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唷,這是什麼地方啊?鬼屋嗎?這地方當真可以住人啊?」綰著小髻的圓臉少年,睜著賊溜溜的眼珠子,東瞧西瞧一陣後,偷偷湊上嘴巴在碩長身子的青年耳際,輕聲地建議著:「不如,我們回湖北的保昌府,要知府大人先把這地方打掃乾淨,僕傭衣食一樣不缺的安置好,我們再來『流放思過』吧!」
「砰」,圓臉少年捂著被賞了顆爆栗的頭,愁眉苦臉地揪著眉心,不大服氣地瞪著「主子」,哀哀怨怨地嚷嚷著:「天底下有我這麼倒楣的人嗎?人家王孫公子的小廝僕人們,哪一個不是仗著主人的威風,橫行霸道,吃香的、喝辣的,也只有我這可憐的小司,不但好的沾不上邊邊,人家被流放思過,我還得奉陪,這是什麼道理嘛?好人歹運哦——」
「我請你來的?」桀騖不馴的兩道劍眉皺了皺。他們兩人自小喝著同樣母乳長大,一點都不像主僕,反倒像是兄弟。看看他委委屈屈地嘟著一張嘴,英挺傲氣的男人,朗朗地笑了起來。
「小司,有時候你比娘兒們還囉嗦呢!」
「有你這種專愛惹是非的主人,囉哩囉嗦都落到今天的下場,要是不囉嗦的話,怕是一出生就讓皇上陛下下令淹死啦!」
「你也認為我不對?」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悲苦,被自己的父皇放逐,無疑是年輕真摯的心靈上一道難以抹滅的傷痕啊!
小司看著如兄如友的主人這樣的難過,只能安慰地說著:「你沒錯!只是忠言逆耳。居安思危的人並不多,你又不像太子、二皇子他們那樣,不但覺得皇上沒有錯,而且還跟皇上分享他的美人妃嬪。」
「無恥!」年輕的三太子——楊瑞皓,號鴻飛,吳國的創立者第三代孫,站在枯黃的危陵,面對著寬闊的蒼茫宇宙,大聲地發出不平之氣!
「吵死啦,大爺睡個覺,什麼地方來的野狗野貓,大呼小叫的擾人清夢?」
伴隨著尖細嗓門而來的,是從破舊屋頂上滾下來的一小團黑呼呼的影子,等他站了起身,挑釁似的鄙斜著眼,瞧住吳國三皇子時,鴻飛忍不住被眼前的人兒逗笑啦!「笑什麼,好沒禮貌,不怕大爺我修理你?」
小拳頭在鴻飛面前晃呀晃的,再怎麼晃也只夠得到人家的胸膛,就像是螞蟻在搖大樹。
小司可是不加修飾的狂笑特笑,還指著人家的鼻尖說:「你是『大爺』?什麼地方大呀,嘴巴大嘛,不知道在跟什麼人說話,你知道,你眼前站的這一位是什麼人嗎?說出來,包準你——」
「小司!」喝止住藉機洩憤的少年,鴻飛有禮地彎腰打揖。「小兄弟,是我們不是,請包涵!」
「嘿!誰是你的『小兄弟』,叫我大爺!」小小個子口氣卻不小,惹得在一旁的小司又是一肚子氣,正想開口叫囂一番,那名『小大爺』已先著他們高聲怪叫起來。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這是我先佔到的地盤,去去去!不准跟我搶,快點滾吧!」
「什麼你的地盤?這明明是——」
「小司——」鴻飛再度喝止怒氣騰騰的圓臉少年,流放的命令在身,他不願節外生枝,與人起衝突。
眼看著小司三番兩次被人叫住,古靈精怪的『小大爺』特意在他面前,裝模作樣扮個令人發噱的鬼臉,哈哈大笑地戳著人家的胸口說道:「小司、小司,一聽就知道是個專司掃廁所、挑大糞的苦工,怪不得一開口都是臭屎氣!」
「別攔我,別攔我——」
小司握住拳頭,正想撲殺『小大爺』狠狠咬他一大口,卻被鴻飛一把拖住。
這位『小大爺』可真是不懂得看人臉色唷,知道人家的來意不善啦,還更加的火上添油,拍手鼓掌地跳著。
「小司,小司,挑糞拉屎,人家喝湯。他吃——」
「好啦!住口!」鴻飛望著兩個鬥氣的人,又是搖頭又是好笑。「你們是怎麼了,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清楚,就可以吵到恨不得吃了對方一樣,你們是前世冤家,是不是啊?」
「呸呸呸!跟這種臭人沾在一塊兒,還不如死了算了!」「小大爺」滿面鄙夷之色。
「只怕會說,還沒勇氣做呢!」小司可是逮到機會就大加奚落,他跟這位「小大爺」的梁子可結深嘍!
