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下午一如往常的悶熱。
璃兒坐在劉陵的房車中,苦苦思索要怎麼向瓊兒解釋現況。
老實說,要不是手上戴著劉家的祖傳很成,她還真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是劉少夫人了。
剛才那場怪異婚禮真的不是夢嗎?璃兒咬著下唇,很想捏自己一把。
「公司裡的東西我請別人去收拾就好。先到你家接你妹妹周瓊兒,我們馬上趕回相思園。」
「我沒意見,」璃兒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你是老闆。」
「私底下是的,」他看她一眼。「但在劉家,在任何人面前我們都是一對恩愛夫妻,你可千萬不能露出馬腳,知道嗎?別忘了,你可是心甘情願簽下契約的。」劉陵靜靜的說,聲音像海底的暗潮,危險又嚇人。
璃兒挑眉。「心甘情願?算啦!要不是大老闆用我的工作飯碗相逼,我周璃兒會答應扮你的假新娘?拜託你用那發霉的腦子想想,本姑娘沒有原則,也有選擇吧!我才不會嫁一個眼裡只有金錢、權勢及情慾的男人。」
「照你這麼說,我是不夠資格做你的老公呷!」
她點點頭,一臉認真。「沒錯!你連當候選人都不夠格。」
這一次,挑眉的是劉陵。
打從他有記憶以來,女人就對自己投懷送抱。憑著俊朗高大的儀表,和一雙會放電的桃花眼,劉陵在女人堆中一向無往不利,縱橫胭脂叢三十餘年,他的勉力只對三個女人無效。一是表姊後美娟,另一個則是昔日在他手下工作的冰霜美人,也就是現在身為殷夫人的語涵。他曾經對她動過心,甚至提出求婚,誰知道冰山美人卻向他砸冰塊,硬生生地把他的熱情給澆熄。最後一個,就是這個坐在他身旁、不把他的男性勉力放在眼中的周璃兒……不!她現在成了他的妻子,該改名叫璃兒劉了。
劉陵很好奇,為什麼璃兒絲毫不受他吸引?不過話說回來,就因為如此,他才挑上她做臨時的假鴛鴦,當一切結束時,大家可以好聚好散,輕鬆地離去,把這場婚姻當作一件交易,各取所需後,兩人之間不再有任何牽扯「原來你這麼嚴格,連我都看不上眼,要知道想當劉少夫人的女人可是不少喔!」
「人各有所好,反正你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選。不!該是說理想人選該有的條件,大老闆你是一樣都不具備。」
「一樣都不具備?」劉陵的自尊受傷了。
她玩著手上的銀戒,輕輕一點頭,俏臉映著午後的陽光,明眸裡儘是慧黠的光芒。
「說說看,你心目中的理想人選該有什麼條件?」方向盤利落的一轉,劉陵把車子駛入璃兒家的小巷口。
「嗯,我要一個溫柔、善良的老公,他能夠愛我們的小孩、能夠愛我,最重要的,他不能對所有的女人來者不拒,簡單的說,他必須對我忠心,堅守婚姻神聖的承諾。」
璃兒侃侃而談。
劉陵嘲弄的一笑,顯然對她的說詞不以為然。
「就這樣?你不要求他必須有多少家產,能讓你們在婚後過安定的生活?最起碼,他必須保證你在婚後不至於吃苦吧?」
她淺淺一笑,像在嘲弄劉陵的問題有些愚蠢。
「吃苦?只要能和心愛的人相守在一起,吃苦又算得了什麼?」
劉陵冷哼一聲。「黃毛小丫頭,沒吃過苦的女孩才敢這麼說,滿腦子以為只要有愛情,就算沒有麵包也能過活。」
良久之後,璃兒才幽幽地開口,語氣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淒涼。
「我不是溫室裡的花朵,你知道我的一切背景,我是否有吃過苦,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他望進她的眸子,在那深幽的明潭中見到濃濃的滄桑——一種不該出現在青春少女眼底的滄桑。
沒錯,他對她的背景一清二楚,知道她坎坷的過去,卻不知道她心中也有傷痕。
一個人究竟能承受多少痛苦與壓力?當別的女孩都在忙著編織愛情的美夢,為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定下一個又一個高標準時,漓兒已經被坎坷的命運剝奪了作夢的權利,所以她只要求平凡的婚姻,一個能守著她、愛著她的男人,甚至,她不怕吃苫,因為世間的苦她已嘗了太多太多。
認識她以來,劉陵只看到她表現於外的俏皮與活潑,璃兒隱藏得太好,從來沒有人發現這女孩心中的傷痛。
他甚至沒有勇氣面對她眼裡的淒楚——沒有哀怨,沒有怨懟,卻比任何女人的眼淚攻勢更令劉陵不忍。
太可笑了!劉陵兩道濃眉揪得死緊。
在商場縱橫無敵的他,素來以冷酷、殘忍著名,對於敵手劉陵是毫不留情的屠殺,讓那些膽敢向他挑戰的人—一敗陣下來,他不對任何男人留情,不對任何女人動心,心中只有利、只有欲。那麼,為什麼這小丫頭的眼光會擾亂他的心湖?
