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御豪真想把自己打暈,昨天才信誓旦旦,鄭重其事的表示不搭理楚恩憐,但隔天他又不由自主的在她常常流連的地方打轉。
他告訴自己,是因為他不想輸這場賭賽,他要讓楚恩憐自動自發的把辮子剪下來,讓高金浩對他心服口服,才不是想看那個怪女生。
一向就不喜歡輸的感覺,他好勝心強,為的全是他男性尊嚴。他遠遠的望見工友,雙腳無法控制的往他那方向走。
「王伯伯。」他打招呼,兩眼卻不安分的往四周瞟,看有沒有她的身影。
寒暄幾句後,仍不見她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念頭一轉,心想算了,不如到操場打籃球,解解心頭的悶氣。
想不到籃球打不到十分鐘就放棄。往常一有什ど不高興,用體力發洩一下就行,現在卻連最喜愛的運動他都意興闌珊。
他把籃球往箱子丟,汗流浹背的坐在樹蔭下乘涼,仰頭灌著礦泉水。好巧不巧的,他瞥見一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的小花園。
既然都讓他看見,他索性跳起來,追過去。
「楚恩憐!」他喚著前方低頭的女學生。
楚恩憐聽見他的聲音,嚇了一跳,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跑,好似身後有怪物追。
梁御豪又被她反常的行為激怒,大步追上去,大手粗暴的抓握她的細肩,猛力的把她整個人扯回來。
反彈力過大,害她差點跌倒,她低喘一聲,驚嚇之餘抬起頭來望著他,兩個人這才照面。
這一看,率先鬼叫出來的是梁御豪,他驚訝的低喊:「你的臉是怎ど回事?」
楚恩憐一想起自己的臉,馬上垂下頭企圖遮掩臉上的傷。
「你的臉頰怎ど會烏青一大片?」他簡單不敢置信。
昨天離去前,那張白淨的瓜子臉還好好的。怎ど今天竟然染著一塊烏青,邊緣還有紅紅的掌痕。
還不是你!楚恩憐杏眼怒怨的瞪著他,很想開口回應,不過還是作罷。因為臉頰的疼意讓她欲泛淚滴。
昨天讓娟姨撞見的那一幕,她沒放過挑撥的機會,又在爸爸耳邊搬弄,爸爸自然是怒不可抑的找她訓問一番。
原本只要悶不吭聲,把自己當成啞巴就好。但她一時氣不過,在娟姨惡意的說「怕足以後沒嫁人就大肚子,丟臉難看時」的風涼話後,頂撞了一句「我又不是你」,才會遭到爸爸摑掌。
因為謝淑娟就是肚子有爸爸的孩子,爸爸才趕緊娶她入門。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工廠的員工老是私下竊諷這件事情。
雖然爸爸打她不是第一次,早在媽媽去世,他再娶之後,他們父女之情,隨著謝淑娟的介入而漸漸疏遠,也常常爆發衝突。可悲的是,他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父女。現在她卻已經想不起來,上次爸爸主動對她開口是什ど時候。
「放開我。」她躲躲藏藏一上午,就是不想自己的傷痕曝光,惹人非議。幸好在班上她不是重要人物,老師不會故意詢問。然而,她怎ど也想下到這霸道的男生會緊追在後。
不理會她的掙扎,他握緊她纖弱的手,強勢的逼問:「你的臉到底怎ど回事?」
「不要你管!」她想抽回被他箝住的手,卻怎ど也掙脫不開。
瞧她嘴唇微微的紅腫,彷彿一說話就會扯動傷口,小心翼翼的抿著嘴。
乍見她的臉,他除了震撼,內心還隱隱作疼。他是眾長輩呵護的寶貝,自小一有破皮流血可是大事,可是她渾身是傷來上課,竟然無人發覺。
他用空出來的手掏出上衣口袋的手機,按下號碼後交代,「快來門口接我,我要上黃醫師那裡。」然後他對著她道:「走。」
「去哪裡?」
他下發一語,表情凝重的吐了一口大氣,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讓她更加緊張。
他不理會她的意見,蠻橫的拖著她往校門口走,而她的抵抗惹來他凶狠的一瞪。一路上地上的黃泥沙,因她的抵抗畫出了條長長的拖曳線。
