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飛機,琉璃便拖著厚重的咖啡色行李箱往入關處走去。
在人群熙攘的機場大廳中,她一臉迷惘的瞧著各式各樣的人種,說著不同語言的人在機場上演著人生戲碼,分離的悲傷、重逢的喜悅,千變萬化的表情一覽無遺。
廣播音箱不時傳來冰冷的腔調,她望向高處的時鐘,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半小時,怎麼還不見人影?裡歐說他會派人來接機的。
她在此處人生地不熟,雖說英文程度還算不錯,但總覺得心裡很不踏實。
偌大的空間裡,孑然一身的她毫無目標,那種熟悉的孤獨感又竄升上來……
不行,她不能胡思亂想,看書好了,說不定接她的人遇上塞車,書上說這種國際型大都會區常會有這種毛病。
琉璃克服恐懼感,從背包裡取出書本,細細閱讀。
慢慢的,她渾然忘我,融入書中情境,在這嘈雜的空間裡,她彷彿是獨立的個體,絲毫不受干擾,看起來是那麼的怡然自得。
大廳的角落裡,一位英國紳士身著深色西裝,手執枴杖,筆挺的站立一旁,雙眼銳利的觀望琉璃的一舉一動。
「威廉先生,車子已經到達了。」穿著制服的司機在一旁躬身提醒。
他觀察那女孩子好一會兒了,從剛開始的無助,到後來的瀟灑自若,她渾身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很得他的好感。
威廉奉命來接機,順便也對琉璃做一番瞭解,往後一個月的相處關係重大 。
查爾斯家族是一支非常古老、戰績豐碩的族裔,即使演變到現代化的今日,它依舊是是英國女皇最為器重的左右手,只是現今交由伯恩少爺主導後,家族走向完全以經濟為重。其產業涵蓋之廣闊,遍佈世界各處。
既然他身為查爾斯家族的總管家,必須事事做到完美,以符合主人的要求。威廉家世代為查爾斯家族服務,堪稱十分優秀。為了不辱沒這個名聲,對於老爺所下的難題,他必須努力以赴,任何小細節都不能放過。
他無聲息的站在琉璃面前,專心於書本的她被突來的陰影嚇著,不由得抬起頭來面對高瘦的威廉。
「嗯……呃……」看著陌生的英國人,琉璃頓時啞口無言,滿腦子的英文字彙一個也說不出來。以前裡歐和她交談都用中文,等到真槍實彈的上演,簡直像啞巴。
威廉瞧她慌張的模樣,不動聲色的微笑,「唐小姐,為了歡迎你跟夫人的到來,我們宅邸裹所有人已經學習好一陣子的中文,說上一、兩句應該不是難題,你不用拘束。」
「喔……謝謝。」琉璃白皙的臉孔映上一抹嫣紅。有一刻,她幾乎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琉璃被他引導坐進黑亮的大轎車裡,舒適寬敞的座椅讓她放鬆心情的穩定下來。一路上她目不轉睛的觀賞窗外的建築物,英國古典的建築十分優雅。
隨著車子的行進,他們漸漸遠離都市,鄉村風貌映入眼簾。
轎車彎進森林步道後,又直又平穩的路面加快了車子的速度。一路上陽光穿透樹林,餘暉閃爍在她手臂上。
遠山綠意盎然,一棟美麗的城堡昂然立於其中,加上片片整齊畫一的農田做為背景,宛如風景圖片一一呈現在她眼前。琉璃著迷的看傻了眼,聽裡歐說是一回事,自己親眼看到的感動更加不可言喻。
「那是屬於朗克伯爵的領地,朗克伯爵和我們家族一直是世交,關係良好,或許你們有機會見到面。」威廉在一旁解說。
「好漂亮,真的好美。」她不自覺的說出口。
威廉斜眼睨視她,心想,難道老爺沒告訴她,咱家的城堡更美?果然是小土包一個,看來小的很好應付,尤其她喜怒形於色,臉上藏不住話,動不動就臉紅的模樣表示她心思純真得很。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辦,為免以後她惹是生非,下下馬威是必要的,至於新夫人,等打過照面再作打算。
