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男人 第七章
    再這麼住下去,她真的要當這是自個兒的家了。偷睨了自得其樂的何悠作一眼,秦紜妹微啟的唇畔漾出一朵羞笑。

    再這麼住下去,她一定會開始習慣將這裡當自個兒的家。盡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想像畫面,何悠作的笑容依然溫和,但卻隱約現出一抹柔情四溢的拙相。

    呵呵,像個呆瓜。再瞟了他一眼,秦紜妹的微笑加深,幸福盈心。老天爺竟將這個好的一個呆瓜送到她身邊與她相伴,這輩子,她已算是不枉此生了。

    「你還可以嗎?」

    「沒問題。」

    「如果累了就要說噢,我的床鋪可以借你躺。」明天上午他有個手術要做,她可不希望他那雙極其寶貝的手受虐過度,到時候僵化了,動也不能動,這就不怎麼好了,畢竟人命關天哪。

    「我才沒這麼嬌弱呢。」疾傾過身,他迅速地狠狠吻了她一記,見措手不及的她怔住了心神,紅潮泛頰,這才心滿意足的坐回去。

    「你還可以嗎?」他反問。

    「啊?」

    「如果累了就要說噢,我的懷抱可以借你躺。」他借話問話。

    「你……喂,別拉那個線頭。」眼尖地見他的手臂微移,她輕言帶笑的制止了他無心的蠢動。早知道說不贏他,還不如聰明一點,早早轉移話題,要不然,十個紅彩染缸都不夠她用。

    「毛衣會散掉?」

    「不是散掉,是可能會糾結成一團。」

    「噢。」他隨口問,「這件毛衣是替誰織的?」

    這年頭大概已經找不太到像紜妹這麼崇尚家事自己來的女人了。會洗手做羹湯早就不怎麼稀奇,但她還親自裁縫衣物,親手織毛衣。相識以來,每年生日,她都會親手織一件毛衣送他。

    「還有誰。」

    「給我的?」微驚,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疑惑的眼直望進她眼裡,欣喜的見到其中有著讓人心口甜滋滋的依戀。還以為是替秦伯伯或秦媽媽添新衣哩,卻沒料到原來是給自己的,「我的生日還沒到。」

    「這不是生日禮物。」

    「不是?!」不必她開口,默契極佳的他已經自動將代替卷線架子的雙手左移右晃的配合她的拉扯。

    「誰規定我織的毛衣只能當做生日禮物?」

    這倒也是,「那這是什麼禮物?」

    「還不一定。」

    這是什麼答案?還不一定?她這麼說是代表,雖然一開始是打著送他的名號動手勾織,可是,還沒完成之前尚有變數?

    略帶不滿的眉間打了個淺結,本想追問,但見她含笑的眸子,他氣餒的收了話,乖乖的專注在卷線的工作上。看紜妹一臉的神秘兮兮,今兒個晚上八成是逼不出真相來。

    頓時,室內的氣氛靜了半晌。

    「悠作,你今年幾歲了?」突然,她輕言道。

    習慣性地將落在線圈外頭的幾撮毛線卷塞進滾好的毛球裡,掄著毛線的手微頓,他丟了個不解的眼神給她。

    不會吧,紜妹忘了他的年紀了?

    「你幾歲了?」她又再問一次。

    「你忘了?」如果,紜妹真敢連這種小事也忘了的話……黑眸半瞇,他瞪著她瞧,喉嚨口癢癢的,有一股開罵的衝動在胸膛裡鼓著騷動。

    他發誓,若她真的忘記了他究竟多大歲數,就算會將她罵哭,他也絕不輕饒她的輕忽。即使是可能被她笑謔為小心眼的男人也認了,因為,他就是嚥不下這口見鬼的窩囊氣。

    「沒忘,可是,我要你自己回答嘛。」極少試試撒嬌的滋味,但,嬌嗔的話就這麼自然地脫口而出,看得出來悠作雖然肚裡仍在犯嘀咕,但挺受用的。可是,她的臉更紅了,熱熱燙燙的捲著些許燥悶的無措。

    「三十四歲。」慵懶的嗓音仍舊摻著不滿,「你最好別是嫌我老。」

    「我才不敢嫌呢,但……呵呵,的確算得上是一把年紀了噢!」她兀自點點頭,閃著羞光的眼眸左瞄右瞟就是不敢移向他,「也該是結婚的時候了吧?」

    「早八百年前就該是……」遲疑數秒,驀然,他眼裡閃爍著不敢置信的驚異光采,「紜妹,你是說?」

    「沒,我什麼都沒說。」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眨巴眨巴的,「什麼?我說了什麼了嗎?」

