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都兒鎮平靜的不得了,事實上可以說是太安靜了。
吃過午飯後,朱敏琦拉著書堯到外面。
「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向你父母稟明解除婚約?」朱敏琦質問道。
這些天她快瘋了,打她一進都兒鎮,整個鎮上為了野獸弄得風聲鶴唳,一下子組隊上山打獵,一下子全鎮的人動員把土掘地,別說書堯也投入工作,連羅平也加入,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怕碰那些粗活,所以只能在旁乾看,什麼事都幫不了。
這跟她當初想的完全不一樣,本以為書堯只要一稟明父母將婚約解除,讓他父母認同她,就可以打包行李回北平,誰知……
趁著所有工程都完工,她立刻將書堯拉出來,把話說明白。
書堯皺眉瞪她,「這是什麼時候,誰有心情談這些?」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說?我們還要在都兒嶺待多久?她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問道。
書堯看著她的瞼,突然領悟到自己好早以前就不再喜歡她,對她所有的好感,全在這些年她不斷催逼及吵鬧他解除婚約下消失,甚至連這次他回家,她不顧他的反對,硬跟了上來,目的就是為了要親眼看他對父母提出解除婚事的要求。
饒是再怎麼溫和的人,往這三年的逼迫下,也會不耐,但又不能全怪她,是自己給了她希望,是由自己始終硬不起心腸拒絕她,或許,現在該是把話和她說清楚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敏琦……要解除婚約,至少要等我父親平安歸來,我才會開口。」
「若是他回不來呢?」話一出口,她便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書堯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抓住她的手臂,咬牙說道:「不准你胡說八道。」
她從沒看過書堯這麼生氣過,「書堯,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的。」她用帶哭意的聲音說道。
像是要回應她的話,突然從外頭傳來吵嚷的聲音──「不得了,王大爺教人從山上抬了回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屋內的鄭氏和君蓮,扶著王光祖跌跌撞撞的走到外面,羅平跟隨在旁,書堯也立刻要跑過去,朱敏琦忙拉住他,一臉慘白,「對不起,我真的不是……」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書堯甩開她的手,「敏琦,這次回來解除婚約,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君蓮……」說完之後,他便頭也不回的快步跑開。
什麼?朱敏琦吃驚的瞪著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是為了她,是為了孟君蓮?頓時一股寒意從她腳底升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 ☆
王耀邦在山上被頭大黑熊攻擊,整個小腿被狠狠地撕咬下一口,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並且高燒不退,被其他村人連夜從山上抬回到家時人已奄奄一息,命在旦夕。
「怎麼會這樣?怎會出這件事?怎麼那樣不當心?」鄭氏守在丈夫旁邊,六神無主的哭道。
「娘!先別說了,書堯哥已經去請大夫,您別慌呀!」君蓮—邊安撫婆婆,一邊叫榮伯去燒熱水。
王光祖瞼色慘白的看著昏迷不醒的兒子,一雙老手不斷地顫抖著。
其他人則不發一言的在旁看著,朱敏琦一看到那些血,尖叫一聲就嚇昏了過去,由羅平照料著。
不一會,書堯領著大夫進來,他臉上表情緊繃,不發一言地協助大夫處理父親的傷勢。先用燒開的熱水將傷口洗淨後,便立刻進行縫合的工作。
「被咬下這麼大塊內,只怕即使活下來,以後走路都得瘸著走了。」大夫一邊處理,一邊歎道。
「這些天是危險期,你們要小心看護,上天保佑的話,他就可以活下來……明早我再來給他換藥。」
大夫走了之後,整個王家陷入愁雲慘霧,所有參加此次行動的獵戶,全部一臉疲憊的坐在大廳前,此行不僅沒有將山上的獸類除盡,反而讓他們的領隊受了重傷,對他們的士氣是一大打擊。
書堯走到廳上,「各位叔叔伯伯,這些天大夥也累了,請先回去休息吧!」他表情凝重地說道。
「可是你爹……」
「我們會照應的。」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送走眾人之後,書堯走回父親的房間,母親因為受到太大的驚嚇,跑到廚房一邊哭泣一邊燒水,君蓮則不停的用冷水沾濕毛巾為公公退燒。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我來吧!你先去歇息。」伸手欲取過毛巾。
君蓮搖頭,「這兒我來,你過去安慰爺爺和娘吧!」
他沉默了一下,便點點頭起身離開,走到房外,他一拳狠狠擊向牆壁。該死!為什麼在此刻他完全無施力之處?為什麼他會覺得無助?
