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迎夏看傻了眼,張口結舌。
這……
「再叫,就將你宰了!」得意揚揚的神情逐漸回到那張微青的俊臉上。「敢耍我?早得很呢!」
一旁的君迎夏聽得花容失色。
他想宰了小花?天哪,這還得了呀!
「小花!」輕呼一聲,她也顧不得男女之別,迫不及待的朝他衝上前,不,是朝小花,她忙不迭地伸長藕臂,活像若慢個一步,小花就成了盤中飧。
賈布衣見狀,驀然斂起笑意,不假思索地將手中的臭貓拎高。
她慌個什麼勁兒呀?
真當他是那種殘暴之徒不成?
被提得老高的小花更是張狂的亂抓亂喊。
喵——喵喵——
君迎夏的臉色刷地變白。
「小花!」
「花?哼,瞧它那毛色,花?!」
這……他是在譏諷還是怒斥呢?
謹慎的望著他,君迎夏輕屏住氣,謹慎的開口,「這位公子……」
「我叫賈布衣。」
「啊?」
「賈布衣。」一聽她喊他這位公子,硬生生的將兩人之間的關係點出,他就惱上加惱。
聽他強調,君迎夏恍然會意。
「賈公子……」心疼完全佈滿她白嫩嫩的芙蓉面,瞧瞧氣惱的瀟灑公子爺,再瞧瞧更顯猙獰的小白貓,略略猶豫,她再出聲,「這,呃,小花它……」
他慍怒且無禮的打斷她的話。「它很好。」
「可是……」
賈布衣不爽到了極點。
臭貓只不過在喵喵吵叫,他又沒拗斷它半隻爪子,小美人有必要緊張成這樣嗎?
「公子,呃,賈公子……」
「喏,你的貓。」見她真慌了,眼眶滾著晶瑩淚珠,他的臉色完全黑沉,但也不囉唆,直接將惡貓送到她懷裡。「抱妥了,別又讓它逃了。」
他竟不如這臭貓?
哼!
「呵,謝謝你,公子。」喜孜孜且急切的抱穩小花,君迎夏心口一鬆,也沒想太多的脫口解釋。「它不是我的。」
賈布衣一愕。
「什麼?」
「小花不是我養的貓。」
厲瞳一瞪。
「它不是你的貓?」
「嗯哼。」
「見鬼了。」當下一個衝動,他幾乎想將臭貓再搶過來,直接摔去撞牆。「那它是誰的?」
「阿水嬸。」
阿水嬸?
怒眉橫挑,賈布衣口氣凶狠。「這誰呀誰的,她又是誰?」
「啊?」一堆誰誰誰的,都將她搞糊塗了,不過,她大概猜得到他指的是誰。「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大嬸呀。」
「隔壁。」沒提高音量,只是,他的臉色又變了。
這次他不怒反笑。
隔壁鄰居的死貓,而他,竟這麼奮不顧身的挺身捉貓?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
「嗯,是呀,阿水嬸沒空,小花又愛四處跳上跳……」見他神情微變,她忙換詞。「小花又愛四處玩,所以我就自告奮勇地替她找小……呃,找小貓……」說到最後幾近無聲,她怔愣愣的盯著他的臉。
這位公子的長相堪稱俊俏至極,體魄也強健的頗令人臉紅心跳,可是,他的臉色真好玩哩。
先是笑「淫淫」,然後是氣呼呼,一副欲置小花於死地的凶狠,現在呢,反倒笑得很開心,偏偏,看在她眼中,他的笑容簡直比閻羅王還要恐怖幾分。
長這麼大,她很少見到有人的臉色可以變得這麼快,一點都不輸給曾經在野台戲中瞧過的戲子。
賈布衣也瞧出了她的凝視,但是,他心中一點驚喜的甜蜜滋味都沒有。
傻瓜也猜得出她的目不轉睛絕無好意,因為,她的紅唇上揚,芙蓉面又漲得通紅。
「看什麼?」
「呃……」
遲疑?哼,遲疑就代表了她心裡鐵定有鬼!
「說呀,你看什麼看?」他的口氣開始嗆了,她準是在嘲笑他三番兩次的狼狽,就跟那只臭貓一樣,哼!
「你……」
才吐出一個字,紅嫩菱唇又停住了。
賈布衣等得不耐煩。
「我怎樣?」
「噗……」她失聲露笑,連忙忍住,又支支吾吾了。「呃,對不起,我只是……」
「說呀你!」
赫,這麼凶,她哪還敢坦白招出呀?