車子停在璃兒所居住的公寓門口。
「你要怎麼向周瓊兒解釋?」
「實話實說別名別名瓊兒太聰明了,如果我們不告訴她,她一定會千方百計的挖出內情,既然如此,何必瞞她呢?反正瓊兒遲早會知道一切。」
璃兒引著劉陵上樓。
姊妹兩人居住在頂樓,門口擺著一盆青綠的萬年青,是那瓊兒栽種的。
劉陵隨著璃兒走進小小的香閨。房間很小,卻是整潔而清新,傢俱極簡單,牆上則掛滿了國畫,瀰漫著溫馨的家居氣氛。
一個女孩坐在輪椅上,靠著窗子,眼光投向亮麗的藍天。
對了,周瓊兒的雙腳不便,必須倚靠輪椅才可以行動。
「瓊兒。」
女孩回頭,朝姊姊括然一笑。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看見璃兒身後的男子,瓊兒有點詫異。「這位是……」
劉陵打量著這個纖弱少女。她和璃兒很像,但兩人的酷似只限於外表,在神韻上,瓊兒比璃兒多一份氣質,多一份恬靜,明眸中有更多的聰慧,像是一眼就可以看穿人心似的。
「我是劉陵。」他朝她溫柔的一笑,想搖獲瓊兒的心,以便讓她早點接受他這個假姊夫。「你姊姊該有向你提過我吧?」
瓊兒微微點頭,詢問地望向姊姊,不理會劉陵的微笑。看來周家姊妹對劉陵的放電攻勢都能免疫,他開始覺得數十年來的男性自尊被這兩人粉碎了。
「我不知道你的老闆有家庭訪問的習慣。」瓊兒開他玩笑。
璃兒吐吐舌頭,一面把高跟鞋脫下來。
「家庭訪問?才不是呢!這傢伙是來這裡當搬家工人的。」
瓊兒狐疑地再看劉陵一眼,發現姊姊和這個男人之間有著一種微妙的氣氛。她說不上來那是什麼,但是……她皺皺眉頭,發現自己有些迷糊了。
「我簡單的說吧!」璃兒忙著找出旅行袋,把一堆雜物往裡頭扔。「喇陵的祖父病重,希望在死前見到孫媳婦兒,而大老闆則相中我做他的臨時新娘,去安撫老人家。現在,我們來接你一起到劉老爺子養病的相思園小住,順便收拾一些東西。」她看一眼目瞪口呆的妹妹。「把嘴巴閉起來,不然會有小蟲子飛進去喔!」
瓊兒來回看著兩人,困難地發問:「你是說……現在?」纖纖玉指向劉陵一指。
「他成了我的姊夫?」為什麼她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璃兒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依舊努力地把旅行袋裝滿。
「今天是愚人節嗎?」瓊兒不死心地追問,她不能相信姊姊已經嫁人了,而且還是嫁給那個姊姊最討厭的劉陵。
「雖然事出突然,但是這一切都是事實,在我祖父去世之前,漓兒是我的妻子,你和她都必須住到相思園中,懂嗎?」沉默許久的劉陵再度開口。