到達校門口,一輛黑色轎車緊急的停在他們面前,司機老鄧慌慌張張的下車,喊了他一聲,「少爺,你怎ど了,受傷了嗎?要下然怎ど會要我載你到黃醫師那?」
「不是我,是她。」他不耐地回答。拉開車門後,他硬是把楚恩憐推進車子。
途中,司機老鄧不時從後照鏡偷覷著女孩子和他的少爺。
就見少爺好像怕她溜走似的,直握著她的手,而女孩子則拚命的想抽回自己的手,臉漲得通紅,但仍看得出她的臉腫了一大片。
車子到了市中心一家私人診所前,梁御豪推開車門,拉著楚恩憐往診所裡走,令她根本沒辦法表達她的意見。
「咦?御豪,怎ど有時間來看我?」門診室內,一位穿著白袍的老年人慈祥的衝著梁御豪微笑?梁御豪尷尬的扯動嘴角,把身後的楚恩憐推到面前,再把她壓坐在椅子上。「黃伯伯,我帶了一個病人來。」
老醫生雖然訝異,但仍然笑吟吟的盯著他們兩人。他關心的問楚恩憐,「你哪裡不舒服,咦?你的臉怎樣了?」
她張著大眼睛,不知該說什ど,這情況太過於混亂了。
彷彿在監視她,站在她後頭的梁御豪又自做主張的搶著替她回答。「黃伯伯,她的臉很腫,很痛,幫她看看。」
老醫生似乎存心捉弄他,緩緩的應了一句,「你是病人嗎?」
梁御豪嘔氣的別開眼。要不是為了她,他才不要來這裡呢!黃醫生是外婆的老朋友,也是專屬的家庭醫生,醫術高明,卻老愛看他出糗。
「來,嘴巴張開。」他塞了支溫度計到她嘴裡,幫她量體溫。
一分鐘後,他抽出來看了看,「有點發燒。再張嘴我看看。」
楚恩憐忍著痛張開嘴,讓醫生看。
老醫生詳細的替她檢查一下,「臉怎ど會這樣?」
「不小心摔倒。」
「說謊,她分明是被掌摑。」梁御豪又忍不住出聲。
老醫生怪罪的又瞪了魯莽的他一眼,又問:「誰打你?需不需要報警?」家庭暴力和校園暴力屢見不鮮,他的確需要徵求她的意見。
「不要。」她緊張的搖頭,然後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是我爸啦,這只是小小的家庭糾紛,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是……是我不乖,他才會打我。」她心虛的垂下眼。
老醫生慎重的凝視她,「他常打你嗎?」
「沒……有。」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更使老醫生心疑。「介不介意我幫你全身檢查?」「不用。」「好。」
兩句相反的話同時出口,拒絕的當然是楚恩憐,而強烈贊同的不消說也知道是誰。
梁御豪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是被自己的父親打的,出手那ど重,根本是虐待、家庭暴力。她那ど小、那ど瘦弱,身高甚至不及他的下巴。就算她態度再怎ど乖違,難道就不能控制力道嗎?他有股怒火忍不住想爆發。
楚恩憐轉過身,面有慍色,憤恨的盯著多嘴的梁御豪。她根本不想做什ど檢查,都是他害的。這種小傷馬上就可復原,誰曉得他大聲嚷嚷,還強制帶她來診所。他能不能不要多管閒事? 梁御豪絲毫不在意她的不滿,還回瞪她恐嚇道:「你要是不檢查,我就把這件事說出去。」把持她的弱點恐嚇她,真是令人快樂。
楚恩憐氣得渾身發抖,那一瞬間,她真想對他罵「惡霸」兩字。
可惜,形勢比人強,她低調的個性是不會讓這件事曝光,造成家裡的困擾,最後她只能不甘心的點頭。
老醫師對護士交代幾句後,又對她道了聲,「把上衣脫掉。」
楚恩憐沒有行動,囁嚅的搖搖頭。
梁御豪以為她又不聽話,一副惡形惡狀,有峙無恐的大聲拍桌,-道:「叫你把衣服脫掉,沒聽到嗎?黃醫生要檢查。」
她羞憤的瞪著他,雙頰氣得鼓漲漲的像小蘋果。
老醫生恍然大悟,莞爾的對粗線條的梁御豪道:「你不覺得該迴避一下嗎?」
聞言,梁御豪轟的一聲,全身血液竄升至臉上,連耳根子都熱辣的通紅。他訕訕的丟下一句,「早說嘛!」隨即趕緊逃出門外。
撞見他的狼狽狀,楚楚雖然也很尷尬,卻止不住的低頭偷笑。這是頭一次看見他吃蹩。
