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丘小晚在他跨進客廳時,就想退回房間去,虎魄眼神一黯,但是腳下卻是一秒也不停的疾走向她,順手將公事包給扔到沙發上,神態自若的擋在她的退路上。
「你……今天還好吧?」輕聲問著微垂著臉的她,他只覺得那份心疼又在撕扯著不捨的心。
小晚她看起來……似乎一天比一天還要蒼白、還要荏弱,老天,他該怎麼做才能重新喚起她的心、她的愛?
眼睜睜的看著她將自己禁錮起來,他好恨、好恨,恨自己是那個一手將她給關進心牢裡的劊子手!
快速的瞟了他一眼,丘小晚沒能及時看到他的心疼與憐惜,卻陰錯陽差的誤解了他的恍惚。
恍惚?悄然的,她將一顆心默默的沉進黝黑的深谷裡。
如果那天她有如願的隨風而去,向來無憂無慮的虎魄又怎會被她牽絆住呢?
唉,是她誤了他。曾幾何時恍惚這神情會出現在虎魄的臉上?他一向是風度翩翩又瀟灑的過著每一個愉快的日子呀!但是如今,往日泰然自若的神情被愁緒給層層覆蓋住了,他,看起來好像被煩惱纏身了。
而這一切都是她害的!
凝望著又將臉蛋低垂,然後輕輕點著頭的丘小晚,虎魄低低的歎了聲,想伸向她髮際的手猶豫了幾秒後,下降到她隆起的腹部,輕輕撫觸著。
「囝囝,今天在媽媽的肚子裡乖不乖呀?」輕輕的哄著甜言蜜語,虎魄將頰貼在丘小晚的肚臍眼上,「有沒有踢媽媽的小肚皮呀?」
他真的很愛這個孩子。
靜靜的聽著心愛的男人輕聲細語的逗著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丘小晚的神情漸漸的放柔且濕潤了起來。
眼簾半掩著,雖不想,但卻又無法控制的偷偷瞥視著他那只在她肚子上緩慢移動輕撫的大手。
這個男人一言一舉中所散發出來的溫柔永遠具有她無法抗拒的魔力,不論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什麼事,心底對他的那份愛卻像是永遠斬不斷似的,更密密實實的在胸口纏繞不去。
只可惜,他愛孩子,卻不愛孩子的媽。
「嘿,你聽到爸爸的話了。」感覺到隔了一層肚皮傳來的動靜,虎魄又驚又喜的抽了口氣,抬起臉孔望著她,眼眸帶著濕意,「小晚,你有沒有感覺到,囝囝剛剛對我的話有反應耶!」
輕輕的點了點頭,丘小晚迴避著他灼熱又溫馨的凝視,將眼神望向窗外的花圃。探探索索的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園子裡,那原先種植著她的玫瑰的地方,只見它仍是光禿禿的覆著一層難看的黃土。
不由自主地,丘小晚又想到了那時,滿園的玫瑰花被他氣憤之下連根拔起的頹廢景象。
她最愛的玫瑰園!
它們曾經光彩炫麗的在陽光下展現風姿,因為這片玫瑰園,牽繫著她跟虎魄緣分的那條線才會被繫在一起。可最後,它們卻全都淒淒慘慘的被連根拔起,倒散在泥堆中,就在她眼前,而她的心,也淒淒慘慘的落在虎魄不想要卻不得不要的懷裡。
如果在滿園玫瑰花被毀的那時,她沒有回過頭來找他,如今的她,是否就從此與他形成了平行線?一輩子再也碰不到交集的平行線?
就像那株花苗,它是虎魄送給她的,可如今花兒卻跟其他同伴一樣,被他連根拔起了;而若不是腹中囝囝的存在,她跟他,也應該是兩條永不再有交集的平行線了吧!
