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少奶奶 第一章
    烈陽高高照。

    眾生莫不被曬得頭昏眼花,紛紛避到屋簷、宅內,只怕被曬成人乾。

    唯獨一人不然。

    扒扒扒,她用力扒……

    「好熱呵。」慢吞吞的用手背拭去額際的細汗,危薇稍喘口氣,繼續扒土。

    今天得將這塊苗圃整理好呢!

    蹲跪在微濕的泥圃旁,她完全無視沾滿繡鞋的髒泥,唇畔噙笑,小心翼翼的將日照花的嫩株植進扒松的軟土中,再輕輕以濕上覆上幼苗。

    危家在揚州城郊有幾塊小小的土地,地不大,卻都是上質肥沃的好地;而危家也沒辜負這恍如天賜的財富,連著幾代都靠這幾塊地吃飯。

    植苗株、植稻禾,有時栽種些能賣錢的水果。

    遺憾的是,至今,傳承到危慶仁這一代。

    而危慶仁是個不務正業的男人,只喜歡喝酒。

    至於危磯,危慶仁的獨子,年紀雖小卻有著雄心壯志,機敏過人得很,只是,要他摸上種物,還不如扔幾枚銅板給他來得令他眉開眼笑。

    無奈之下,扛起家計的責任就只有靠危家的唯一女兒危薇了。

    幸好,她從小就愛拈花惹草!

    天初亮,個兒纖瘦的危薇就已經踩著露珠兒照顧一園的花花草草,至今未歇。

    高掛的烈陽沒逼退她,她輕哼著小曲兒,悠然自得的沉浸在觸手溫潤的土壤中,祥和的一人世界持續了大半晌,直到遠處似乎傳來雜沓聲響,隨之揚起一片沙塵。

    咦?

    怔了怔,她抬眼。

    「是什麼事呢?」

    那片沙塵逐漸接近,達達的馬蹄聲這才清晰傳來。

    危薇清秀的五宮微擰,唇畔的微笑跟著斂去。

    「誰呢?這麼放任坐騎放肆狂飆!」她低喃,卻動也不動的繼續蹲跪在畦沿。

    不是她膽大過人,也不是她不擔憂危險侵襲,而是她無法挪動自己的身子。

    因為,腳麻了啦!

    「真是惱人,最好別踩壞了我剛種下的幼苗,否則,絕不輕饒。」嘴裡犯著嘀咕,她不太甘願的揉著酸麻的膝蓋;明知得快快閃人以保安全,動作卻快不起來,只有氣悶在心。

    泥人也是有土性的,這句話掛在危薇身上最合適了。

    溫柔婉約的她是人人誇讚的好姑娘,雖沒有沉魚落雁的美貌,卻長得秀雅過人,性情溫和,手巧且心思靈秀,甫過及笈之年,媒人婆雖不是川流不息,卻也陸續不斷上危家說媒。

    只是,撇開有關拈花惹草,其他的事她一概閒散以對。

    凡事順其自然就好,爭什麼、搶什麼呢?

    若上天注定是屬於她的事物,別人怎麼樣也搶不走,這是危薇一貫的生活態度;如今,感受危機逼近,她仍神情悠然的兀自陷入沉思。

    該不會是附近李員外家的馬又跑出來了吧?

    上個月,李家的長工一個不察,競讓幾頭飼養的馬跑出來閒逛,踩壞了附近不少作物,害李員外損失了一筆不小的賠償金。

    「若讓李員外知道,鐵定又遭一頓罵。」她歎了聲。

    達達達……

    聲音越來越近了。

    這馬跑得真快!

    危薇仍溫文不紊的揉搓著自己的膝頭。

    達達達……

    好像更近了!

    她好奇的抬眼,瞥著沙塵逐漸往自個這兒來。

    達達達……

    危薇看清了那匹髒悍黑馬,氣息輕凜。

    這狂馬竟有人在騎?!