瓊兒總算又注意到他了。姊姊所形容的絲毫不差,眼前的這個男子俊朗高大,憑那張臉就不知迷倒多少女人,難得的是,劉陵並不是一個只有俊俏外表的草包,獵鷹似的眸子深不可測,其中儘是傲然與智慧,像在等待獵物跌入他的陷講中。
她慶幸自己不是他的敵人。
不過,欣賞這個臨時姊夫是一回事,事出突然又是另一回事,瓊兒還是要抗議一下。
「懂嗎?平白無故冒出一個姊夫,和我姊姊扮起假鴛鴦,又準備馬上把我們送給你祖父「驗收」,你居然問我懂嗎?」她瞪著劉陵。
濃眉一揚,他找到這對姊妹花個性上的相似之處了。「你這是在抗議?」
瓊兒甜甜一笑。「豈敢。」
若是劉陵不曾領教過璃兒的傳牙俐齒,他一定會認為瓊兒的甜笑令人目炫。但是,被璃兒「熏陶」太久,他一看見那種笑容就神經緊繃。當璃兒露出甜笑時,肯定是腦袋裡又在轉什麼整人的主意,而對象呢?十之八九都是劉陵這傢伙。
這個小姨子,恐怕也會令他傷透腦筋。
相思園坐落於陽明山深處,佔地極廣,園中觸目可及的全是相思樹,蒼蒼鬱郁的一片,美麗之中也帶著一絲淒涼,秋風起時,園中落葉繽紛,像極了古畫中的意境。
劉老爺子的宅邸是一棟約五十坪的石造屋子,沒有華麗的裝滿,只有灑落滿園的粗礦,和蔥鬱的相思樹林覺意外的相襯。
本以為相思園大概就像一些富豪人家的別墅,華麗奢侈,只差沒用金子砌起來;誰知劉嵩禹與別人不同,偏愛樸實無華的生活,石屋只講究耐用,根本不在平外型特殊與否。不過,石屋內擺置不少老人家的收藏,這就非那些唯恐天下不知家裡有錢的暴發戶所能比得上的。
瓊兒看著門口的花崗石碑。
「相思園。這名字倒很雅。」她沉吟,朝劉陵微微一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惹人相思了?」
「據我所知,相思園是為我姑婆劉蘋建立的。姑婆十七歲那年因病去世,祖父從此決心行醫,而且為她蓋了這座相思園。我小時候還看過她呢!」
璃兒猛然回頭。「這宅子鬧鬼?」
「別怕,」他連忙安撫。「她不傷人、不嚇人,何況我只在小時候看過她,搞不好是小孩子的胡思亂想。」如果她知道劉蘋曾經陪他在相思園中玩躲貓貓,璃兒肯定會嚇得精神錯亂。
劉陵推著瓊兒的輪椅向主屋走去。相思園是他從小生長的家園,園中的一草一木地都瞭如指掌,環顧四周,他發現一切都沒變。身後的璃兒緊拉著劉陵的上衣不放,小臉有些蒼白。
怎麼回事?原先她不是只要應付劉嵩禹就行了嗎?怎麼又冒出一個姑婆?更慘的是,這個姑婆還是個女鬼!天不怕、地不怕的璃兒偏偏怕死了那些靈異現象,怎麼辦?契約簽了,婚也結了,人也來到相思園了,總不能拔腿開溜吧?現在的璃兒只能硬著頭皮一闖了。
老李拉開大門,瞇著老花眼打量來客,心裡有點不悅。什麼人啊?竟敢把門敲得吵翻天,老爺子才剛從醫院回來呢!現在正在睡覺,萬一吵醒他怎麼行?
