珍珠淚美人 第五章
    南京城的深夜,熱鬧非凡。

    城西市郊,一幢偌大的府邸在夜幕中更顯得巨大無比。

    夜深了,主廳仍是燈火通明,氣氛相當的詭異且沉重,幾雙精光炯銳的目光隨著身形魁梧的老太爺鬼秋樵移動。

    方額大眼的老人神情深沉,畢手下的報告,猛地將掌心的鐵珠緊緊握住。

    「找到人了?」

    「是!」

    「這次,確定是他?」

    想起了上回的烏龍消息,趕著前來報訊的馮老三老臉一紅,忙不迭的弓身保證。

    「稟爺兒,錯不了。」

    「那……」

    眾人屏息以待,等著老爺說出他們意料之中的命令。

    果不其然!

    玩弄著掌心的兩顆圓鐵,鬼秋樵鷹隼般的利眸倏然張開,又微  微瞇起。

    「將他帶回來。」

    伍笠還有話要說。

    「但是,若他不從……」他吞吞吐吐,難得沒將話一次說完。

    任誰都清楚,爺兒說的輕鬆,但是,下手做事的他們可就苦水連連哩。

    「他敢不從!」暴雷突響,猛烈的撼動著窗欞。

    他就是敢呀!而且,幾年來,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他敢呀!

    「你們聽好……」

    眾人齊弓身。

    「無論用什麼方法,就算要打斷他的兩條腿,這次,都要將人給我帶回來。」

    「啊?」

    「哼哼,這次,諒他也難逃我的手掌心。」鬼秋樵嘴角倏揚,劃出陰沉的狠笑。 

    滾滾滾,掌心的鐵珠摩擦生聲,嘎嘎嘎的刺著眾人的耳,只不過,沒有人吭氣。  

    大夥兒全都在等他的下一段補充說明,通常,暴跳如雷的爺兒會狠狠的咒罵上好一段話。  

    他們等到了,卻只是簡短的兩句話。  

    「好了,都給我出去。」  

    「呃……」  

    「還不滾!」 

    面面相覷,伍笠等人再怎麼猶豫也只得領命,一一退出風暴仍烈的大廳。  

    不擇手段?  

    唉,爺兒說來輕鬆,但是,若真失手傷了人,恐怕,他們也難逃陪葬的命運吧!  

    令  令  令  

    甫從書房出來沒幾步遠,君嬉夏就感覺才用沒多久、捏在掌心的濕巾子已經稍顯太干了。  

    水!  

    她需要水!

    「悅兒?」她四下張望。

    人呢?這丫頭往常都機靈得像什麼,不待她吩咐就會自動遞上濕巾子……喔,瞧見人了。

    「小姐。」

    「你跑哪兒去了?」

    「去拿濕巾子呀。」

    「『謝謝。」她笑咪咪的接過悅兒遞來的濕巾子。「下回請你多吃一個驢打滾。」

    「呵呵。」聽到吃,悅兒不禁笑逐顏開。 

    濕巾子一拿到手,君嬉夏迫不及待的抖開,幾顆圓滾滾的珍珠滾在地上。

    她怔了怔。

    「這巾子是……」

    悅兒也是神情迷惑,瞥了瞥手中的一小疊巾子,再瞧瞧地上的珍珠,怔愕了半晌,猛地恍然大悟。

    「啊,一定是大小姐啦。」

    當然是迎夏嘍,因為,有珍珠為證呀。

    好氣又好笑的睨了悅兒一眼,君嬉夏微歎,她沒懷疑珍珠是迎夏的傑作,叫她疑惑的是,為什麼?

    「剛剛我跑得快,但瞧見大小姐紅著眼,好像哭過,八成是她順手拿去拭淚水了啦……」

    「她為何又哭了呢?」蹲下身,君嬉夏撿拾著地上的幾顆珍珠,笑得有點苦澀。「幸好這些個珍珠還算值幾個錢。」

    悅兒聽得微笑,才值幾個錢?

