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
同學早就全溜光了,連有意思陪李淑堇走一段路的黃苡秀也捺不住她的拖拖拉拉,臉上掛著你自己保重,我明天再陪你的歉然神色趕著去打工了。
這年頭,金錢主義掛帥,只跟現實沾了點邊的科系就委實吃了不少虧,更遑論造型藝術這種吃不飽卻更有可能餓死的相關科系。
最後一學期才剛開始呢,同學們早就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了。不是四處鑽狹縫找出路,就是拚死拚活的做給他死,待攢上足夠的錢便瀟灑的揮揮衣袖,出國深造拿學位去了。
沒辦法,這種比較抽像意識的科系,沒有絕對的狂炙熱愛,能畢業雖謂正常,卻也令人憂心忡忡,更遑論還得面對畢業後的殘酷現實出路。
說不定真得兜著張大學文憑去人家公司行號洗廁所呢,真可悲。
可像李淑堇這種對學校依戀成癖的人也真是少見。
當年一起考進這所學校,一起傻呼呼閒晃過校園的校園新鮮人早就戴過方帽子,竄到現實社會去打拼了。只有她,硬是比別人多耗了兩年,接連兩屆的學弟、學妹紛紛晉陞為同學,她卻還依然老神在在的過著我的未來不是夢的閒逸日子。
同學們常打趣她,語氣中除不去那又羨又妒的酸味,在眾人眼中,她的一切全都是鑲上了金銀珠寶,恍若是置身在優渥幸福的夢幻玻璃屋裡。
其實只有她自己清楚得很,一畢業,爹地那還會放過她呀,一定成天叨念著要她到公司學習、進而接掌公司。天哪,如果接掌一個公司就得像爹地那般忙得像陀螺,她才不幹咧」
唸書多好啊,起碼能快快樂樂的窩在學校裡,啥事都不煩!
可這幾天,這份輕鬆自在的快樂卻莫名其妙的遮上了令人煩躁不寧的情緒。
環視著空蕩蕩的教室,李淑堇又呆杵了幾分鐘,這才慢吞吞的收拾著散落桌面的製圖工具,慢吞吞的歎著無來由的悶氣,慢吞吞的搖晃著腦袋,慢吞吞的走出了教室……
懶懶的踢開腳邊礙眼的小石塊,李淑堇扯了扯背帶,不明所以的吁了聲,滿肚子舒展不開的沉悶。
「好悶哦!」咕噥著,順腳不假思索的又踢了顆小石頭,望著它滾呀滾的,半繞了一圈,可憐兮兮的滾進路旁的小水溝,她的唇瓣揚了起來。但半秒的時間,它們又全都抿成了一字。
怪事一樁,以往出國度假時,不管玩得多瘋、多耗體力,回到台灣最多只怠情兩天,她馬上就又能融入正常的生活了。但打拉斯維加斯回來都三四天了,就像是元氣盡耗似的,總是意興闌珊的缺了精神,做什麼事都很不來勁,甚至連走起路來都沒了往常那股扇風擾氣的奕奕精神。
不知道是否踩了什麼鬱悶鬼的穢氣,如今被鬱悶鬼纏上了?
「嗨。」後頭有人追了上來,大力的往她肩頭拍了一下,「小心哦,無聊很容易讓人變老。」
「林俊升?」斜瞥向來人,李淑堇沒有改變自己的慵懶步伐,「你怎麼現在才回家?」
「教授找我談籌辦巡迴展的事情,一扯就沒完沒了。幹麼,身體不舒服是不是?」配合著她的速度慢下步子,林俊升好笑的睨視著她臉上的愁眉不展,「唷,是怎麼了嘛?大老遠就可以嗅到你那低落的情緒?」
「沒啦。」
「還沒啦,瞧你那一副傷春悲秋的失魂落魄表情,說沒事有誰會信嗎?」眼珠子靈活的兜了圈,「家裡的事?」反正,絕對不會是功課方面的問題,林俊升相當篤定這一點。
跟淑堇同學四年,畢業後被教授留下來當助教至今,六年了,林俊升對這個曾是同班同學的小女人可說是相當的好奇又佩服。
雖然腦筋單純,也天真了些,可淑堇不笨的。同學們得花幾個小時才悟透的原理,她一點就通。但為什麼一直不願意畢業,他就想不通了。
他是曾從苡秀那兒聽了些大概,可是,到自家公司上班有什麼不好?李家就她這麼個寶貝女兒,以後的一切全都是她的,現在先從基層做起,順理成章的接收一切,以後也不會手忙腳亂的遇事成慌,這有什麼好排拒的?