    「有!」

    「噢?」

    「你明明有說結婚兩個字。」自忖還沒老到眼花耳背的程度,他敢拿性命打賭,這女人剛剛丟了個炸彈。

    「是嗎?我怎麼沒什麼印象呢?」她還想賴。

    「紜妹!」壓沉嗓音,他不滿地死瞪著她。

    「真的不是我說的,是我媽媽說的啦,她說高齡生產對母親跟孩子似乎都不是很好。」雖然她才二十六歲,可在老一輩人的眼中,已算得上是晚婚族的一員了。

    「紜妹……」

    「你覺得呢?」小聲小氣,她紅著臉問,心臟卜通卜通擂起了激狂的波濤。

    「你問我,我覺得?」心跳在瞬間停歇、罷工、休止躍動,他的臉都白了,啞著嗓音,他牢牢地瞪視著她怯生生的羞澀臉蛋,「你是在開我玩笑?這是在開我玩笑嗎?我先跟你聲明,我今天的幽默感嚴重不足,開不起這種玩笑的。」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如果是,的確很難讓人發笑。」

    「那,你說呢?」

    「我說?」左一聲你覺得,右一聲你說呢,紜妹她這究竟是該死的什麼意思?

    「如果……其實,媽的話也是有她的道理在,所以……你說……好嗎?」秦紜妹問得更忐忑了。怎辦,他的反應全不在她的預料之中,這……這下子,她該怎麼再說下去呀。

    總不能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她經過這幾天的思索終於徹徹底底地頓悟了,鐵了心的下定決心要嫁給他。

    一整個晚上心情緊繃著,向他求婚的話都已經在唇畔溫著熱度了,可就是開不了口,羞人哪。但能拖到什麼時候呢?爸媽他們都已經預備在這幾天動身飛來芝加哥了,難不成真要等到爸爸來時,再由他這個女方的家長開口問男主角你願不願意娶我女兒呀?

    何悠作盡顧著瞪她,沒有吭氣。因為太過瞭解,他知道紜妹這會兒一定緊張得半死,若非有層皮囊阻隔,鐵定可以看見她的心臟癱軟在胸腔裡。可是,他無法勉強自己擠出隻字片語,凝然的灼熱視線中有著教人捉摸不定的狂情熾愛。

    好嗎?

    她竟敢這麼問他!

    「悠作?」他為什麼不開口說話?一個字、兩個字,甚至冷哼個一聲,隨便怎樣都行,只要讓她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就好了。

    「我有沒有聽錯?紜妹,你真的願意嫁我了?」

    「嗯。」忙不迭地點著頭,她忽然憋起氣,「悠作,你還願意娶我嗎?」

    輕喊一聲,眼中泛起了點點激光,何悠作丟開手中捲了一整個晚上的毛球,沖躍上前將她一把纏擁進懷中。

    「還?你說呢?」笑得開懷,他連打趣揶揄的聲音都微顫著,「不會是我最近的表現退步了吧,瞧你問得這麼沒有信心。喏,為了能得到你心甘情願的一句『我願意』,我不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了?」

    「哪有那麼久?」

    「你沒瞧見,我的鬍子都快白了?」

    「嘻嘻。」湊上前,她愛戀地在他下頷密密碎吻著,細緻低柔的嗓音帶著歉意,「你會不會怨我?」

    「怨你?」輕笑,見她怯生生的將微掀的眼瞼瞟向他,情不自禁,他俯首將唇印上了她的眼瞼,「不,我才捨不得怨你呢,只要你願意將自己交給我,再多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終於等到她的主動示意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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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星光燦爛。

    難得一個兩人都沒有外務煩擾的寂靜夜晚,挑了部情節緊湊的動作片,何悠作斜窩在舒服的大沙發裡,而秦紜妹像只酒足飯飽的小貓咪似的窩在他身上,他們四手交纏貼放在她的腹部,偶爾,他漫不經心地以指腹輕畫著她掀露在衣裳外的小肚臍。