羅平偕著已經清醒過來的朱敏琦走過來,兩人看到他的舉動都嚇一跳。
「書堯你在幹嘛?」羅平驚異地問道。
「我恨自己的無能,眼見父親出這種事,我居然一籌莫展。」他憤怒地再度擊向牆壁。
「不是你的錯呀!你不要……」朱敏琦忍不住開口勸阻,可是當她看到他的表情時,她整個人噤聲了。
書堯痛苦地搖頭,「我算什麼兒子,居然無法為父親分憂解勞?連自已家鄉出了事情,我都無能解決還談什麼救國?」
羅平無言的看著他,他可以明白書堯此時的心情,此次回都兒鎮最主要就是要向書堯的父母辭行,因這他們計畫要去南方加入黃埔軍,準備上戰場殺日本鬼子,不過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除了他們兩人以外,誰都不知道,連朱敏琦都不知道。
因此,這次朱敏琦以為書堯解除婚約是為了她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他是為了國家!書堯不希望在此行生死未卜的情況下,誤了君蓮或任何一個女子,所以解除婚約後,他也不可能跟朱敏琦在一起的。
只可惜朱敏琦還傻傻的等他,教羅平看了又心疼又覺得不值。
不過現在,他實在也無法插得上手幫忙,「書堯,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吩咐……」
也不知是不是在諷刺此次狩獵的失敗,遠處竟傳來時長時短的狼嗥聲,一輪明月高掛,再過一個月就是中秋了,可是此時都兒嶺的人們卻無心迎接佳節,全部陷入莫名的愁霧中。
☆ ☆ ☆
晚上,書堯過來換君蓮的班。
「你去歇著,剩下的讓我來。」書堯到一直待在父親身旁的君蓮說道。
君蓮搖搖頭,「照顧病人的事情,我比你內行多了。」
書堯蹲坐在旁邊,看著父親慘白的容顏,直到此時才發現父親真的已經老了,臉上皺紋多了好幾條,頭上的白髮也增加了許多,這些年,他只顧著在外求學唸書,卻一點都沒有對家裡的爺爺、父母盡過任何孝道,把這份原屬於他的工作,全交給了君蓮!一個他要解除婚約的妻子
他真是差勁!
「我都沒發現,父親……真的老了。」他啞著聲音說道。
「歲月不饒人呀!」君蓮輕聲說道。若公公還是當年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今天的傷或許就可以躲過了。
「謝謝你!」
她沒料到他竟會突然這樣說。「為何道謝?」
他面露慚色地看著她,「這些年多虧你照顧我的爹娘、爺爺!謝謝你。」
君蓮紅著臉搖頭,「這是我的本份呀!」
書堯聽了更是愧疚難當,本份!他何德何能呀?他不敢看她,覺得在她面前,他就像個醜陋卑微的小矮人,而她卻是一個高大、聖潔的女神!
「我配不上你。」他痛苦地說道。
君蓮霍地抬起頭看著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天!他要開口了,是嗎?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她。
可是書堯並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默默協助她換冷水。
兩人就在無盡的沉默中度過一夜。
☆ ☆ ☆
連續三天,王耀邦始終高燒不退,未曾清醒過,儘管君蓮、書堯都日夜守護左旁,但仍未見起色。
大夫雖然天天按時來換藥,卻也語重心長的對他們說,要他們準備一下後事,鄭氏聞言立刻歇斯底里,從丈夫受傷以來她一直處在這種狀況,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精明幹練。
「不!不行這樣!」
鄭氏衝了出去,她跑到山神間去問簽,求了一卦回來。
她面露喜色的走進房間,對正在照顧丈夫的書堯和君蓮說道:
「你們父親有救了!」
連續三天都沒睡好的書堯和君蓮,露出疲憊的神色看著她,「娘?」
「你們兩個立刻正式成親洞房,為你們父親沖喜。」鄭氏走過去將他們兩人的手牽起,「山神指示我,家中得再辦一場喜事,把附在你父親身上的野獸邪神給驅掉,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退燒復元了。」
兩人一陣愕然,書堯率先反應過來,「娘您別胡說了,沒有這種事。」
「什麼叫沒這種事?當初若非我力主讓君蓮進門沖喜,你能活到今天嗎?」鄭氏沉了臉說道。
「可那是……」
「別再耽擱了!為了救你爹,得趕快辦!反正你們兩人遲早也都要正式入洞房,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我去跟你爺爺說去。」語畢,她快速的走出房間。
「不行呀!」書堯急得抓頭。
君蓮默默無語的繼續幫公公換毛巾,她不敢看向書堯,儘管內心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問他呀!開口把事情問個明白呀!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催促著她,與其一直七上八下的,還不如開口把他的心意問清楚,她鼓起勇氣望向他,強自鎮靜的開口,「書堯哥,你就實說吧,此次回來是不是要解除我們之間的婚約?」
問了!她終於問了!