這一點,淑堇就有些笨了。
「作品無法如期完成?」
「沒啦。」煩!
「還是,誰給你氣受了?」探試的,他又追問了句。
「就跟你說沒事。」李淑堇沒什麼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她已經夠煩了,偏又被同班過的林俊升給堵到,真背。
其實,林俊升這個人挺不錯的,以前在班上人緣也很好,最大的優點就是熱心。懷抱熱心是很好,不過,李淑堇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熱心了。
悶都悶死了,再有只聒噪的鴨子在耳朵旁邊呱呱呱的,煩死人了!
「嫌我煩?」
「一隻大蒼蠅。」
聽她嘟噥出這麼一句,向來就挺會看臉色、猜心事的林俊升哦哦兩聲,倒真識大體的住了嘴。
煩躁中,李淑堇被他最後發出的聲響給勾出了好奇心,潤了潤唇辮,她還是忍了下來。
那麼好奇做什麼,反正林俊升總會講出來的,她急個什麼勁兒?所以,她不急。
奇怪的是,他也不急!
***
靜默中,兩雙速度相等的步伐又走了快一百公尺。
林俊升相當聽話的嘴巴沒再丟什麼話出來,可是引人疑竇的賊笑掛在他越咧越大的嘴角。
「你剛剛哦什麼?」終於,李淑堇捺不住沉寂的氣氛開了口。
「沒什麼。」
「大男生講話拖泥帶水,一點也不乾脆。」沒得到答案,李淑堇有些慍惱的瞪了他一眼,「真搞不懂你們這些男生究竟在想些什麼,難怪苡秀不要你。」她知道自己遷怒得很莫名其妙,剛剛是她嫌他煩的,這會兒人家從善如流的閉上了嘴,卻又嫌人家悶不吭聲,可是……誰教他自己跑來當受氣包呀?活該!
「怎麼,你這會兒願意聽啦!」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微笑在林俊升臉上綻出。
「廢話。」用力的踢開一顆礙眼的石塊,不理會身旁傳來嘖嘖嘖的聲響,故意的,李淑堇又撿了顆倒霉的石塊踢,「快點說啦。」
「好吧,你聽好,據可靠資料統計,通常,一個平日快快樂樂的女孩子突然愁眉苦臉起來,答案只可能有一個。」
「什麼?」
「有人掉進愛情海去嘍!」
「什……咳、咳……」猛地被口水嗆住了,李淑堇咳了幾聲,微喘著氣的瞪著他,滿臉通紅。
「嘖嘖嘖,淑堇,你是因為咳得太厲害才臉紅?還是因為被我給猜中了?」驚奇的研判著她臉色的變幻,林俊升不忘體貼的替她拍著背,「幹麼呀,就算是被我給猜中了,也不必心虛成這樣呀。」
「林……俊……升……停……住你……的……手……」
「你說什麼?」低俯著臉,林俊升動作自然的捧起她漲紅的臉蛋審視,「咦,你的臉好像越來越紅了耶。」不會吧,她有必要害羞成這樣嗎?
很想打掉他那雙拍在背上的魔手,李淑堇實在是想極了。但是,她得先掙扎著讓自己喘過氣來。
猛喘了幾口氣,她努力的調順氣息,「林俊升,你這個混蛋,你幹麼那麼用力的拍我的背?我跟你有仇呀?」
「啊!」原來……哈哈的輕笑了幾聲,林俊升滿臉釋然的鬆開自己的手,順勢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的,「對不起,剛剛一時緊張得忘了你是嬌嬌弱弱的女孩子。」
「幸好我的骨架子夠硬,沒被你幾掌就給拍散了。」恨恨的推了他一把,將他推開了幾步遠,李淑堇的眼裡佈滿了慎戒,「離我遠一點。警告你,以後少趁亂K我的豆腐進補。」
會讓他這麼不拘小節的亂碰自己,那是因為她知道他對自己很好,且是那種同學之間單純的友好,不以他對苡秀那般具有特殊含意的好。
林俊升對苡秀有意思,早就是眾所皆知的事了,而她跟苡秀是無話不談的金蘭之交,他當然是愛屋及烏的對她特別好了。偏苡秀早早就已經挑明的講了,除非畢業,一切免談。
原本,她還挺同情他的,三不五時還會替他在苡秀跟前說些好話,但……經過了今天的事件,哼哼哼,眼含陰險的睨了他一眼,李淑堇在心裡很小人的替他哀禱。
看著好了,她一定加油添醋的將今天的事說給苡秀聽,而且保證——絕——無——好話!