眼看著兩人又要鬥氣起來,鴻飛只得舉高右手,大喊說道:「暫停!都不許再吵啦,再說下去什麼話都出籠了,還成什麼體統啊?哪!『大爺』這屋子你先佔到就給你用吧,這山頭廣闊,隨便找個地方休息,總也是有地方的,小司,咱們先湊和湊和過上一夜,明天再做打算吧!」
「不行!」
小司懷疑地摸摸自己的喉頭,明明還沒出聲嘛,怎麼有人替他先開口呢?
才不是替他呢,是這位「大爺」不高興地插腰豎目,瞪著「委屈求全」、「忍氣吞聲」的主僕,得寸進尺地揚聲道:「這山頭都是我的,不准住!你們來住會壞了我的大事!」
「王——」
「哼!」被鴻飛一瞪,小司立刻省悟鴻飛不願暴露身份,他立刻改口說:「公子,你瞧,這小子太囂張啦,不但鳩佔雀巢不還巢,就連四周圍的土地都給佔上了,這擺明欺人太甚,非得給他點教訓不可,不然,我司徙悅以後怎麼見人——」
「小照,還不快跟兩位公子賠不是!」隨著聲音起落,破舊屋內已走出一位玉樹臨風、儀表不凡的翩翩佳公子。他雖是斥責,唇角卻依稀有著淡淡的笑意。
「真是胡鬧,年紀小小稱自己什麼大爺!」
鴻飛看著面容安詳、舉止優雅的斯文公子,不知怎地,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氣,立刻消失大半。於是,他唐突地看住面前修長的人兒,似乎想探究:為什麼?為什麼他一說話自己就心平氣和。
被稱作小照的「大爺」,可是很不高興地扯著斯文公子的衣袖,嘟高淘氣的菱唇,指著這主僕兩人說道:「玉……玉哥哥,你瞧瞧嘛,他們都不是好人,一個尖嘴猴腮,只油嘴滑舌討便宜,一個則是賊兮兮地直瞪著人看,有這麼沒禮貌的人嗎?」
被人指責後,鴻飛才驚覺地眨著眼睛,可是目光仍不願挪開,惹得這位「玉哥哥」面頰撲紅,眼睛不時往地上瞄呀瞄的。
「你們兩個壞蛋,快快滾蛋,要是再不走人,我就——」
「你就,你就怎樣?啊——」小司一腳前、一腳後,掄高圓圓壯壯的臂膀,就要一拳揮向那可愛的小鼻子上,沒想到,他架勢尚未擺好呢,人家已經一腳踩下去,不,不止一腳,是好幾腳哦!
「小照——」
「小司——」
傷腦筋的玉哥哥和楊鴻飛,無奈地相視對望一眼,極力拖住往前衝的兩人,生怕他們會撲上去拚個你死我活!
「玉哥哥,放手啦,小照才不跟粗魯野人一般見識呢!」瘦小的身子發出無比宏亮的尖細嗓音,轉動著一雙靈活的眼珠子,似乎正在打著主意呢!