他震驚地膛大眼睛……她是如同得知的?「你……怎麼知道?」
果然,她眼神空洞的看向他身後,「猜出來的,當我看到你帶著朱姑娘回來時,不!應該說,早在我們成婚後,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早就知道他不要她,他不是一直表示得很明白?但她為何就是想不開、想不通、放不了?
朱敏琦?原來她是認為……不!朱敏琦已經不是他要解除婚約的主因,或許三年前是,但三年後的現在不是,他有其他的理由解除婚約,他要讓她自由。
「獨不起,君蓮我不得不解除我們之間的婚事,在事情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我必須要讓你自由……」他苦澀的說道。老天!為什麼他本以為自已早做好了充分準備,可是當真的說出口時,他所有五臟六腑好似全翻了過來令他痛苦難當。
她不停絞著雙手,「我知道無論我做多少努力,永遠還是比不過朱敏琦,我沒有她美、沒有她的學識、也沒有她的家世,我只是個無知的鄉下土包子!」她痛苦地說道。
「不是這樣的!」書堯焦急的喊道。他從不曉得她是這樣想的,「我不是為了這個跟你解除婚約的,你不要看輕自己……」他急切地走向她,她卻站起身來避開。
「我沒有看輕自己,是你看不起我。」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會跟娘說,讓你跟朱姑娘今晚成親,為爹沖喜。」說完,她轉身奔出房間。
書堯愣了一下,隨即追了過去,在院落中,他拉住她的手臂。
「放開我!」君蓮大力的掙脫。
書堯絲毫沒有放鬆,「君蓮,你聽我說……」
「我不聽,該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麼好說?」
「不是這樣的。」他大力搖晃她,希望她能聽他說。
她停止掙扎緩緩轉向他,眼神是痛苦,不設防的。「那又是怎樣?」
「我承認三年前,我們成婚時,我是心不甘店不願,因為這是爹娘為我做主的婚事,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君蓮低頭不語。倘若他覺得自已是受害者,那她也是呀!
「我也曾希望你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可是現在這些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在回來看到你之後,以及知道你為我們王家所做的事,我只有一個感覺……像你那麼好的女孩,我配不上你。」
君蓮看著他,「你胡說什麼呀?為什麼不肯老實說,你喜歡的人就是朱姑娘,何必要說這些藉口來蒙我?你當我真的那麼無知嗎?」她淒然地說道。你就坦白講,我不會死抓著你不放的,她在心中狂道。
書堯激烈地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承認我對敏琦有好感,我也喜歡過她,但那從不是男女之愛呀!」他頹然轉過身,「我一直困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她?她漂亮、聰明、有才氣,我欣賞她,但我卻沒想獨佔她,對她……我永遠會尊敬她,會喜愛她,就像朋友一般。」在這一刻,他終於確定自己心中那份感覺,朱敏琦會永遠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位,但絕對不是情人、妻子,這個位置上,早另有其人,而且存在得遠超過他所知道的久。