有些挫敗的看著她躲避的舉動,虎魄悵然的低歎了聲,重新將臉貼回那個蘊養著孩子的肚皮上,口吻沙啞了起來。
「乖囝囝,你在媽媽的肚子裡要乖乖的哦!千萬不要隨隨便便的就抬腳亂踢媽媽,爸爸還沒有將媽媽的身子給養好,所以你也要幫爸爸的忙哦……」
他的話,一字一句的都刻進了丘小晚的心裡,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的心,因為這番話而起了抑不住的波濤。
酸楚的眼眶再也留不住奪眶而出的滾燙淚水,她不想那麼丟人的在他面前落淚,可眼淚就是這麼不爭氣,撲籟籟的似趕熱鬧般的湧了出來,滑過了蒼白不見血色的頰,滴在他低俯的臉上。
什麼東西?感到頰上濕答答的,虎魄驀然抬起頭來望向她。
「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渾然不掩的關懷與心疼,全都隨著他的話流露出來。
可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大跳的丘小晚有些驚惶失措的側過身去,「沒、沒什麼事。」她只顧著掩飾閃躲無心中流露出來的感動,沒有留意到他眼底深切的憐惜與愛意。
「對了,明天不是要產檢的日子嗎?」上次問她時,她說的日子就是明天,「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我們?」丘小晚被他的話給怔忡住了。
「對呀!我還沒有跟你一同去做產前檢查過,你的預產期快到了,我得知道到時該怎麼做才行哪!」
他的表情坦蕩蕩的,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哦。」癡癡的望著他,她細聲的說:「真不湊巧,我昨天提前去做產檢了。」
「為什麼?」這次也那麼巧?
「反正昨天沒事,所以就先去檢查了。」抿了抿嘴,丘小晚垂下自己的眼眸,「我不知道你會想去。」
「什麼?」她後面那句話太小聲了,聲音細得他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再一次的,她自他懷中抽身,「你今天晚上還有應酬嗎?」
氣餒的看著她又將自己給縮回心牢裡,虎魄猛一咬牙,挫敗的繃起了臉,「沒有。」悶悶的應著她的問話,他氣得想狠狠地吼上幾聲。
誰能告訴他,究竟他要怎麼做,才可以再次獲得小晚的傾心相待?
* * *
鈴——鈴——鈴——
瞄了眼才剛褪下外套的虎魄,丘小晚就近拿起了話筒,才說了聲喂,就聽到那頭傳來的聲音。
那是很嬌媚、很輕柔動人的嗓音,聽得出來,聲音的主人有著急欲與人分享喜悅的快樂心情,而且是找虎魄的。
是她,黃雅秋!她……找虎魄!
她不想小心眼,她不想心裡不舒服,她不想將它當成一回事的,但黃雅秋快樂的語調聽在丘小晚的耳裡,卻不啻像道催命符。黃雅秋那麼快樂的找虎魄,該不會是……她將電話丟給虎魄,而且忙不迭的站起身來,想退回房裡。
「喂?」心不在焉的應了聲,虎魄擔心的眼神追著她,「小晚?」
丘小晚沒有回答他的呼喚,倒是電話那頭的女人應了聲——
「什麼?」停了半秒,黃雅秋又再度開口:「Ray,我是Sindy,你現在能出來嗎?」
「Sindy?有事嗎?」聽到是她的聲音,虎魄有些吃了一驚。
聽到他無意中驚呼的名字,丘小晚的撤退動作更急促了。
「Ray,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好不好?帶著你太太7」
「呃,Sindy,恐怕我……」
黃雅秋急切的打斷他的話,「John來台灣找我,我們明天就要回美國去了,所以我們想約你跟你太太一起出來聚一聚。上回的事,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當面向她澄清這一切誤會。」
耳裡雖聽著黃雅秋一鼓作氣說出來的邀請,但眼裡卻是看著丘小晚倉皇失措、跌跌撞撞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虎魄向她追了兩步。
「小晚,你要不要去跟Sindy見個面?」或許,讓小晚面對Sindy及John,她心中的疑慮會減低一些,「一起吃個飯,好不好?」
他竟然開口問她要不要跟……他心愛的女人見面?!