    一圈、兩圈、再一圈……感受到懷中的身子每每在指腹滑掠時輕顫了顫,下意識地挑揚唇角,何悠作頑皮的指頭又輕輕的一圈、兩圈、再一圈……週而復始著。

    兩隻眼眸的焦距都落在電視螢幕上,專心,又彷彿心不在焉,可卻又分外的感受到彼此體溫的熨燙,暖烘烘、熱呼呼的,自相貼的微溫肌膚直透進四肢百骸。

    「秦伯伯他們什麼時候到?」

    「後天下午。」

    「這麼慢。」他輕吁一聲。嘖,真希望他們是搭噴射機,而不是慢吞吞又肥嘟嘟的龐大客機。

    「嫌棄呀?我們家旅館的規模雖然不大,總還是得先安頓好才安心呀。」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安排好一切飛過來住個幾天,她已經很感動父母親的有心了。

    「我怎敢嫌棄呀,只是你不覺得如果能再早個幾天會更圓滿嗎?」

    「不會呀。」

    「嘖,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知道還說!」嘻,活該他碰了個小小的軟釘子。

    「我只是開始迫不及待了。」未得到她的允諾,他還可以捺著心情等,一旦她答應了,他的情緒也隨之攀升到極點。

    「你忙得過來嗎?」

    「為什麼這樣問?」

    「最近你太辛苦了。」在他懷中微轉身,面對面,她心疼的眸中輕漾愛意凝望著那張雖充滿喜悅但仍難掩憔悴的斯文臉龐。

    每個人都說,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可瞧瞧她這個新娘多偷懶哪,婚禮,是悠作一手籌備的,除了試婚紗,他不讓她勞累到半絲心神;每個細節全都是他在交涉、打點、勞心勞力的,她只要安安心心地等著當新娘子就行了。

    能得到他這般好的終身伴侶,是她的幸,也是她的福分,上天何其厚愛她,此生此世,她已心滿意足了。

    「只要能得到完完全全的你,這些根本不算什麼。」撥順微掩住那雙星眸的髮絲,他柔聲說著,喜滋滋的炯黑瞳眸中有著算計的竊笑,「如果你真覺得過意不去,只要多給我生幾個孩子……」

    天哪,她沒聽錯吧?幾?幾個孩子!

    「好貪心哪,你當我是母豬呀。」微噘著嘴,她賞他一記白眼。快樂的嬌嗔眼色替她討到了一個纏綿的激情熱吻,「這麼多孩子要生到什麼時候?」可是要足足一輩子那麼久。

    她喜愛與他生生世世永遠相伴的念頭,但,成年成月都得挺著顆累人的大肚子嘖,敬謝不敏!

    「不好嗎?這樣我們身邊就永遠都可以有孩子的聲音了,熱熱鬧鬧的。」他愛極了甜甜蜜蜜的兩人世界,但也想要吵吵擾擾的吱喳家族,只要有她在其中的生活,他全都貪心地想要一一實現。

    「話是沒錯,可是,嘖,幾個孩子的媽?幾個耶!」講呀講的,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真無法想像當我們一家子出去時,那畫面……」

    「六個兒子,六個女兒,很棒吧!」

    「什麼?」她瞪大了眼。

    「啊,不會吧,我沒說過嗎?」無辜地朝她眨著迷人的眼睫毛,他嘖了嘖舌,「我一直想要擁有一個大家庭。」

    當初會有幸見世,得感謝貪玩又極愛自由的父母親沒狠下心拿掉他,不過,即使有了兒子,生活過得優渥又享受的他們仍不願放棄自由的生活,幼年時,何悠作面對的是一個又一個的保姆,稍長,就是搬到對學生還算照料妥善的寄宿學校。

    因為是獨子,所以一直以來他就只是一個人,自己一個人。雖然他自小就羨慕那些家中有兄弟姊妹相伴度過童年的朋友,可是孤單的生活他並不畏懼,然後,他遇見了紜妹,生命中的缺口自此變得圓滿、無憾。

    有了想愛、願意付出愛的人後,他的心變了,覺得對生命產生了貪婪的情緒,愛紜妹似乎是那麼自然的事情,想一輩子守護在她身邊,更渴望能與她共同生育、養育下一代。

    是人,難免貪心,所以,他依著自己的心一點一滴地跟心上人索討他所渴望的生活。一群吱吱喳喳的小蘿蔔頭,一群讓人心煩意躁地又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的小蘿蔔頭,他們的生命裡有他、有紜妹的影子。

    「大家庭?!」她瞠目結舌,「你開玩笑吧?」

    「才不。」他一臉的肯定。

    才不?悠作竟然一口直定答案?「你說真的假的?」秦紜妹訝異不已。

    「要我發誓?」他笑瞪著她。

    天,連發誓這兩個字都用上了,這豈不是代表他是認真的。老天爺,多恐怖的家庭計劃呀!