「找誰啊?」他朝門口的兩女一男皺眉。
劉陵笑嘻嘻地向前一步。「不認識我了嗎?」
這聲音、這模樣……老李嚇了一跳。
「我的老天!小少爺,怎麼會是你?」他驚喜的衝下階梯,握著劉陵的手猛搖。
「這既不是過年、也不是過節,你怎麼會回相思園來?」
劉陵把璃兒拉上前,笑道:「我帶著新娘子回相思園,向爺爺請安來了。」
「新娘子?」輪到周璃兒被老李握著亂搖。「小姐……不!少夫人,你好福氣,嫁給咱們家小少爺,我們原本還怕小少爺會終身不娶呢!老爺子等著抱曾孫子,等到頭髮全都白了,總算小少爺想通啦,娶回你這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們夫妻倆可要努力為相思園添幾口人哪!」
璃兒紅著臉,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看向一旁笑得詭異、根本沒打算為她解圍的劉陵,一賭氣,狠狠地踢了他腔骨一腳,只見他猛然躍高約三十公分。
「你……」劉陵痛得猛吸氣,真不敢相信郁進了劉家的地盤,這女人還敢撒野。
璃兒白他一眼,對他的怒氣視若無睹。
「我幫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周瓊兒。」
瓊兒瞪大眼睛,悄悄地把手藏到背後,她可不希望被這位熱情過度的老人握住手猛搖。
「你好,我叫瓊兒。」她恬然一笑。「我的行動不太方便,以後要麻煩你多費心了。」
老李惋惜地看著瓊兒。真是可憐哪!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居然沒法走路。
然後,他忽然想到,老爺子如果知道小少爺回來了,一定高興極了,而且現在又多了個嬌美靈秀的少夫人……老李愈想愈樂,忙進屋通報去。他還得要廚娘多做些好菜,晚上可要讓老爺子好好看一下這孫媳婦。
「他到底是誰?」璃兒忍不住發問,一面還揉著酸痛的手。
劉陵依舊為她方纔那一腳發火,這小女娃兒可沒有腳下留情呢!用穿著高跟鞋的腳蹋他,害他股骨險些斷成好幾截。
「你說話啊!」璃兒看他不答腔,不死心地又逼問。
太明白她的個性了,如果他再執意不回答,就等著被她的問題煩死吧!劉陵歎口氣,認命地說道:「他是老李,相思園的老管家,自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始終都在園裡工作。」
「難怪!一聽到你娶了妻子回來,他高興得像什麼似的。」
劉陵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他算是我的家人,也是因為他,相思園才能維持得這麼好。想當初,要不是老李處處維護,相思園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我和唐美娟給鬧翻了。」
劉陵眼裡的溫馨令人動容,璃兒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倒是瓊兒在一旁坐得無聊,對劉陵的童年有點興趣。
「唐美娟?就是你們公司裡的行政主任,姊姊的頂頭上司?我只知道她是你表姊,倒不知道你們是一起在相思園長大的。」
「你也知道唐美娟?」例陵頗感詫異。
瓊兒點頭。「姊姊可是把你們公司中的一切都告訴我了。」
怕瓊兒會把她在家中大放的厥詞全告訴劉陵,璃兒趕緊插嘴,想引開劉陵的注意力。
「原來你和唐主任的感情是從小培養出來的啊?」璃兒道。
哈!璃兒成功了,一提到唐美娟,他立刻顯現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不如說,我們兩人的架子是從小就結下的。」劉陵咬牙回話。
「你們從小就常這麼吵吵鬧鬧的?」璃兒的好奇心被挑起了。
他點頭。「在我六歲那年,姨母與姨父因飛機失事而喪命,唐美娟就來到相思園。
老李說,我和她就像兩隻狗,一見面就咬在一起,非吵上一架不可。」
這點璃兒可以做證。自從她進公司以來,兩年之間,常見唐美娟與劉陵互相冷嘲熱諷,不見面就罷,一見面鐵定有好戲可看。這兩個人哪!不像親人,倒有幾分像是仇人。
劉陵的話令瓊兒好奇到極點,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讓這個冷漠如鷹的男人失去冷靜?
唐美娟?可以在相思園看到這奇女子吧!
劉陵又輪流看著這對姊妹,決定把話題先擱下。
「別提這些了。」他將輪椅抬上石階,穩穩地將姊妹兩人帶人石屋。「準備好了嗎?
