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很熱鬧,佈置得豪華又隆重的寬敞禮堂,紛紛嚷嚷的祝賀人群,花花綠綠的花團錦簇,結合了中式的辦桌禮俗及西式的自助小西點,既滿足了想乘機大吃大喝一頓的人,也挺順應了西洋潮流。
因為新娘的父母剛去世,所以他們才會這麼突然的宣佈喜訊,這是在媒體上所披露的消息及原因,不管是受到邀請,或者是不請自來以圖錦上添花的賀客,也都沒有多想些什麼。
雖然婚禮的時間倉卒了些,但大致說來,整個婚禮辦得還算成功,只除了一個在自己的婚禮上不懂得笑容為何物的新娘,還有一個總是小心翼翼凝望著新娘的新郎。
「好啦,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在眾人的鼓噪及注視下,虎魄輕柔的掀起了覆著丘小晚容顏的白紗,瞧見她的神情,他不禁憂起了心。
她的臉色,好壞。
「小晚,你還好吧?」微俯向她,他問著。
沒有抬眼回視他,丘小晚眼神空寂的凝望著前方,像是處身於一個無人能觸及的世界,對於他的話,她沒有應聲,木然的任他在添了過多腮紅的頰邊落下一吻。
週遭傳來的掌聲及此起彼落的相機快門聲,忽地提醒了虎魄此時所處的情景。
悵然的低歎一聲,挺起身,他站到丘小晚身邊,兩人一起面對著眾人的祝福,帶著強迫的手臂環在她的腰.倏地,他猛然一凜,心中驀痛。
就這麼幾天的工夫,小晚瘦了許多呵!感歎的暗忖著,另一份新感受卻突然的衝擊上他的心頭,在這麼貼近的距離裡,他竟然感受不到臂中身體的半絲溫暖。
彷彿他環住的是她的人,而她的魂魄,卻不知何時已離他而去了。
心一緊,虎魄猛地加重了手臂的力氣,像是要將她給揉進他倉皇不安的身子裡。
「別這樣。」細聲低喃著,丘小晚微掙扎了一下。
她還在!「小晚。」他幾乎是抑不住歡欣的輕呼出聲。
但是就像是迴光返照,丘小晚沒有再回復他任何的話語,就像個舉止拘謹的新娘子,一徑的將臉孔俯視著前方的地板,眼瞼低低的覆蓋著漾滿淚水的霧眸,唇瓣抿得緊緊的。
她終於還是嫁給他了,呵,老天爺,這一場鬧劇該如何落幕呢?
嫁給他是自從遇見他後便產生的夢想,但不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這是夢,她寧願不要作這種夢醒了後,會痛徹心肺的惡夢。
想著,一滴淒冷的淚滴畫過妝點得柔美的臉頰,落在丘小晚捧在身前的花束裡,就像是顆晶瑩的水珠般的,閃爍在玫瑰花瓣上。
瞧見那顆突如其來滴落在花朵兒上的水珠,虎魄倏地僵住了身子。
她,哭了!
心整個沸騰著不捨,他正待說些什麼話來暖和一下彼此的僵局時,就瞧見了手中握著一隻高腳杯,舉止優雅的朝他們走來的許莎莉,虎魄心陡地一沉。莎莉又想幹什麼了?
緩緩的走向他們,許莎莉朝虎魄展露一個動人的微笑,掃向俯垂著臉的丘小晚的眼神卻帶著不服與輕視。
「莎莉?」
聽到身旁的虎魄開口招呼的對象,丘小晚不由得身子一凜。她來了?而且是來者不善的充滿了挑釁味道。
想到虎魄會娶自己的原因,丘小晚死命的握住自己的手,狠狠地將指甲給刺進細緻的掌心,努力的抑住心虛得想旋身就逃的衝動。
感受到由丘小晚身上散發出來的倉皇與不安,虎魄有些納悶的低側著頭,但只瞧見她的頭頂,瞧不見她的表情,而許莎莉已經在他們身前站定了。
「恭喜呀!」語氣咬牙切齒得厲害,許莎莉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看不出來你還真是有辦法哪!像Ray這種風流男人終究還是被你給逮到了。」
像是被支塗了劇毒的劍矢給刺中心臟,丘小晚的臉垂得更低了,不自覺地扭了下身體,她好想好想從這裡消失。
牢牢的護住丘小晚的身子,虎魄笑望著許莎莉,但眼神卻凌厲的逼視著她。
「哈哈,小晚就是這麼一個讓男人絕對不想錯過的好女人,我真幸運,不是嗎?」
「呃……」猛地窒住了氣,許莎莉錯愕的望著虎魄眼中的威脅。
相識許久以來,她從來不曾在向來風度翩翩的他眼中看到過這麼冷悍的眼神,他……真愛上這女人了?!
