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走向會議室,嚴沈吳渾身散發寒颼颼的沉怒,腿長的他不經意越過一個低頭龜行的小女人……驀地,他猛然停步,倏然回首,瞪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衰尾面容。
中斷沒多久的電力在此刻復活,他一雙鷹眼更是灼烈凌厲的搜尋記憶對照,一抹笑意在他唇畔浮現,他完全不察流露在眼底的心滿意足。
真是她!
他低哼著譏笑,等她留意。
無精打彩的甄裘有瞄到那雙愛走不走的大腳,卻懶得多瞧一眼。
反正,她楣嘛,現在一定更顧人怨了,瞧清楚眼前擺明堵她的人是誰又如何,有個屁用呀?頂多就是再接收一雙指責的視線罷了。
這種夾帶著懼意的疏離目光,她早已熟悉見怪不怪了,只是此刻身處異鄉,她備覺孤單。
她好想家,好想身邊有個人陪著……
嚴沈吳發覺,一沾上她,他的耐心,有限。
在悟到他不開口,她就會頭也不回的直走進會議室,他低咳幾聲,見她仍沒抬頭,他又惱了。
該死的麻煩,而更該死的是他在自找麻煩。他繃著臉,脫口叫她。
「甄裘?」
「嗄?」她應得有氣無力。
他沒催她,等她自己回過神來。
幾秒過後,她開始覺得下對勁,這個陰沉沉的調調有一點耳熟,她似乎聽過,而且,這人認得她耶,甚至是說中文的同胞,中文?
她迅速抬眼,怔楞著。
奇怪,別說聲音,怎麼連那張臉都好眼熟?眼熟到……媽啦!
是車子被她撞壞的帥哥。噢,這年頭不會還時興什麼千里尋仇的老把戲吧?
啐,是怎麼回事呀?繞過大半個地球,她竟然還會遇到他?難怪人人都高喊現在是地球村的時代。
凝望著她逐漸圓睜的眼,嚴沈吳冷然哼笑。「巧呀!」
「咦……呃……」甄裘無奈又無力的長吁短歎。「怎麼是你呀!」
「所以我說巧。」
「嗯,的確是始料未及的巧合。」垂頭喪氣的她低喃,「好像復仇者出土了,就差沒披上厚重的披風,如果你突然張開一雙黑漆漆的翅膀我也不會意外。唉,好吧,你要吸我的血嗎?」
「我為何要?」就算要,也要等他將一筆和她的爛帳算清。
「因為你像是想一口咬斷我的脖子,再讓我流血至死。」
哼哼,她的眼還挺尖的嘛。
「是吧?我沒說錯吧?」
「我的尖牙露出來了?」
「沒有,可是……」又睨了他一眼,她略帶膽怯的托出觀察所得。「我看出你眼中的殺氣騰騰。」
「很好。」
他應得直截了當,更讓甄裘膽戰心驚的凝著氣、瞪直眼,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跟他靠得太近,她有窒息的危險。「你要動手了嗎?」小心翼翼地,她再挪動腳步往後。
「別再退了!」
不退?難不成要她認命的立正站好,等著挨他啃咬踢打?
哈,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呆瓜,敵人都已追到眼前來了,她還不逃?想著,她又貼向牆壁。
她眼底的微懼令嚴沈吳光火。
「我說,別再退了。」猿臂一展,他嚇了她一跳的將她提到眼前。「你以為裝可憐有用嗎?」
「我哪有裝呀。」她扁扁嘴。「你這副尊容,標準的野獸派,誰看了你都怕。」
她的誠實很傷人,可是,嚴沈昊只冷嗤了聲。突然意識到自己攫著她,兩人的氣息攪在一塊兒,屬於女性的馨香讓他有些恍神,他忙不迭地像沾到燙手山芋般鬆手,無視她的輕呼,任她狼狽的跌坐在地。
「哎喲。」
痛死活該!
他沒開口,但冷眉冷眼讓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幸災樂禍。
仰望著如天神般聳立的他,她怕了幾秒,待發覺他不打算動手擰斷她的脖子時,試探地問:「真的不吸我的血?」她需要保證。
「哼。」見她放鬆後幾乎要微笑起來,嚴沈吳才慢條斯理的補充說明。「我要啃你的肉。」 、
「你……」
「起來。」皮笑肉下笑地,他朝她伸出手。
甄襄也沒多想地手就要舉起,-然又覺得狐疑。
「要幹麼?」他有那麼好心想扶她起來?