「少那麼記仇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不用李淑堇明講,光憑她臉上的表情,林俊升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猜得出她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又沒打算跟苡秀說什麼。」李淑堇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扮無辜。
「少來了你,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笑哼了幾聲,林俊升信心十足的咧開了唇,「苡秀不會相信你的話。」
「你又知道了!」
「你的中傷是白費力氣。」他朝她擠眉弄眼的撇了撇嘴角,「Trustme。」
林俊升篤定的神氣樣實在是瞧了就覺得礙眼,糾著眉心,李淑堇瞪著他,無端端的,她又想到了那個追在她身後送上家門的檜木籌碼。那一整組簇新的籌碼排放在雕工精緻的檀木盒子裡,相當具收藏價值。
是那個叫陸榷的男人囑人送給她的。
可是,這算是有心嗎?在當時,那只是狀似隨心的一個小小承諾而已耶,他竟然銘記在心!原本,她以為他已經將這個承諾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麼忙的一個人……
「唉,別發呆了。」彎起肘,他輕輕的朝她的臂膀撞了下,「是他嗎?」
思緒漫遊之際被他這麼一撞,游失的魂魄全都回了位,但是,憶起他的思緒也被撞得煙消雲散。眼帶責備,李淑堇仰睨著林俊升。
「誰?」貿貿然的,誰知道林俊升口中的他是誰呀?
「喏,男主角出現嘍!」讓淑堇魂牽夢縈的男人若是杵在對街等候的那人,那她的運氣還真是好得太不像話了。
光他身後的那部BMW雙門跑車,輕易的就將男主角的身價給烘托出來了。真令人羨慕呀!
「又在胡言亂語了,什麼男主角……」嘟嘟噥噥的,她好奇的望向他視線焦點,「咦?」
隔著條馬路,有個泰然自若的男人站在那兒,一雙陰鷙的鋒眸直盯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兩個人。
陸榷?!
瞧清了來人,李淑堇驚異的張大了嘴,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只擾人的蒼蠅,低抽了口氣,驀地停住步子,怔忡的凝望著靜倚在車型流線的跑車車門上的男人。
真是陸榷!可是,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
***
相當有耐性的,陸榷直等到又驚又愣的李淑堇被身後的林俊升略推了一把,越過街,傻呼呼的在他身前站定。
「呵,真是你?!」仰著疑惑的臉蛋,清澄的眸裡閃著掩不住的喜悅。
輕揚起唇弧,他自口袋掏出個竹材雕制的髮飾,稍嫌笨拙的大手替她繫在垂晃在胸前的髮辮。
他料得沒錯,她依然是紮著兩條長辮子,似乎,她挺喜歡當長辮子娃娃呵!
下意識的撥動它們,若有所思的濃眉不自覺地擰了擰,無妨。再一次的,陸榷在心中重複著,他會親手將長辮梳開,讓它們全都發柔恣閒的散在自己胸前。
驚駭著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李淑堇張口卻無語,直到他退開手,慣帶陰霾的黑眸浮起了淺淺的疼寵。
「怎麼了?」
「呵?」被他突兀的嗓音所悚,李淑堇愣了一秒,「沒……沒什麼呀!」垂下眼,她審視著髮辮新添的漂亮髮飾,「送我的?」撫著修磨得相當滑順光潔的髮飾,瞧清了上頭的細小刻紋,她情不自禁的綻開了顏。
竹製的髮飾向來難尋且珍貴,栩栩如生的薄雪草綻放在眼前。重要的回憶——在花語錄裡,這是薄雪草代表的意義。可是……他真是這麼想的?她回來才幾天的時間而已耶,更遑論兩個髮飾上竟然都刻了個小小的堇字。
這是他特地為她訂製的?
酸酸熱熱的感覺驀然襲上鼻眉間,這,該不該算有心?輕咬下唇,李淑堇不敢立即去尋找答案。
「嗯。」陸榷沒有浪費唇舌問她喜不喜歡。因為她一定喜歡,他相當相當篤定這一點,「什麼事讓你耽擱了?」依他手中的資料,她該在三十分鐘前出現在眼前的。是因為那個小子嗎?犀利的眸子在林俊升身上睨轉一圈。
「你,在等我?」
「很意外?」
「當然意外嘍,你事前又沒有通知我……」
「我以為,你應該沒那麼駑鈍。」倏地開口斬斷她的話,淡然的語氣裡有著不易察覺的揶揄。
在拉斯維加斯時,他的確說過,會來拜訪她的……
慢慢的,一抹柔情漾在她的眼角,仰望著那張凝視著自己的專注臉龐,李淑堇笑開了心懷。
對她,他真的有心!