「對不起,赫連他們在叫我們了。」手中一個使力,虎魄客套的朝許莎莉點了點頭,護衛著恍若在雲間漫步的丘小晚離開她又氣又怨的注視。
默默的被他環在身旁,陪著他面對一個一個接踵而來的客人,丘小晚的心漸漸的怔了、茫了,也……
癡了!
一直不能忘懷的是,他剛剛對許莎莉講的話——我真幸運……
她自殺的消息只怕許莎莉早就得知了,而許莎莉今天嘲諷的話八成也是為了這項,但是,虎魄卻是態度堅決且平和的替她擋了回去,那感覺……讓她有股他真的就是這麼想的錯覺。
「我真幸運」!
不管是真是假,為了他的這句話,她都該回報他的,待孩子出世後,她萬萬是不能再絆住他了。
這自由,是她該還他的。
* * *
呆呆的坐進落地窗旁的沙發上,望著烈陽無情的曬著園子裡可憐兮兮的黃泥巴,然後緩緩的移到一動不動的她身上,丘小晚同一個姿勢已經維持了兩個鐘頭了。
她不想動,也懶得動,因為就算她起了身,也只不過是像遊魂似的在屋子裡繞一圈後,又坐回這張沙發罷了,那她又何必動呢。
自她嫁給虎魄後,赫連大哥跟貞妹飛到加拿大去籌備即將在那兒成立的分公司,而自從上回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以後,不打算再瞞著大伙腿傷已經痊癒的赫連鐸,也大咧咧地丟掉了伴了他有好長一段時間的輪椅,將全副精神投注在整頓逐漸荒廢的道館,也已經連著好幾天深夜才回來。
原本人數還算頗多的家,又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得像個精緻大籠子,一如她過去的家。
還沒嫁虎魄時,爸爸媽媽跟大哥他們全都忙著自己的事,前前後後佔地一、兩百坪的偌大屋子常常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守著,而如今,情況依然,所不同的是,圍著她的籠子更大,也更豪華。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還有阿方跟貞妹合租的公寓可以跑。
但是貞妹已經嫁給了赫連大哥,也跟著他去了加拿大;阿方畢業後,也忙著自家族企業裡從頭做起,所以兜了一圈,她還是那個最閒、最空,也是最孤單的人了。
因為她懷了身孕,所以虎魄不願意她繼續工作,而他也不願在這個時候丟下她這個責任不顧,隻身運行,所以去加拿大的事情只有落在合夥人赫連鋒身上了,而左右為難不知是否要跟進的貞妹最後也被她給勸服,跟著赫連大哥一同上了飛機。
所以公司所有的事都落在虎魄身上了,他理所當然的更忙了。
白天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守在寂靜無聲的屋子裡,像個遊魂似的,從這頭飄到那頭,除了傢俱外,她不曾遇過別的生物,活生生的生物!