「啃食。」
嚇!
「你食人族呀?動不動就……我……」嚥了嚥口水,瞧瞧他那雙涼咻咻的冰眼,比怒目橫視更懾人三分。「別說我沒先警告你,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你嚇到我了。」瞧她一副明明驚駭卻故作鎮定樣,奇異地他競覺得一種興味混雜著溫柔的情緒生起,未察心中怒氣已消去大半。
他說得一本正經,甄裘卻忍不住笑了出來,但見他仍是冷了張臉,她悶悶的斂下笑意,肩膀一垮。
「你在耍我?好吧,誰叫我先愧對你,只要你爽,我認了……」偷睨了他一眼。「我們談和好不好?」
「休想。」
她想也是。「好吧,那你想怎樣嘛?」
「起來。」這女人似乎一點自覺也沒有。
「你管我,我就愛坐地板,怎樣?」
「連走光了也無所謂?」他已經很君子的克制自己不往下看。
她微楞。
「什麼走光了?她東張西望著。
「內褲。」
「莫名其妙,什麼內褲……啊!」悟透他的話,甄裘猛地跳起,可卻不小心地一腳踩上他的腳,沒站穩的她慌亂中扯緊他的衣襟,其中一顆進掉的鈕扣砸到她的臉,當下,她腦勺一涼。
她,又找死了!
嚴沈吳不語,怒火霎時又啵啵啵的燃燒起來。
他對這雙鞋子的鍾愛,只比對那輛車少一丁點,而她撞了他的車,又毀了他的襯衫,現在還將他的腳盤當地板,死踩不放。
「如果我將對不起三個字刻在臉上,有用嗎?」她嚇直了眼,問得哭腔哭調。
「你說呢?」見她說歸說,卻仍釘在他鞋上,他忿忿地推了她一把。「你站得很爽嗎?」
冷不防地遭他一推,甄爽直接貼到了牆上。她哭喪著臉,委屈的瞪著他。
哪知人家根本不鳥她,他只關心自己那雙臭鞋,直盯著上頭被她踩髒的污漬。
「小氣鬼,大不了我賠你一雙嘛。」她的聲音稍微大聲了些,實在嘔到骨子裡了。
她比不上一雙鞋?
呸,全世界的嫌棄都沒這項不屑來得重。
「我的東西不給人碰。」
「笑話,穿舊、穿破了還不是照樣會壞,這麼寶貝幹麼?」
這次,她的埋怨太大聲了,嚴沈吳想不理都難。「你當真是沒被人剝過皮吧?」
聽他又出惡言,甚至握緊了斗大的拳頭。甄裘疾抽著氣,整個人直往後縮,簡直想和牆壁融為一體。
「我都已經自動貼在牆壁上了,你還想怎樣?要我完全嵌進去?抱歉,這真的是愛莫能助。」
見她貼牆的樣子實在可笑,嚴沈昊忍下笑意。「過來。」
明眸一瞪,「不會吧?你真想啃我的肉?」
「跟你說話。」
「你說呀,我聽得見。」離他遠些,她怕慘遭毒手摧殘。
這女人……「過——來!」他的語氣已經冒著微煙。她又惹得他心煩意亂起來。
壞年冬,變態特多,他又對她恨之入骨,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拿把刀將她大卸八塊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一點好?
「立刻!」
「噢。」她嚥著口水,拖拖拉拉的接近他:心跳緊張的怦怦跳。「先說好噢,你得發誓不能再對我動手動腳……」
嚴沈吳的五官嚴重扭曲,半因怒火,半因啼笑皆非。「別得寸進尺,我饒你一時並不代表饒你一世,少惹我。」
饒她?