「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吧?」如果早知道他會出現,她早就衝出來了。莫名的,這個想法打心底冒出來。
「值得。」
幾次見面,總讓她覺得有時候,他的話簡短得過分。
冷漠陰鷙,是他顯露於外的態度,漫不經心的淡漠,總讓人有股疏冷的距離感。可是,這就是陸榷。
或許,就是這份疏離吸引了她的專注。可是,她寧願他聒噪一些,她喜歡聽他的聲音。
「下回要來時,你早點通知我,就不必當這麼久的柱子了。」
「嗯。」連點頭,微糾的眉峰沒稍做舒展,炯亮的眸神斂結在站了幾步遠的林俊升身上。
瞥到他眼神,李淑堇這才憶起了被自己忽略在屁股後頭的林俊升。
「啊,他是林俊升,我們繫上的助教。過來呀,你的腳被釘住了呀?」她朝林俊升揮揮手,「這是陸榷。」
「你好。」兩隻大手交握在李淑堇眼下,兩雙忖量的眼神在空中互視,淡淡的,他們加重了手中與眸光的估量。幾秒的功夫,不約而同又各自斂去力氣。
交戰的激光不強,連李淑堇都沒有察覺。
「可以走了嗎?」陸榷朝李淑堇使了個眼色。
「可以啊,林俊升,你要上哪兒?」雖然見到他委實高興,可好歹同學一場,她才不會這麼現實的將這只擾人大蒼蠅給棄之不顧,「我們送你一程。」盯著林俊升,她的眼裡閃著淺淺的期待。
這麼巴著林俊升還有一點,坦白說,陸榷突然出現在台灣、出現在她眼前,她有點緊張。
「呃……」陸榷利眼一瞥,林俊升立即明明白白的「了」了他的意思。「謝啦,我搭公車比較方便。」
「可是,公車還要等……」
「不會啦,我要坐的那路公車再幾分鐘就來了。」拍了拍她的肩,林俊升帶著安慰的低聲揶揄著,「好啦,朝思暮想的男主角登場,咱們女主角這下子可不會再搞失魂落魄的戲碼了吧!」
「你鬼扯什麼。」嗔斥了句,李淑堇倏地微紅起臉。
「哈,你自己心裡有數。兩位,我先走了。」爽快的對兩人道Bye-bye,林俊升跨著大步走向不遠的公車站。
「唉……」幹幹的瞪著他的背影,李淑堇有那麼一秒的慌張。
「你很緊張?」似乎,她有些害怕跟他單獨相處,糾起眉頭,陸榷不掩不避的問出了口。
「嗯。」下意識的應了聲,李淑堇才猛地回過神來。老天,她回了什麼?
「我不會吃了你的。」他有些不悅。
他生氣了!「我也不怎麼好吃,人家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低低的咕噥著,她覺得有點委屈。
鷙沉的眸中閃過一絲好笑,陸榷將手兜上她的後腦勺。
「上車。」
不由自主的順從著他的話,綁好了安全帶,見他也坐上了車,大手將安全帶拉上,李淑堇這才反應遲鈍的想著……他要載她上哪兒呀?
沒有問她的意見,陸榷逕自將車直駛向基隆的方向。
他究竟想載她去哪兒呀?
李淑堇實在是好奇得很,問了三遍,可得到的答案全都只有三個字——游車河。
真奇,這一路來,簡直像是跟什麼在競賽似的,急速掠過車邊景物,也沒放慢個幾秒讓她瞧瞧街景,更別提搖下車窗吹吹涼風了,游車河是這麼個游法?這倒挺啟人疑竇的,他游車河的方式真與人不同呵。
陸榷開車相當猛,可卻很穩,一路疾飆,沒看地圖、也沒停下車找人問路,熟捻得就像是在身處自家後院。
可李淑堇也懶得再追根究底了。
反正,該停車的時候他總會停吧?再不然,等油耗盡了,他也總會找個加油站加滿油吧!
但她失算了。八成是早已經計劃妥當,跑了這麼遠的路,油表的針壓根就離空尚有一大段距離,一里一里的數字添進里程表,車行進基隆市區,瞬間,又將基隆市區給遠遠的拋到後頭去了。
奇哩,他究竟是打算奔向何方?
他一定有個目的地。觀察了好一會兒,肚子裡嘀咕了幾秒,終究是捺不住疑惑,李淑堇又開口問了。
「啊,你不會是要去九份吧?」這是往瑞芳鎮的方向,十之八九,他該是往九份去吧?
「不是。」陸榷知道她好奇死了,可是,她暗自咕咕噥噥的蠕動著嘴唇的模樣很逗人,很合他的眼。
「不是?」他的答案又讓她雙唇微啟了幾秒,「究竟要去哪裡?」他該不會傻呼呼的繞了一大圈,結果目的地是陽明山吧?