而晚上,晚歸的虎魄回來時,也會先到她房裡跟她打過招呼後,才回到他房裡洗去一天的疲憊。
他們兩個人,自結婚後一直是分房睡的,這是她的要求,而他,也並沒有開口反對,正因為如此,她更是寂然孤單。而此時,她這才領悟到為什麼赫連鐸的腳可以恢復得那麼快。
整天都孤守在這棟房子裡,若是不找些事情來做,這份孤寥感幾乎可以將人逼出寂寞病來。
因為恍惚得太專心了,所以當電話鈴聲響得像快斷了氣時,丘小晚才朦朦朧朧的聽到鈴聲。
木然的自沙發上站起來,她沒有費事套上地板拖鞋,光著腳慢吞吞的走到話機旁邊,才將話筒拿起來貼在耳際,虎魄略帶著急促的聲音就竄進她耳裡。
「小晚,你跑到哪裡去了?!」他口氣不怎麼好,有些火藥味。
「呃……沒有呀!」
「為什麼那麼久才來接電話?」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剛剛在等待著她來接電話時,他忽地打心底冒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好像,他又要失去她的那種恐怖的感覺。
「嗯……沒有呀!」
「你還好吧?」
「唔……有事嗎?」
她的冷漠回應讓虎魄沉默了下來。
就像跟他玩拔河似的,她也沒有開口催他,而人一個勁兒的靜待著對方先開口,終於,虎魄長吁了聲,語氣恢復到平日般沉穩。
「今天晚上要請客戶吃飯,所以……不回家吃飯了。」講完話,他就陡然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好耳熟。
似乎已經自然而然的,這番話已經像卷時常播放的錄音帶一樣的熟悉。心一驚,虎魄緊緊的攫住貼在耳邊的話筒,心中忽地揣測起丘小晚的反應來了。
「我知道了。」像往常般,她輕聲應著。
「小晚,你一個人在家還好吧?」他忽然想到,赫連他們都不在家,那小晚呢?
「很好呀!」像聽出他口氣中的憂忡,丘小晚難得加了一句:「我沒事。」
在往常,赫連大哥他們沒去加拿大時,常常,也是做好了飯菜,他趕不回來吃飯,但那時,還有盡量抽空回來陪她的貞妹相伴進食;而如今,連貞妹也陪著赫連大哥走了,整個屋子一下子全騰空了似的。
而自他們走後,她已經滅了下廚做飯的興致了,也缺了吃飯的慾望,因只有一個人吃飯的感覺,會讓人莫名其妙的直想掉眼淚。
「我明天一定會早點回家的。」不由自主地,對著話筒,虎魄作下了保證。
而丘小晚沒有遲疑,簡簡單單的應著:「好。」對著刷成淺藍色的牆壁,她在心裡苦澀的對自己笑著。
明天,他依然會很忙、很忙,然後就在這個臨近傍晚的時刻,她依然會接到他撥回家的電話,接著……她依然是自己一個人守著這棟感覺愈來愈逼迫她的屋子。
最後日子依然是這麼過著下去!
* * *
時間一分一秒的逼近了,反反覆覆的猶豫了一個上午,匠小晚終於決定,還是開口算了。
難得的,虎魄到現在還沒有到公司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心中藏著好奇。
但他沒對她講原因,而她也不敢問,縱使是已經嫁給了他,但是當初他說的遊戲規則,已經牢牢固固的烙印在她的腦子裡。
可是看見他奇跡似的過了十點仍杵在家裡,丘小晚開始努力的培養著自己的勇氣。
或許……他會願意浪費一個上午的時間陪她去醫院吧?她心裡暗暗的思索著,上回去產前檢查時,張志豪的口氣似乎不怎麼樂觀。
張志豪是她的婦科醫生,也是她的學長,同校不同系。
若非她拗不過劉俊毅的軟哄硬纏的越洋熱線,依著他千叮萬囑的要求選上張志豪當自己的婦科醫生,他們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關係,張志豪是個很出色的婦科醫生,而且他也是劉俊毅的同窗好友兼死黨。
所以特別悉心關切她的理由除了一般醫生對看診病人的叮嚀外,還額外的多了許多好友的托付。
一開始,張志豪就不是很贊成她那麼倉卒的生下這個孩子,因為她原先的體質就不好了,再加上發生了上回那次事件後,身體更是垮了一大半,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建議她暫緩生育的事情,等一、兩年後,身體狀況較佳時,再作打算。