毫不考慮的,丘小晚搖著頭.「不要。」不管他有任何要求,她現在都不要去理會它,凡事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她現在不想再讓自己承受太多的要求與打擊。
「小晚……」語氣帶著哀求的無奈,虎魄凝望著她的背影。
而丘小晚充耳不聞他的苦悶語氣奔回自己安全的避難所,臨闔上房門,她只輕輕的留下一句:「別逼我。」
別逼我……小晚的話是什麼意思?
怔愣的望著緊緊闔上的門,虎魄的腦子一片茫然與愈來愈密佈的莫名抽痛。
「Ray?Ray?」黃雅秋提高嗓門又喚了幾聲,「你還在嗎?」
「Sindy,對不起,今大晚上可能不行……」
「是因為我嗎?」王彥仁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話筒另一端,「你不願意見我?」
「John?」
「對,是我。如果你願意的話,一起用個飯,好嗎?」
虎魄實在是不想出去,他被丘小晚的反應給惹慌了心,但是王彥仁跟黃雅秋的邀請又難以推諉。
「是因為當年的事?」久久沒聽見他的回答,王彥仁的聲音陡地沉了下來,「你還無法原諒我們?」
長長的歎口氣,虎魄問:「一定要今天晚上嗎?」
他實在是放不開小晚哪。
聽出他口氣中的退讓,王彥仁的聲音倏地微揚了起來。
「因為我們已經訂了明天的機票,所以……Ray,我實在是很希望能在回美國前跟你見一面,Sindy說,你陪她到醫院的事可能引起你太大的誤會,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夠帶你太太一起過來。」
如果可能的話……唉,虎魄低低的歎口氣:「小晚……我太太她這陣子身體不太好,可能沒有辦法跟你們碰面。」就算她的身體不好,依她剛剛的反應,恐怕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們現在人在哪裡?」
有些失望的頓了下,王彥仁才又再度開口:「既然這樣,就不勉強了,我們在飯店的餐廳等你。」說完,他便收了線。
伸手拎起了才剛扔開沒有五分鐘的外套,虎魄走向丘小晚緊闔的房門,敲了門。
「小晚,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停了幾秒,沒有聽到回答,他又再敲了門,「小晚,你要不要……」
「不要。」丘小晚細細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了出來。
「那……要我帶什麼回來給你吃?」小晚還沒煮晚飯,她一定也還沒有吃飯才對。想到這一點,虎魄幾乎想衝進去強迫她起床換衣服,跟他一起出去吃這頓飯了。
「不要。」
這斬釘截鐵的回答讓他清楚的領悟到,小晚的拗脾氣又冒了出來了。沮喪的歎了口氣,虎魄沒有再吵她,只煩躁的轉頭往外走。
唉,小晚只要脾氣一拗起來,十輛大卡車都拖不回她的死心眼。
* * *
這頓飯吃得難過死了,不是因為餐點不美味,也不是因為在進餐間,王彥仁跟黃雅秋互視一眼後,小心翼翼的提起了那段往事。
很奇異的,對於眼前這兩個當年在感情上背叛了他的朋友,他心中再沒有什麼不滿與怨恨。或許,是因為心中已經被小晚那個小女人給佔滿了,所以對於過往的一切,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釋然了。
可是正因為這樣,他反而更沒心情吃飯,因他人是出來了沒錯,但他的心,卻忘在家裡了。
一心只掛念著小晚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鬧彆扭又不吃飯了,又會不會又自己一個人跑出去走個半天,讓他回去找不到人,更或許會不會一氣之下又……
種種的揣測不停的輪番上陣騷擾著虎魄的沉穩,害得他坐立難安的勉強自己吞下了一道又一道送上來的餐點,甜點還沒上,他就已經坐不住了。
離開餐廳飛車衝回家時,虎魄的心裡忐忑不安得像是快要炸掉了似的,滿腦子只恐懼著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的丘小晚的反應。
阿弟又那麼該死的去參加什麼比賽了,整個家,真的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不想還好,愈想,虎魄愈覺得自己真是有夠蠢。
今天晚上應該強行將小晚給拉出來的,管她要不要!
