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南台灣,早晨的陽光伴隨著有些冷冽的陣風。人們又開始一天的例行工作,在這個遠離都市的小社區裡,生活步調徐緩而平靜,運動歸來的人們、趕著上班上學的人們、趕往菜市場的主婦們,都志同道合的往同一個方向聚集而去。
岳昊極到現在還不太清楚此行的目的,他所接獲的指示是到這個小鎮來找「鬼魂」的王子。
「鬼魂」是特務界一個十分特別的組織,它隸屬在企業鉅子東方旭之下。官方給東方旭的稱號為「東日」,這個男人近十年來被稱為商業奇才,手上的資產多到無法估計,傳說他的財富足以買下一個國家。這位神秘的商界人士是典型的嫉惡如仇,他也不在乎讓別人知道他和特務界有關係。他曾經說過:「法律無法執行的正義,我就用非法律的方法來執行。」因為如此,他召集各行各業的菁英組成「鬼魂」組織,執行他的命令,奉命破壞不法行為與犯罪組織。顧名思義,這個組織的成員都極為神秘,隱藏於無形之中,平日他們有自己的生活與普通人的身份,只在東方旭召集時,才會有所行動。
這個組織並不是因為利益而結合,應該說是東方旭個人的理念吸引了有共同信念的各類型的人才。當社會中的犯罪轉變成為檯面下進行,要消除這些犯罪,也只能用非常的手段。「鬼魂」所插手的案件含括所有層面,不僅一般奸商,就連不法的政府組織都曾經吃過悶虧,官方對於這個組織也是又恨又愛,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岳昊極也是「鬼魂」的成員之一,東方旭算是他的父執輩,在他年輕尚未接掌岳家企業前,東方旭就看上這個年輕人的才能,勸誘他加入「鬼魂」,而昊極靈魂中渴望正義與危險的一面正尋求冒險刺激,在理念相同的情況下,他無條件的加入「鬼魂」,放任自己靈魂的黑暗面,在特務界解決不少案子。當他接掌岳氏企業之後,昊極十分享受這種不同的生活體驗,他一方面是企業的管理者,另一方面卻甘心效命於東方旭,而在他替「鬼魂」出任務時,好友雷諾偉就替他處理岳家的一切事情。
不過最近特務界卻傳言四起,傳說中「鬼魂」已經由東方旭的兒子接掌,這位被稱為「鬼魂」王子的男人失蹤了十多年,最近卻又神秘出現,傳說也是個在特務界頗有盛名的人物。
昊極前不久接到指示,說明組織有任務交代給他,但是任務內容卻不是由東方旭下達,而是要他到南部某特定地點。看來,傳說東方旭之子在南部遙控掌管「鬼魂」的一切,是事實沒錯。
但是當昊極到達指定地點之後,卻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記錯了地址。
循著地址找來,居然是一間早餐店?活動式的桌椅旁坐滿了人,看起來熱鬧無比,人們忙著聊沆與進食,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負責掌廚的是一對年輕男女,面容清麗的女主人拿著大湯勺,指揮高大的男人煎蛋餅。
「把蛋跟蔥花打勻,再加上適量的鹽跟味精。」女人的頭髮縮成一個清爽的髮髻,神情緊張的看著男人。
高大的男人笨拙的打著蛋,表情無限的嚴肅。他拿起調味罐,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像是在心裡衡量「適量」是多少。最後,他拿起小小的茶匙,加了滿滿一匙,轉過臉來看著身旁的女人,像是在期待得到鼓勵。
女人把臉埋在自己的手掌裡,發出挫敗的呻吟聲,「你是想把大家的舌頭用鹽給醃了嗎?還是當我的客人的味蕾全都麻痺了不成?」她搶下蛋汁,不讓男人插手了。「給我讓開一點,再讓你搞下去,我這家豆漿店非關門大吉不可。」
高大男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不太能接受自已被打蛋花這麼一個簡單的小事給難倒了。「我是想幫忙。」他抱怨著,聲音裡有些委屈,在心裡大歎英雄無用武之地。
「君子遠庖廚,聽過這句話沒有?東方滅明,我鄭重警告你,只要你再敢插手我店裡的一切,我就跟你離婚,聽清楚沒有?」女人不客氣的喊著,在她身後所有客人聞言馬上用力鼓掌,看樣子已經被男人的食物荼毒了好些日子。
東方?昊極不能說不吃驚,他實在沒有想到,東方旭失而復得的兒子居然是在賣豆漿為生。
像是戰敗公雞的東方滅明瞪了客人們一眼,奈何礙於老婆大人「顧客至上」的理念,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的在一旁生悶氣。
這個美麗的妻子是他費盡心血才娶到手的,他可不敢冒險惹她生氣。他這個娶進門沒多久的妻子宮嬙柳雖然沒有娘家可回去,但是滅明更怕她發起火來,包袱收一枚就跑去台北找他老爸,要如道他父親東方旭早就對宮嬙柳的商業才能十分滿意,迫不及待的希望這個兒媳婦能到自己的企業來效命。這世上哪有父親跟兒子搶媳婦的道理?滅明當然不希望嬙柳到台北,一旦幫父親管理龐大的企業,夫婦倆相聚的時間勢必減少,他怎麼捨得?
