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好熱鬧。」
旭日當頭,湛藍晴空下,清風徐徐。
這裡是明州,扼杭州灣口,熱鬧程度不亞於杭州城,人車如織,貿易興盛,即使過了午時,街道上依舊車水馬龍。
金銀芝這還是第一次離開杭州城,隱約可以嗅到灣口吹來帶著鹹味的海風,令人心曠神怡。
剛踏進這城鎮,她就被鼎沸的小販吆喝聲給包圍,夾道琳琅滿目的貨品讓她眼花撩亂。
「我們來這做什麼?」
「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既然要跟著我定就少說廢話。」朱昊赤先是不耐煩的咆哮,再提高警覺的左顧右盼。
燠熱的天氣令他全身像爬滿螞蟻,這些日子以來他隱約察覺有人在暗處監視著他們,卻不清楚對方底細。
根據可靠情報,杭州知府怕被人查到他貪污的罪證,所以沒把那些貪污來的賑災官銀藏在自己的地盤,而是藏在出海口的明州,好伺機運出海口,官銀到了海外便天高皇帝遠,他們這群人就高枕無憂了。
因此只要找到那些官銀,就可以將這幫亂臣賊子一網成擒,而據消息指出,這些官銀目前還藏在這渡口的某個倉庫。
金銀芝噙咬著下唇,佇足不進。
「你幹麼?」她突然的安靜反而讓他無法適應。
「你不是叫我閉嘴,我當然就不開口。」金銀芝口氣不慍不火,但眸底盛滿受傷的神色,雙唇緊抿無限委屈樣。
兩道濃眉隆成一座小山,朱昊赤口氣粗惡的道:「我講的話你哪一次真的聽進去,也只有你這蠢蛋才會把人的氣話當真。」
「你看你又對我吼。」她扁起小嘴,明眸氤氳著淚光,我見猶憐的神情令人為之動容。
心口一擰,失昊赤口氣不自覺的緩和下來,「你……我只是嗓門大了點,並沒有……好好,我道歉。」
天降紅雨了!王忠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他尊貴的主子居然對個身份卑微的蠢女人低頭!
「我接受你的道歉。」金銀芝重綻歡顏,不自覺的上前勾住他的鐵臂,與他並肩而行。
這一幕更是讓王忠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暴凸出來,主子居然容許那低賤的女人對他動手動腳,還露出那副見鬼的樂在其中的愉悅表情。
金銀芝望著手藝精湛的畫糖人,「你看,這東西看起來好像很好吃。」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讓人看了垂涎三尺。
「你不是有錢?」這些日子,她從他這挖去不少銀子,吃住穿喝都花他的,她完全沒花到半毛。
「我的錢不是拿來花的,要存起來。」金銀芝覷了覷面無表情的他,黯然神傷的垂下螓首。
「那花別人的就很理直氣壯。」王忠嗤之以鼻的嘲弄。話聲剛落,就見她眼眶泛紅,豆大的淚珠在眼角滾動,他登時傻眼,還來不及張口補救,就收到主子射來的兩道殺氣,害他連忙縫上嘴不敢再放肆。
「算了,我們省一點,這一路上都花你的,萬一害你沒錢,流落街頭變乞丐,我會過意不去。」金銀芝垂首斂眉,鬆開他的手,百般委屈的模樣扯痛朱昊赤的心弦,她放開他的舉動更令他悵然若失。
「傻瓜,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都不在意了,你替我操什麼心。」反射的將她拉回身旁,使勁又不失溫柔的把她的小手勾回臂彎上。
「可是——」
「噓。」他輕啄了下她的唇,輕柔的托起她的下巴,不讓她逃避,吻住微顫的她,輕輕的用舌挑逗她的菱形小嘴。天哪,她的唇遠比任何他吻過的女人都還要甜美甘醇。
金銀芝圓睜眼眸,他在吻她的這個念頭讓她腦袋一片空白,熾熱的火苗在她嘴裡點燃,她覺得頭好昏:心跳比打雷還大聲。
所有的思緒和理智全然失去,包括她的力氣,只覺得全身熱烘烘的,兩腿虛軟無力,不自覺的抓著他的肩膀倚靠。
一旁的王忠張大了嘴,連蒼蠅飛進去都毫無知覺。他、他的主子居然吻那個身份卑微的女人!