待會兒就要和祖父見面了,你們放機靈點吧!」
「我們必須馬上去見他?」璃兒的臉又變得蒼白。
劉陵點點頭,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很緊張嗎?」
「有一點。」璃兒慘然一笑。
「別怕,你辦得到的,我相信你!」劉陵溫柔地為她打氣。
看見她脆弱的模樣,劉陵才驚覺璃兒年紀尚輕。他總因為她的聰慧而忘記她的稚弱,在不知不覺中給了她大多的壓力,而璃兒卻無怨的全盤承受。
罪惡感重重地壓在劉陵心頭。但是,事態緊急,現在縱使他有再多的不忍、再多的憐惜,這場假風虛凰的戲還是得演下去啊!
璃兒猛然深吸了口氣,小心地把微笑掛在臉上。
「走吧!醜媳婦總是得見公婆。」
「胡說!」劉陵捏捏她的粉頰。「你的美貌令我傾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怎麼能說自己丑呢?」
璃兒忍不住笑出聲。「算了!你別逗我了。」
「你不信?」劉陵挑眉。
「當然不信。」見他認真的模樣,璃兒笑得更厲害了。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劉陵才又開口:「不會緊張了吧?」
璃兒這才發現他的一番心意,原來方纔的話語只是為了讓她放輕鬆……
「其實你不用緊張,」劉陵又握住她的手。「你的慧黠和鬼靈精是你的利器,連我都能折服了,相信我祖父一定會疼死你這個孫媳婦的。走吧!祖父在等著呢!」
握著劉陵的手,璃兒走進石屋……
璃兒有一種受騙的感覺。
這個眼神銳利的老人就是劉陵垂死的祖父?
她原本以為劉嵩禹是個衰老虛弱且溫和的老人;誰知眼前端坐劉家主位的老人,竟然和劉陵那傢伙活脫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除了雙鬢雪白外,劉嵩禹的五官及身形和劉陵一模一樣,尤其是那雙危害女人的桃花眼,璃兒相信劉嵩禹年輕時絕對也是個風流種。
這對祖孫甚至在神態及眼神上都有幾分相似,同樣的梁騖不馴、同樣的高深莫測……
她錯了!錯得離譜。劉陵的風流自傲性兒,鐵定是劉家的惡性遺傳使然。
老人家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我的妻子。」劉陵介紹道。「我都喚她璃兒,我們認識已有兩年了,她原本是我公司的員工,也是唐美娟手下的秘書。」
「公司裡的員工?我怎麼不知道你的公司也僱用童工?」老人問道。
真的一模一樣也!璃兒暗暗咋舌。那種不可一世的語調、彷彿簾王般的氣勢,和辦公室中那個頤指氣使的劉陵相去無幾。
病重?她蹩著秀眉。不可能,這名老人哪像是病重垂危?一定是醫師弄錯了。
「別看她小小年紀,那伶牙俐齒可是把我迷得團團轉。」劉陵冷冷地說。
劉嵩禹依然在打量她,似乎不相信劉陵的話。
「是不是伶牙俐齒我不在乎,重要的是能為我生幾個曾孫子!」
此話一出,劉陵也忍不住露齒而笑,他輕輕一帶,把璃兒摟進懷中。
「放心吧!我一定盡力而為。」
璃兒羞得俏臉通紅,礙於現在的情況,又不能把他推開,只好任他擁著自己,笑著和祖父討論他們的未來……她心知肚明,他們是不會有任何未來的。一旦劉嵩禹逝世,她與劉陵的婚姻就會成為過眼雲煙,從此以後成為陌路人,不相認、不相識……
陡然,一陣莫名的情愫湧上心口,她險些無法呼吸。想到不久以後,兩人的契約婚姻結束時,她必須遠走他鄉,永遠不再和劉陵見面,她心頭竟感到一陣疼痛。
那痛楚來得又急又猛,璃兒來不及分析,亦來不及抵擋,只能無助地任那種痛楚糾結她的心。
耳畔又響起劉嵩禹的聲音——
「你和劉陵是在今天下午結婚的?」
她點點頭。
老人又是一笑,笑得了然和詭異。
「喔!那你們是因為愛戀情深,所以迫不及待的閃電結婚?」
她猜對了!這老人的「病情」並不尋常。那種笑容太志得意滿,像是剛吞了籠金絲雀的貓兒。
璃兒回他一個微笑。