而東方旭算準了滅明捨不得讓妻子離開,半逼迫半誘哄的把「鬼魂」交給滅明管理。整件事情繞了一大圈,滅明還是回到老爸的麾下乖乖的幫忙做事。不過說實在的,他在婚前也是特務界的頂尖好手,東方旭把「鬼魂」交給他,也是名副其實的「人盡其才」
偶然抬起頭來,滅明看見他等了一早上的人。
「岳先生嗎?」他主動問道,激賞的看著這個內斂的男人。兩個人的身形幾乎是差不多高大,短暫的打量之後就能知道彼此之間有許多相似點。
昊極略微點頭,已經能夠確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東方旭的兒子。除了外貌上的神似,那種嫉惡如仇的眼神也如出一轍,東方滅明跟年輕時的東方旭簡直一模一樣,同樣的優秀、出眾。
「我是東方滅明,裡面請吧!」滅明簡單的說。
兩個男人穿過依舊忙著聊沆的客人們,進了兩層樓的優雅洋房。
客廳佈置得溫馨舒適,昊極在沙發上坐下之後,不著痕跡的環顧四周。裝潢與佈置很明顯的出於女性手筆,很可能就是東方滅明的妻子一手包辦的,溫馨的色調讓人的心情不由得放鬆,眼前的環境實在不像是要討論任務。
「前不久我父親把『鬼魂』交給我負責,以後要是遇上什麼任務,就由我跟你們聯絡。」滅明說道,倒了一碗豆漿給岳昊極,也在一張皮椅上坐下。
「直接進入正題吧!給我的指示不是說情況緊急?」昊極不太習慣這種輕鬆的氣氛,一直以來,交代任務都是透過電話或文件,從來沒有這樣與負責人面對面的經驗。
滅明輕笑一聲,「難怪老頭說你是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人,他曾經警告過我,想要跟你攀談任務之外的事情就可能碰釘子,跟你談事情愈快說完愈好。」
昊極挑起眉頭,「原來在東方旭眼裡,我是這麼一個難以親近的人。」
「也不能說你難以親近,只是比起別人,閣下顯得太正經八百。我之所以不遵循以前的方式交代任務,也是因為想跟你見見面。我也在特務界闖了一些時日,你的事跡倒也聽了不少。」在滅明十多年的特務工作中,也聽過岳昊極的名號,外界對他的傳言似乎都跟黑幫脫離不了關係。而在父親的口中,岳昊極更是一個頂尖的高手,不少非法組織都吃過這個男人的苦頭。
這麼一個嚴肅沉默的男人,讓滅明想起以前的自己。
「或許,有時候放鬆一下也不錯,不必時時刻刻都把神經繃得緊緊的。」
昊極只是聳聳肩膀,不置一詞。
「好吧!我不再廢話。」滅明拿出一些文件放到兩人之間,開始解說。「這一次是想請你保護東方旭的女兒。」
東方旭有女兒?昊極在腦海裡思索著,他倒是不曾聽過這個消息。東方旭身邊長年跟著一個名叫西門如月的美麗女人,有人傳說西門如月就是東方旭的繼室,能匹配得上東方旭的女人自然也不是簡單角色。西門如月是全球網路站在台灣的總負責人,在網路上販售各類情報。這一對出色男女如影隨形十多年,有愛情的結晶也不足為奇,但是昊極只是吃驚,東方旭能保密得這麼好。
「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你可以想像,身為東日與西月的女兒有多少潛在的危險,畢竟這兩個人樹敵太多了,許多人跟東日、西月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啃他們的骨頭洩憤。」滅明是在回到父親身邊之後,才知道自己還有妹妹。想到妹妹,以及那遺傳自東方家的膽大妄為,滅明就忍不住搖頭。