沒錯,威廉從一開始便不贊成東方女子入主查爾斯家族。
號稱「日不落國」的大英帝國旗下最榮耀的家族是不容許沾染不光彩的污點,他們高貴的血統豈可被幾個小女人弄混?!不過老爺執意要迎娶,他也無法。況且他相信她們遲早會待不住。
車子最後開進寬廣的林道裡,在盡頭一道雄偉典雅的鐵門前停下。
「我們到了。」威廉回頭說道。
「這裡?」她有絲懷疑,因為觸目所及,儘是綠林花卉、寬廣的山林。
「你所望見的都屬於查爾斯家族。」
從門口開進主屋便要花上二十分鐘,更別說夾道的花園景色,美如圖畫。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時空,跑到瑰麗的十八世紀皇朝?等琉璃到達華麗的古堡大屋,目睹氣勢磅-的建築物時,她確定自己走錯時空了。
站在大理石噴水池旁,琉璃仰頭傻呆的望著金碧輝煌的「王宮」,再次愕愣得說不出話來。
乳白色的建築物巍峨的聳立於前,是她前所未見的龐大雄偉。
「琉璃小姐?」威廉試圖喚醒她,他必須馬上引見她給少爺,卻發覺琉璃不太雅觀的張嘴呆視前方,「咳……咳,琉璃小姐?」
喚了幾聲後,琉璃才回過神,「啊,對不起,你叫我嗎?」她不自在的晃動背包。
威廉雙手交握在腹部,精亮的眼眸責備性的上下掃瞄她一遍,「未來的日子行程緊湊,希望琉璃小姐能多加配合,不要浪費我們下人多於的時間。」
「是……對不起,我知道。」她不安的點頭。
「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少爺。」
琉璃惶惑的隨他走進美輪美奐的殿堂,仰頭望見廳堂的天花板掛著龐大的玻璃流蘇燈飾,彷彿星星般光芒閃爍。而底下大紅色的絨毛地毯一直延伸至屋後,踩踏其上,輕輕柔柔,如同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你先等著,我上去通報。」威廉交代完後,便優雅的離開。
富麗堂皇的大廳裡,牆壁上掛著幾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個個穿著打扮明顯不同,有戰甲、宮廷服飾,很特別。琉璃觀察非常仔細,發覺他們都很像裡歐,高挺的鼻樑、堅毅的面容、玻璃球似的藍眼珠。
一路上聽威廉先生自傲的說著查爾斯家族,才知道她所要面對的是多大的陣仗。
原以為裡歐不過是殷實的釀酒商人。以前住在她家旅館時,常聽他誇耀自己釀的酒多香、多醇,害她一直很期盼有朝一日能夠……
沒辦法,當務之急是跟母親會合,再次確認母親的心意。她雖然祝福母親跟裡歐,可是並不希望母親過得不快樂。雖然外國人不時興一家人住在一起,可是總會碰面,她怕柔順的母親承受不了複雜的人際關係。
她不是杞人憂天,卻無可避免的為母親未來的處境煩憂。
突兀的談話聲響從迴廊的另一端傳來,低沉的嗓音有著明顯的怒氣,可惜她聽不懂艱澀的道地英文,更何況偷聽不是一件有禮貌的事。
琉璃忘記自己是客人,直覺的往後躲,繞過廊道依舊不期然的撞上那名正在氣頭上的男人。
「啊--」她輕聲叫道,「對不起、對不起。」還未看個仔細,她便迭聲道歉。
「你是誰?」渾厚穩重的聲音從她頭頂逸出。
琉璃循聲慢慢的往上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亮的皮鞋,再來是修長的腿,跟她雙眼齊高的是寬厚壯實的胸膛,然後是性感的下巴、高挺的鼻樑、炯炯有神的雙眼,等到脖頸呈九十度仰角時,腦筋才完全恢復知覺。
一位棕髮藍眼、眉宇之間儘是睿智神采的高大男子有如天神下凡般,不可撼動的杵在她面前。
外國人身形總比東方人魁梧,這點讓剛到的琉璃有著非常大的畏懼感。