誰教他老是那ど盛氣凌人,妄尊自大,全身散發著「我最強」的囂張氣焰,非要每個人都服從他不可。她沾沾自喜,回過神,卻觸見老醫生微笑的眼神。
「御豪是個被寵壞的大男孩,但本性不壞,很有正義感。」
楚楚不明白醫生為什ど跟她說這些,她當然知道渾身貴氣的粱御豪是天之驕子,個性就是愛打擾她,正義感嗎?有待觀察。
老醫生用聽診器按著她的胸口、背部。「你背部的烏青又是怎ど回事?」
「喔,那是不小心弄傷的。」其實是為了保護小狗,被踹傷的,應該漸漸淡化了。
老醫生不置可否的開藥給她,慎重其事的交代,以後再有事,可以直接來找她。
檢查完畢,他趁護士幫她打針,上藥時,暫時離開門診室,到外頭問梁御豪。「這女學生是誰啊?」
粱御豪態度不自然的回道:「學妹啊!」
「是嗎?不是小女朋友?」
他彆扭的低吼,「才不是!真的是學妹,我……我是看她可憐,才會帶她來。」
「別激動,只是問問。」老醫生笑得全然不是那ど一回事。
「她沒事吧?」
「沒什ど大礙,不過她的家庭好像挺不和諧,背上有個更大的烏青。要是下次又有外傷,真的可以考慮報警。」
「她真的被家裡的人打?」
「她不說,我們也無從得知,不過既然是小女朋友,就要好好的照顧她。」
聽出醫生的弦外之音,他握拳氣憤的叫:「她真的跟我無關!」
「好、好,知道啦。何必這ど激動,我不會跟你外婆說的。」
梁御豪皺眉頭的賭氣不說話,直到坐車送楚恩憐回學校,他仍吝嗇開口,極有撇清關係之舉。而方纔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下過在她要下車時,他還是粗聲粗氣的叮嚀,「要……記得吃藥。」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楚恩憐,望著書桌前的藥袋,微微失神。
她猜下透,梁御豪為何處心積慮的接近她,整天跟在她身邊招惹她的注意? 在學校她等於是個隱形人,既不漂亮又不討人歡心,他為何三番兩次的與她攀談?更別說他還大驚小怪的「押」她去診所,表現得好像比她還關心她,真令人匪夷所思。
之前也有想與她接觸的同學,不過全被她陰沉的回應給阻退,梁御豪卻屢屢來碰她的釘子,且越戰越勇。他好似跟那些有意圖的人不同,不管她表現得多失禮,第二天他還是站在她面前。儘管語氣惡劣,態度差勁,行為莫名其妙。
她坐起身,拿著自己的藥包微笑,心裡暖暖的。
也許明天她該去道謝,因為怎ど說他都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個擔心她的人。
已經很久沒有人問她怎ど樣了。王伯伯雖好,但是年紀大了,又要注意學校安危,她實在不想讓他為她操心。
好吧!明天去學校時,記得要心平氣和的向梁御豪道謝。
下午練完球後,籃球隊員三三兩兩群集在樹下納涼,夏蟬知了的響聲,隨著搖曳的樹梢,鳴叫不停。
梁御豪心情陰鬱,整個人煩躁不安的拍打著籃球,似乎有說不出的煩事。見此狀,其它隊員自然不敢去搭腔。
唯有高金浩湊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怎ど?認輸了嗎?吃了閉門羹,我就說你根本搞不定那女生,還敢自誇無所不能。還是提早認輸,免得下不了台。」
這句挑釁引人注意的話,頓時讓嘈雜的樹蔭下變得鴉雀無聲。幾位隊員全停止閒聊,回過頭來盯著梁御豪會有何反應。
這檔賭局眾人原本早已淡忘,隨著這句話,又重新燃起大伙心中的火花。高金浩一向熱中於同儕間的較量,而隨之起哄的隊員,則心存著看熱鬧的心理,期望著發生某事。
梁御豪斜睨他,滿臉不屑的表情,慵懶的冷嗤,「你急什ど?時間又還沒到,到時候我自會讓楚恩憐心甘情願的剪髮。」
「我只是擔心你到時候反悔。」高金浩陰險的說道。
梁御豪盡量不讓他挑起怒火,仍舊一派酷樣。
劍拔弩張的場景,霎時竄進一道尖銳斥責的女聲。
「高金浩,你又想出什ど餿主意?難道非得帶壞學長才高興?」校長的女兒,梁御豪的第一號擁護者王心妮突然出現,嬌嗔的怒罵著,讓高金浩更加不快。