「東方旭不讓外界知道他有女兒,也是基於安全考量。」昊極瞭解的點頭,伸手拿過桌上的文件,卻發現只是一些人境資料。「她原本居住在國外?」
滅明點點頭,「原本是住在瑞士,但是如月希望孩子能在台灣接受教育,前不久把孩子接到台灣。這倒也不要緊,問題是,東方旭之女回國的消息走漏,已經有太多人等著要伺機行動。」西門如月雖然是他的繼母,但是畢竟相處的時間不多,滅明也學妻子嬙柳直呼繼母的名字。
昊極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應該沒有人這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有腦子的人都該知道,只要敢傷害到東方旭的家人,那麼就算是有九條命恐怕都不夠死。」他不是誇大其詞,別的不提,就說「鬼魂」的成員,每一個都會盡力保護東方旭的家人,而任何人只要隨便惹到這些成員的其中一個,絕對是吃不完兜著走。
「問題是,狗急也會跳牆。」滅明嚴肅的雙臂交替在胸前,背靠著柔軟的皮革。
「你也是商界的人,應該聽過宋尋豐的名號。」
昊極沉吟的點頭,「他是幾間大型投資公司的負責人,美其名是投資公司,其實跟詐欺沒有兩樣,前不久『鬼魂』破壞了他公司不少重大交易,現在幾間投資公司都只剩下空殼子,撐也撐不了多久了。」
宋尋豐說起來是一個挺聰明的商人,懂得錢上滾錢的道理,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從投資人那騙了不少資金,表面上是正派經營,但是私底下卻拿著那些資金去放高利貸或走私毒品。
不過前不久在東方旭的指示下,宋尋豐名下的幾家公司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垂死前的掙扎。
「沒錯,有腦子的人是不會傻到來碰東方旭的家人,但是對宋尋豐而言,目前的情況他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已經走投無路了,他手中有許多資金是外國毒梟的,要是那些毒梟知道自己的錢全都泡湯,那麼宋尋豐別說是身首異處,連他的四肢恐怕都要分開下葬,所以他打算挾持東方旭的女兒,做為跟東方旭談判的籌碼,要東方旭以自身的財產賠償他的損失。」
「他認為他做得到嗎?」昊極幾乎失笑,那根本是毫無勝算的行徑。
「宋尋豐請了一個殺手,我們不清楚是誰,只知道對方不是普通角色。對宋尋豐而言,這是他最後的希望,勢必已經把一切都豁出去了。被逼急的貓連老虎都敢咬,我想我們的顧忌不是沒有道理的,所以想請你暗中保護女孩。」
昊極點點頭,知道事情沒有先前所想像的那般簡單。「把女孩的資料給我,我再來決定該怎麼做。」
出乎岳昊極意料之外的,滅明緩慢的搖搖頭。
「我手邊沒有女孩的資料,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還有素未謀面的妹妹,老頭之前為了保護愛女,完全封鎖這個消息,所以我手邊沒有照片,也不知道特徵,唯一得知的是她的落腳處在你家附近,就讀綠水國中。」滅明暗地裡咬著牙,痛恨父親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他。他可是很久都不曾說謊了。