好笑的瞄了她一眼,他終於大發善心。
「快到了。」
快到了?驚訝的坐直身子,瞪著一雙大眼睛隔著車窗東晃西探了幾秒,她終於恍然大悟的低喊,「你要去鼻頭角!」她眼尖的瞄到一塊曾聽過地名的路標。
「我們一起去。」陸榷沉著聲音糾正她的話。
「你」跟「我們」這兩個詞兒有差嗎?不都是有他在內的涵意?真是個愛挑剔的小氣男生。李淑堇瞟了他一眼,在喉嚨裡咕嚕一聲,還是決定將反駁吞下肚裡去。
「鼻頭角有什麼好玩的?我不曾來過耶!」一確定目的地後,她的注意力又轉了個方位。
「你會喜歡的。」
「講得這麼篤定,你又不是我肚子裡的吸血蟲,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喜歡?」忍了一次,這第二次的反駁就忍不住了。
「到了你就知道。」淡淡的,他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玩味的揶揄。
他又知道了?!
抿起唇,李淑堇體內的反叛因子開始鬧著革命。有點賭氣的,她聚精會神的盯著窗外飛掠的一草一木瞧,貯藏在腦子裡,待會兒若他再這麼篤定,她就有話可以對辯回去了。
眼角逮到她靈動的大眼睛淨在瞄些有的沒的景致,陸榷心裡輕悵一聲,想笑,想糗她,卻更想歎氣。
呵,還是個年輕的小女孩罷。驀地,在拉斯維加斯的最後一晚,駱保強邀他小酌時語重心長的話又浮上了此刻略帶混沌的思緒……
你有耐心等她成長嗎?
是呀,她才二十銀鐺呵,他有這份耐心等她嗎?
「還跑這麼遠,往八仙樂園的路上就可以看到類似的風景了,只有你這種異鄉客才會笨笨的開了這麼一大段路,跑到這裡來賞這種凡景……」
心中的悵然為了她這幾句孩子氣的嫌棄而消逸。莫名的,放慢了腳下的油門,他舉手撫捲起她垂蕩在肩的髮辮。
願意,呵,就在這一刻,他非常確定自己的心意。
她還年輕固然是事實,但無妨,他願意守在她身邊等她成長。若真等不及了,他會不顧任何人的阻礙,將她移植進他的生命中,在自己的護衛下繼續成熟。
誰教那一日,她貿貿然的闖進那方監視螢幕、入了他的眼,純稚的輕顰淺笑,輕易的就揪混了他沉著的心緒。自有記憶,第一次,陸榷感受到那氣息窒凝的滋味,毫無預警的無名悸動猛然狂襲上猝不及防的胸口。
她,該是他的!
絲毫沒有察覺身旁的駕駛心魂早就飄繞在自己身上,逕自嘀咕半晌的李淑堇搖下車窗,用力的吸進口清爽的清冷空氣,「唉,怎麼那麼久還沒到?」論耐性,她確實是輸了陸榷一大截。
「就到了。」甫回過神的陸榷恰巧聽到她這句半自語半詢問的話,瞥見纏握在自個兒手中的髮辮,不自覺地舉到鼻頭嗅了下,臨鬆手,輕輕的扯了下,「有點耐性。」
「我一向都很有耐性的呀,可是坐了這麼久的車,人都快坐成化石了。」
陸榷沒有再吭氣,直到鼻頭隧道附近,他終於踩了煞車,瞄了個不錯的位子將車停好,下了車。
「啊?」興高采烈的推門而下,瞧清了眼前的風景,李淑堇掩不住失望的神情。「就這裡?」雖然不想這麼惡毒,可是,她得說一句,陸榷的審美眼光有待審榷。
這裡的風光值得他開這麼遠一段路來觀賞?哈,殺了她吧!
類似的山區景致,她寧願選擇到陽明山後頭走一趟。起碼,路近!
「耐性!」勒著揶揄的笑意,不讓它放肆的衝上頰畔,陸榷大手一揚,將她的身子兜了個方向。
「啥?」不是在這裡瞧瞧就了事了?
「當然不是。」陸榷對她的質疑淡然一曬,不發一言的率先走向步道。
愣愣的盯著他那雙邁離自己的長腳,再越過他眺望前頭的路況,瞧著那蜿蜿蜓蜓的路,李淑堇恍然大悟的張著嘴,心裡開始歎起氣來。吶吶的潤了潤略乾的唇,她認命的跟了上去。
原來,苦難這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