喝!她的手還緊緊的抓住他的深色西裝,琉璃燙手似的甩開。
伯恩重重的抖理衣服,神色嚴厲剛毅的沉聲再問:「你是誰?」用的是中文。
「我……我不是小偷。」一時之間,她只能對眼前高大的棕髮男人吐出這句話。
聞言,伯恩的濃眉揚起,深邃的藍眼直直的凝視她,龐大的身影不斷逼近。
她說錯了什麼嗎?為什麼他眉毛挑得高高的,還用稀奇古怪的眼神看她?琉璃困難的嚥了口口水,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她就是琉璃小姐。」機械性的語調從後方傳來,威廉慢條斯理的出現在大廳的另一方。「琉璃小姐,這位便是我們家的伯恩少爺。」
是他,未來的哥哥,這位嚴肅的男子竟是她以後的家人,琉璃靦腆的微笑,「你好,我是唐琉璃,你可以喚我琉璃。」
伯恩嚴峻的容顏沒有多大的改變,大手往身後的絨布沙發一揚,示意她入座,本身也陷入那寬大的座位裡。「你好。請坐。」
「好。」琉璃戰戰兢兢的坐下,如同面對老師般忐忑,眼神遊移不定。
「方纔我無禮了,以為你是哪裡偷跑進來的觀光客。」他連道歉語氣都含有無限的權威感,讓人反而感到慚愧。
明明才認識他不到十分鐘,琉璃卻感覺到全身寒毛豎立、渾身不自在,為什麼?他長得並不嚇人,甚至俊朗得宛如從雜誌上走出來的模特兒。
也許是他的冷峻,抑或是渾然天成的尊貴感,總之她怕眼前的男人是無庸置疑的事。
「至於為什麼會誤認?你可能不瞭解情況,因為最近老是有一些矮小民族觀光客胡亂竄入私人住宅,一點也不尊重主人的意願。」
「我瞭解、我瞭解。」不知他是否話中有話,琉璃覺得心理有些難受。
他欠了欠身,嘴角忽隱忽現地漾著微笑,修長的腿隨著身體的改變優雅的交疊。「你能明白當然是最好,兩個文化差異甚大的民族要組成一個家庭,可謂困難重重。溝通是最重要的一環,往後一個月,如果有問題,你可以向威廉反應,我相信他會安排。」
安排?!她不喜歡接受安排,但是為著一家和樂設想,她會忍耐。因為母親是她的所有,是她最重視的人。
等等,母親呢?她突然渴望在第一時間內見到母親,問清楚事情經過。
「對不起,我想知道我媽媽跟裡歐現在在哪裡?我想聯絡他們。」
聽到琉璃直呼老爺的名諱,威廉倒抽一口氣。
伯恩則冷笑連連,「想不到你們好到互喚名字。很抱歉,如果你想知道他們身在何方,我實在愛莫能助,其實我倒希望你會知悉他們在哪裡,至少我就可以抓出搗亂的禍首。」末尾數字他講得咬牙切齒。
此時此刻,再厘不清整個狀況,就太不值得同情了。一路上威廉的敵意,加上伯恩的挑釁、語言之間的慍怒,串聯起來的意思只有一個--他們偉大的查爾斯家族否定這樁婚事。
被這項認知震得說不出話的琉璃尷尬的微笑,「對不起,我也不能幫你的忙。他們只跟我通過一通電話,要我先過來玩。」
「玩?!」伯恩由鼻孔哼氣,不悅的斥道:「你的裡歐、我的父親還真是小看這件事,我不妨坦白跟你說,這件婚事關係重大,它有可能讓我們家族在社交界成為笑柄,英國的輿論界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調侃的機會,影響我們的聲譽至為巨大。」
「我……我不知道。」一直處於弱勢的琉璃被他抨擊得提不出反駁的理由。
「你當然不知道,畢竟你以為這是免費的旅遊。而我所要應付的是全英國人民各式各樣的批評。」
即使對方話說得難聽,她仍微笑以對,「對不起,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她是真心的。「很抱歉為你帶來這麼多麻煩,有什麼我可以補償的嗎?我願意做任何事,包括打掃、煮飯、洗衣服。此外我是大學中文系畢業的,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吩咐。」琉璃說得很誠懇,赴湯蹈火的表情反倒讓伯恩主僕兩人做不出反應。