「快、說!」
「我……呀,要下雨了,我得快點回去了。」
啼笑皆非的抿緊紅唇,垂下頭,她不想吭聲了,趁著懷中的小花又開始不安分蠢蠢欲動之際,她欠欠身,踩著碎步迅速走開,渾然不覺笑瞇的眼角已悄悄沁著淚,兩顆晶瑩的淚滴滑出眼眶,來不及濕濡小花,已然化成淡紅珠形。
嘻嘻,看他的臉色變化,好好玩呀!
令 令 令
嘩啦啦……
彷彿天地合為一體的暮色更深,蘊足了水氣的沉雲果然不待入夜,滂沱大雨直直落下,剎那間,大街上空無一人。
除了臉色比烏雲更深的賈布衣!
雙手環胸,頎長的身軀像木頭般佇立在街邊小小的屋簷下,衣衫盡濕,他氣嘔得完全不想避雨,存心讓斗大的雨滴沖刷掉胸口滿滿的郁卒與狼狽。
如果,這一招真可行的話。
哼!
遠遠的,擔負大任的小泗總算回來了。他左手撐著把大油傘,右手拎著一個沉重的中型竹簍,一步一步,小心的避開淹成小水塘的凹陷泥濘路面。
任務即將達成,苦於奔波不敢言的他大大的鬆了口氣,哼著曲兒……然後,他見到了主子,立時揚聲呼喊。
「少爺,少爺,你要的我全都拿來了,碰巧廚子也做了一些甑兒糕,我也替你拿了點……」他微怔了怔,才松展沒多久的眉心倏而再緊。「天老爺呀,我的好少爺,你是沒瞧見這會兒在下著雨?你……唉,少爺,你怎麼不躲進酒樓裡呀?」
不聽、不言、不理,賈布衣尚愣在那兒,可經小泗一嚷囔,他滿腔怒火瞬間劇烈高張,卻苦於無處可發,冷眼橫睨著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奴才,考慮著要不要拿他來開刀。
該不該遷怒無辜呢?他在猶豫著。
「少爺,我看你……你先躲躲吧,這雨愈下愈大呢。」壓低嗓子,忠心護主的小泗冒險進言。
躲?躲什麼躲?就在不久前,他已然顏面盡失了,這會兒還躲個屁呀?去!
跟了主子多年,若還瞧不出危機將至,他小泗也枉費爹娘給了他一雙眼,眨了眨,他努力尋找端倪,但仍是一頭霧水。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呀?能將性情爽朗的少爺氣惱成這樣,事情鐵定不僅只是泛泛而已,呃,少爺的手心甚至因用力而呈鮮紅的……啊?鮮紅?
瞪大眼,待他瞧清楚,那竟是……血跡?
小泗震愕。
「少爺,你受傷了?!」當下又是一陣喳呼。「少爺,是誰傷了你呢?」
區區一隻三腳貓,輕易就傷得他徹底。
身子微僵,賈布衣的目光朝他去,當真是惱羞成怒了。
「去你的王八羔子,你是生怕沒人知道我帶傷呀?要不要借副鑼鈸讓你打打敲敲,沿街叫喊呀?」
「喔。」識趣的放低音量,小泗擔憂的目光關切的梭巡他那張俊臉,瞧見俊雅的臉龐沒傷沒血,這才偷偷鬆了口氣。「可是,少爺呀,你是怎麼受的傷?」
真是好險,沒有傷到少爺那張帥到不行的臉,否則,他就等著被外柔內剛的老夫人剝皮了。
利瞳半瞇,賈布衣猛挫牙。
「不關你的事。」
哎呀呀!
少爺是存心整他的嗎?他是他的主子,他身上帶傷,怎會不關他的事呢?
可是……偷覷了覷主子,他硬生生的將好奇吞回肚腹,抬眼望了天空一下。
「少爺?」
「哼!」
哇哇哇,這麼大火氣,他可真的得小心應對了,省得禍殃上身。
「少爺真的不進屋裡……」
「閉嘴!」
「可是……」
一記眼刀飛來,霎時砍得他心驚膽戰。
「好好好,我閉嘴。」
忍了半晌……忍不住了!