「那間國中有幾千名學生,我不可能有辦法負責她個人的安全。」昊極不可思議的說道。看來東方旭對於女兒的保護措施做得很好,但是這也造成他無從保護起的困擾,手邊沒有任何資料,總不能到那間國中去,把女學生一個個抓來逼問。
「我們現在得知的資料跟宋尋豐一樣多,我知道女孩讀二年級的闔別班,那個班級的學生不多。我是希望你能在不暴露我妹妹身份的情況下,給予充分的保護。」滅明垂下視線,專注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意思是,我不能去求證哪一個人是東方旭的女兒?」
「你認為就算你去求證,她會說嗎?」滅明反問。「她是東方旭與西門如月的女兒,跟一般女孩絕對不同,基於安全自保的原則,我想她是不會輕易透露自己的身份。再加上為了她以後的安全著想,我們也不想打草驚蛇,把她的身份弄得人盡皆知。」
對於女孩的身份保密,其實只是一項「賭注」。而岳昊極,就是雙方挑選出來的人,做為整件事情的裁判。雖然這是妹妹的要求,但是要他欺騙岳昊極,滅明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在特務界闖蕩這麼久,他的直覺不曾退化,滅明心裡清楚,欺騙岳昊極是極端不智的行為。
問題是,箭已在弦上,滅明別無選擇。
「你要我負責整個班級的學生安全,藉以模糊對方的焦點,來掩護女孩的真正身份?」昊極在心中快速的把整件事情過濾一遍,已經有些底,知道該怎麼行動了。
滅明點頭,嚴肅的說:「一切就拜託你了。」
昊極把文件順手放進口袋,平靜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他正在思索整件事情,找出該由何處下手。綠水國中二年級的闔別班?某種火花閃過腦海,兩件毫不相關的事情突然之間連結起來,昊極弄清楚了自己為什麼有種熟悉的感覺。
岳家宅邸中,那個在廚房裡幫忙、名叫陳安瑞的男孩也是那個班級的學生,換句話說,他與東方旭的女兒是同學,或許他可以利用這一點展開行動。
不知怎地,在縝密思考的同時,他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張清秀的臉龐,大而清澈的眼眸似乎能讓人溺斃其中,溫潤的紅唇欲言又止,以及那一頭瀑布也似的黑髮,可以在纏綿的時候淹沒兩人交纏的身軀……他用力的甩甩頭,像是要把那些奇怪的影像甩出腦海。
是因為想起了陳安瑞,自己才會聯想起那個叫君莫愁的社工,只是這樣罷了,沒有別的理由。當她的倩影在昊極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時,他一直努力的這樣說服自己。
莫愁壓根兒沒想過自己還會踏進這間屋子,她原本以為那次令人心驚膽戰的見面,是她與岳昊極的最初也是最後;她更沒想到陳安瑞有膽敢再度蹺課,絲毫沒有把她這個剛上任的導師看在眼底。那個男孩只是意思意思的來學校上兩天課,等不及莫愁到學校報到,他又溜回那個黑社會老大的身邊了。
那個天殺的邪惡男人!莫愁在心裡喃喃罵著,看樣子報章雜誌上寫得還不夠詳盡,岳昊極不但習慣對純潔無辜的女人伸出魔掌,就連小男孩也不放過。陳安瑞是否因為害怕,所以又乖乖的回到他的身邊效命?莫愁一想到陳安瑞不知道會被污染成什麼樣子,不禁全身發冷。
她暗自咬咬因為寒冷而變得無血色的唇,在心裡發誓,今天她要是不能帶那孩子離開,她的名字從此就讓別人倒過來寫!