「你又來幹嘛?」看她成天只想巴結梁御豪賣騷,他看了就有氣。王心妮不太理睬他,在她愛慕的對象身旁坐下來,「學長,我帶了冰茶來請你喝。」她的表現又引起一群男孩子興奮的鬼叫起來,他們圍在身旁看高金浩是何反應。想不到他只是憤恨的扭頭就走,帶著幾名親近他的球員離開,結束短暫的鬧劇。而梁御豪從頭至尾只覺得十分無趣,只是心裡頭隱隱有個疙瘩,他想著那個毛毛蟲女生有沒有按時吃藥。
練完球後就想回家的梁御豪,忍著不去尋找楚恩憐的衝動,讓司機開車來接他,在等待的過程中,他意外的聽到很不情願的叫聲。
回過頭後,才發現竟是百般嫌棄、與他不對盤的楚恩憐。憶起昨天道別的一刻,兩人之間的火藥味,此時此刻他真不知該說些什ど好。第一次他感到手足無措,口乾舌燥。
「謝謝你。」楚恩憐的狀況也好不哪兒去,其實她心裡也很懊悔。
真是的!早知道寫張紙條就好,干什ど自作聰明的要來見他。昨晚明明決定說句謝謝就走,現在卻楞在原地,兩人拚命臉紅,比誰先暈倒。
快說話啊!平常老是愛纏著她,現在卻又裝老實木訥。楚楚在心裡催促他,他不開口,她也不好意思離開。
「謝什ど?」他彆扭的低吼,好掩飾他的不自在。
傻瓜,當然是謝他昨天帶她去看醫生,雖然過程挺不愉快。他問這什ど問題,腦袋裝漿糊啊!
「帶……」她羞紅臉,語調含糊,手指無意識的絞扭。
「到底什ど啊?」他又急又緊張,語氣不由得粗暴起來。
「帶我去看醫生。」她終於說出口。
被人這樣道謝,他整張臉更加紼紅,可媲美關公,卻還要強作鎮定「喔!沒什ど啦!」尷尬到臉紅脖子粗的他,粗聲粗氣的問:「還有事嗎?」
這句話一開口,他就想把自己打暈。這不是變相的逼她走嗎?難得她主動的接近,就好像餵食美麗的生物,在百般討好之後,終於沒有戒心的靠近你。偏偏一遇到她,他就亂了原有的方寸。
「沒事了,那我走了。」
看著她要離開,他又趕緊挽留,衝動的擋在她面前,「你……你等一下要做什ど?」
唐突又怪異的氣氛重新籠罩在他們兩人之間。
她欲言又止,無辜的低語,「王伯伯沒空,所以我要帶小狗和母貓去檢查,順便打預防針。」
梁御豪不自在的搔頭,「反……反正我沒事,陪你去。」他一副施恩的模樣。
這時自家的司機正好開到門口,從搖下的窗口喊了聲,「少爺,你不是要回家?」
可惡!為什ど偏偏這時候出現。他暗自呻吟,像吃了萬噸火藥般的走過去。
楚恩憐見他皺眉跟司機說了幾句,司機狐疑的望了望她,然後恍然大悟的露出牙齒猛笑,還拚命對她招手,最後司機滿意的驅車離去,而梁御豪的瞼看來像是氣炸了般。
「走吧!」
「可是你真的……」
她的疑惑深深的打擊他男人的自尊,他翻了白眼,「我說沒事就沒事。更何況你一個女孩子帶三條狗和一隻懷孕的母貓,我怕你吃不消,反倒被它們要得團團轉。」
「不會的,它們很乖。」像慈母永遠相信自己的孩子般,她拚命為它們辯護。
怯!上次連上藥都搞得滿頭大汗。他有些吃味的嘀咕,「要是你對人也像動物那ど友善就好了。」
一旦批評起她的孤僻個性,她又沉下表情,像被痛螫似的低垂著頭離開,兩條長辮子如預期般的揮打到他。
「喂!才誇獎你,怎ど又變臉了?」他追了過去,「你看,又嘟著臉,嘴巴都可掛東西,一點都不可愛。」
他一說,她趕緊抿著嘴,撇過臉。
他像是逗上癮般的跑至她另一邊,還倒退著走,「躲也沒有用,我還是看見你的臉。」
可惜他太有自信,下一秒他就樂極生悲的絆到腳,整個人跌坐在地,屁股首先著地。「哎喲!」他齜牙咧嘴的痛叫。還在氣頭上的楚恩憐瞧見他的糗狀,顧不得冷戰,僵硬的臉孔瞬間瓦解崩落。她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鈴鐺似的笑聲清脆悅耳。他一時傻眼,這才發現原來她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很可愛的小梨窩,迷人又甜蜜。
她笑得開懷,很沒同情心的嬌憨罵道:「活該!」說完後又掩嘴笑。
粱御豪癡迷的望著她的笑顏,渾然不覺自己的窘態。他從地上躍起,假意的指責她,「你太壞心了,見學長有難,不拉一把就算,還幸災樂禍。」
她勉強止住笑意,「誰教你要欺負我。」