    「呃,咳咳,悠作,我知道你喜歡孩子,可是,十二個未免太多了一點吧?」又不是想上金氏世界紀錄,這麼拼做什麼?十二個?嗤,等生完,她大概也該躺進棺材裡去了。

    「怎麼會呢,就算是一年生一個,只要十二年就可以OK了。」

    「十二年?」她快暈了。

    「怕?」他黑黝黝的眸子柔情似水,「別擔心,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陪?哼,就算到時候他心甘情願地被綁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噓寒問暖的感動死所有的人,她也不依。

    「不成、不成,最多只能有六個。」沒得商量,這是她的最後讓步了。

    「成交!」

    見他賊兮兮地微笑,她這才頓悟。

    「你耍我的!」

    「有嗎?我只是建議罷了,都還沒定案呢,是你自己急呼呼的一口咬定要生六個的噢,不能出爾反爾。」話題涉及孩子,他的情緒就更High了。

    「你設計我!」不敢置信,她傻愣愣地瞪著他。

    「如果真是設計,你怨我嗎?」

    「我……」挫敗又氣惱,除了猛拋白眼外加三聲無奈,她能拿他怎辦?總不能拿槍斃了他吧,「就你最奸詐了啦。」

    「永不放棄。你忘了我的座右銘了嗎?」

    「可是,這種事情也不必太堅持吧。」

    「這麼委屈呀?」笑笑,他問得不是太憂心,「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有了紜妹的承諾,他的情緒大好;再加上如今愈來愈順暢的婚後生活溝通理念,呵呵,他們的未來真的是一片美好的景色。

    「我哪敢呀!」嘟噥著不滿,她顰著眉,「真的要生六個?」

    「要不就十二個?」

    「夠了、夠了,算我敗給你,你別再往上加數目字啦。」

    「別再拿白眼球送我當禮物了,你今天已經送得夠多了,小心眼球抽筋哪。」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見她被自個兒惹得嘀嘀咕咕,他依然不改愉悅心境,「你預備什麼時候遞辭呈?」

    「遞辭呈……」倏地止住了嘴邊的咕噥,她怔望著他。

    「嗯,結了婚,生兒育女的事就有得你忙了。」

    「可是,還不用那麼早吧?」她的心還在掙扎,「畢竟,孩子都還沒著落呢。」

    「你仍捨不得工作?」

    「也不是這樣子,只是,成天窩在家裡很無聊的。」不喜歡這種無所事事的頹廢生活,想來就教人頭皮發麻。

    「就算不工作,生活還是可以很多元化的。」

    「讓我再考慮一下好嗎?」

    她知道自己前世修得好緣,這輩子能覓著一個愛她至極又足以提供衣食無虞的男人,但,她的心就是拿不定主意,惶惶然然地像是在迷霧中摸索著,卻怎麼也找不出任何前程似錦的光明路徑。

    凝望著她閃爍遲疑的猶豫神態,何悠作沒再試圖逼迫她的答案,因為不捨得見她愁眉鎖目,但就是覺得胸口又開始漾著微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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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定了,當紜妹走過長長的紅地毯將一生交給他的那天開始,他就要以讓她懷孕為首要目標。

    几上的鍾悠然地跨過十二點的界線,邁向一個簇新的時日。

    秦紜妹熟稔地卸下戴了一整天的隱形眼鏡,甫踏出浴室,她好笑又無奈的瞪著賴躺在她床上的男人。

    「悠作,你先回去睡覺嘛。」

    「嗯。」他還是捨不得走。

    明天,只要過了明天,紜妹就真的是他的人,他的妻子了。名正言順的,是法律所認同的終身伴侶。

    睡?呵呵,他根本就高興得睡不著。

    「明天如果你有一雙熊貓眼,我就不嫁嘍。」她恐嚇他。

    「放心,我精神好得很。」

    「但我需要睡眠,很需要、很需要。」見他仍笑瞇了眼的癡望著她,心口的地方酥酥熱熱地柔成一片情波蕩漾,「要不這樣吧,如果你真的睡不著,就約瞿北皇出來喝個一杯或是狂歡一夜呀。」