莫愁大剌剌的走到岳家宅邸的正門,修剪得潔淨而修長的纖纖素指死命的按著電鈴。她知道岳家有裝置監視系統,更知道岳昊極會透過監視系統得知她的一舉一動,所以這一次她不再虐待自己,打算直接從正門進去,看在她跟岳昊極有過一面之緣的份上,他應該不會拒絕自已的再度造訪。當然,要是他懶得理她也不要緊,她別的沒有,就是耐心驚人,岳昊極要是不肯見她,她就待在這裡把電鈴按到走火報廢。
事實上,她沒有機會測試一下岳家電鈴的耐用程度,不到三十秒,一個溫和而似曾相識的男性嗓音從對講機中傳出來。
「君小姐,裡面請,岳先生為了自家圍牆的完整性,非常願意見你。」雷諾偉的聲音仍舊充滿莞爾。
一名守衛把大門打開,莫愁像是打蠃一場戰爭的女英雄,昂著頭走進岳家宅邸。但是還沒有走到岳家的士屋,她就遇上麻煩了。那群狗兒好死不死的正在院子裡曬太陽,一看見這個嬌小的女人,全都掙脫訓練者的掌握,爭先恐後的撲向莫愁,任憑守衛與訓練者如何訓斥都不聽,狗兒們太興奮了。
莫愁直覺的開始跑,卻發現跟上次一樣,她還是跑不過這些狗。莫愁挫敗的低頭看看自已漂亮的白色高跟鞋,她還以為今天走正門可以不用跑步,所以沒穿上實用的布鞋,而且還挑了她心愛的高跟鞋,誰知道雖然換了進門的方式,但是在同一個院子裡,同樣的戲碼照樣上演。
跑了幾十公尺,一隻離她較近的狗往前一撲,把莫愁撲倒在地上,她能感覺到狗兒的呼吸和濕濕的舌頭舔著她的腳,莫愁緊張得四肢僵硬,剛爬起身,就看見狗兒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她尖叫一聲,雙手摀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幾秒之後,她的腳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劇痛,只有些涼涼的感覺,風兒在她赤裸的腳趾上嬉戲。
赤裸?她疑惑的放下雙手,瞇起眼睛端詳自己的腳。沒有狗兒的牙印,也沒有傷痕,她的腳上只剩下絲襪。莫愁嘗試性的動動腳趾頭,覺得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對勁。狗兒沒有咬她,而且已經跑開了,不像是被趕開,倒有點像是它們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了。再仔細一看,她發現它們正在爭奪東西。那東西怪眼熟的,但是已經在狗兒的利齒下有些損壞了。
莫愁看看狗兒,再看看自己的腳,突然感覺到頭皮發麻。
她心愛的高跟鞋!原來那些狗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她腳上的高跟鞋。這些狗八成上次玩她的鞋子玩上癮,一看見莫愁上門就迫不及待的撲上來搶「玩具」。她坐在地上欲哭無淚,現在過去跟那些狗搶鞋子也是枉然,莫愁知道自己到時候搶到手的,可能只剩下滿是牙印與口水的破碎皮革。
「該死的岳昊極,我要你付出代價。」她宣示的說道,順手撥幾根地上無辜的草兒加強語氣。
一個陰影籠罩她,莫愁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一股熱力接近自己,瞬間有種莫名的戰慄竄過她全身。是因為深秋的寒冷嗎?或是還有其他的原因?
「看來就算讓你從大門走進來,雖然能保護我的圍牆,卻不能保護我的草皮。」昊極緩慢的走到她的視線之內,衣冠楚楚的模樣就像是剛從哪個宴會裡走出來。簡單的黑西裝與白襯衫是為了展現男人斯文的一面,穿在他身上卻好像更加深他桀驁不馴的氣質,他的頭髮有些零亂,一綹髮絲調皮的垂落在他的眼前。
莫愁瞪著他,知道自己目前的模樣再狼狽不過了。為了今天的拜訪,她還費心的打扮過,精挑細選的素色套裝保守而優雅,恰到好處的包裹著她嬌小的身軀,勾勒出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身段,窄裙下露出粉光細緻的美腿,讓她看起來完全符合都會女郎的形象。
但是,現在一切都毀了。她的套裝沾滿了泥土和草屑,高跟鞋也不見了,只剩下無處可躲的腳趾頭。她恨死了自已現在的模樣,更恨透那些讓她出糗的狗兒,忿忿不平的,莫愁又開始撥周圍的草兒。
「我的草皮惹到你了嗎?我似乎聽見負責種草皮的工友正躲在屋裡哀哀哭泣,卻不敢出來阻止你,因為他不知道殺氣騰騰的你會不會也把他當草一樣,順手撥之而後快也。」昊極揚起嘴角,似乎不能決定自己該怎麼微笑──嘲諷或是溫柔?