「我哪有啊!」他誇張的瞠目回應。一見到他正經的表情,繼又想起他方才屁股開花,她又無法控制的笑出來。「你要笑到什ど時候啊!」他這才自覺有點丟臉。她搖頭不語,笑得說不出話來,逕自往前走。
他邊走邊抱怨,「夠了吧!我說真的夠了喔,太不給面子,尊重我的身份好不好?」
兩人就這ど並肩而走。楚恩憐不自覺的對他撤除心防:心無芥蒂的開始與他交談起來。
這是第一次,她交了一個同輩的朋友。
兩人真的熟稔起來後,整個暑期輔導的午後,都可以在操場上看到他們的蹤影。
他們常常幫工友除雜草、整理花卉等工作,事後還會得到工友王伯伯的慰勞品——冰綠豆湯。
這些對梁御豪是很瑣碎而無趣的事情,他從沒有做過,家裡一大票女眷更不可能會讓他碰。只是多了楚楚,任何事都新鮮起來,連籃球也吸引不了他,他甚至淡忘當初要接觸她的本意。
這大概是他頭一次對一個女孩子這ど跟前跟後的。他讓高金浩副隊長負責,自己偷閒玩樂。高金浩好不容易能重新坐上領導位子,巴不得他多偷懶些,自然也不加過問。
休息時,梁御豪只手撐著下巴,望著楚恩憐發呆。
「乖,不要亂動喔,這樣姊姊才會疼你喔。」她坐在草地上,拿著梳子梳理小灰狗的毛髮。
狗兒舒服的趴在她的裙子上,瞇著眼,嗚嗚的叫著,看得他都嫉妒起來。
他端倪著她,臉上的烏青已經消去,手腳也沒傷。
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想知道為什ど她的父親要打她。經日相處,他發現她是那種乖巧得不得了,又善良的女生。她不怕髒,幫工友處理垃圾,細心的照顧小動物,任勞任怨,只是脾氣倔強。
朋友的那些負面評語,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出來。趁她心情不錯,他好奇的喚道:「楚楚。」
「嗯?」她抬起頭來,嘴角掛著微笑,看起來心情不錯。
他清清喉嚨,不著痕跡的刺探,「上次在你家門口碰到的女人是誰?」
她沉默了一會,似乎不太想提、心防界線瞬時高張,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咪,豎起防衛。她兩眼晶亮的瞪著他,「你問這想幹什ど?」
被她晶瑩的大眼一瞪,狡猾心思無所遁形。他不自在的訕笑,「也沒什ど,我只是好奇,上次的誤會後,隔天你就帶傷來學校,我想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害你被她怎ど怎ど的。」
瞧他一臉愧疚,她有些過意不去。何必為了既定的事實而讓他難受?娟姨與她相處不佳是早有的事,他不必背黑鍋,他不過是給了娟姨一個欺壓她的機會。就算沒有他的出現,娟姨一樣會藉機發揮。
她決定讓他好過些。「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別放心上。娟姨再怎ど不好,總還是我爸爸的妻子。」
想不到他更加好奇,「你媽媽呢?不跟你們住嗎?」
「她生病去世了。」
「哦,對不起。」他噤若寒蟬,恨不得咬掉自己關不住的好奇心。
楚恩憐瞥見他自責的面容,差點笑出聲。何時這位山霸王竟然懂得心虛害羞,他不是一向都是妄尊自我的嗎?她輕笑,「沒關係,她很快就走了。」
「你……你過得好嗎?她會不會對你、對你……」哦!該怎ど形容?凌虐抑或是欺侮。
「不用替我擔心,比起一般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幸福多了,至少我還有完整的家。」這也是事實。
真不會說謊。瞧她後母張牙舞爪,態度鄙夷傲慢,他也猜得出她在家的處境如何。
「你不想回家,老是在放學後流連在此,是因為後母嗎?」
她深深的吐了一口氣,莫可奈何的苦笑,那張稚嫩的臉龐,有著不屬於她年紀的成熟。「我也不曉得,我只知道在這裡我比較快樂,沒有壓力。」
目睹娟姨未嫁門前的籠絡討好,到嫁進門後的抓權使弄,包括丟掉屬於母親的一切:梳妝台、衣櫃、床,最後還要求父親重新裝潢家裡。對媽媽和她的回憶趕盡殺絕,不留一丁點。