    天地良心,上個月,那大廚阿財這撿那拾的湊齊了一串珍珠鏈子,高高興興的將翠兒娶回家。

    想那翠兒人高馬大、能砍能扛,屋裡屋外的工作一把罩,可是個賢妻人選。

    「說吧。」

    「啊?」說什麼?呆了一下,再瞟了眼小姐手中的珍珠,悅兒下意識地回道:「要我說呢,這些珍珠應該值不少錢哩!」

    纖肩一垮,君嬉夏啼笑皆非的笑瞪著她。

    「我不是問你這個啦。」  

    「啊?那,二小姐問什麼?」  

    「我是問你,迎夏又為何哭呢?」  

    臉一紅,悅兒笑得有些尷尬,「喔,原來是問這個呀……呵呵……我還以為……好像是三小姐氣呼呼的打外頭回來,灰頭土臉的,被大姐喚住,兩個人聊了幾句,就見大小姐淚眼汪汪了。」

    前因後果比手畫腳的悅兒講得不清不楚,但是,君嬉夏幾乎已可以拼湊出過程。

    鐵定是愛打抱不平的靚夏又在外頭捅了樓子,身上帶了點皮肉傷,然後是愛哭的迎夏在喊痛,這不需要浪費她的聰明才智就可

    以想像出來了。

    只不過……  

    「這又關我的巾子啥事呢?」

    說到重點了,「這巾子是我托小珍幫我拿的,還沒到我手上就被三小姐瞧見了,她心急動作又快,大概拿去替大小姐拭淚了。」  

    撿完一地的小圓球,再聽完悅兒的闡述,君嬉夏搖頭歎息,捧著一個掌心的珍珠,起身就走。

    「咦?二小姐上哪兒呀?」

    「去池子裡泡水。」

    「啊,又要泡?」

    「沒錯!」

    令  每  每

    有了君昀的口頭邀約,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賈布衣哪會客氣,第二天不到晌午,他就迫不及待的登門拜訪了。

    而他第一個找的人,是君昀。

    「老爹好。」

    訝望著他,君昀不改溫笑。

    雖然他毫不意外這麼快就又見著他登門拜訪,可是,怎麼會是找他來著呢?

    「小伙子真勤快呀。」心念忽起,該不會這小子已經先偷溜到後院去找過大丫頭了吧?

    不成不成,得先去探探大丫頭在幹啥。

    「老爹。」見他起身,賈布衣忙不迭地獻上賄賂。「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瞧瞧他手中的小錦盒,再瞧瞧他,君昀詫笑。

    「這是?」

    「老爹不是愛吃松杏?」

    松杏!君昀眼一亮,也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了。

    「松杏呀?」

    「是呀。」挑挑眉,他一副好康報你知的粲笑。「而且是打東北來的。」

    「呵呵。」君昀笑得眼都瞇了。「真有你的,連我這麼點嗜好也被你打探出來了!」

    廢話。

    「湊巧啦,是我耳尖,聽到了賈府內的下人提起。」他恭恭敬敬的獻上錦盒。「老爹先吃吃看味道喜歡嗎?吃完了我再補上來。」

    這麼說來,往後,他愛吃的松杏可說是源源不斷,食之不絕、取之不盡嘍?

    「是嗎?呵呵,小伙子你真是有心呢。」不是他貪他的便宜,但是,一顆心硬就是叫他的賄賂收買了一大半。

    有心,他當然有心嘍!

    別說是當家作主的老爹,就連君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包括那只沒毛的庫洛土狗,大夥兒的喜好,他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今兒個登門,他不但帶松杏給老爹,潞安的紅酒給善於養生的夫人,三盒的桂花西米糖分別給君嬉夏、君靚夏。