七上八下的,終於將飛馳的車子拐進了不小的巷道,停在那個有夠慢的電動大門前.看見整棟屋子燈火通明。
倏地,虎魄腦門猛地麻掉了,四肢發冷的僵在車裡。
為什麼整棟屋子的燈全都亮了?這情景,讓他不自覺地發著抖顫,連車子都來不及開進去,他推開了車門,拔腿就往屋子裡衝去。
掏出鑰匙,虎魄試了好幾次,發抖的手才將大門給打開,然後他焦急的踢開大門,衝向丘小晚的房間時.他便看到了讓他整顆心驀然沉靜下來的一幕——
沙發上那個孤零零的人影,不正是小晚嗎?
她斜偎在沙發裡,身於蜷縮成一團,雙手雙腿弓起來護著那顆小肚子,夜裡,天有些涼,但她身上沒有披什麼衣服、被子之類的,就這麼睡著了,而臉上,猶閃著濕濡的淚痕。
心中悄悄的鬆了口氣,繼而歎了口氣,虎魄走近她,蹲下了身子,眼神一點一點的巡視過她的臉。
已經好久、好久,他不曾那麼近的看著小晚了,自從他該死的差點逼死她後,他們之間的鴻溝就出現了,然後愈裂愈深,深得他欲振乏力。
「小晚。」虎魄輕輕的在她頰上吻了下,捺不住心疼的,他又在她唇上落了吻,「累了怎麼不上床睡呢?」
「虎魄?」
「對,是我。」他不敢太大聲,怕吵醒了她抗拒的心。
「你回來了?!」隔著惺忪又掩著淚霧的眼,丘小晚輕喃著,雙手慢慢的順著他的胸爬上了他的臉。
將手覆上她探索的小手,重重的將它們按進自己懷中,讓熨燙的大手溫暖著她冰冷的小手,半晌,他才將它們移向自己的脖子上。
「對,我回來了,而你,小傻瓜,你也該上床睡覺了。奇怪,沙發會比床還要舒服嗎?」溫柔的抱起她,虎魄將臉貼向她的臉,然後走向她的房間。
「我……在等你回來。」
她彷彿夢語的低喃惹得他的心泛起了酸酸的液體,用腳踢開房門,他輕輕的將她放在床上。
「恭喜你,你已經等到我了。」情不自禁的,虎魄俯下身,在她唇上流連了許久,終於直起身,「睡吧,我的小玫瑰。」才剛側過身,一隻偷偷摸摸探過來的小手就慌忙的扯住了他的衣角。
「小晚?」虎魄有些吃驚的憋住了氣的望著她。
「陪我。」丘小晚聲音細細小小的,連蚊子飛過耳邊的聲響都比那兩個字清晰,可是虎魄卻聽得清清楚楚的。
顧不得胸口開始膨脹的緊張與興奮,踢開鞋子,虎魄將碩長的身子溜進被子裡,想也不想的,敞開胸懷將她瘦弱的身子納入自己壯碩的懷裡。
時光在沉默中悄悄的消逝,就在兩人幾乎已經完完全全的陷入了這份難能可貴的溫柔氣氛之際,虎魄輕聲說道:「我們……再種些玫瑰花,好不好?」
「嗯。」輕輕的應了聲,丘小晚將臉深深的埋進他胸窩裡,小心、小心的讓自己放肆的感覺去攫取這份難得的甜蜜。
只要一個晚上就好了,她並不奢望能擁有他一輩子,但只要這個晚上,她需要他在她身邊,證明他還是屬於她的。
就一個晚上!
第一次,他們婚後第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