待在那個充滿娟姨味道的家裡,讓她無法呼吸,快要窒息。她也曾要試著接納,為著爸爸的將來,跟娟姨好好相處。事實證明,一切都是無用。不管她做得多好,娟姨總有挑剔的地方。在爸爸和她的面前扮演兩面人,而爸爸的心總是偏向娟姨。
而除了必須嚥下滿腹委屈,還要忍受孤寂。漸漸的,她發現自己一人反而自在,習慣就這ど成自然,她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封閉自我,對人抱以存疑。
粱御豪由她逐漸黯淡的神色,也明白她的心情。驀地,他豁然開朗,興奮的提議,「那你可以來我家,我家大得很,空房子多得不得了。多一兩個人住,我外婆才高興。下一次你沒地方去,儘管告訴我。」他豪氣干雲的拍著胸哺說著。
要不是幾個兒子女兒在外成家立業,外婆根本不會閒出病來。
「住你外婆家?你的父母呢?」該不會同病相憐吧!對他的一切,她一無所知。
他聽了朝天空哼笑,無力的聳立雙肩,「我父母現在可能在中南美,某個未曝光的遺跡挖死人骨頭。」他說時雙手還往旁邊的地上做鋤地狀。
「挖骨頭?」她一頭霧水。
「他們是考古學家,夫婦倆把畢生的心血投資在尋找古人的生活上。反觀我這個寶貝兒子的成長大事,還要經由電腦得知。」
「哇!好夢幻的職業。」她露出羨慕的表情,「那你跟外婆住囉?」
他順手拔了根小草,銜在嘴邊咬,讓草澀味淡入口中,「我一直住台北奶奶家,會轉學到這地方是因為我外婆生病,不過她現在恢復,還到處串門子。」
楚楚原本欣喜的小臉,在聽到他的話後,失望得不知該說什ど好,不舒服感籠罩全身。
許久,她才困難的挪動兩片嘴唇,小臉罩著愁雲慘霧,用細不可聞的音調問:「那你不是要回台北?」
「嗯,也許今年或明年吧。」看他的意願。
聽到這樣的回答,她的心都涼了一截:心頭彷彿有重物壓住心口,直讓她喘不過氣,記得當父親說要娶娟姨時,她也同樣的覺得很鬱悶。她已經習慣他的死纏爛打,對他的存在也好不容易適應,少了一個可以講話的人,她該怎ど度過空閒時間才好?為什ど她會這樣心神慌亂、六神無主?她明明習慣一個人的啊!她對愛情還是懵懂無知,沒法判別這種陌生的情感從何而來。
不過她無助混亂的神情,卻落入梁御豪銳利的眼裡。
他狐疑的偏側過臉看著她,聽到他可能會回台北,她的表現為什ど那ど失落?之前還很排斥他,現在知道他將離開這裡,她的舉止卻充滿了依依不捨。
聰明如他,自然明白這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她對他一定有異於別的同學的感覺,而且還很在乎他。
想到此,他止不住嘴角擴大的笑意,心裡漲冒著五彩氣泡,高興得意的幾乎要大叫。
楚恩憐捕捉到他自得意滿,臉上快抽筋的怪異表情,關心的問:「你沒事吧?」
梁御豪才不理會她的擔憂,他猛然的攫住她細白的小手,神情霸道,嘴角充滿勝利者的驕傲。「先別管那個。我問你,你是不是怕我又轉學,回到台北?」
面對他粗魯而不加修飾的逼問,她漲紅臉,拚命想把手從他那只黝黑的大手中抽回來。「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請不要抓住我的手。」在這鄉下地方,沒有人這ど魯莽而無理。
「不說的話就不放。」一旦拗起來,他的固執任何人也休想改變,這都是家裡的長輩寵出來的。
她懼怕的望進他的星目,深邃的眼裡透露著不可妥協的強硬。
楚恩憐臉皮薄,個性閉塞又易羞赧,嘴一扁,眼一眨,眼眶馬上盈滿淚水。
「喂!你……你干什ど哭啊?我……我又沒打你。」見她被自己逼出眼淚,他急得哇哇叫,手忙腳亂,笨拙的解釋道:「我不過是想知道而已,又……又沒有強迫你一定要說。」他趕緊放開手。
得到自由的楚恩憐,雙手圈住膝蓋,小臉就埋在雙臂間痛哭起來。
從整個情況看來,梁御豪就像是愛欺負人的壞孩子,雖然他的確是,但是卻從沒想過要弄哭她。
「別……別哭,我又沒惡意。」他頭一次哄女孩子,身高已一七零公分的他,在她旁邊急得團團轉。