「我之所以會和你孫子結婚,原因只有一個。」她一字一頓的說道,在心中暗暗決定,一定要抹掉老人臉上的詭笑。
老人挑眉。
「我並不是如你所說,是因為愛上你孫子而決定下嫁的。事實上,是你孫子以高薪重利,兼以我的飯碗做為威脅,這才令我委屈下嫁的。難道你真以為我會愛上劉陵?」
璃兒大翻白眼,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你老人家也把我看得太扁了吧!」
空氣在三人之間凝住,璃兒微笑的看著劉陵額上青筋跳動,劉嵩禹雙目圓瞠。
這種控制大局的感覺實在太棒了,璃兒太過沉醉其中,完全將劉陵的怒氣視若無睹。
劉陵氣得想咬舌自盡。才進門十分鐘,這女人就開始拆他的台。劉陵強忍著滿腹的怒氣,暗暗發誓,只要一有機會,一定把這小魔女給活活掐死,免得她再活在世間做亂。
「這麼說來,要不是我這孫子對你威脅利誘,我們劉家還沒有這等殊榮,能令你委屈下嫁?」烈嵩禹的興趣被挑起了。看來,他這個孫子的品味還算得上是一流的,沒有被那些虛假的庸脂俗粉給破壞。劉陵終究是挑了個清麗慧黠的女人回來。
老人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子,時光彷彿又回到多年前那個午後,當時劉嵩禹也是偽裝成重病,只為了逼他那年過而立、卻始終不願成家的獨子——劉霆威成婚。那天,霆威帶回了他的臨時新娘,一個靈秀調皮、最後終究成為劉家真正媳婦的女子。她給了霆威數十年不變的深情,也給了劉嵩禹一個極優秀的孫子。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周璃兒,那氣質、神態、伶牙俐齒的模樣,和數十年前霆威的新婚妻子十分酷似。
劉嵩禹輕歎了一口氣。
看來,劉家的男人注定要栽在這種女人手裡。瞧瞧那個曾是標準萬人迷的劉霆威,當年也是個響叮噹的花花公子,發誓一輩子不對女人動真情,誰知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清秀的杜江城,幾經波折與掙扎,花花公子還不是乖乖的棄械投降,定下心來成家立業,疼老婆、寵孩子,差點把他這個大功臣給拋在一旁。
劉陵這小子總算是遇上敵手了。老人在心中頻頻竊笑。
「你的眼光還不差嘛,挑了個俏女娃回來。」他點頭說道,「璃兒?好名字。」
「謝謝。」她甜甜一笑。「如何?我過關了嗎?」
老人呵呵一笑,牽起璃兒的纖手。「過關?你這小姑娘不是直喊著自己是委屈下嫁的嗎?劉陵為了娶回你,一定是費盡心機吧?而我,猶如風中殘燭,怎麼敢評定你是不是過關呢?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你看我這老爺爺還順眼吧?」
璃兒偷瞄劉陵一眼,發現劉大董事長的臉已經綠得像菠菜羅!
「你啊!標準的劉家男人。我現在總算知道,劉陵那自傲、自負的個性是打哪來的了。」她大翻白眼。
看來,劉陵會挑上這女子也是有原因的,瞧瞧那張利嘴,就連在商界打滾數十年的劉嵩禹也有些無法招架。
「我能把這些話……當作是恭維嗎?」老人小心翼翼地問。
璃兒的大眼滴溜溜地一轉,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無地淺笑。
「隨便你羅!」
劉嵩禹仰頭大笑。
「好啊!才進門第一天就這麼沒大沒小的,以後豈不是要爬到我頭上來了?」
璃兒拱手為禮。「豈敢,豈敢。」
氣氛融洽得出人意料之外,她沒想到劉老爺竟也是如此風趣的人。看來,她這次的「出差」還算幸運。心中正高興,耳畔卻傳來劉陵低沉的聲音——
「喂!我們還算是新婚嗆!怎麼能如此冷落我?」
璃兒被嚇得跳開一步。
「你還站在這兒啊!怎麼都不出聲?鬼鬼祟祟,存心嚇我!」
她新婚的老公正狠狠地瞪著她。「還敢說我?你一進門就忙著和爺爺胡說人道,把我和瓊兒冷落在一旁。」劉陵猛然將璃兒技進懷中,在她耳畔低狠的說,「你倒是很入戲嘛!