只可惜她所能做的全部都有專人處理,伯恩很懷疑,這女孩子天生就喜歡說對不起嗎?從他們一見面開始,她三句不脫這三字,「抱歉」、 「對不起」變成口頭禪、護身符,那模樣彷彿自己是十惡不赦的惡魔,專門欺負純真小女孩。
任誰都瞧得出來,她是他那不負責任的父親所派來的代罪羔羊,誘拐人家母親、犧牲她無知的女兒,也只有那個老狐狸才幹得出。
偏偏她該死的認命,逆來順受的接納他的怒罵,絲毫沒有怨言,末了還希望他能驅策她做牛馬。
這傢伙假如不是傻瓜,就是心機深沉。以他在商場征戰多年,什麼樣的角色他都探得出來,而她毫無疑問是屬於前者。
「把我當僕人用吧,沒關係。」她一廂情願的犧牲奉獻,還督促別人奴役她。
平時老謀深算、喜怒不形於色的威廉也被她的熱忱給嚇得變臉。
伯恩蹙眉的望著她,「威廉,帶琉璃小姐去客房休息一下,等會兒將她介紹給大家認識。」他冷淡的下命令。
「可是,我--」琉璃還有話未說。
「長途跋涉你也累了,等休息過後再說吧。」
見著伯恩起身大步離去,琉璃惆悵的低下頭。威廉則不由分說的喚來僕人,幫她提拿行李,領著她往迴廊走去。
直到現在,琉璃都無法平息自己怦怦直跳的心。
天啊!她到了什麼樣的世界?!環顧這充滿維多利亞式華麗裝潢的古典房間,絲織窗簾、絨布地毯、曬得蓬鬆溫暖的棉被、四根花彫木柱的舒適大床,這一切真像是美麗的夢幻,真實卻有些虛無縹緲。
想起方才在廳堂前發生的事,琉璃忍不住呈大字形的往後倒向那張大床,自顧自的喃喃:「人家討厭你呢,根本不歡迎外人介入他們的家族。」媽媽到底知不知道情況,曉得她將嫁入什麼樣的家庭嗎?
琉璃想了許多,終於體力不支地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威廉來敲她的房門,領著她到飯廳和伯恩一同晚餐。
再次見面,威廉已換上簡單的白色絲質襯衫、黑色褲子,即使是普通打扮,身上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依舊掩飾不了。他剛毅的臉上扯著慵懶的微笑,像是休憩時的黑豹,充滿不可忽視的力量。
鋪白色布巾的長形飯桌把他們兩人的距離拉得遙遠,這樣的安排讓琉璃可以喘口氣,不必和咄咄逼人的伯恩太接近,心生壓力。
伯恩早先一步的坐在上位,而她則坐在桌子的另一方,謹慎小心的攤開那漿燙過的白餐巾,嚴謹的端坐。
上開胃菜的時候,兩人都沒有開口,偌大的餐室只偶爾傳出琉璃因拿不穩餐具而不小心碰撞到瓷盤的清脆聲響。那聲音在安靜的飯廳內顯得驚心動魄。
「食物還合你的口味嗎?」低沉渾厚的嗓音彷彿從海底深處傅來,冰冰冷冷,
琉璃如臨大敵,不自覺的握緊刀叉,方纔她死盯著桌上的長形蠟燭,埋頭苦吃,壓根吃不出味道。
「很……好,很好吃。」她心虛的回答。
「和我獨處,令你緊張?」伯恩雙手支住下巴,若有所思的盯著那張快垂碰到桌面的小瞼。
「不……不會啊,我很高興認識你。」人的潛意識是非常奇怪的,雖然他們之間相識不到二十四小時,但是內心裡,她已經自動把他歸類為不可接近的物種,像是天敵。
一頓晚餐下來說不到三句話,連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的人,聲稱很高興認識他,這種謊話,三歲小孩都可分辨真假。
在商場上,他算是滿和善的老闆,對敵手也十分仁慈,絕不趕盡殺絕,因此從沒有人一看到他就一副快昏厥的模樣。
「說謊。」他冷靜的戳破她的謊言。
話一出口,-那間,溫暖的空氣結凍了,琉璃甚至聽到冰塊碎裂的聲音。她的確不是說謊高手,之前的違心之論讓她心裡已經很過意不去,偏偏伯恩又直言揭露,再也編造不出第二個謊言的琉璃只能漲紅臉孔,漆黑的大眼珠不自覺地浮上一層淚光。