見他如此,被稱作玉哥哥的青年,更加擔心了。
「小照,不准你——節外生枝哦!」
「瞧你,又把人家當做三歲孩童啦!」翹起淘氣的菱唇,這位小照公子大爺,便不怎麼高興地擺手闊步,離開這對峙的三人——
「王……往哪裡去?」小司急智地臨時改口,雖然三皇子待自己如弟,該有的禮數依然不可少。「公子!屬下瞧瞧那位『大爺』去!」
「要是你同人家吵鬧起來,今後就別再跟我!」鴻飛嚴肅地叮嚀著。
「萬一,他來找碴呢?」
小司的疑問倒叫玉哥哥、鴻飛朗朗地笑了起來,鴻飛推了小司一把,笑容不斷地說著:「要是那位『大爺』來找你碴,也算在閣下您身上!」
「什麼嘛,這不公平,二十年的交情竟然抵不過隨隨便便半路冒出來的……」
「小司!」喝止了嘟嘟嚷嚷的怨聲載道,鴻飛抬起腿虛晃一腳。「快走!」
等到抱怨聲、鬼叫聲……一一離開後,神清俊朗的鴻飛才能仔仔細細地把面前的公子再看個端詳——
玉面紅唇、肌膚細膩、舉止斯文……這些都不必提啦,最叫鴻飛皇子心蕩神搖的,是他那雙睫毛又長又翹,閃爍著深深幽幽的光芒,幾乎叫人沉醉的眼眸……無法自抑地,鴻飛皇子癡癡喃喃地說著:「你不是謫仙下凡吧?」
「公子言重了,在下不過是一介平凡、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承擔不起公子的誇讚!」客客氣氣地打躬作揖,被喚作「玉哥哥」的年輕公子,也開始打量著面前這位,雖然粗布衣衫卻難掩氣勢迫人的風采。
也許,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在這樣的亂世,臥虎藏龍所在多有,肩負著神聖使命的他,更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改變他的國家命運的人!
想到在各大國淫威恐嚇下的卑微小國——荊南,「玉哥哥」的心情便無端地沉重起來……
「是不是在下說錯什麼,讓公子心情不愉快?」瞧著「玉哥哥」的表情凝重,鴻飛竟——彷彿心坎上被壓塊石頭般的難以呼吸。
才認識不過一刻、兩刻的時間,卻彷彿已有著深厚的交情,他喜,鴻飛也跟著咧嘴而笑;他悲,他竟也心頭沉沉,這是什麼樣的情愫?
在他二十年的生命裡頭,有什麼人如此迅速莫名地攫獲他的心?鴻飛認真地想過——沒有!
真是可笑,他完全不明白對方的身份,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一個人——鴻飛悚然一驚,在心底嚴厲地告誡自己:不可以!
「公子、公子,您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進屋子裡休息、休息!」「玉哥哥」關懷地望著陌生的男子,眼眸裡的誠摯,讓鴻飛一下子又把「不可以」三字拋向九霄雲外。
大步向前,握住那纖長卻又有著堅強力道的指尖,鴻飛認真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你就投緣,要是不嫌棄,我們倆可否結成金蘭兄弟,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兄弟?!」「玉哥哥」複述著這兩個字,心中十分驚訝。在人人求自保、個個講利益的年代裡,居然有人會有這種念頭,實在讓人不敢相信!
「是嫌在下高攀?」鴻飛眼見他的遲疑,滿腔的熱情立刻冷卻了下來。
「當然不是,是在下高攀了!」斯文公子有著自己的打算,當然不肯把這送上門來的大好機會給白白地錯過,吸口氣,他露出誠心的笑容,指著蔚藍的天空便說:「要是兄台不嫌棄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肯折節下交,在下當然願與兄台歃血為盟,並請天地為證——」
「那是最好不過啦!」鴻飛直率地攬著對方細弱的肩膀,豪氣萬千地笑道:「做人嘛,得乾乾脆脆的才快活,喜歡便是喜歡,說什麼高攀低攀,身份配不配的,這些都是廢話,我是誠心誠意交你這位朋友兄弟的,要是你再囉哩囉嗦的講些不中聽的話,我就——」
「把我當做娘兒們看!」「玉哥哥」頑皮地眨眨眼,鴻飛忍不住笑了。
「說真的,你還真俊俏得像個女孩呢!」
「喂,我可是鐵錚錚的男子漢哪!不然怎麼跟閣下您拜把子呢?」斯文的面孔下,戲謔的言詞也是一貫的溫溫柔柔,但是鑽入耳內,鴻飛才體會到——餘韻辛辣吶!
「兄弟,我本沒別的意思,不過經你一提醒,咱們倒是該準備準備了。」
他用力拉住「玉哥哥」,齊齊膝頭落地,望向青天白日,嚴肅正經地開了口:「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楊鴻飛,今日與……對了,兄弟,你姓啥名啥?」
鴻飛停下來,問著這重要問題。
「我……我叫如玉,姓溫!」
「怪不得溫溫吞吞的,果然是『好』姓!」鴻飛不忘隨時取笑一番後,又開開心心地把誓詞說完。
「楊鴻飛今日與溫如玉結為異姓兄弟,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罰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哇!好重的詛咒毒誓唷!