可是她聽不進他的勸阻,仍執意要生下這個孩子,而張志豪在勸阻無效下,只好退讓了。
只是在每回產檢時,張志豪那兩道濃眉總是攏得緊緊的,而且十句話中都夾帶著三、兩句提醒她下一回產檢時最好是能與先生一起到醫院。
其實丘小晚也知道張志豪為什麼非要她邀先生一起去,一方面他是劉俊毅的死黨之一,她在好友心中的地位,張志豪清楚得很,所以對於竟然有個男人能自癡情無悔的守了她那麼多年的劉俊毅眼下搶走了她,張志豪實在感到震驚。
另一方面,他很想親自會會那個男的,順便稱稱對方的份量。這是張志豪有天在無意中脫口而出的話。
但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肚子愈大,她的身體反而愈來愈虛弱了,而這件事不用張志豪開口,丘小晚自己就已經清楚的感覺到了。
大概是咎由自取吧,原先一心求死但卻沒死成,反倒是在肚子裡奇跡般的有了一個小生命後,卻又慢慢的拖著開始產生了想活下去的意念的心臟衰弱著。
原本活蹦亂跳的健康身體,在自殺未遂時,沒來得及恢復體力,在知道懷孕之後,更是一天不如一天的潰堤著。
她不擔心自己的一切,她擔心的是他的寶貝囝囝,萬一她沒有辦法幫他保住囝囝,虎魄他會不會怨恨她?
輕歎了聲,丘小晚有些失神的望著虎魄,雖然他沒有出去,但他看起來好像挺忙碌的,雖然不是西裝筆挺,可卻也沒穿著難得休假時的休閒衣褲,瞧那模樣,似乎是另有約會……
「怎麼了?」自落地窗的反影,虎魄早就發覺丘小晚不時的偷覷著他。
「唔……」她很想搖頭,但是卻不知打哪兒突生出一股勇氣,她小小聲的開口:「你要出去?」
虎魄心頭猛然跳動,小晚開口問他的去處?!
「嗯。」猶豫了幾秒,「去拜訪一個客戶,你也要出去?」他早就注意到丘小晚身上換了套清爽的孕婦裝。
她穿起孕婦裝,好合他的眼,只是太瘦了些,自從上回她……那件事後,小晚整個人就像被抽了一圈似的總是恢復不了原先那副窈窕的身材。
不像貞貞,貞貞她瘦歸瘦,但給人的感覺卻像個健康寶寶似的,而小晚,卻瘦得像是弱不禁風的讓人憐惜;虎魄不禁多瞧了她一眼,奇怪,人家不是說懷孕的女人都會變胖嗎?怎麼總不見小晚長肉,就只見那個小肚子一天一天的蠶貪著她原本就消減許多的體重。
「嗯。」輕點了下頭,丘小晚黯淡的垂下眼,原來他是有事,不是為了……多陪陪她。
「那……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搖了搖頭,她悵然的轉過身,想回房拿包包。
望著她遲緩的步伐,虎魄不假思索的叫住她:「小晚,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
看了看腕間的表,再望望她的背影,虎魄情不自禁的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扶住她的肩頭。
「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他不會會錯意的,剛剛小晚臉上的表情,真的像是有些什麼事情要說的樣子。
無意中,被他突如其來的伸手鉗制住了身子,丘小晚直覺得肩頭傳來陣陣的緊張,但她沒有回頭過,只是再度搖了搖頭。
「真的沒事,你不是要趕時間嗎?」她剛剛看到他在看手錶的動作了。
「呃……」他跟人家約會的時間到了,可是,他有些擔心小晚。
突然的,丘小晚有個奢侈的念頭,胸中充斥著大聲的要求他陪伴的衝動。只一天就好、就今天一天,他能陪她上醫院,讓她有機會可以嘗到那種由先生陪著到醫院去做產檢的幸福滋味。
可是……「快點去吧,別失約了。」她不能這麼自私,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她不能讓自己養成這種習慣。
虎魄會離開她的,等孩子生下來後,她不希望當他離開自己時,她得再次嘗到那份心碎的淒涼,因那感受,太苦了。
無可奈何的,虎魄撒開手,往大門走去時順手抄起了先前擱在椅架上的外套,眼中猶帶著不放心的望著她。
「有事情就打行動電話找我。」習慣性的,他叮嚀著。
「好。」丘小晚點點頭。
但兩人都心知肚明得很,她不會打的,因為她絕不願再為了她的事,去麻煩他,不管是什麼事!