    達達的馬蹄狂奔,伴隨著低沉渾厚的嗓門迭聲暴吼,不堪入耳的咒罵聲打破四周的寧靜,傳人危薇的耳。

    怔睜著眼,她瞪著那一人一馬。

    無法將狂癲的黑馬駕御住的男人長相相當引人注目,俊俏的五官有著掩不住的狂放,只下過,神情兇惡,散發著狠戾……

    咦,這是怎麼回事?

    叫危薇目瞪口呆的不是男人的傲然神采,也不是男人的出口成髒,而是,那噴著氣的狂飆黑馬擺明了想橫越她的苗圃。

    她剛剛才整理妥當的心血!

    喝,這還得了。

    還沒琢磨完胸口的忿慨,耳邊又傳來數聲惡戾的暴咆。

    「閃開!」

    搖搖晃晃,好不容易站起身,危薇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暴吼又猛地響起。

    「還不快滾!」

    是叫她嗎?

    微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危薇就不動了;因為她一緊張,雙腿竟然有些發軟,沒丟臉的癱下地,是她的骨血裡還有幾分傲氣。

    他算什麼呀?

    叫她滾,她就滾,那,她又算什麼!

    偏不走啦!

    見前頭一個小姑娘動也不動,單奕風又急又惱,卻依然無法制住發狂的阿鄔,他幾乎想掠身而下,乾脆一腳將她踢開來得快些。

    沒長眼睛的蠢女人,她是想死在亂蹄之下不成?

    溫柔的性子起了拗脾氣,要她眼睜睜的看著心血被毀,是不可能的;見一人一馬飆得更近,她忙不迭的揚聲警告。

    「喂,你不行……」

    「滾開!」

    「……將馬騎到這裡。」她難得迅速的將話講完,再杏眸圓睜的朝他瞪著。

    滿心焦急的單奕風壓根聽而不聞,他只希望眼前這呆女人有多遠就逃多遠。

    「快滾開!」

    喝!

    恐懼只是挑出了危薇骨子裡的緊張,單奕風的連番怒斥倒是將她稀少的火氣給燃起來。

    逃?

    哼哼,她為什麼要逃呀?

    出人意表地,她蹲回地上,俐落的撿了幾顆石頭,才抬眼,疾奔的黑馬堪堪自她身前不遠處瀾過,凜冽的勁風及捲起的飛沙刮痛了她的面頰,今她不自覺的縮了縮肩頭。

    好痛喔!

    虧得單奕風使勁了力氣勒緊馬韁,這才使阿鄔偏了方向,沒有一陣亂蹄將她踩爛;但是,馬蹄過後,揚起嗆鼻遮眼的濃濃沙塵。

    她鍾愛的苗圃也慘不忍睹,毀了大半!

    危薇忍無可忍,著實惱了。

    他們竟敢毀了她的心血,該罰!

    打定主意後,她連絲猶豫都沒有,使盡吃奶的力氣將手中的石塊扔向飆遠的一人一馬,呼呼呼的一口氣全都扔光,然後,喘息未停就傻了眼。

    「呵……」她甜甜的笑著。「不會吧,竟然命中了!I老天保佑,她何時這麼神勇來著?

    結果,遭石塊突襲的阿鄔吃痛,揚起前蹄厲聲嘶吼,將主人甩拋而下跑了。

    見狀,危薇疾抽口氣,陡地白了臉,雙手絞成小白結。

    她只是想給那匹馬一個教訓,並沒有意思傷人呀。

    幸而單奕風身手了得,在最危急的剎那躍起,腳尖點在馬背,借力使力一躍而下,頎長的身影落於危薇眼前,雙眼冷厲的瞪著她。

    「你該死的在搞什麼鬼?」一站定,他的怒火就掃射過來。

    她該死?

    危薇不語,漾著慍怒的水眸沉瞪向他。

    「你嚇跑我的馬了,你知道嗎?」

    咦,馬是她嚇跑的?

    單奕風劍眉橫豎,「真他媽的該死,你是不會躲呀?」

    慍怒的杏眸睜得更大了。

    唷,她有沒有聽錯,這人還真敢栽贓哩!