溫如玉原本心中尚有一絲的猶疑,如今也叫這情意懇切的重誓給吹得無影無蹤——溫如玉相信了鴻飛的真心,於是,他也照樣起了誓,但是,他在心裡卻暗自想著:「我並不姓溫,要是做錯了什麼事,菩薩佛祖可別罰我唷!」
「好了,以後我們是兄弟,患難與共,互相幫助,別再閣下、在下的,講得渾身彆扭不自在!」率性的鴻飛,並沒有在錦衣玉食中消磨掉豪邁颯爽的性格,相反的,由於地位並不特別重要,皇上早已冊立大皇子為太子,他得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悠遊生活,而造就出他這種瀟灑快意的性格。
也因此,他的直言直語,常惹得皇兄們不高興,三番兩次在父皇面前唆弄,講他的壞話,久而久之,吳國皇帝便疏遠了這位心直口快的皇子,最後,還將他流放到這荒蕪的化外地域。
要是一般人碰到這樣的狀況,只怕要怨聲載道,怪天怨地一番,甚至一蹶不振,自暴自棄。這位皇子可不同呢,他不但看得開,豁豁達達地接受命運,還苦中作樂,給自己招來一位「有難同當」的兄弟……
他賊賊地笑著。「既然我們是兄弟了,愚兄有事,你應該分擔、分擔。才對吧?」
怎麼會這樣,才結拜完嘴臉就變啦?莫非……誤上了賊船!
「現在跳海也來不及啦,你已經發過重誓了!」鴻飛好像很瞭解如玉的心境,立刻窮追猛打。「你要是不認帳,好!我就黏在你身上,你走東,我跟東,你向西,我跟西——直到你棄械投降,『記起」你發過的重誓為止!」
哪……哪有這麼厚臉皮的人啊?
以為他會是個機會,以為他或許是個人才,沒想到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外表正經嚴肅,神清氣朗,其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內在的楊鴻飛,根本就是個大頑童,一肚子不正經的主意,專愛捉弄別人嘛!
如玉氣自己的識人不清,鼓著雙頰,背轉著身子,不想再搭理他了。
鴻飛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臉色,自然有著許許多多巧言妙語逼引著他人。
「喂,兄弟,你是娘兒們轉世的唷?扭扭捏捏、小心眼、小氣度的,開個玩笑也不行嗎?有規定做兄弟一定得正經八百,規規矩矩講話的,沒那個理嘛!」
「我……懶得理你!」如玉沒好氣地喘口大氣。
「你不理我,我理你總行吧!」鴻飛的臉皮已經比城牆厚了,怎會在意這麼一點小挫折。「小弟弟,做哥哥的是在教你,人嘛,快快樂樂灑脫自在是一日,嚴肅冷酷一板一眼,把自己弄得喘不過氣來,這也是一日,我瞧你頗有慧根,才肯這麼苦口婆心——」
「是是是,如玉目光如豆、心胸狹窄,體會不出兄弟的『大道理』,實在失敬、失敬!如玉掩住心口,假意的陪罪,心中卻恨得牙癢癢的。低眉半晌他又幽幽地掃過清清洌洌的深邃眼眸,柔聲地問道:「請問鴻飛兄,不知您到此地有何貴幹?」
「遊山玩水嘍!」鴻飛四兩撥千斤地一語帶過。「兄弟,你呢?」
「一樣嘛!」如玉也是假意地笑笑。
問不出彼此的心事,如玉也有些意興闌珊,舉目四望,窮山惡水,連綿不盡的山巒起伏,宛如一條臥龍在大地沉睡。
眼巴巴地走過大江南北,四處採訪下問,人才嘛,不是早被各國網羅,就是自己揭竿而起割地稱雄,哪等得及別人來探討挖掘呢?這一趟任務——他算是敗了吧?不甘心又如何?沒有合意的人選也無法強求,難道真是荊南氣數已盡?
想到這兒,如玉的表情神色便更加的懊悔憾恨,仰首向著夕陽映照的滿天紅霞,他長長地歎一口氣——
「怎麼了,告訴我行不行?」雖然,他滿面關心之色,但是吃過虧的人兒,豈肯再上第二次當?
如玉又不是傻瓜蛋!