而每回想到這個事實,虎魄的心就陡然下沉。
他們之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呀?
* * *
一看到走進來的是挺了個小肚子的丘小晚,很直覺的,張志豪拉長了脖子就往她身後瞧著,接著就沉下了臉,眼神臭臭的瞪著她。
「小晚,我記得上回你來檢查時,我有再三叮嚀過,請你千千萬萬一定要記得帶你先生一起來。」他有些火了。奇怪,他怎麼有一種這個娃娃還沒出生就成了未來的棄嬰的感覺?
「我知道。」像個沒事人似的,丘小晚慢慢的走到小圓椅上。
「哦,他有來?」眼睛四下瞟移著,他還裝腔作勢的往空中揮著手,像是在跟某個看不見的人打招呼般,然後再表情不屑的將視線移回她臉上,「怎麼?
你先生這個隱形人不屑跟我打招呼是嗎?」
他的動作實在是很逗人,忍俊不住的,丘小晚微揚起唇角輕聲笑著,「張志豪,你不要糗我了啦!」
「那?」張志豪突然的開口。
「那什麼?」
「少來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事。」
「他今天真的是有事,實在是沒有辦法抽出時間來……」像是早就背好了草稿,丘小晚眼也不眨的說得流利。
不待她說完,張志豪就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而且皺起了眉瞪著她,「今天又有事?奇怪,上回也是有事,再上回、上上回全都是有事,怎麼?我怎麼不知道你是總統夫人呢?」忿忿地從鼻孔裡哼了聲氣,他很想用力去捶桌子。但是,他不敢,怕嚇壞了孕婦,還有跟診的小護士。
「他真的有事。」
「是、是、是,我相信他真的有事。還有,我拜託你好不好,別再用這麼爛的借口了,餐餐吃同一道菜都會膩呢!再說沒有人會忙成這樣的,他是不是忘了你肚子裡的小孩是他的?不然怎麼這麼漠不關心哪?」他每次看到小晚只有一個人出現在診間,就會不由得鼓起了滿肚子的火。
她的先生究竟是安什麼心?老婆冒著生命的危險懷著他的孩子,他竟然可以做到不聞不問?
要不是怕貿貿然的去質問對方可能會引起小晚的婚姻糾紛,他真的是很想挽起袖子去會會那個男人。
就算不為小晚,也為好友劉俊毅,如果遠在美國求學的他知道小晚此刻的處境,心裡不知道會有多傷心難過。說不定什麼學業。前途都被他給踢到一旁,急呼呼的就搶搭第一班飛機回台灣來了呢!
「小晚,你乾脆老實招來,你先生究竟為什麼不跟你一起來?」直截了當的,張志豪乾脆問出了口。
「張志豪!」
看見丘小晚又習慣的擰起了眉峰,張志豪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的口氣不好,也知道自己實在是沒這種大聲質問你的權利。但是阿毅自從知道你懷孕,而且認命的成了我的病人後,不管課業再怎麼忙,三天、兩頭的就是一通越洋電話撥到我家來,千叮萬囑要我好好的盯住你的健康,囉唆得像個老太婆似的,害我的耳朵聽得都快長繭了。」
「替我謝謝他,好嗎?」丘小晚臉上的笑容不禁加深了些。
「你自己不會親口對他說呀?」頓了幾秒,張志豪才又再度開口:「你明知道他才不希罕你的謝謝,他要的是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意有所指的瞧了她一眼後,他指了指擱在桌上的病歷表,「如果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還讓你冒著生命危險繼續懷著孩子,他一定會跳上第一班飛機飛回台灣,衝回來把我給宰了。」
「沒那麼嚴重啦!」
「說來輕鬆,可你怎麼知道事情沒那麼嚴重?」沒什麼好氣的,張志豪重新在桌前坐正,悶悶的盯著她瞧,「這幾天覺得怎麼樣?」
「很好呀!」
「很好?」懷疑的,他上上下下的巡視著她的身體。
「對呀!」
哼,很好才怪!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到內間的床上躺好,張志豪差一點又想開口罵人了。
看她現在這種阿婆身體,如果有人相信她的話,那人鐵定是個白癡。而他,向來就跟白癡搭不上邊。
邊用肥皂清洗著手,張志豪開始在考慮一件事了,他該不該將小晚的情形老老實實的對阿毅招了呢?