「尷尬」兩個字仍不足以解釋她此時此刻的處境,她只想奪門而出,永遠不再出現。但是又隨即想到逃走是很不智的舉動,坐立難安之際,她以狼狽的表情面對前方的利眼。
在琉璃無所適從時,伯恩倒是十分優閒的觀賞她的掙扎,瞧她那小臉蒼白、做不出反應的模樣,他覺得很有趣。像是兒時惡作劇的衍生,更像是把脆弱的小動物把玩在手中凌虐的感覺。
長久以來歐美民族在東方人面前或多或少都存在些優越感,保守不開化、含蓄、不科學、頑固,一直是伯恩對東方人的觀念。他承認自己反對父親的二次婚姻,新娘是東方小國出身佔絕大部分原因。倘若今天父親選擇的是名門貴婦,他歡迎她所附帶的商業價值,但是事實上,父親的抉擇卻有可能讓他們家族蒙羞。
沉重的氣氛環繞在他們之間,琉璃沉吟了好久,才提起勇氣開口,「對不起。」她承認他的質疑。
本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伯恩閒適的笑道:「沒關係,你毋需委屈自己喜歡一個人,現在是非常民主的社會,你有權利表達自己的心聲,包括反對某件事。」他慢條斯理的拿起白餐巾擦拭嘴角。
琉璃不解的抬頭餚他,不太瞭解他話中的意思。
「在你知道所有的情況後,你還能贊成這樁婚事嗎?」他壞壞的微笑,似有陰謀在心中醞釀。
「我尊重母親的意見。」她據實以告。
「尊重並不代表贊成,是不是?」不等琉璃回答,他又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相信短短的半天時間,你應該看得出我們的生活習慣差距之大,不論是思想觀念或是身家背景,我們都無一處相同。我無意貶低令堂,但是我相信她絕對不適合我們家族。戀愛使人沖昏頭,是不?即使他們經過人生歷練,依舊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她吞吐的問。
「旁觀者清,我們有責任在他們尚未鑄成大錯之前阻止。你對令堂的影響力有多深?」
琉璃遲疑了半晌,難過的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答案讓伯恩腦袋飛快的運轉,他高深莫測的微笑,「跟我合作吧。」
「合作什麼?」直到此刻,她仍舊迷糊。
「破壞他們。」他清晰的說出計畫。
破壞母親的姻緣,在她辛苦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依賴的男人之時?琉璃想也不想的拒絕,「不,我不能這麼做。」
她的答案顯然惹怒了伯恩,他當下陰沉的注視她許久,拋下一個惡劣的恐嚇,「你放心讓你最親愛的母親住進一個不數迎她的家嗎?」
為著母親的將來,她厚臉皮的問道:「那要怎麼樣你才肯接受我母親呢?」
「很難。」言簡意賅。
「那總……有辦法的嘛,是不是?」她企圖挽救母親的地位。
伯恩沉默的注視地,深藍色的眼眸充滿興味,「看樣子你是不聽我的忠告了。」他陷入沉思之中,大手輕撫著下巴。「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過你別冀望太多,基本上,根本不會有婚禮。」
聞言,壓低的小腦袋奮然抬起,「為什麼?媽媽一直很想有個婚禮,你沒聽到她在電話中興奮的語氣,她已經很久沒這麼快樂過,她一直都很努力……」一想到母親的婚姻困難重重,得不到幸福,她都快哭出來。
伯恩斂眉凝視她泫然欲泣的臉龐,「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不諱言的告訴你,我準備起程去尋找他們。給你一個機會,趁這段時間好好的考慮我的提議,增強自己的能力。跟我談條件,你太嫩了。」他言盡於此,丟下白色的餐巾後,兀自傲慢地離去。