    「剛剛若不是我死命的扯住馬韁,你呀,這會兒早成一堆爛肉。」

    哇哇哇!這人真不是普通的囂張哩!

    「這苗圃是我的。」危薇聲音雖輕,煙硝味卻頗濃。

    怎麼能怪她?一來,駿馬會發狂,絕對與她無關;二來,任瘋馬揚蹄狂飆的人可不是她!——

    從後頭跟隨而來,斯文真的很為難。

    偷瞟著暴跳如雷的傲氣單三少爺,再微瞪一旁拗起脾氣的小姑娘,他毫無介入的空間,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眼巴巴的追馬去。

    結果白白追了幾百尺,人小腦呆的他這才悟到就算跑斷腿也是追不上,百般無奈之下,只得又跑回單奕風身邊,氣喘如牛。

    怎麼三少爺和那小姑娘還沒鬥完嘴?

    他呆杵在一旁,逮了個空插進嘴。

    「少爺,阿鄔它……」

    煩不煩哪!

    單奕風忿忿的轉移視線,睨瞪毫不懂得察言觀色的斯文一眼,見他喘吁吁的,不禁更加氣惱。

    「你喘個什麼勁?」

    斯文吶吶的回答,「我去追阿鄔,可是……好像追不回來了。」

    他的話不啻像在火上加油,令單奕風更加捉狂,朗拓的俊臉浮上幾分猙獰,將怒眸轉向危薇,唇畔掛著叫人直冒雞皮疙瘩的狠笑。

    笑什麼呀?這麼戾氣迫人。

    危薇還沒問出口,就聽他嗆出不滿。

    「追得回來才有鬼!」

    被三少爺這麼一說,斯文尷尬地摸摸後腦勺,只能乾笑。

    「也是啦……」雙腿哪拚得過四條腿嘛。

    單奕風根本就懶得理會他,黝黑的瞳眸直瞪向危薇,盈滿她處變不驚的恬適神情。

    「你說呀。」

    「咦?」斯文微怔。「說什麼?」他不是已經解釋過了?

    馬跑了,他追了,但追不上,少爺應該也看到啦,怎麼,還要他再重複一遍呀?

    他很累了耶!

    白了他一眼,單奕風沒好氣的嗤哼一聲,「誰跟你說話了。」

    噢,不是跟他說話,那就是跟那個小姑娘說話嘍?

    斯文跟著單奕風一塊兒瞪向危薇。

    說來她是阿鄔竄逃的幫兇,若不是她朝它砸石塊,它又怎麼會瘋狂的逃離三少爺之手呢?

    沒錯,她有罪,該怪她!

    這些人怎麼都這麼暴躁呢?

    心裡犯著嘀咕,危薇不以為然的睨了他們一眼;主僕倆,全都是一副凶神惡煞樣朝她擺臭臉,口氣又嗆又急,好像要掀起戰火一般。

    無聊!

    眉心擰起,她並不想理會,遞了個與我無關的眼色給他們後,便蹲下身子收拾起殘局。

    被他們這麼一攪和,今天都白做了啦!

    再度埋頭苦幹,她雖然狀似悠哉,可是,扒土的動作不禁多了幾分氣怒的勁道。

    真是的,平白無妄之災,她是招誰惹誰呀?

    危薇的無動於衷更加惹惱單奕風,少爺性子一起,他想也不想地伸腳踹向一旁的土,頓時塵土飛揚。

    咦,他這是在做什麼?洩忿呀?

    略帶不滿,危薇抬眼睨瞪著他,還沒吭氣,他就已經性急地搶著開口。「你是眼睛有問題,沒看見我嗎?」

    眼睛有問題?

    明知他說的是氣話,但是,他不提,她倒也不覺得,這一提,突然覺得眼睛在癢……危薇難受的眨眨眼,伸手揉著眼睛,頰畔因而沾上泥上。

    氣急敗壞的單奕風瞧她這副模樣,不禁感到哭笑不得。

    天,這小瓜呆,他的氣話她竟然當真?