「人呀,是最神秘奧妙的東西了!往往你以為已經瞭解了一個人,但他會做出讓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來,所以,千萬不要認為自己瞭解任何人,對不對?」
他彷彿又看透了如玉的心思,如玉有些迷惑,他真的搞不清楚,這個男子——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說他,老大不正經專門以取笑他人為樂,但偶爾講出的言論,卻又是那麼地鞭辟入裡,切中人心。可是,要把他當做是自己尋覓多時的賢士能人,似乎又太過冒險……
該怎麼定位他呢?
他——唉,真是麻煩人物吶!
「不麻煩的,不過就是個人嘛,再怎麼麻煩也不會像猴精啦、狐狸大仙啦那麼麻煩,你也就不要想太多了!」
鴻飛笑吟吟地看著如玉大吃一驚的反應。
「你會讀心術嗎?哼!我的確覺得你麻煩,什麼時候,你才願意真心相待,『大哥』?」重重地丟出這些話,如玉便不再睬他,只是張望著四周,極目尋找失蹤已久的小照身影,他想,鴻飛的隨從只怕也是如他一般的難纏,小照不是對手!
「在複雜的環境待久了,不知不覺就學會了怎麼揣摩別人的心思,兄弟!我誠心誠意地跟你道歉,願你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複雜環境?什麼樣的環境稱得上複雜,只有——深宮內苑吧!」半試探半肯定,慧黠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冷冷瞧著他,想從鴻飛的表情尋找出蛛絲馬跡,但是——他失望了!
彷彿聽到很好笑的笑話般,鴻飛誇張地前俯後仰地笑著。
「你很會誇獎別人哦,原來我有皇室的高貴氣質,我現在才知道呢!以後跟別人介紹自己時,別忘了提醒我唷,要說自己是皇室後裔……嗯!你很有眼光吶,兄弟!」
「掃廁所、打雜的小廝……皇宮內苑也用得著啊,我只說『環境複雜』的地方大概是皇宮,可沒說,大哥閣下您有氣質,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如玉冷冷地回嘴,還一副作嘔的模樣。
「奇怪啦,為什麼我總覺得,小弟你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呢?初見你時,覺得你這個人啊,既斯文又溫柔的。結拜完之後——嘿,原形畢露嘍,伶牙俐齒,損人不帶髒字眼!」
「沒辦法,我是遇上什麼人便說什麼話的人!」如玉又把罪名推到鴻飛頭上。
「你是不是妻妾成群?」鴻飛沒頭沒腦地冒出這話來,讓如玉又是一臉茫然。
「又跟妻妾成群扯上什麼關係?」
「要不是妻妻妾妾的醋桶喝多啦,怎麼會出口便是酸氣沖天呢!」鴻飛笑著回答。
「那我可也知道啦,閣下的屋子裡,想必不是養狐狸大仙,就是跟妖魔鬼怪交情匪淺,所以,講話常常邪裡邪氣!」如玉彎起唇角,見招拆招地反駁著。
「不錯嘛,我快招架不住了!」難得棋逢敵手,鴻飛有種欲罷不能的快意,但是如玉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東張西望地眺望,就希望跑出眼界外的小照,突然現身回來。
「究竟上哪兒去了?」如玉喃喃自語。
「有小司在,你不必擔心你弟弟的安危——」
「他不是我弟——哦,也算是啦!」如玉急忙掩飾出口的言語。「我們自幼在一塊兒長大,算起來也真像是親兄弟一般。」
「小司和我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他的娘是我的奶娘呢!」鴻飛知道兩人有相似之處,似乎很愉快的。「小司嘴巴壞了點,不過反應機智都算不差,武功嘛,差強人意,保護一個弱小『大爺』倒還沒啥問題,你不必擔心!」
「就是跟他在一起,我才擔心,都去了那麼久,他們在做什麼?」
鴻飛還在回味如玉的話,如玉卻已霍然起身,急切切地邁開步伐,向著茂密的森林深處行去——
「我陪你去找!」
如玉沒有答腔,只是一味地向前走,憂心寫在他那溫文如玉的雙頰上,他的每種神韻,都令陪候一旁的鴻飛,心上為之震動。
為什麼?這溫如玉到底是何來歷?