他早就認定是她了,只是始終不敢向自己承認,總找了詐多理由來否認,只不過領悟到這點時,已經太遲了,他已經無法擁有她。
他緩緩轉過來,深深看著她。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君蓮深深一震,整個心都浮動了。他是那樣專注、溫柔而且充滿感情的看著她,他能這樣一直看著她嗎?她深深企盼著。
「君蓮!」他仔細的看著她細緻的五官,「我和你解除婚約,絕對不是看不起你,認為你是個沒進過學堂的鄉下村姑,你永遠永遠都不可以有這種想法。」
「可是你……」
他手指輕點她的唇,「我從不說謊的,有念過學堂、受過新教育的女性又如何,只怕都不及你的美好,你……是如此善良、又懂得上進自修,你哪裡不如人?」
君蓮低下頭,咬著唇,她是從沒看輕自己,只是以為他……瞧不起自己,可是聽他今天這一番話,彷彿將她多年前在北平時結下的心結全解開了。她怯怯地抬起頭,「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當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要我?」她問出心中最深的痛,而這份痛清楚地從她身上傳到他的心中。
這一刻他完全忘記所有的克制,大力地將她擁進懷中,臉緊緊抵著她的發頂,「我……怎能不要你?只是我已負你太多,你教我如何能忍心再負你?」他痛苦的低語。
聽到他要她,今她心上狂喜!但是後回那一句,卻讓她的身子僵直,即使是在他溫熱的懷抱中,卻仍覺得孤單,「負……我?」她從他懷中仰起頭,不解地望著他。
書堯苦笑,抬起手輕輕撫著她的臉,有如在觸摸珍寶般的溫柔、小心,「我讓你一人為我照顧家裡的長上,誤了你大好的青春,你……應該和同齡的女孩子到處玩樂、買胭脂,若是你沒有因為沖喜而不得不提前嫁給我,現在應當就是做著這些事吧!我已經誤了你三年,接下來的人生.我不能再耽誤你,我……有不得己的苦衷,必須要離開家,而此次離開,前途茫茫,甚至……生死未卜,我……怎麼敢要你?
生死未卜?這句話讓她全身生寒,她抓住他的衣領,「你…在說什麼,我不懂!你要離家去哪?為何會有這個問題?」
「還記得我曾經告訴你,我們中國一直被外國人欺負,如今日本已經發動侵華戰爭,想要併吞我們中國……再過不久,就要發動全面性抗戰,為了悍衛我們國家,為了保護我們的土地和人民,所以我決定加入軍隊,站到前線和日本鬼子一決生死。」
對此事她略知一二,但沒想到戰爭即將展開,在都兒鎮絲毫感受那氣氛,書堯要去從軍?她第一個反應是要阻止他,不想讓他身陷險境,一旦上了戰場,十個人中有九個人無法活著回來呀!基於私心和情感,她當然不願意讓他從軍。但是她已非昔君蓮,如今的她相當清楚,一旦亡國了,身為亡國奴的他們將什麼也不是。
她沉默了半晌,「你打算何時出發?」
書堯驚異地看著她,本以為她會反對,沒想到她竟會這樣問。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她抬起頭對他笑笑,「若是能的話,我也想和你一道去打日本鬼子,把那些欺負我們國家的人趕走。」
他覺得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哽咽地說不出話,沒想到她竟如此識大體。
君蓮突然明白他要解除婚約的動機,她相信他不是為了朱敏琦,而是為了國家,他的情操和動機今她感動,不過她不能答應,「你若走了,誰來照顧爺爺、爸媽?你可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呀!若是你解除婚約,把我趕走,他們該怎麼辦?他們年事可都大了。」
他明白,這是教他最掛心的一點。他走了,誰來照顧他們?