沒辦法,誰叫他天生話就多,要他憋著,難哪!更何況,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事兒,他愛做得很。
「呃,少爺,方才小的回府裡……」
「嗯?」語調陰揚,很是嚇人。
「可是,老爺差人來……」委委屈屈的弓著身,小泗擺出一臉的可憐無辜相。
大手一揚,早已濕透的袖子劃起一道刺目的雨簾,看著小泗與小美人如出一轍的委屈相,賈布衣氣嘔的咒。
王八羔子!
一旁的小泗堅持不屈不撓的達成目的。
「聽他們說,老爺……」
「我知道了。」
「咦?」小泗瞪大眼。
怎麼可能?連他都是衝回宅裡替少爺打點吃食時,才聽聞這個消息的,怎麼,少爺是長了對順風耳不成呀?他都還沒通風報訊,少爺就已然一清二楚了?
「看什麼看,你眼睛很大呀?」
小泗無語。
他的眼兒長得的確是不小,也有不少小姑娘常盯著他瞧,可是,哪勝得過少爺晶亮且有神的桃花眼呀!
心裡嘀咕,可是,不敢脫口說出。
橫豎少爺此刻動輒得怒,而他是最靠近少爺的倒楣蟲,所以,他認了。
「還看?將你眼珠子插爆喔。」不光是口頭威脅,賈布衣連指頭都伸了兩隻出來。
「啊?」
「鼻孔撐那麼大做啥?你很行嗎?」
「嗯?」他傻了。
不會吧,連他呼吸都礙著少爺了?
「嘴巴給我閉起來!」
小泗猛然回過神。「喔,我屏氣、我閉嘴,我全都闔上了,少爺!」
「你的嘴巴敢咧開,我撕爛它。」
嘖,現在少爺連他的嘴巴都看不順眼了,不假思索,他雙手疊在嘴巴上。
「不,小的不敢。」話,是從捂著嘴巴的指縫中隱隱透出。
「滾一邊去。」
小泗聽話的屏著氣,小心翼翼的往後退了一步,但瞧傘面已經撐不到主子的身軀,心裡掙扎了半晌,又走回原位。
縱使少爺令他滾開,且少爺的衣服也已經全濕了,自己應盡的責任不能不盡!
「你在踩螞蟻呀?」
唉,果真是動輒得咎呀。
「沒,沒。」他應得很無力。
「滾開。」
「呃,是。」小泗不忘再提醒,「少爺,在奴才滾之前,你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嘛。」或許主子不想回酒樓。
「要你管!」
他不管,誰管呀?老爺嗎?
唉,捧人家的飯碗就是這麼辛苦,若少爺有個什麼閃失,他得拿命去償……不,錯了,就算他拿命償,恐怕老爺也不會善罷甘休。
一臉苦相的小泗退開幾步,感覺手中的傘愈拿愈沉重,更遑論他還拎著一簍子的美味佳餚……見賈布衣仍執意杵立在雨中,他牙一咬,索性收了傘。
淋吧,要淋就淋個痛快;跟少爺同甘共苦,也算是他對賈家盡心盡力吧?!
賈布衣壓根對他的犧牲視若無睹,滿腔怒火在大雨的沖刷下,仍不見完全熄滅之勢。
令 令 令
緩緩自池水裡起身,君嬉夏亭亭立在池畔,靜靜地等待小丫環悅兒為她拭乾身上的水珠。
「二姑娘,今天你待在水裡的時間長了些呢。」
「是呀,」套上衫子,她巧笑嫣然。「待在水裡讓人通體舒暢。」
若不是她聲聲催促,還真不想這麼快就起來呢。
「……也不嫌冷……」
「嘻嘻。」
不理會悅兒關切的嘀咕,君嬉夏仍是笑臉迎人,衣衫穿妥後,神清氣爽的接過一條濕巾子,先將額、手拭過,呼出滿足的淺歎。
一旁,悅兒陪著輕笑,出聲問:「二姑娘,我瞧,這池子的水該換了吧?」
「呃……」
「昨兒個夜裡有飄了些雨,你忘了?」
「嗯,也好。」勾起笑容盯著手中的巾子,君嬉夏輕吁道:「這濕巾子擦拭過的感覺可真舒服呢。」
「二姑娘你就是離不開水。」