    想也知道悠作他快樂得很,但也知道他為什麼死賴在這裡不走的原因。該是怕她又重蹈覆轍悔婚了吧?!要不然,他也不會堅決地婉拒了瞿北皇提議要替他舉辦告別單身派對的計劃,只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陪她窩在家裡。但坦白說,他愈是快樂洋溢,愈是無怨無悔地付出一切,她的壓力就更大了。

    若萬一……強壓下全身微泛的哆嘻嗦,她暗自吞了幾口口水。不會的,不會再發生那種事情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我喜歡膩在你身邊。」被未來的老婆開口趕人了,他依然笑容不減。

    「但我要睡覺了。」

    「你累了?」

    「嗯,好累、好累噢。」她誇張地大歎一聲,「你沒瞧見嗎?我可憐的眼皮都差點撐不開了。」其實她今天開始請婚假,壓根也沒做什麼事情,但光就這麼陪著他跑東跑西的當個拖油瓶,整個人就快垮了似的,真難以想像一手統籌整個婚禮的悠作是靠什麼東西提神。

    施打興奮劑?還是吸食安非他命?

    「我可以唱催眠曲幫助你睡眠。」

    「也順便哄我爸媽他們睡覺?」

    「噢。」他忘了秦伯伯他們為了參加女兒的婚禮,昨天傍晚就已經飛抵芝加哥,這會兒夫婦倆是睡在隔壁的客房裡,「我留下來沒關係吧?」輕咳了咳,他狀似不經心地探問著。

    「關係可大了哩,別忘了,我是個乖女兒。」就算爸媽知道他們的關係已非比尋常,但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是避諱一些好。

    「是這樣的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秦伯伯他們會很中意他這個女婿,「他們應該不會介意吧?」如果可以,他想親自押著紜妹上禮堂。

    先前幾次,她就是在最後一刻才淚漣漣地將整個人縮藏在牆角,拚死也不肯如他的願,讓人又氣又惱又心疼;這一回……說實在的,即使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他的心情還是有些忐忑。

    「他們不會,可是我會呀。快回去休息啦,明天還要忙一整天,我們得要有充沛的體力才行呀。」

    「好吧。」微豫,他沉聲問道:「紜妹,你沒問題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你知道我愛你,我會竭盡所能的讓你快樂,相信我,嗯?!」輕輕在她唇上啄吻,他戀戀不捨地起身走人。

    「悠作!」心知他為何這麼凝然正經地說這番話,哽咽的乾澀喉頭勉力的吞嚥著些余的口水,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怔忡地目送著他離去,傷感的眼眶在瞬間聚起紅潮,汪汪成湖。

    心口好酸、好疼,焦灼發澀的眸子被滾滾熱淚熾燙著,細細地灸刺著她的眼。

    她的錯,都是她的錯,無法嗔怪悠作的不甚信任,因為他的不確定是源自她的一再食言所造成的,那麼沉穩練達的一個男人哪……呵,傻悠作,難道他還不明白嗎?她早就跟自己立了誓,這輩子是非他不嫁,非他不嫁了。就算那份卦象的預言始終盤旋在心裡揮之不去,可是,她是嫁定了他。

    非他不可呀!

    悠作愛她,她也愛悠作,相愛的兩人原就應該相守至終、至老、至死、至天荒地老、至永生永世的呀。

    她一定要嫁給悠作,一定、一定、一定,她要嫁給心愛至極的悠作,要……她要嫁給至愛的悠作……

    沉沉靜靜的冷夜,萬物俱寂,几上的鐘面,體型瘦長的秒針走得疾速,一步一步地催著漫遊似的分針追趕慢如蝸牛的時針。看似平靜悄然的臥室裡,卻翻滾著慌茫紊亂的擾人暗波。

    秦紜妹睡得很不安穩,像是被一圈圈看不見的魔繭給困縛住了,怎麼也掙不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雖未睜眼,意識卻像是朦朧恍惚地披了層薄霧,可是,隱隱約約卻自腦海中浮起一個透明不清的人影。

    是誰?

    誰在那裡靜望著她?