鴻飛十分、百分、千分、億萬分的好奇。
若他只是平凡普通的文人,怎麼會全無迂腐呆板的氣息,反而機靈百變,聰穎過人。
要是,他是個錦衣玉食,閒來無事遊山玩水的公子哥兒,只有情同手足的一名友伴相陪,又說不通。
細細看他一身的衣著,並不是綾羅綢緞,可是,換個角度想想,他——楊鴻飛既然都有可能布衣粗褲的被「流放」,微服出巡的他國王公貴族,打扮成平民士子周遊各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說,這裡是吳國邊境,雖然沒有駐兵防衛,以目前各國國力而言,吳國最強盛,根本沒人敢覬覦吳國的疆土,他們倆竟然大搖大擺地佔據此地,還說有大用途……
光是這點,就令鴻飛想不透了,他使盡渾身解數,如玉就是不肯告訴他真實答案,這也令一向自恃甚高的三皇子,有些微的挫折感!
光是這一點,就讓鴻飛決定要纏住如玉到底,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疾風知勁草——
疾風是不是也知古木參天的雄心?
他們已進入即使大熱天都是冷氣逼人的森林,鬱鬱蔥蔥的林間,當風一吹過,便颯颯地一陣亂響,膽小氣弱的人們,行經此地不免會草木皆兵的心驚膽裂呢!
鴻飛是膽子橫著長的人兒,在這種地方也免不了提醒自己,要小心謹慎,萬一,一個不小心踏入自然的陷阱,只怕非死即傷。他更是不由自主地挽住如玉的肩頭,並握住他的手,下意識地想要保護他周全。
或許,如玉心急小照的安危,並不在意手掌被握住,或許……也有些其他的因由,總而言之,鴻飛、如玉,手牽著手,心連著心,在浩瀚廣闊如迷宮般的森林裡,搜尋著失去蹤影的友伴——
日頭踏著火輪子,呼嚕呼嚕地趕落山頭;月宮嫦娥,緩緩地駕著如玉圓盤升上半空;星兒是嫦娥妃子的眼淚,淒涼地滿佈天空,走在林中的人兒,在滿地透過針葉投射下的細細碎碎影子裡,迷途啦!
他們找不到回頭路,看不見未來的方向,像是無頭蒼蠅,在未知茫然的環境裡,東奔西竄——
「怎麼辦?」
他們看著彼此,試圖在彼此的目光裡,找尋可停泊的港灣,在彷徨無依的此刻,他們也只能寄望對方了!
「別走了,這林子到底有多廣,咱們是不知道的,萬一遇上野獸怪物,咱們也沒有把握能打贏,一動不如一靜,咱們先就地打尖休息,等明兒天亮後,一路走一路做記號,再來找過!」
「也好!」
想不出更好主意的如玉,只能同意這樣的提議。
找到一處平台,簡陋地就地取些細枝,燃起小小一盆火花後,鴻飛便張開雙臂欲往如玉身上撲去。
如玉驚呼,迅速讓過身子,大聲地喝道:「你……你想做什麼?」
「取暖啊,咱們都沒披裘衣貂皮的,不靠在一起要冷死啊!」鴻飛講完,又欺身上前。
如玉邊讓邊逃邊大叫:「就是冷死,也不跟你在一塊兒!」
「什麼話嘛,你又不是大姑娘,兩個男人抱在一塊兒,誰也佔不了誰便宜嘛!」鴻飛見他的反應激烈,更加有趣地湊上前去,如玉想也沒想,縱身就往深幽的林中跑去,鴻飛趕忙追在後頭,努力地想捉住宛若受驚的小動物死命逃跑的如玉公子——
就這麼一逃、一追,火光漸漸地遠了,迷途的路徑更加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開始,如玉是為了逃開鴻飛的輕薄而跑,自離了火光後,他便不知為何而跑了。或許是因為這靜謐深沉的孤寂,或是重壓著肺腑的黑夜,林中的魅影恍如張牙舞爪,伺機獵取牲禮的怪獸惡魔,讓如玉更加無來由的心慌慌……
跑、跑、跑……
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遠,他們都已不復記憶。當鴻飛一心一意地想捉住如玉,並且如願以償地從他的身後,伸出似鋼如鐵的兩隻臂膀,狠狠地箍住悶頭悶腦往前直衝的如玉——
「逮到了吧,看你能逃到……咦!這,這……」
鴻飛還來不及發出驚呼聲,他們兩人已不住地打滑,斜斜地向山勢低窪處翻倒,止不住青苔的滑溜,攀不著草籐無處借力,他們只能隨著不斷增加的陡度,一路滑向看不見盡頭的深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