看到他臉上的痛苦神情,她完全明白他在想什麼。
「家裡的事……你就不用牽掛,我會照料一切的。」她輕聲說道。
「不!」他立刻拒絕,抓住她的雙臂,「你還不明白嗎?我要讓你能自由自在去過日子,不要被綁住。」他痛苦地垂下手,「若是我能給你幸福,我不會讓你走,但現在我真的不能……」
君蓮搖搖頭,「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現在沒有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不要以你自己的想法來看我的。」知道書堯是喜歡她的,她再也無所忌,「三年前,嫁進你們家時,你、爺爺、公公、婆婆已是我最珍惜的家人,是我決定要守護的家人呀!」
「蓮妹……」
「所以,書堯哥,若你硬是要解除這段婚約,我還是會將王家的人視為我的至親,去照顧、守護呀!」
她臉上的認真表情,讓書堯既是感動又覺得羞慚。
君蓮用柔得可以泛出水來的眸光深情地看著他,「不管你要不要我,在我的心中,你永遠是我的丈夫,我不會再選擇別的漢子……是前世欠你的吧!注定我今生要這樣認定你。」
她那有如誓言般的言語,讓他整顆心都顫抖了,他知道,一切都已無回頭之路,「若是……我無法活著回來……」
她手掩上他的嘴,「無論如何,我還是想成為你的妻,想成為你孩子的母親,所以請你不要拒絕……我當然,除非你希望妻子是另一個人……」說到這,她臉色黯了一些。
「不!」他再度緊緊將她擁入懷中,「除了你,我不要其他人當我的妻子……只是我同德何能,可以擁有你這樣的賢妻?」他激動的說。
「一切……都是老天爺注定好的。」她閉上眼睛,淚水緩緩滑下,心中暗自祈願,但願能永遠停留在此時此刻。
☆ ☆ ☆
「你可以放手了吧?」
朱敏琦面色慘白的看著前方那對緊擁在一起的愛侶,她沒有回答站在身後羅平的問話。
他們兩人是要來看王耀邦的傷勢如何,沒想到讓他們看見了這一幕,從先前的對話,都可以感到其中的濃烈情感──比他們所預期的還要深、時間還久。
像頭負傷的動物,她轉過身子,跌跌撞撞的跑開,羅平緊隨其後,兩人來到一處無人的空地上。朱敏琦沒留心腳下,被石頭絆倒,整個人往前跌趴下去,一動也不動。
羅平快步衝到她身旁,「你沒事吧?」他焦慮地問道。
她沒答話雙肩輕輕顫抖著,哭聲不斷從地面上傳來,從細弱漸漸增強,彷彿要將所受到的委屈一古腦地發洩完。
待她哭聲稍歇,羅平才開口。「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
「……」
「又何必要愛上一個有婦之夫?」
「我以為他會解除婚約的。」她啞著聲音說道,整個臉依舊埋在地面。
「他有呀,可惜另一個不同意,何況……他解除婚約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國家、為了君蓮。」
「別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名字!」她咬牙的說道。
羅平搖頭,「別以搞閉上眼睛、摀住耳朵,就可以不用面對現實,所以你別再欺騙自己了。」
敏琦抬起身子,哭得紅腫的雙眼教人看了不捨、但是臉上憤恨不平的表情也教人看了心悸,誰惹火她,還真是不智之舉、「我氣自己白浪費時間在他身上,更恨他玩弄我、欺騙我!」她恨恨地說道。
羅平再度搖頭,臉上表情變得嚴厲,「這個我就要說公道話,這些年,我一直在旁邊看著你們兩個,書堯對你的情感、始終沒有跨出友誼那道界限,他對你的關心和愛護幾乎都是源自一起做事的夥伴情感,從沒對你喻矩過……反倒是你,成天猛追著他,天天逼他回家解除婚約,若是我,也受不了你這種潑辣性情,誰還敢娶你?」
朱敏琦一時語塞,但她可不認為書堯對她只有同志愛,一定還有別的,「若他不喜歡,他大可嚴詞拒絕我,可是他沒有。」
羅平歎氣,「書堯個性厚道,只是這個厚道也害慘了他,讓他無法坦言說出拒絕你的話,可是難道你一點都沒有發現,近一兩年,他都在躲著你?」他是以行動來表達說不出口的話。
「我……」她當然發現了,只是說什麼都不肯承認那是因為他不喜歡她之故。
「他的溫柔誤了你,但你的一廂情願也害慘了自己。」羅平起身,「你是個聰明女孩……自己好好想想,到底什麼才是對自己最好、對其他人也好的事情。」說完,留下朱敏琦一人獨自沉思,他大步走回王家。
☆ ☆ ☆