凝重著臉,張志豪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看著病歷表好幾秒後,突然語氣沉重的開口。
「小晚,其實你何必冒這個險呢?」再一次,他苦口婆心的試圖擊散她的堅決。「趁現在勉強還來得及……」
「醫生的職責,不就是要幫助病人?」淡淡的打斷他的話,丘小晚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這話是沒錯啦!可是……」
「我已經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了,而且現在說這些不是也已經太晚了嗎?」
長長的歎了口氣,張志豪挫敗的噴出了鬱悶的氣,接著開始做著產檢。
「還說呢!我多早以前就已經提醒過你了,誰知道你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骨子裡卻像是屬牛的,那麼固執。」停了一會兒,他又不死心的問:「你真的不考慮?現在做的話,我還有七成的把握。」
面容堅決的搖了搖頭,丘小晚直望進他眼底。
將筆往桌上一丟,他將身子癱坐進椅子裡,將雙手盤在胸前,眼神難解的盯著她瞧。好半天,兩個人就這麼不退讓的對視著,沒有人願意先開口說話。
久得跟診的小護士都捺不住的,想按鈴叫下一個產婦進來了。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一些女人生孩子就像是母雞下蛋?」張志豪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小晚點點頭。
「那你聽過母雞下蛋時難產沒?」
怔怔的,丘小晚搖了搖頭。張志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沒有。」出人意表的輕哼了聲,張志豪盯著她瞧的眼睛裡有著促狹的神采,「但是,沒聽過母雞下蛋時難產的消息,並不代表它下蛋時就很輕鬆愉快,更何況是人呢!」
「可是……過去我的身子一向還挺健康的……」
「以前到底有多健康是一回事,可是你自己也知道,女人一巳懷了身孕,身體的負擔就會加重許多,所以有些以前並沒有的毛病就會在一瞬間全冒出來了。」
「張志豪……」
「放心啦!如果你真的堅決要生下這個孩子,我當然會盡力幫你的,就算不看在你是病人,也是學妹的份上,好歹也得稱稱阿毅的拳頭,對嗎?」安撫性的對她笑了笑,他親自站起來送她出去,「不過,能的話,下次帶你先生來好嗎?有些事情,夫妻倆一起解決會比一個人面對更好。」
「我知道。」低喃著,她感覺心中微抽了一下,她何嘗不想跟虎魄一起行動,可她總開不了口。
「知道就好,反正你自己應當是最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嗯。
臨帶上門時,張志豪語重心長的丟下一句:「希望下次,我能有幸目睹你家官人的廬山真面目。」
聽到他的囑咐,猛然回過頭,丘小晚看見的是診間已然覆掩的門。
剎那間,她心中有著一股衝動。下一回,下一回她絕對不要再臨陣脫逃了,當下回再度踏進這個門時,她一定要拖著虎魄一起來,一定,一定……
心中對自己的允諾還未落定,當帶著失神的手推開診所的大門時,她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見的事實。
與自己迎面相視的那雙驚訝的黃褐色眼眸,不正是自己的先生嗎?而他正微傾著身細心呵護著身邊的女人。那女人的長相好眼熟……若她沒有認錯人的話,那個備受他呵護的幸福女人,是他曾經訂了婚,但卻又突然分手的未婚妻。
可他稍早時對她說,今天要拜訪一個客戶……
剎那間,彷彿時光的序幕被拉回了傳來爸媽死訊的那一天,丘小晚再度感受到那股心臟被人活活的刨出來的劇痛。
好痛、好痛……痛得她幾乎要承受不了的蹲下身去,任憑那份痛楚將她給生吞活剝了。但是,她控制得很好,除了驀然蒼白的臉色外,沒有一絲波動的情緒隱露在外。
虎魄也看到她了,而且是清清楚楚的看進了她眼底的痛,心一緊,臉色也逐漸發白了起來。
「小晚……」老天爺,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毫無遮掩的,丘小晚瞧見了虎魄心中的愧疚。愧疚?!痛意在她心中轉為麻木。
愧疚?那是代表他們的在一起是真有其事了?