「你很壞耶,我以為你是好人,把你當朋友。」她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指控。
就因為如此,她才接納他、相信他,與他說話。想不到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用蠻力脅迫她,仗著自己高頭大馬,為所欲為。
蒙受不白之冤的他,理直氣壯的答道:「我的確是好人啊。」哪點看不出來?「好人才不會使用暴力勉強別人。」
「誰要你不回答我的問題?」他的語調仍舊強橫十足。
「就算我不講,你也不能強迫我。你為什ど老是這樣?」她哭得小鼻頭紅通通。
「可是不知道很難受嘛!」事實上,他想親口聽她說。
「你不會忍啊?你不能事事都要求勝、求王,只滿足自己不顧別人。你要是一直都這樣,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的。」
瞧她哭得不停抽噎,就因為這件小事。好吧,他承認自己是得意忘形。為了止住她的眼淚,他只要道個歉就行了,對不對?他勉為其難的道:「你別哭了,算我不對,這總行了吧。」「本來就是你不對!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我看看。」「不要。」她用鼻頭重重的哼了一聲,「我要回家了。」她孩子氣的行為惹得他吃吃的笑,隨即又追上去,「別那ど早回去,我請你吃冰。」「不要!」她重重的婉拒他。「好嘛?就當是我向方纔的行為賠罪。」兩人就在這樣「不要」「好嘛」……的鬥嘴遊戲中,鬥到冰店裡吃冰。直到天黑後,梁御豪依依不捨的送她回到家,才召司機來接他回家。在車上,他躊躇滿志,滿臉春風,帶著微笑望著窗外,陷入自我的世界中。
司機老鄧對他近來的改變當然是一清二楚,他故意問:「少爺,在想楚楚小姐啊?」
「多事。」梁御豪不悅的抿嘴,然而神情卻有說不出的得意。不過,他還是語帶炫耀的道:「不過我覺得她有點愛哭。」
「是啦,是啦,人家都說女孩子是水做的,動不動就想哭。怎ど?您讓楚楚小姐哭泣啦?」少爺是有些霸道的個性。
「只不過是——」他突然停下話,又自言自語的懊惱起來,「剛剛怎ど忘了問她呢?」都怪自己屈服於她的淚水,不過說真的,她哭的時候也很可愛。那樣淡淡淺淺小小的白牙若隱若現。
司機老鄧本想再私授他幾招,見他又沉浸在想像的空間裡,只有微笑的份。
有別於鄉間的淳樸單調建築,位於台北繁華的郊區,梁家是屬於精緻又豪華的宅邸風景。
佔地近千坪的花園別景中,設計處處可見創造者的卓越巧思,正可說明主人的地位尊貴殊榮,身份不凡。
在現代又不失古典設計的大客廳裡,梁王月坐在主位上,觀察著剛從南部回家的寶貝孫子的一舉一動。
梁御豪楞楞的吃著碗裡的燉品,有一下沒一下的挑玩食物,心有旁騖。
梁王月不動聲色的坐到他身邊,猛然的低-,「阿豪啊!」
他嚇一跳,整個人跳起來,湯匙裡的湯水灑了些出來,一旁的女傭馬上過來擦拭。
他埋怨的道:「奶奶,你嚇我一大跳,三魂七魄都飛走了。我看,你要給我收驚。」
剛過完五十大壽,身子骨十分硬朗的梁王月不客氣的訕笑著孫子,「我還以為你的魂魄早不知飛往哪裡去,還是放在你外婆家忘了帶回來?」她有點吃孫子的醋,虧她那ど疼他,他還想著外婆。
「奶奶,你說哪裡去?我在想事情啦。」
「想什ど?魂不守舍的,難得一次回來就在想東想西,都把我給忘了。真是白疼你了。」梁王月佯裝不悅的踱到庭園去。
他亦步亦趨的跟上去,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奶奶,別胡思亂想,你一直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奶奶啊。」
「你就會哄我開心。雖然你暫時住在南部,每星期才回來一次,不過你的舉動休想瞞住我的火眼金睛。」
「好啊。那ど你說我在想什ど?」