琉璃迷糊的走回房間,一掩上門就撲倒在柔軟的床上,哭得十分傷心。
她為母親的未來感到不安;沒想到裡歐的背景這麼特殊,扛著如此顯赫的家世,母親瘦弱的肩膀不知撐不撐得住,尤其面臨夫家家人的反對,母親勢單力薄,怕是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琉璃痛恨自己沒有力量幫助母親得到幸福,單單是對伯恩,她已經手足無措,更別說是整個家族親戚。
出發來英國的前一晚,自己滿心期待的是一場藝術之旅,享受鄉村田園風光。她絕對想不到即將面對的是大英帝國仗勢欺人的階級觀念。
琉璃深深歎息,起身拉開隨風飄蕩的窗簾,放眼望去,花園一片幽黑,浮動的花香緩緩盈滿房間。
隔天一大清早,威廉便領著她,替她介紹城堡裡的人。
十幾個僕人真的很難一一認清面孔,尤其他們統統是白皮膚、藍棕色的眼珠,除了年長豐腴的廚娘露娜之外,其餘的人她大都得靠運氣才能猜對。
因為露娜是唯一對她笑得真心的人。露娜負責餐飲的工作,類似領班,主要是指揮廚娘晚上的餐點,所以平時非常空閒。
聽她說,她已經在此工作五十年了,從孩童時代就在堡裡生活,算是元老級人物,同威廉管家算是青梅竹馬,老交情了。
來了一個多禮拜,堡裡的人對琉璃還是十分生疏,態度儘管有禮,眼裡的不耐卻是顯而易見。只要她步出房門一步,十幾雙冷淡的眼眸便全部射向她,監視她的舉動,有點像恐怖電影,闖進一個非我族類的群體裡。
所以她的活動空間除了房間,就是露娜工作的廚房,她可以藉由幫忙削削馬鈴薯,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
露娜安慰她這是因為民族性不同,等相處久了,大家就會比較熱絡。
好貼心的話。她不會無知到看不出他們眼裡的鄙視,那種嫌棄的神情裡有著嚴厲的批判。
好心的露娜看琉璃整天跑到廚房跟她作伴,不禁開口鼓勵道:「你整天跟我窩在廚房裡會糟蹋這次旅遊的目的,你不是說想多看看我們國家的風光嗎?這四方屋子,沒你想要的。」
「沒關係,我就想待在這裡,你該不是趕我走吧?」她可憐兮兮的望著露娜。
「你這麼乖巧,整天陪著我這個老婦人,我開心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趕你走呢?」
當老爺宣佈娶一位東方寡婦時,她的反應是沒什麼,不過同是服務於查爾斯家族的僕人卻有不同的聲音,他們認為未來必須侍奉這樣一位陌生女子,實在有辱他們的身份,更何況還是蕞爾小國來的人。再加上少爺的大力反對,全家人根本是不歡迎琉璃的到來。
他們準備以最冷然的態度對付她。前幾天少爺的反應更讓他們肆無忌憚,對待琉璃的方式只差沒惡言諷刺。
其實當露娜第一眼見到琉璃時,便被她真誠的笑容給打動,任誰見到乖巧有禮的女孩子都不忍傷害她,除了堡裡的人。
琉璃言談間總是流露無限的憂慮。露娜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事,可是自己不能幫她解決啊,畢竟面對整個查爾斯家族,算是琉璃的家務事,外人幫不上一點忙,自己只能在一旁鼓勵、打氣。
而最重要的還是少爺的態度。他的行為等於默許下人可以欺負琉璃,尤其他們也不滿琉璃未來的身份。
露娜搖頭微笑,她的一頭白髮彷彿隱藏著無限的智能,等人挖掘。經歷過人生的淬煉,她特別喜愛開導年輕人,看他們青春的生命綻放更美麗的花朵。
「別想太多,別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像你這麼年輕的女子,偶爾發小脾氣、撒嬌都是被允許的事。既然他們不接近你,你可以主動去靠近他們啊,讓他們瞭解你的真心。」
是嗎?她可以讓他們接受她,進而對母親好一點?!