「你也來了?」奇異的,丘小晚的聲音竟然還能自喉嚨裡發出來。
這裡是婦產專科診所,而通常來這裡的女人百分之八十全都只有一個原因。
虎魄,真那麼等不及她放他自由?
有些不解的,黃雅秋望了眼面無表情望著他們的女人,再側過身望著突然被定住了身子似的虎魄,「Ray?」
「Sindy,你先進去掛號。」沒有望向黃雅秋,他的眸子一直想鎖住丘小晚深邃不見底的思緒,「小晚……」因為不見丘小晚有歇斯底里或者是什麼哭鬧的反應,他更是揣起了一個憂心來了。
不是他有自虐傾向,若是小晚能哭一哭、罵他個幾句,甚至於給他一掌,他心裡的揣測不安會消了許多。可她偏什麼都沒爆發出來,彷彿、彷彿……這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
膘了腳步遲疑卻仍不時望向她的黃雅秋一眼,丘小晚努力的撐著酸澀的眼睛。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淡淡的對黃雅秋點了點頭,她對虎魄說完便側身越過他們,腳步略見蹣跚的走向電梯。
不能昏倒,你不能昏過去,不行、不行,你絕對不能在這裡昏倒,不能在他們的面前昏倒……木然的走著,丘小晚在心裡警告著自己。
大概是連老天爺也同情她這個棄婦的難堪處境,丘小晚才剛走到電梯門口,電梯門竟然就敞開了。
「Sindy,你先進去掛號,我一會兒就來。」飛快的交代著黃雅秋,虎魄一秒也沒有遲疑的邁著焦急的大步朝著丘小晚的身影趕了過去,在電梯門口追上了她,而且急得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臂。
「小晚,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一個站在電梯外;一個站在電梯裡,這裡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沒有第三個人,可是她的支撐力氣也快用完了。
「放開我的手。」平平淡淡的吐出話來,丘小晚看著他握住自己手臂上的大手。
原本,她以為縱使是暫時的,或許她仍可以貪心的在這段注定是短暫的婚姻裡,要求著他的一些虛情假意。而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對待,也差點讓她再度騙過了自己,也許,虎魄真的是有些愛上了她。
怎知這虛情假意的後頭,竟是如此不堪的事實。
他的溫柔不是假,但是她是他的責任、他的包袱這件事實,也仍是存在的。
她的語調愈是平淡,他的心愈是駭怕,「小晚,你不要誤會,等我回去以後再跟你解釋,事情真的不是你所想的……」
摹地掙脫開他的鉗制,強撐著快倒下去的身子,丘小晚轉身凝望著他,眼神哀戚認命的打斷他的話。
「解釋?這又是何必呢?我們都知道你娶我是因為負責任,因為孩子需要一個姓、因為不能讓孩子變成私生子,並不是因為愛我,你又何必管我是怎麼想的。」至今,她完完全全的認了命。
這輩子,她注定是得不到他的心了,只是委屈了他跟黃雅秋了,在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之前,他們還得偷偷摸摸的過上一段日子。
忽地,一股疲累沒來由得襲上她心頭,她不禁低歎一聲;「反正等孩子生下來後,我就會放你自由,你不用擔心我會死纏著你不放。」
倏地窒住了氣,虎魄感受到胸口部位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一向口才流利的他,竟然講不出話來。
電梯門在兩人相視卻無語中緩緩的闔上。
而她寂寥絕望的眼神,卻是深深的鐫刻進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