知道暫時逃過一劫了,她膽子稍微回籠了些,偏嘴皮子犯賤,來下及阻止地出口抗議,「我哪有……」
「給我聽進腦子裡。」
「可是我又不是……」
他冷笑不語,狠瞪她一眼。
惡霸。
不滿的輕哼,甄裘也不知向誰借來的膽子,還朝他舉手敬禮,一臉的誠惶誠恐地道:「遵命,長官!」
如果不是臉皮繃慣了,嚴沈昊差點被她給逗笑。
「我的車呢?」他導入正題。
看來她跟她媽一樣難纏也難搞,他還是先將愛車的下落問出來比較保險。
「在修車廠……吧!」察言觀色後,她不太確定的嘀咕,「你沒去問呀?」
「問誰?」
「修車廠的師父呀。」
媽的,她還這麼理直氣壯?「你忘了引薦這位大師了。」
「咦?就小陳哪,他的技術好到不行,我爸的車都在那裡修,誇他誇上天……」
洋洋得意不到三秒鐘,她又傻了眼。「你幹麼又瞪我?」
「真希望我有幸能認識這位小——陳。」他說得諷刺。
「他就是那家修車廠的老闆嘛。」
「噢?」
「一進去,你只要說找小陳就好了。」
「嗯哼。」
「-,別怪我雞婆,你現在看起來很邪惡耶,呃……」眨眨眼,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臉上浮現幾條黑線。「噢,不!」
她走得急,在Note上忘了留修車廠的地址,雖然跟媽提了,但看來媽一定是打算等車子修好,再完璧歸趙。
若她是滿臉黑線,嚴沈吳的臉則已經佈滿蜘蛛網了。
他的愛車八成凶多吉少。
他挫敗一喊,「誰叫你開我的車?」
「你呀。」慚愧是一回事,但黑鍋可不能隨便亂背。「是你自己將鑰匙丟給我的,記得嗎?」
就是因為記得,所以他臉上的黑線才會竄得比她快、比她多,也才會惱羞成怒。
他指控道:「你不是泊車員。」
「我沒說我是。」理直氣壯又回到她臉上了。「是你自己認定我是的呀。」
「你可以否認。」
「你的主觀意識這麼強,誰敢糾正呀?」
「她說的沒錯。」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旁的杜伊找了個好位置作壁上觀,終於也忍不住開口調侃,「要知道,英雄總是命短哪。」
杜伊曾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在台灣住了幾年,念完高中後才回到紐約,所以中文嗄嗄叫。
狠厲的一記眼刀劈得杜伊立刻惦惦,他吶吶地睨瞪幾個不知死活的好事份子。
好奇的員工注意力紛紛朝這裡聚攏,就算人沒靠近,耳朵也豎得老長,生怕錯過任何一段八卦,即使聽不懂中文,看看也爽。
「看吧,不只是我有這種感覺,連他也是,所以你不能怪我貪生怕死,我不想當聶小倩。」因為寧采臣還沒找到,所以她不能逞一時之勇。
不敢開口,杜伊只能點頭如搗蒜。
有人敢搭腔聲援,甄裘的恐懼早飛到阿拉斯加了,她看向杜伊,「他老是這麼蠻橫呀?」
他的頭點得更急,嘴角還帶笑。
「真難為你們了。」她歎道。
「沒法子,這年頭的工作不好找,看在薪水下差的份上,加減忍一忍嘍。」
聽他們一唱一合,嚴沈吳幾乎抓狂了。
「你是特意來搞破壞的嗎?」
「我?」他這是在栽贓。「見鬼了,是你自己說的,真就那麼巧,所以別對我吹鬍子瞪眼睛的。」
「那你敢說這場騷動不是你引起的?」
瞪著眼,甄裘無言以對,錯的確在她呀!
「你這麼說她也不公平。」唯恐天下下亂的杜伊站在甄裘這一邊。「聽說是……」
嚴沈昊沒心情聽杜伊的囉唆,眼角瞥見小會議室的人全都被騷動引了出來,李加林的不知所措,昆丁的緊張,還有積奇閃爍不定的眼神他全看在眼裡,-地,他心念一動,要引鼠出洞,眼前正是契機呀!
「台灣的航運合作案,擱著。」他用英文揚聲宣告。
聞言,恍若天在眼前垮下來的李加林疾抽著氣,跳出來抗議。「啊?你他媽的什麼都不懂,就隨隨便便開口!」
「我說,擱著。」
「你算哪棵蔥呀,說擱就……」接收到積奇的眼神示意,他頓時了悟,他就是嚴沈昊!
睨見李加林無聲的詢問,積奇幾不可察的將頭一點。
杜伊努力釐清眼前的變化。
怎麼回事?沈昊一直都是地下霸君,別說是親頒聖旨,基本上,知道他真實身
分的下屬也沒幾個,他這突如其來的決定會不會太意氣用事了些?