    下意識的憋起了細碎凌散的熱燙氣息,她極力想瞧清那人的臉,卻發覺自己是在白費力氣,正歎著氣,就見那人忽地劃過薄薄茫霧朝她逼近,像邪惡嗜血的駭人惡魔、更似夜叉、又恍若是有著博愛精神的神明,雖飄移得緩慢,卻也是幽幽來到她眼前,手執張似熟非熟的紅色紙張,一臉同情地朝她揮動那張不起眼,卻教人心驚膽戰的紅色紙張。

    那紅色紙張多眼熟呀,眼熟到一瞧到它,就忍不住就心驚膽戰,忍不住就打胸口泛起了恐懼。在她錯愕的盯視下,紅色的紙張緩緩飄揚,隨風搖擺、騰空,然後幻化成一副頎長的俊俏身影……

    「悠作?!」側過臉,秦紜妹痛苦地低喊著。

    「你要他死嗎?」一道聲響從黑暗中傳來。

    「不!」她驚恐萬分地喊著。

    「你愛他嗎?」

    「我愛他,我當然愛他!」

    「可是,你這麼做是在害他,是在謀害他的命啊。」

    「我沒有,我愛他,我要他長命百歲,我只是想嫁他,只是想就這麼平平凡凡的跟他度過餘生的每一天罷了。」她哀求著說。

    「不會有餘生的每一天。」

    「為什麼?」她不死心地追問。

    「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為什麼?為什麼呢?」

    「因為,你會剋死他的,你忘了我的話了嗎?」陰陰緲緲的深沉嗓子在她耳邊浮蕩,忽遠忽近、忽清晰忽隱約,卻不啻像道疾閃的晴天霹靂,重重地擊碎了她心中最軟弱的那一層顧忌。

    「你會剋夫,你會害死他的……」

    「不!」

    駭人的驚呼倏然拔揚,秦紜妹呼吸急切灼熱,但沒來得及醒來,兀自扭動的身軀不斷掙扎著,像是在極短的時間便沉陷在更焦躁不安的夢魘惡緒中。

    「阿妹?阿妹?」

    誰?是誰在叫她,是誰在叫……

    「阿妹?」這回,聲音更大了一些,「你怎麼了?醒醒哪,是作惡夢嗎?」

    阿妹,是誰這麼叫她?慌茫的神智逐漸滲進了冰冷的清晰,吃力地想睜開眼,但,徒勞無力。

    「阿妹,你醒醒哪。」老邁的聲音更顯焦急。

    終於,發慌的急促喚叫聲及無數個力道不輕的巴掌震醒了糾困在夢魘裡的她。

    「媽?!」秦紜妹吃力地睜開眼問道。

    「是呀,媽在這裡,你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叫得這麼恐怖?」秦媽媽心疼的摟著女兒的身子,赫然發現她竟全身都濕透了,「又作惡夢了?」

    「我……我沒事。」她回得很無力。

    是惡夢嗎?真是惡夢?可那夢境好真、好真,真實得讓她差點就傷心欲絕了。

    夢中的悠作,白著臉、僵著身子、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的……人氣!

    「怎麼悶聲不響的就哭了呢?是不是跟悠作吵嘴了?」秦媽媽關心地看著她問。

    吵嘴?秦紜妹扁著嘴,用力地搖著頭。有時倒寧願悠作是那強橫蠻悍到極點的人,那麼,她就不會被深埋在心裡的魔魘及多年來的愧疚給一而再的折磨了。

    不是吵嘴了那就是……唉,「阿妹,明……不,是今天,再過幾個小時你就要嫁人了,別再想著那些有的沒的。」後悔讓卜卦師替女兒卜了個卦,更後悔的是,竟還讓女兒就在旁邊親耳聽進這些結論。

    雖然深知女兒的性子向來就死心眼,但卻沒料到,多年來何家那小伙子體貼入微的行徑竟沒能消褪女兒心中的憂慮。

    「媽,我知道。」

    「別想太多,有些事情是看人怎麼做,命運這種事不是一張紙就能論定的。」秦媽媽諄諄勸哄。

    「嗯,我已經沒事了。」抬起酸疲的眼,她望著擔憂溢心的母親,再移視至杵在門邊,同樣有副憂忡神情的父親,她輕喟著,心中有愧、眼眶泛淚,「你們去睡吧。」

    「還是讓你媽陪著你……」

    「不必了啦,我真的已經沒事了,你們別擔心,快去睡吧。」擾得上了年紀的父母親半夜不能眠,又是她的過錯一樁。

    「阿妹!」

    「我要睡了。」作勢躺回床上,身子微打著輕懼的哆嗦,她下意識的拉攏披覆在身上的被單,「晚安。」

    寂寥的眼怔然,聽著憂心忡忡的父母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隔壁房裡,怔茫的眼緩緩地凝望向窗外的一輪明月,心生膽怯地看著一點一滴復見初朗的白晝世界……

    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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