    迎夏呢,沒第二句話,她的好處就是他;無意間被她煞到的賈布衣,他,是她的,而她也即將注定是他的了。

    愈想,賈布衣坐不住了,只想出去找人,那令他魂牽夢縈的小美人。

    「小伙子!」

    「在!」

    「你又笑的很詭異嘍!」

    赫!忘了老爹是扮豬吃老虎。

    「  想什麼呀,說來聽聽。」君昀問的客氣,卻心理有數。

    想當然耳,他今天上門來,除了打通關,就是想會會大丫頭呀。他,確實不怎麼討厭這正看側看都很逗人開心的小伙子。

    「老爹呀!」

    「我在聽,你說吧。」

    老爹這麼於脆,他反倒心裡有話口難開了。

    這時,總管匆匆走了進來。

    「老爺,東北的販子來了。」

    「有沒有……」

    「有,請他去書房候著了。」

    老眼掃過賈布衣,君昀想,書房有客人。

    賈布衣會意,心中微喜。

    「老爹你忙你的去吧,別招呼我了。」

    「這樣呀……」

    「我四處走走就得了。」他笑得更無姑且無害。

    君昀聞言失笑。

    哪是怕他四處走走呀?只不過,後院大多是女眷……

    君昀的顧慮,賈布衣全看在眼底,但,狡詐善辯的他哪會由得他想足理由退卻他的閒逛呢。

    終於,無可奈何的君昀隨著總管走了。

    賈布衣應允了決不向偏北的宅院靠近,之後,他一口將茶引盡,一派瀟灑的步出大廳。

    「小美人!我來嘍!」笑顏裡滲進一抹深沉的迷戀,他的腳步踩得更急切。

    令  今  每

    喵——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只不過,紅了眼的只有小花,至於賈布衣,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急著找到君迎夏的倩影,哪瞧得進一隻心懷不軌的三腳貓。

    這麼一來,正中了小花的下懷。

    晶綠的眸眼微瞇,它躡手躡足的接近賈布衣,趁他不備之際,像箭般地自他腳前疾掠過。

    賈布衣嚇了一跳。

    是怎麼一回……定睛望去,好心情霎時煙消雲散,舊恨新仇全都冒了出來。

    「死貓,壞貓,你這個小王八羔子!」

    喵——

    「喵你個大頭鬼,你就別落在我的手中!」

    喵——

    啊,它還真敢接下他的戰帖哩!

    火氣更盛,賈布衣追著它的腳步前去,壓根沒留意腳下,踩上細石小徑的他,一個不察,整個身子滑向一旁,又是五體投地的畫面即將出現。

    喝!這次休想要再見他出糗了!

    信心滿滿之外,也虧得他的手腳硬是靈活,堪堪穩住重心不穩的身子,不待回過神,便旋身,遙瞪著貓眼開罵……

    「臭貓,給我來這麼一記,你以為我還會上當嗎?」

    臭貓?

    聽見這熟悉的暴吼,君迎夏心一動。

    咦?這聲音不是……

    「大小姐?」

    不理會小珍的訝問,君迎夏提著裙擺,匆匆往右側的院子奔去,胸口猛地襲上一波莫名的悸動。

    不會是他吧?  

    才轉個彎就瞧見有副頎長的身軀杵在蓮花池畔搖擺,而果然那個指著小花罵不停的人不是他還有誰呢?

    他站得離池水極近、極近,也不怕落水,逕自對著小花舞動猿臂,啊……他快要掉下去了……

    「小心呀!」

    一察覺這聲音象急了小美人軟軟甜甜的嗓音,賈布衣當下—陣驚喜,暮然回首。

    君迎夏不出聲,賈布衣還算站得穩當;她一來、一喊,眉開眼笑的他沒注意,一腳采空,撲通……整個人往池子裡倒去!

    「賈公子,小心!」

    該死!

    落水之前,賈布衣完全聽見君迎夏的驚呼,她那句小心簡直象把利刃般叉進他的心理。

    喵——喵喵——  

    「你……」咬牙切齒著,賈布衣幾乎將一口鋼牙給挫斷。

    瞧見賈布衣大意落水,君迎夏忙著衝過來,而跑得過急的她沒停穩腳步,直掉進了池子。

    「小美人?!」

    咕嚕、咕嚕……

    完全不識水性的君迎夏慌忙張口想呼救,話未脫口,就猛地灌進一大口池水。

    「大小姐!」

    咕、咕嚕……咕嚕……

    「不得了了,天老爺,大小姐落水了……」驚叫聲拉拔而起,小珍的腳步聲逐漸淡遠。

    不假思索地游向君迎夏,賈布衣完全沒遲延英雄救美的動作,只是,池水凍得他有些感覺麻庳。

    這北京城,大概與他的八字越形相剋了。

    迅速的將君迎夏慌亂掙扎的身子攬近,他無聲更正,不,不能歸罪給北京城,該說,他與君家不合!