那天傍晚在鄭氏強烈主導下掛滿紅布、喜燭的喜堂馬上就佈置好,鎮長王光祖在旁默默看著不表意見,一來書堯和君蓮這對孩子,訂婚也訂得夠久是該成親了;二來不論耀邦的傷勢能否好轉,倘若能好自是佳事,若好不了,起碼讓耀邦在活著的時候,能見到兒子正式成婚,也了無憾事。
說也奇怪,王耀邦在聽到書堯和君蓮正式成親拜堂的消息,原本一直昏迷不醒倒也清醒了過來,雖然依舊高熱不退但已能開口說話了,君蓮和書堯一直隨侍在旁,兩人相當平靜,沒有成親前的慌亂,但也非無動於衷,兩人互相交換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親密眼神,一切情意盡在不言中。
羅平除了動手幫忙佈置喜堂,一方面也留意朱敏琦的動向,深怕她想不開會做出什麼傻事;而經過獨處一陣後的朱敏琦,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一臉平靜的走進房中,開始收拾整理行李,並在婚禮前把書堯找了出來。
他默默跟著她走到外邊,對她除了歉疚以外還是歉疚,除此之外,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會原諒你的。」她直直的看著他,「我不懂?你為什麼會選擇一個鄉下丫頭、啥都不懂的女子為妻,我實在太高估你的眼光。」
他可以不在意她對他的攻擊,可是若說到君蓮,他就不准,「君蓮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雖然她沒有進學堂唸書,但是她比誰都更懂事理。」
「你意思就是說我不懂羅?」她冷冷看著他。
他別過臉,「我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不跟你計較,跟一個啥都不如我的鄉下丫頭計較,豈不貶了我的身價?」
書堯皺起眉頭,她是什麼意思?若她再繼續羞辱君蓮,別怪他不顧這些年的情誼。
「我不會祝福你的。」
「敏琦……」看到她的表情,讓他說不出話來。
「誰教你讓我像傻子般白白等了那麼多年,對這點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對不起……」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該說什麼。
「而且我最氣的,虧你受過新式教育,沒想到你還是依父母之命成婚,是個冥頑不靈的守舊分子,這樣怎麼可能帶給中國新氣象!」她端出他們時新社的宗旨破舊立新!
書堯苦笑,雖是父母之命,但遇到是真愛,又能奈何?
她突然撲進他懷中!緊緊抱住他,他頓時僵住,正想將她推開之際,她的聲音從他懷中悶悶傳出,「讓我這樣一下就好,拜託!」
從來不求人的她,竟會用這種低下的語氣說話,書堯不禁百感交集,說來都是自己的優柔寡斷傷了她。
他無語地任她抱著,然後朱敏琦一寸一寸地鬆開她的手,慢慢退開。
「為了彌補你的錯,你要天天祈禱我也能找到幸福。」她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書堯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她……已經原諒了他嗎?雖然她嘴巴說不。他略帶激動地說,「我……我會的,我答應你。」
朱敏琦眼睛泛出淚光,「就這樣了,我也沒其他話要說了,明天一早,我就回北平,你自個兒保重。」
「你不留久一點?」
「我才不要留在這裡看你們卿卿我我,我的度量還沒那樣大。」她冷哼一聲仰起頭,臉上是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
書堯走到她面前,「敏琦,你一定會找到幸福,別忘了,有個人一直守候在你的身旁。」
敏琦一愣,「是嗎?」淡淡說完這一句之後,便轉身離去。
書堯目送她,衷心祝福她,早日找到幸福。
有人輕拉他的衣角,是君蓮,從她臉上的表情,知道她看到了這—切。
他把她攬進懷中,「一切都過去了。」他輕聲說道。
君運點頭,看著朱敏琦的背影,「我曾經羨慕過她,嫉妒她好長一段時間。」
書堯無語的攬緊她。
「說來也真該感謝她,若非受她的刺激,只怕我不會那麼想要唸書、求學問,一心希望趕上她,也能讓你喜歡我。」君蓮靜靜地說道。
書堯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擁住他此生的最愛。
☆ ☆ ☆