「嘻嘻,沒錯,悅兒愈來愈貼心了哩。」輕笑的讚揚,她走了幾步,仍不忘叮嚀。「別浪費水呵。」
「知道!」
撫著微濕的鬢角,君嬉夏才聽見身後傳來碎步聲,眼角就瞄見悅兒趕到身邊。
「二姑娘,換條較濕的巾子吧。」
「好。」瞇眼笑開,她忙不迭地接過她遞來的巾子,又將額、手拭個濕透。「悅兒真是細心。」
悅兒被誇得臉紅紅、笑意盈盈,兀自咯咯傻笑。
悠哉的踱著步,甩甩巾子,瞧小丫環仍舊眉開眼笑,君嬉夏也不打斷她的快樂,逕自循著碎石小路走向偏廳。
「二姑娘,咱們要先去葛大娘那兒拿布帛了嗎?」
「不急。」
「喔。」小小的臉蛋有些失望。
二姑娘不急,她可急著呢。
因為,去葛大娘那絕對會經過那條熱鬧的雜貨街,街上好玩、好吃的玩意兒可多著呢,而二姑娘知她愛極了高記點心鋪的白糖糕,若打它鋪前過,總會停下來買一些讓她解解饞……
「先到娘那兒去瞧一瞧。」拎著巾子,君嬉夏掩嘴偷笑,見悅兒長長的吐出一口郁卒,這才慢吞吞的補上。「然後呢……咱們就上葛大娘那兒去。」
剎那間,原本佈滿失望的小臉蛋又喜孜孜的。
「不去葛大娘那兒,你很失望呀?」
「可不是!」
「你這丫頭喔!」
「嘿嘿。」
再一次以濕巾子擦拭細嫩的頸項,才剛拐過迴廊,君嬉夏漫不經心的抬眸,輕訝一聲,秀眉倏然揚起,沒停下步子,卻不禁啞然失笑。
靚夏的嘴巴又在動動動;不是在喳呼,而是又在吃。
「唉。」
「什麼事呀二姑娘?」
君嬉夏半是自語,半是回應悅兒的追問。
「再這麼吃下去,遲早她會肥得跟豬一樣。」
聞言,悅兒恍然大悟,繼而瞧見亭子裡大快朵頤的女人們,眉眼倏展,她咯咯笑道:「這麼快就吃起來了,我還以為要再過一會兒,廚房才會將桂圓蓮子湯準備好哩。」
老爺子心好,在外舉善,連宅子裡的僕傭也善待得很;四個女兒不但出落得標緻,連心腸也同老爺子一般好,有吃有喝的,絕不虧待他們。
偌大的君府,女人佔了絕大多數,所以,常常在過了晌午時刻,就見一群女人們先收妥手中的工作,湊在一塊兒當雀鳥,吱吱喳喳。
鐵定是君靚夏憋不住,鑽進廚房去催出來的!
不約而同,君嬉夏主僕兩人的腦子紛紛浮起這個斷論。
「是呀,我也以為得再過幾刻鐘才會瞧見這景象呢。」所以,她才會放心的在池水裡多泡一些時候。君嬉夏搖頭歎笑。「就數靚夏吃得最猛了。」
「二姑娘這你放心啦,三姑娘吃再多都不顯福態哩。」心直口快的悅兒仗義執言。
「話說的沒錯,但,也不是這種吃法呀,成天嘴巴動個不停,不知饜足……」
悅兒偷笑。
「笑啥你?」
「我笑二姑娘的嘀嘀咕咕呀,儘管嫌三姑娘愛吃,可也不知道是誰成天盡買些甜食零嘴回來……」
說來說去,二姑娘也得扛點責任呢。
「你唷,敢洩我的底,待會兒我們就繞遠路去葛大娘那兒,瞧你還笑不笑得出來。」說著,她又漾出一朵寬容的嫣笑。「沒法子呀,她就是愛吃,總不能讓她老喊餓吧。」
誰不曉得君家大宅住了一群嗜食甜食的姑娘們,扛著擔頭的糕點販子在經過大門時不但嗓門奇亮,停留的時間都會有個把個時辰。
因為,生意特好呀!
「那可不成呀,」明知道君嬉夏是故意逗她,可悅兒仍帶點慌。「人家我……」
「你怎麼啊?」
「我……我……」支支吾吾的,她急了,跺了跺腳,半天也我不出結果來,只能兀自嘟起小嘴。「二姑娘你最討厭了啦,成天都拿我窮開心。」
「誰叫你最逗我開心呀。」恬笑浮上眼眸,窈窕的身影逐漸接近亭子裡的熱鬧。
而這會兒,她要再去找人窮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