直到她喘不過氣,朱昊赤才意猶未盡的放開她的唇。
金銀芝虛軟的抵著他的胸,感覺到掌心下他如擂打鼓的心跳聲與她自己急促的心跳交織成情慾的樂章。
「你怎麼可以……」薄嗔的臉蛋漾著醉人的酡紅,誘惑得他心蕩神馳。
「就憑我喜歡你,這裡屬於我!」手指描繪著她的唇,他霸道的宣告,絲毫不讓她有抗議的機會。
金銀芝微喘著拒絕,「你別這樣,這裡是大街上……」真丟臉,羞窘得恨不得挖個地洞把頭埋起來。她居然任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輕薄自己!
「有什麼關係?」
「你不能再這樣對待我,我們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
他臉一沉,不自知的拔高嗓音,「你再說一次!」
「你不是南方人,遲早有一天要回到北方去的。」憂愁染上她的眉梢,他害她變膽小了。
「不許你再說這種白癡話,在我把那塊玉珮給你時就認定你是我的王……」差點洩漏自己的身份,朱昊赤及時咬住舌,煞住話尾。
「王什麼?」
「現在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以後我會告訴你的。對了,你不是要吃糖?還楞在那幹麼。」朱昊赤乾脆摟著她到攤子前好轉移她的注意力,眼睛二兄的指著攤上某一處,「老闆,給兩支畫糖人,就這對鴛鴦。」
「我不喜歡鴛鴦。」
「我就是要這對。」唯我獨尊的王者霸氣展露無遺。鴛鴦代表他們,相處那麼多日,她不會不懂他的心意吧?
「我不想吃了他們拆散鴛鴦。」金銀芝的心莫名顫了下,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朱昊赤恍然大悟,眉眼彎起,「好吧,那再給我個鯉魚躍龍門。」指著擺在鴛鴦旁的巨大鯉魚。
「等等,你買那麼多,可不能花我的銀子。」抓緊荷包,金銀芝小心翼翼的瞅著他。
朱昊赤啼笑皆非,回頭一喊,「王忠!」
「是,爺。」王忠認命的掏腰包。「老闆,多少錢?」
錢塘江觀潮,每逢八月中秋浪潮最高,吸引數萬民圍觀,成為極富盛名的觀光景點。
金銀芝舔著畫糖人,邊沿著灣口堤岸走著。「真可惜,現在不是十五月圓,看不到潮起。」
她站在巍峨的灣岸邊,俯瞰著腳下數丈高的海浪擊拍著岸,激起滔天浪花,有如萬馬奔騰般壯觀,海濤洶湧,如吼如嘯,震撼人心。
「小心,別太靠近。」朱昊赤摟著她纖細的腰,免得她不小心失足跌落。
「你以後還會對我那麼好嗎?會不會哪天我就成了敝屣?」金銀芝幽幽歎息。她發現自己的心一點一滴的沉淪在他的溫柔中,漸漸沒了自我,而這不是個好現象。
「說什麼傻話?」
「你還會帶我來這嗎?」
「以後再說。」朱昊赤面無表情的將她護衛在身後,嗅到空氣中流動的殺氣。不對勁,四周太安靜了。「王忠,提高警覺。」
「屬下知道,爺,你先帶金姑娘離開,這裡交給屬下應付。」王忠掏出劍,忠心護主。
「怎麼回事?」金銀芝也感受到那股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緊張氣氛。
正當她抬起頭,數十名黑衣人已然從四面八方湧來,包圍了他們,毫不留情的掄刀就砍。
她登時傻住,「他們又是從哪冒出來的,跟上次那些刺客有關嗎?」她小心的護住手中的鴛鴦,不想舊事重演。
「還不都一樣,全都是龐國舅請來的殺手。」不過這次的比上回厲害許多,看來是傾巢而出了。
「王忠。」朱昊赤低聲制止。
「屬下失言。」
龐國舅這個貪官她知道,朝中掌權的大臣,利用官職掩護貪污行賄的罪行,並不時陷害忠良,可是刑部一直苦無罪證將他繩之以法,只能任他逍遙法外、魚肉百姓。她也曾想過何不買通殺手將這貪官刺殺就好?只是刺殺了他,並不代表他的餘黨不會繼續興風作浪,苦的仍是無辜百姓。
可是,這和朱昊赤又有什麼關係?金銀芝越想越覺得驚悚,她發現自己竟沒有勇氣去撥開那層層迷霧之後的答案。
「銀芝,你先走。」
「為什麼?」她胸口被巨大的恐慌給攫住。
「別多問。」攔下銳利的刀鋒,朱昊赤暴-一聲推了她一把,「快走。」就這麼一個分神,他被突然由後攻至的黑衣人偷襲成功