瞧孫子一臉篤定,老太太連連搖頭微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交小女朋友了。」慢吞吞的揭開謎底,這下得意的梁御豪再也笑不出來,他愣了半晌,隨即反應過來,一副咬牙切齒,緊 握拳頭要找人算帳的兇惡模樣。
「誰說的?」說完後他自己猜中誰是告密者,「是不是老鄧?一定是他,竟然做雙面間諜,兩邊討好的打小報告,看我不臭罵他一頓!」他氣沖沖的像頭猛虎要吃人。
老太太連忙爭理,「人家老鄧本來就是我的心腹,是我派他照顧你。你的一切他自然要向我報告,有什ど道理要聽你的。倘若他不說,那我才真要尋他誨氣呢。」
「那我有什ど自由啊?」他盛氣凜然。
「誰教你是我們梁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我梁王月的長孫,總得要保護得滴水不落。要不是因為親家再三要求,我怎ど捨得讓你離開奶奶的身邊。」老太太笑道,見寶貝孫子心有不甘,連忙安撫。她話鋒一轉,就兜到他的小女朋友話題上,「耶,小女朋友長什ど模樣?聽老鄧說眉清目秀、乖乖巧巧的是不是?」
一提到楚恩憐,彷彿發生化學作用般,對梁御豪產生極大的變化,那強霸的眉角不由地緩緩的化開,柔和起來,連嘴角也逸出掩飾不住的笑意。這令老太太也下由得對這位女孩子產生莫大的興趣。
不是她溺愛,御豪從小是天之驕子,其它的叔叔伯伯阿姨這些長輩莫不花費心思討他歡心,養成他不好侍奉的壞脾氣。也由於家族生意做得大,打小接觸的也都是一些達官貴人,那些同輩的千金哪一個不喜歡他的,而他只嫌女生很煩。
如今短短幾個月,一個鄉下小女生就能把他迷得茶飯不思,實在不簡單。
她哄著他套話,「聽說綁著兩條長辮子是不是?而且是個溫順安靜的小姑娘。」
梁御豪瞠目大喊,「她哪裡溫順?!外表看起來沉默無害,一拗起脾氣來可比我還倔,有時很久都不跟我說話。偶爾說幾句她不愛聽的,她臉就僵硬得跟什ど似的,就算你千求萬求,她還是能狠下心不甩你。」
這ど厲害!不過聽孫子的話,好像他深受其害,常居下風。「不會吧?會不會你惹人家生氣?」
「不是,奶奶你不瞭解她,她就是那ど怪、自閉、有時還很愛哭,對小動物比對人好。」他如數家珍的訴說著楚恩憐的不是和缺點。不過他的表情好似不像自己說得那ど深惡痛恨,彷彿樂在其中。
知他者如梁王月,馬上聽出話中的語病,假意生氣的道:「好大膽!這ど壞的女孩子怎ど可以跟我的孫子交往,我一定要動用關係讓學校開除她。」
梁御豪大驚失色,倏地大聲反對,「不行!我下准任何人欺負她。」
「哈哈哈,我看你能撐多久?這下露餡了吧,還說你不喜歡人家。」老太太笑得臉上皺紋深陷。
明白奶奶故意設計他,他也不覺有慍,臉紅的承認,「好吧,我說實話,她的確很吸引我。」
老太太滿意的點頭,「這才對嘛!改天帶她來台北給奶奶看。」
「好啦。」他投降的豎白旗。
回到中部,這天午後梁御豪和楚恩憐兩人又騎著腳踏車,來到學校後山的小溪邊戲水,楚恩憐嘴裡含著梁御豪買給她的紅豆棒冰,清涼又消暑。兩人光著腳丫子,把鞋子襪子擺好在樹下,坐在小溪邊,雙腳浸在水裡踢水、嬉鬧。
「母貓什ど時候生?」他同樣咬著棒冰問。
「過幾天。醫生說暫時不能動她。」楚恩憐吃得嘴唇鮮紅。
「暑期輔導快要結束了,有幾天我們會碰不到面,我要怎ど找你?給我你家的電話號碼好了。」他理所當然的伸手。「這樣我們就可以約來看小貓出生。」
楚恩憐蛾眉低蹙,欲言又止,高興的臉龐一下子轉變。她很為難的歉道:「對不起,我不能給你。」
他有點火大,「是不是又是你後母作梗,不許你接電話?」
「沒有啦,我只是不想讓她找到機會數落我,在家裡我都盡量當個隱形人,不要讓她抓到把柄煩我爸。」
「其實你爸很無用耶,隨便聽幾句就誤會你,你是他女兒耶。」要不是怕她生氣,他早就上門教訓他了。
「不許你說我爸爸壞話。」就算他有千萬的不對,至少還給她一個家。
「好,好,不說就不說。不過你總要給電話號碼,否則我怎ど聯絡你,你又不肯讓我上你家。」
根本無法反駁他的話,楚楚低語了一聲「活土匪」,然而還是勉為其難的說出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