    當下,滿腔的氣焰不禁消散了大半。

    「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聞言,悟到自己被譏諷得有夠徹底,她將眉心一攏,不覺嗆起了倔氣。

    「喂,你夠了沒?」

    「怎麼著?不爽?」

    「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沒意思。」

    微頓了頓,她咬牙再問:「那你為何要說?」

    「我高興。」單奕風沒好氣的冷哼一聲,他明知道這姑娘也算倒楣,無端遇上這種事,可是她那一副悠哉模樣不但挑起他的氣焰,更加引起他的興趣。見她的泥性被烘出氣焰,俊朗的面孔泛起一絲奇異的愉悅。

    哼,就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人有這麼溫吞脾性!

    「你高興,可是我不高興呀。」危薇口氣凶悍無比。

    聞言,單奕風不怒反笑,炯黑的瞳眸直視著她的怒顏,所有的怒氣為之消散,他突然覺得她動怒的模樣美極了……喝,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他疾抽著氣,笑容一整。

    拜託,他在想什麼呀?

    「你聽到沒?」見他瞠眼瞪著她,半晌過了,黑眸依舊專注不移,她又羞又惱。「我不高興!」

    見她雙頰染上酡紅,他猛地回過神來,掀唇一笑,「那最好。」

    他這是什麼話呀他?

    「你……」她當場為之氣結。

    單奕風抬眼睨向炙熱的烈陽,帥氣的將臂一揚。

    「斯文!」

    自小就跟在他身邊的斯文立即會意,掏出一錠碎銀上前遞給危薇。

    她不禁怔住,瞧瞧那錠銀,再瞟了眼正經八百的斯文,輕歎口氣,緩緩站起身。

    「這是做什麼呀?」

    「這錠銀是我們三少爺賠給你的。」

    杏眸倏抬,危薇又擰起眉頭。

    噢,這倒令她錯愕,還以為這公子哥兒氣焰高,態度傲慢,但還算明事理嘛。

    「拿去呀!」

    她還是沒伸手去拿。

    苗圃是毀了沒錯,她也的確想收他的賠款,但是這錠銀子……

    太多了點!

    「還不拿去?」

    「可是……」

    「可是什麼呀?你拿去就是了。」

    危薇搖搖頭。

    雖然不偷、不搶,純粹因為他們毀了她的苗圃,但,跟人家拿這麼多?

    她會良心不安的啦!

    冷眼旁觀,見斯文推了又推,危薇就是扭扭捏捏不肯收下,單奕風又惱了,眼露凶光的朝她逼近一步,自腰間掏出一錠元寶,瀟灑的將它塞進她手中。

    「喏。」他的語氣摻了些嫌棄與不屑。

    這溫吞的女人不是普通的貪心哪。

    瞅著掌中燙手的元寶,再瞟向他們,危薇心中不禁竄起怒火。

    這主僕兩人,似乎將她當成勒索者了。

    「怎麼,你是嫌不夠呀?」跟了單奕風一、二十年,斯文多少也染上主子心浮氣躁的毛病,提起嗓門就喊,「那錠元寶夠你整治十個八個菜園了。」

    菜園?

    危薇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心血,轉怒為笑。

    「是苗圃,不是菜園啦。」她好言好語的糾正斯文。

    「我管那是園還是圃呀,反正弄壞了,我們少爺好心賠給你,你拿去就是了。」

    緩緩搖搖頭,無視單奕風又是一臉的抓狂,危薇扯出一抹動人的粲笑。

    「不,太多了。」

    「什麼?」

    「這錠元寶太多了。」

    「你是說你不是嫌不夠?」

    她點點頭。「不必這麼多啦。」她將元寶遞給斯文,見他眼一瞪,不敢收,便轉而遞給單奕風。「喏,還你。」

    恍然大悟後,單奕風沒接過小元寶,也沒留下來再跟她大眼瞪小眼,直接掉頭走人。

    他怕,怕自己會氣急敗壞的直接將她掐死;他也怕,怕自己會被她的憨厚率直給逗得仰首大笑。

    所以,他選擇去找阿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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