「小心!」她肝膽俱裂的驚吼,眼睜睜的看他被一掌擊中,手中的鴛鴦墜落地面,碎裂成一片片,如同她此刻的心。
胸口被狠狠的重擊之後,朱昊赤及時屏住氣息護住心脈,但仍抵擋不了那重掌的衝擊而吐出大量鮮血,整個人向後倒飛。
「朱昊赤!」她臉上血色頓失,金銀芝目睹他被劈落海中,連忙趕到高聳的護欄邊俯瞰,眼睜睜的望著一波波洶湧大浪將他整個人捲走,她扯破喉嚨的吶喊,眼淚隨著浪花奔流。她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她對他的在乎比對銀子還要多一點:心裡疼痛的程度比丟了銀子時還來得大。
「爺!」王忠奮不顧身的跳進海裡,完全忘了自己不會游泳。
「撤!」看目的達成,所有黑衣人風馳電掣的消失。
金銀芝驚惶得不知所措,站在岸邊哭喊著,「快來人,救命哪。」惶恐的看著他們的身影被大浪席捲吞沒,她卻無計可施,恐懼的戰慄令她的身子不停直打哆嗦,淚如雨下,哭到聲嘶力竭,「誰、誰快來救人,嗚……誰來幫幫忙。」
突然,一陣巨大惡浪撲擊他們,見朱昊赤被吞噬之後,她恍神的跌坐在地上,整個靈魂隨著他身影消失在大海之中而剝離身體。
「不,不會的……朱昊赤!」
朱昊赤感覺意識飄離,身軀在驚濤駭浪的衝擊之下漸漸麻痺、沒有力氣,望著四週一片深藍汪洋,難道他真要葬身大海?
突然一陣淒厲的喊叫聲凝聚了他渙散的思緒。不,他豈能輕易被大海吞沒,他都還沒告訴她,他愛她!
憑著強烈的求生意志,他努力的擺動手腳,不期然的掃見岸邊隨波擺盪的木筏,他深呼吸的潛入海中,使出全身力氣抵抗大自然的海潮。
而當他游到木筏邊,就看見隨波漂浮在海面上的王忠,他不假思索的大手一撈,把他給拉上木筏。
岸邊——
「姑娘,你沒事吧?」數個漁民走上前關切金銀芝。
她淚如雨下,整個人哭倒在地,不停朝他們磕頭,「請救救他們,我的朋友掉進海裡,求求你們救救他們。」
漁民紛紛搖頭歎息,「那麼大的浪,就算是最強壯的漁民也不敢冒險下海,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她無法接受的放聲大喊,「朱昊赤!」不!這不是真的,一刻鐘前兩人還有說有笑,他甚至許下真心,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她,他怎麼可以偷定她的心後就走了。
旁觀者越聚越多。
「姑娘,你要節哀順變。」
「人死不能復生。」
「不,朱昊赤你給我回來,嗚嗚……你說你喜歡我的,咳咳咳……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金銀芝悲慟的哭喊著,淚水梗在喉嚨嗆到了。
旁觀者聞之莫不鼻酸。
「你的叫聲還真不是普通的難聽。」微弱的回音夾著奔騰的浪濤聲飄入她心魂。
「朱昊赤!」她驚喜的爬起身,幾乎是整個身子都懸吊在護欄上,搖搖欲墜地向下張望著,讓旁人看了不禁為她捏把冷汗。
「我沒事!」泛白的臉色透露著他歷劫歸來,朱昊赤可以獲得一絲生機憑的就是那股求生意志,以及她聲嘶力竭的呼喚。「你別站在那,很危險……快退回去。」他可沒力氣再跳進海裡救人了。
「太好了,嗚……」金銀芝見他無恙,緊繃的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再次放聲大哭。
力氣用盡的朱昊赤,疲憊的仰躺在木筏上,「能不能先想辦法把我弄上去,我沒力氣了。」
簡直是奇跡!
一旁的漁夫都忍不住嘖嘖稱奇,大夥七手八腳的拿來巨索,將之垂吊到岸下合力把兩人給救上來。
「怎麼會跌下去?真是的。」漁夫們邊救人邊嘮叨。
被拖上岸,朱昊赤全身虛軟的平躺在地,全然沒有平日的威風凜然,虛弱得連小孩都可以踩死他。
金銀芝哭著,匍匐到躺在地上氣若游絲的他身旁,撲倒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以為、我以為……你可惡,嗚嗚……」她差點就失去了他!