「草皮沒有惹到我,惹到我的是那群狗,但是我知道自己打不過它們,所以只能撥草洩憤。」她若有所指的說,半命令的伸出一隻手,無言的要求他發揮紳士風度。
他嘴角的弧度終於彎成一個小小的笑容。她柔若無骨的柔荑安然置放在他厚實的手掌中,自她掌心傳來的溫度令人感覺舒服而不突兀,有那麼幾秒鐘,他發現自己好喜歡這種接觸,手掌的皮膚像是已經習慣這種溫度,甚至還有些依戀。昊極對自己皺眉,刻意忽視那種感覺,俐落的輕輕一拉,她已經輕盈的站起身子。
莫愁拍拍裙子,把上面的草屑拍掉,但是對於那些泥土她就沒辦法了。她用了比必要還要多的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儀容,像是有意無意想延緩和岳昊極之間的面對面。
終於,等到素色套裝上沒有一點碎草,只剩下令她束手無策的泥土時,她才有些不情願的抬起頭,正視那雙像是可以洞悉一切,卻又似謎般難解的雙眸。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兩個人都有些戰慄。
就算再怎麼刻意忽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卻總不曾忘記對方的那雙眼睛。第一次見面好像改變了什麼東西,他們感覺到了,卻沒有辦法真切的說明,細細的把對方的眼神收藏在靈魂裡,就連對自己都要欺騙,騙自己只是無意的想起對方,直到再度會面,才知道自己已經在記憶中把對方的容顏溫習了千萬遍。
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流竄嗎?昊極看著那雙美眸,強迫自己嚥下一聲歎息。他不會忘記的,那一雙最美麗的黑玉眸子,隱隱在其中流轉的光彩令他目眩神迷;濃密的眼睫毛在兩池深邃的黑潭上,正因為某種他不知道的原因而顫動;那一頭在睡夢中幾乎要將他的美夢淹沒的長髮,今天被她綁成蓬鬆髮辮,一些不聽話的髮絲迸出橡皮筋的捆綁,纏繞著她的臉與頸。
他是不是好想念這張面容?心裡一個聲音悄然的問道。
莫愁因為他奇怪的眼光而低下頭,有些不自在的拂開被風撩起的頭髮。好怪異的感覺!為什麼自己一看到他,就有一種心跳加快的感覺,像是她胸腔中的氧氣已不敷使用,必須要不停的深呼吸,讓新鮮而冰涼的空氣使她冷靜下來?
「我好像每次見到你的時候,總是赤著腳外加一身的狼狽,而你卻總是西裝革履的。」她有些指控的說。她低頭看看自已的腳,視線瞄到岳昊極光可鑒人的皮鞋,心裡有些不是味道。
他看著那些正在咬高跟鞋的元兇,只是輕鬆的聳聳肩。「那些狗對你的高跟鞋很感興趣。」他沒有告訴她自已還留著她上次來時所遺留的那雙高跟鞋。就連昊極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留著那雙殘破的高跟鞋要做什麼,其中一隻還是他到狗群裡,好說歹說、威脅利誘,才哄得那些狗乖乖張開嘴把鞋子交給他。
莫愁看著那群「仗勢欺人」的狗,轉過身毫不客氣的說:「既然狗群是你岳家的,而我又是到府上拜訪才會遇上這種事情,那麼是否能直接跟你索賠?」
她偏著頭,認真的看著身旁這個男人。一如她記憶中那樣,岳昊極仍舊高大得令人難以忽視。剪裁合宜的黑色外套與白色襯衫一看即知是高級貨,恐怕她這種小教師幾個月的薪水都買不到他的一隻袖子,袖口則用貓眼石扣住,他身上的每樣東西都顯示著冷漠的優雅,以及這個男人顯而易見的侵略氣質,而他眸子裡熠熠的精光更令莫愁手腳發軟。
她開始懷疑自己再度來到岳家宅邸的決定是否理智。在他那不知名的眼光審視下,莫愁幾乎想拋下身為導師的責任感,再也不去管那個小兔崽子回不回學校上課。為了保命,她是該聽從自已的直覺,馬上逃離岳昊極的身邊,逃得愈遠愈好,只要能避開他那幾乎噬人的目光……好不容易逃脫陷阱的獵物,怎麼會傻到再次往陷阱裡跳?
除非,那陷阱裡有誘惑她再度回頭的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