    自從遇到小美人,君家大姑娘,他不但初嘗狼狽的滋味,傲人一等的氣勢也陡然下滑,先是比不上一隻心歹腸毒的三腳貓,然後,因為救貓無功,被小美人笑著視為狗熊,這會兒,連一個小小的婢女都視他為無物……

    什麼叫不得了,大小姐落水了?

    那,他呢?

    他那麼大一個人就站在池水中,就算水深、見不著他的四肢,也應該還瞧得見他的腦袋呀?

    可那環眼中就是沒瞧見他,還是她篤定他會救美失敗?

    「看來,我做人可真是失敗得緊呀!」

    唔……

    「別亂動。」感受到懷中的身軀往下滑,他連想都沒想,直接摟抱進懷。

    這池水對他而言,不算深,但對她而言,就不是了。

    連灌了好幾口水的君迎夏幾乎陷人半昏迷狀態,一旦身子被苧高、吸到一口救命氣息,混沌的腦子稍稍回魂,哪記得女性矜持呀,伸手猛地攀在救命恩人身上,手腳四肢巴得牢牢的,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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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足水的裙擺沉重異常,再要托著一個半昏迷的人,實屬不易,沒想她一個不小心,弓起的膝蓋猛地撞上他的命根子……

    倏然吃驚、吃痛,他疾吸著氣,下意識的微縮手。

    君迎夏四肢巴得很緊,卻因他的動作,鼻口冷不防地又灌進許多水。

    「糟了!」他連忙將她拉回懷裡。

    短短工夫,只見那芙蓉面頰刷地一片鐵青,而小美人的氣息逐漸輕幽……

    當下,他也顧不得什麼閨名受損,湊上前,嘴對嘴的吐氣給她。

    不准、不准上天。在他尋獲她的時候,又將她拐走,更別說是在他的面前,不准、他不准……

    心急如焚的賈布衣不斷地在心中咆哮著,兩人泛白的雙唇緊相貼,他一心一意,只企望能救她甦醒,懷抱著她,一口一口的渡著氣,因失溫而逐漸麻痺的身體催促著他,迅速將兩人帶向池畔。

    感受到冷冷的空氣竄進肺部,君迎夏本能的汲取維繫生命的氣息,甚至,在感受到對方退之際,仍貪心的追索著那軟軟涼涼的感覺。

    「啊?」賈布衣有點好笑。

    「你這是在救自己的命,還是趁機我的便宜呀?」

    閩著眼,君迎夏完全意會不到賈布衣腦子裡的啼笑皆非與欲拒還迎的無奈,她只專注的自他身上汲取生命的力量,緊合的眼眉悄悄沁出莫名的淚漬。

    「別……唔……」

    真是,敗給她了!

    雖然事情發生只是短暫,怛似乎過了一輩子之久,喧喧擾擾的嘈雜聲朝蓮花池湧過來。

    第一個趕到現場的是君嬉夏!

    「我的天哪!」

    君迎夏又昏厥過去,荏弱的身子偎在賈布衣懷裡。

    帶著她攀上岸,賈布衣沒想到自己,只急著伸指復上她的鼻,探著地的鼻息,胸口一鬆,吐出一口大氣。

    呼——

    氣息雖然又細又淺,可是,小美人沒事!

    「迎夏?」

    「大小姐?」

    「怎樣,大小姐有沒有事呀?」

    唉!還是沒人喚聲,賈公子,你沒事?可見得,他做人是徹底失敗。

    「她……沒事。」

    勉強嘀咕出這句話,賈布衣腦袋一側,也凍暈過去。

    只希望他醒來時,不是仍原原本本的躺在這池子邊,慘遭那只三腳貓的蹂躪與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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