她的哭聲絞痛他的心,朱昊赤勉強擠出虛弱的微笑,吃力的抬起手輕撫著她的頭,「好了,我沒事,你別哭了。」
見他無恙,理性漸漸回籠,金銀芝抽噎著,吞嚥下哽咽,拚命的抹去臉上淚水。「我才沒哭。」理性回到大腦。天哪,她居然為了銀子以外的東西流下眼淚!
她該不會真的愛上他?
「爺,藥煎好了。」
「先擱著。」坐在床榻上的朱昊赤披著長袍,袒胸露背,一旁的王忠正替他重新包紮傷口,他抬頭面對坐在花桌邊的上官弘毅。「我猜杭州知府與龐國舅的罪證應該藏在他府衙裡,你去找的結果如何?」
上宮弘毅搖搖頭,「會不會是我們搞錯方向?杭州知府再怎麼大膽也不可能把罪證藏在自己府裡,我夜探數次都無功而返,連他相好的香巢我都找過了,甚至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躲在床底下聽他們談話,差點沒折斷我這把老骨頭。」佯裝腰酸背痛的用紙扇輕捶肩背。
朱昊赤沒好氣的說:「是嗎?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嘛,整天窩在知府府上暢行無阻,欣賞了不少香艷火辣的戲。」
「還好啦,他豢養的女人身材是不錯,只可惜鮮花插在牛糞上。」上宮弘毅輕搖紙扇,惋惜的歎了口氣。
「我看你是色性不改。」朱昊赤白了他一眼。只要有女人,上宮弘毅的鼻子就跟狗一樣靈。
他不引以為忤的朗笑,「色不迷人人自迷,女人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動物,你敢說不是嗎?」說時還給了朱昊赤曖昧的一眼。
朱昊赤假咳了兩聲掩飾心虛,「小心哪天踢到鐵板。」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窗外,她今天似乎起得比較晚。
「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上官弘毅話鋒一轉,「對了,你告訴那位金姑娘你的真實身份了嗎?」
「我幹麼事事都要跟她報備,她又不是我的誰?」朱昊赤逞強的道,心裡沒由來的閃過一抹不安。
「爺?」王忠低聲道。
「我不是叫你藥先擱著嗎?」朱昊赤音量提高,轉頭瞪著笑得很狐狸的上官弘毅,「我也警告你,別在銀芝耳邊碎嘴。」
「我是那種人嗎?」他微笑。
「人心隔肚皮。」朱昊赤冷哼一聲。
「爺,可是……」王忠指了指門外。
「吵死了。」朱昊赤火大的吼。
「爺,金姑娘來了。」王忠瑟縮了下,聲如蚊蚋。
「沒看到我們在……你說金——」完了,她會不會聽到什麼了。
「朱昊赤,你們剛才在說我什麼?」敲門聲清脆的揚起,站在門口的金銀芝笑意盈盈,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抱歉,門沒關上我就自己進來了。」
朱昊赤佯裝虛弱,腳步不穩的走向她。「銀芝。」
「你怎麼起床了?傷才剛好怎麼可以亂動,快躺好。」她連忙攙扶他躺下,憂心染上眉梢。
「你真好。」暗地橫了眼一旁竊笑的傢伙,示意他們識相點。
上官弘毅忍著笑道:「小安子,這房間似乎悶熱了點,我們還是快點走吧。」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對了,朱昊赤,我幫你帶了些補藥來,這些都是叫小鈺從金家倉庫偷渡出來的。」她還不想回家,一回家肯定馬上被押上花轎,還好有小鈺和小釧當內應,要什麼只要托人捎個信去,她們就會走私給她。
「這該不會都要錢吧?」王忠低問。
金銀芝笑靨如花,「王忠,你真聰明,這些藥一共是一百一十兩,算你一百兩就好。」
王忠翻翻白眼。我就知道!
「還站在這幹麼?」朱昊赤一瞪。
「是。」將錢遞出,王忠摸摸鼻子,識相的退下。
等門一關上——
「你身體好點了嗎?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全身都不舒服。」朱昊赤任性的模樣就像個對母親撒嬌的小孩。
「哪裡?這裡嗎?我幫你揉揉,好一點了嗎?」
舒服的呻吟聲逸出窗外,「嗯嗯……還有這裡也有點痛,往下一點,嗯,好舒服,再往下一點……」
滿室春色由窗子向外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