璃兒連忙推開他貼得太近的男性軀體,一張粉臉被他逗得嫣紅。
劉嵩禹在一旁笑得更是開心。「瞧!你老公吃醋羅!」他轉頭看向氣得頭頂冒煙的孫子,「真沒想到昔日縱橫情場的你,如今竟受不了這小女人的冷落啊!」
這番話只換來劉陵怨恨的一記白眼。
一看見有機會,瓊兒連忙上前插話。
「您好。」她朝老人微笑。「我是瓊兒,是姊姊的陪嫁品。」
老人低下頭來,憐惜地看著輪椅上的瓊兒。「這麼美麗的陪嫁品?」他轉頭笑問璃兒:「我說,孫媳婦啊!你怎麼不多附帶幾個這種小丫頭過來?」
「很抱歉,我爹娘就只為我生了這麼一個妹妹。」
「是怎麼的爹娘竟生出你們這對伶俐的姊妹花?我倒很想見見。找個時間,咱們兩家人好好聚聚吧!」老人呵呵笑。
劉陵卻搖頭。「璃兒與瓊兒兩人是孤兒,父母在八年前因車禍去世了。」
老人皺起眉頭,心中有些惋惜。
「令尊生前是從商的嗎?如果是,不妨說出姓名,或許我認識也說不定。」
「不!我父親生前是個畫家,但是名不見經傳,老先生一定沒聽過。」瓊兒說道。
「誰說的?我的記憶力可是一流的。還有啊!別叫什麼老先生,那太見外了,我可不喜歡,以後你就跟著他們叫我爺爺,知道嗎?」老人柔聲糾正。
瓊兒點頭。
「說啊!你父親的姓名是什麼啊?」
瓊兒看了姊姊一眼。「周洹宇。」
「周……」老人沉吟許久,驀然問道,「你父親是否曾向贏煌學過畫?」
姊妹兩人均點頭。
「我曾在十多年前聽贏煌提過,他收了個極出色的學生,他原先得意到極點,以為衣缽有傳人了;誰知道那年贏煌舉辦了一場極成功的畫展,一躍成為國際級的水墨畫大師,正在春風得意之時,愛徒竟然車禍身亡。從此,他的畫……完全沒有進步了,甚至無法超越他當年舉辦畫展時的水準。」想起老友的事情,劉老爺不禁搖頭歎息。「可惜啊!要是贏煌的畫技能再上一層樓,就是想在故宮留下美名,也是不無可能的啊!」
瓊兒彷彿陷入回憶之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眼神則有些迷惆與痛苦。「我也聽爸爸提過贏先生的事情,在繪畫方面,他受贏先生許多……關照。」
老人家看瓊兒已有些感傷,連忙一揮手,把話題拋在一旁。「好了!好了!提這些陳年舊事多沒趣。」
劉陵在一旁默默聽著。為何總在無意之間,他又發現周璃兒一處令人心傳的傷口?
是上蒼在考驗他嗎?劉陵狠狠地一咬牙,把胸口的一絲溫柔置之不理。他不要把事情弄得複雜,周璃兒只是個員工,他聘回家中的契約新娘。
他不要動情!他不能動情!