昆丁也大驚失色,迅速的瞄了眼神情錯愕的心上人,藍眸泛柔地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再轉而望向杜伊,尋求支援。「杜伊?」
杜伊沒答腔,等了幾秒,見嚴沈吳仍只盯著甄裘瞧,他無奈歎道:「就這麼辦吧。」
「可是……」
「沒關係,過幾天我們再研議。」至少得等他弄清楚沈昊到底在想什麼。勉強溫笑,他揮揮手,「怎麼全都圍在這?都沒事做了?」
大老闆開口了,誰敢不動呀?
瞬間,在附近探頭探腦的閒雜人等又各自回返座位,忙著手中的工作,電力早早就恢復了,他們也沒有摸魚的藉口啦。臨走,紛紛捎了個同情的視線給被嚇傻的甄裘。
前因後果沒人清楚,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大老闆那位神情陰悍的貴客被那東方女孩搞得很火爆。
留下來的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昆丁很為難,積奇冒著汗,急得臉都白了,踱一步,他想靠近嚴沈昊,可瞥見他深郁駭人的陰黝黑眸,他縮回腳轉而步向杜伊,小聲小氣的提醒道:「杜伊,你叫嚴先生別意氣用事呀。」
不動聲色的與嚴沈昊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杜伊沉住氣問:「怎麼說?」
「她們家的女人全都帶衰,誰惹到誰倒楣……」
積奇的聲音不大,但就算沒聽得一清二楚,甄裘也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面容倏地鐵青,她仰起下頷,拚了命的讓自己表現不為所動,像毫不在乎。
反倒是杜伊聽了後很驚詫。
「倒楣?」這個清純可愛、笑容又迷死人的小女人?
「就是那種只要跟她一打照面,你就得擔心會不會有個花瓶砸到腦袋、出門被車輾到,或者……」這些都是從李加林那裡聽來的。
「夠了。」杜伊制止積奇的滔滔不絕,他凝望著甄裘那雙佯裝堅強的噙淚水眸。心生不忍。「眾口鑠金,你別跟著作亂。」
「誰說是我作亂,你沒看見剛剛那一團亂就是她引起的,她們家姊妹都很帶衰……」
甄裘始終挺直腰桿面對這一切,常有人在背後傳述她們的事跡,她應該習以為常,但是好難,真的好難,親耳聽見這麼難堪的指指點點,不當逃兵,需要非人的定力,她沒有拔腿就跑,她要看積奇到底有多惡劣。
「裘裘?」輕觸著她的手臂,劉若蘭憂心的望著她,再瞪向聲音越來越小的積奇。
沒想到他嘴巴這麼大、心眼這麼毒,連這種傷人的八卦都講得欲罷不能,她先前見他熱絡招待,對他的感覺還不差哩,敢情她看走眼了。
咋咋舌,積奇總算安靜下來。
他會閉嘴不是因為劉若蘭及杜伊在瞪他,而是因為嚴沈昊的那聲輕哼。
嚴沈昊什麼話都沒說,他那雙深得探不出底的黑眸緊盯著他,不像附和,也不像威脅,更不像聽得很起勁,這種沉默的視線讓他非常地忐忑不安。
他該不會是看出了什麼吧?
「裘裘?」劉若蘭關心地喚道。
「我沒事。」
「你……」
「我沒事,真的。」她抬高下顎強調,「聽多了,就麻木了。」
她能忍,但杜伊忍不下去。「昆丁,你先送李先生他們回去休息吧。」
昆丁點頭迫不及待的走向她們,俯首對甄裘說了幾句話,示意李加林也一道走,
李加林不想離開,他要力挽狂瀾。
若這次生意沒談成,鵬展就準備和商場莎喲娜啦了,所以他不能走!
「李先生?」昆丁停下來等他。
「可是……」
暗暗地,積奇給他使了個眼色,李加林在無可奈何之下,咬牙切齒的走了。
自作了決策後便倚在牆上的嚴沈昊雙手環胸,面無表情的目送他們離去。他原先是想不動聲色地觀察眾人的一舉一動,卻不知怎地,視線無法自甄裘身上挪開。
聽了積奇那些傷人的話,她沒太大的異樣,只是拚命的眨眼睛,但她荏弱卻又硬裝的倨傲模樣敦他瞧了心頭一緊,胸口泛起一陣悶以及一絲憐惜。
他不想看到那雙原本精神奕奕的燦眸完全失去笑意,裡頭炫亮的神采也不復見,只剩濕濕的泛著水光……
該死,是她的心受了傷,那他的在揪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