打定主意後,琉璃決心放開胸懷,強迫他們正視她的友善。
而第一號友誼受惠者當然是威廉老先生。
在查爾斯家族服務多年,威廉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堡裡的一切全是他的工作,地位僅在少爺一人之下,憑著多年的資歷,他也是唯一敢頂撞少爺的人。沒辦法,他從孩提時代就陪著裡歐公爵唸書,甚至裡歐結婚生子也都由他打理的,伯恩少爺可說是他一手帶大。所以他在家族裡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平時伯恩都在倫敦的公司上班,住在市區的豪宅裡,連僕人都是威廉帶過去的手下,是經過嚴謹訓練的,每個禮拜他才回堡裡一趟。所以威廉的一天通常是很清閒的,只要沒有纏人的唐琉璃。
沒錯,只要沒有唐琉璃。
「威廉先生,你早。天氣真好啊!」琉璃一大清早就等在威廉的房門前。
她笑容可掬的倚在牆壁上,露出醉人的梨渦。
特別起個大早的威廉被猛然出聲的琉璃嚇了一跳,一成不變的臉孔微微抽動,「你……早。」
「哇,你今天起得比昨天早耶,你看,天都還沒亮,管理如皇宮般大的家真是不簡單。」琉璃圓滾滾的眼珠子冒出崇拜的光芒。
威廉在心裡嘀咕,再早也沒你早。不知露娜跟她說了什麼,從前幾天開始,琉璃就轉移陣地死命的跟著他,連躲到書房看書,也被她逮個正著,笑咪咪的問東問西。她一臉無辜的模樣讓人很難說出重話。
不,應該說就算被逼急了,板著臉制止她,她依然毫無所覺,傻愣愣的對他笑,像個小白癡似的。
為了躲她,他不惜改變五十年來的生理時鐘,晚上九點睡,早上五點起床,準備讓她撲個空;沒想到這小妮子竟然四點半便在他門口站崗。好,他不信邪,再改為四點起床,可是門一打開,她……她……她竟然跳出來跟他說些不經大腦的話。
「你不累嗎?每天跟著我跑?」他莫可奈何的問。
看到威廉肯正眼瞧她,且不是敷衍性的回話,琉璃高興的回道:「不會啊,跟著你我學了很多事呢。想不到維持城堡的外觀是這麼的耗費工程,不僅要常常找人維修,開銷也是非常龐大。至於維護園地的景觀更是非常花時間。」
「不然你以為我們的城堡為什麼常有那麼多人想拍攝成明信片?維護不易啊!」有人稱讚他的心血,他不免得意。「除了金錢,還要有時間去愛護保持,沒見到很多雜誌上拍賣老舊的古堡嗎?那都是維修不力,家族衰敗,無法支持。」威廉搖頭歎息。
「為什麼這麼說?」她不解。
「要解釋就不免提到我們家族的過去。」他斜眼睨視琉璃,有點像是在賣關子。
「我要聽,我要聽,」琉璃渴望的拉著他的袖子。
威廉神情傲然的緩緩道出: 「大英帝國之所以這麼強盛,主要是因為有很多優秀的家族在支持著皇室,而查爾斯家族自十八世紀就一直是最驍勇善戰的,我們受封的土地之廣,居所有貴族之冠。」他頓了頓,「但是隨著文明的演進,平等主義盛行,不少貴族維持不了太重的開銷而淪為中產階級,漸漸沒落。我們之所以這麼驕傲於身為查爾斯家族的一員,除了它流傳的血脈,當然是伯恩少爺的領導有方。他不僅光耀家族的地位,更以高超的手腕、獨特的智能,使財團事業蒸蒸日上。」威廉的口氣有著無限的驕傲。
伯恩真有威廉說的那麼厲害嗎?琉璃不敢把疑問問出口,見了兩次面,印象中的他除了長得很俊之外,就是嘴角老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微笑裡充滿詭譎難辨的意味。
只消看他一眼,她的心臟便會卜通卜通的跳得飛快,胸口緊窒得無法呼吸。
「你在想什麼?」
琉璃跳離自己的思維回過神來,連忙回道:「沒……沒什麼。」
威廉推了推金邊眼鏡,不甚滿意的說:「今天我要到小鎮上去辦些事,跟著還要到城市去處理事情,你精神狀況不佳,怎麼跟我去?」言辭之間多有埋怨。
原來威廉在不知不覺之中已漸漸習慣琉璃這位跟班。雖然剛開始有些排斥,但隨著時間的累積,他竟然有些喜歡她的陪伴,還擔心她跟不上腳步。
威廉不是心思複雜的人,只是不滿意琉璃將來的身份。如果裡歐老爺只是納個情婦,那事情會簡單些,偏偏他還將形式化,準備盛大隆重的迎娶,這可怪不得少爺不滿了。
「喔。威廉先生,換你打瞌睡了。」琉璃看威廉點頭,以為他在打瞌睡。
平常形象嚴肅、態度從容的威廉不甘被她誤會,慌亂的澄清,「胡……胡說,我才不像你。」他的神情不再淡漠,有著琉璃陪在身邊,他那偽裝的表情會有更多的變化--即使常常是受不了的表情。
看來她今天又是一個充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