劉陵猛然甩甩頭,希望能把心思理清楚些,倏地,視線接觸到檀木桌上一套景德白瓷八仙杯,心中又是一驚。這套瓷杯是母親最喜歡的,細緻典雅,極為女性化,爺爺總嫌這瓷杯太秀氣,和他北方大漢的形象不符,英雄嘛!就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才能顯出男子的豪氣啊,怎麼能捧著小瓷杯喚茶,活像個姑娘似的。所以,這套瓷杯平日鮮少使用,除非……是父母親回到家中時,老李才會捧出這些玲球茶具。
劉陵伸手捧起桌上的瓷杯,潔白如玉的白瓷上仍有茶的餘溫,他低頭一嗅,直在心中喊糟。是茉莉香片,他母親最喜歡的飲料。
「你父母一定會疼死這對姊妹花的。看看璃兒,和她年輕時多神似啊!」看來咱們劉家兩代的媳婦兒都是一個模樣。」老人微笑著說,兩隻手個別執起兩個姊妹的纖纖玉手,眼眸中儘是笑意。
祖父的話證實了劉陵最恐懼的事,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去。現在,只要來一陣微風,他發誓自己絕對會像年代久遠的石像般風化,在剎那間碎成粉末……這簡直是欺人太甚嘛!光應付爺爺就已經令他疲於奔命了,而如今,相思園中有一堆不速之客要應付了。
他那疼老婆疼得不像話的父親,和那能把小麻煩加工或大麻煩的母親,劉陵光是想像那種混亂場面就覺得全身發抖。
「爸媽不是人在瑞士嗎?」
「沒有。他們昨天就趕回來了。另外,唐美娟那丫頭今晚也會回來,她和厲焰要在相思園住上一段日子,畢竟,我生的是重病啊!」
老人總算又想起自己的詭計,談天說地一番後,又把自己「病重」這個大架子給端出來。他是怕自己剛才得意忘形,在言行間露出了破綻,萬一給精明的劉陵瞧出不對勁的地方,那一切豈不是前功盡棄?
看來,自己也必須演得逼真些才行。
「老李!」老人喚道。
老李立刻出現在門口。
「帶這幾個孩子去休息吧!等晚上霆威他們回來時,再看看美娟那丫頭要不要回來用餐,若是要,那咱們全家就可以吃上一頓團圓飯啦!」老人愉快地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大伙才走到門口,又聽見老人叮囑道:「把小蘋的房間收拾一下,讓瓊兒住進去吧!那房間是為女娃兒設計的,美娟出閣後就沒人住了,空著也可惜啊!」
看見主人高興,老車也是眉開眼笑,提著行李一面笑,一面連聲應好。
瓊兒被走道上珍奇的擺設吸引住了,一雙大眼忙得連看路的時間都沒有。
而璃兒卻注意到劉陵臉上痛不欲生的表情。
「怎麼了?」她問。
劉陵努力地調整呼吸,過了半晌才能回答:「事情有變。我們如今要應付的人遽增,除了我祖父,還有我父母及唐美娟,」他狠狠一咬牙,彷彿欲除之而後快。「甚至還要加上劉家的一群世交。反正事情已經失去控制了,我們只能隨機應變。」
他看見璃兒的臉色轉為雪白。她總算也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了。劉陵滿意的想。
「不會的,這……怎麼會呢?你是說,唐主任也要住進相思園?天!我該怎麼辦啊,唐主任要是知道我和你串通來欺騙劉老爺,她非把我剝皮不可。」
璃兒睜著眼睛,覺得手腳發冷。她是著了什麼魔,竟答應了劉陵的要求,捲進了這個奇異的家族。不但如此,劉家世交中的贏煌還是父親的老師哪!這下子,只怕連父親的英名都會被她破壞了。
「別想退出,已經來不及了。」劉陵見她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連忙提醒她,怕她臨時怯湯。
「我不會。」璃兒虛弱地回答。她需要那筆錢,為了瓊兒,她一定要咬牙撐下去。
「另外,還有一件最糟糕的事。」劉陵又說。
眾人已走到轉角。老李為這對新婚夫妻打開劉陵慣用的房間。
「孫少爺,孫少奶奶,你們休息吧!」說完,便帶著瓊兒往另一個房間走去。
「什麼事?」璃兒連忙追問。
劉陵抬起頭,眼神中是一片冷靜的空白。
「房間不夠了,」他緩緩地說,「我們必須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