婚禮簡單隆重,拜過堂上祖先牌位,再向爺爺王光祖跪拜,一切幾乎和三年多前一樣,只是這次有新郎在旁一同行禮,然後小倆口再到房中,向王耀邦和鄭氏行禮,自此……兩人算是正式成親。
由於顧忌王耀邦身體不適,所以王家也沒設宴請客,行禮用過餐後,小夫妻倆便回到他們的房間。
大紅燭火微微閃動,兩人聯杯共飲合歡酒。
沒有人開口說話,兩人盡沉醉在彼此愛戀的目光中。
輕解衣帶,紅衫退去,兩人盡被對方的美麗所迷惑。
兩具不識雲雨的身子,在笨拙的試探後,憑著愛意和本能,終於找到最妥切的方法,使兩個身子兩顆心靈,密切結合成了一體,體驗到人生的真諦與歡愛的樂趣。
激情過後,兩人平躺互相往視著久久不能言語,在這一刻只有無盡的平和以及感動。
書堯將手輕放在君蓮的肚上,今晚,說不定已經孕育了他們的孩兒,「這下……教我如何捨下你們離開呢?」
君蓮默默將手放在他的手上。美好忘形的時刻一過,緊接而來的是現實。
「打算同時動身?」
「本來是要回來一下就要走,可是爹和鎮上發生這樣的事情,在未解決前,我不會走的。」書堯撐起身子,緊緊注視著她,「倘若能讓我選擇的話,我一定會……」
她伸手摀住他的唇,「我知道,若不是處在亂世,或許我仍可以無憂的相守一輩子,如今國家有難,相信有不少人和你一樣,都得要拋妻棄子的上戰場,我相信爺爺、公公、婆婆知道的話,一定會同意你去的。」儘管說這些話幾乎要了她的命,但她還是強顏歡笑,振作精神地說了出來。
「謝謝……」
在無言的深情凝視中,兩人驚覺歡樂時光易逝,再度投入熾人的火熱纏綿中,盡情把握住每一刻,毫無保留地將心中最真摯的情感傳達給彼此。
即使世間一切都煙消雲散,唯有這份真愛將永留存。
☆ ☆ ☆
或許是奇跡,也或許是這些日子的仔細看護,和藥效發揮了作用,王耀邦的燒退了,人也漸漸好轉起來,所有人無不額手稱慶。
在書堯正式成婚後的第二天,羅平和朱敏琦向眾人辭別,離開都兒嶺返回北平。
書堯見父親已經好轉,心中的大石放下大半,但因還有事情未解決,放不下心來,唯有全部解決,他才能無所牽掛地去從軍。
在徵得鎮長同意後,他走到山神廟,召集全鎮的人。
大夥一聽是鎮長的孫子下的命令,沒一會所有人都聚在山神廟前的廣場上。
「各位同鄉,雖然目前鎮上已做了圍欄,讓野獸不致闖入鎮上擾人,但是鎮上的農地皆在欄外,所以農作物還是會被那些野獸給破壞,此外,我們都兒鎮靠山吃山,如今山上的野獸不僅比往年多,也比往年兇猛,上山打獵的獵戶,甚少平安歸來,連我爹那樣的老手,也教熊咬傷了……這次上山獵捕的行動也因而中斷,如今我想再度召集大夥上山將問題給解決。」書堯站在山神廟前的台上對所有的人說道。
大夥沉默了一陣,便開始討論起來。
「最近我才在山神廟求過簽,說今年不宜上山呀,山上有凶神往,誰上去誰就會不利。」有鎮民出聲說道。
「就是呀,連王大爺都受了重傷,誰還敢上去呀……」
眾人議論紛紛,沒有人同意書堯的看法。
書堯大聲叫所有人安靜下來,「各位聽我說,只要小心謹慎,絕對不會出事的。」他相當自信的說道。
張家大嬸開口了,「我說王少爺呀,你話講得很好聽,可是你一直在山下唸書,連槍都不知道長什麼樣子,怎能講這種大話?」
書堯不發一言,從站在一旁的榮伯手中拿起長槍,舉起來,對天空射了一槍,一隻麻雀噗地落下地來,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
所有人都看傻了,沒想到王書堯竟還有這一手,看來他們們都小覷他了。
「這下,大家對我的槍法沒有話講了吧。」書堯掃視台下的眾人,倘若各位害怕出事,而不願上山,那也無所謂,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決定要上去,將侵擾鎮上以及傷害我爹的野獸給打死。」說完他便跳下台,「若是有人想跟我一道上山,一個小時後,就在山神廟前集合出發。」丟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
這是他們所知道的王書堯嗎?所有在場的鎮民都對這項轉變感到吃驚,也對他印象大為改觀。
「若是連書獃子都能拿槍上山去,我們又有什麼不能?」有個叫徐三的高大漢子衝到台上,對著所有人說:「王少爺也沒說錯,山上那群野獸若沒除去,我們的田地還是會被糟蹋,連上個山性命也不保。我說咱們都兒嶺歷代都是靠山吃山,現在全都不能做,只因為王大爺一次出師不利,就把我們身為黛戶的自尊都忘了?怕事了?這次我也要跟著王少爺去,若是想將事情解決,就必須挺身而出,咱們一個小時後見,沒來的可是龜蛋呀!」
放完這些話後,全場起了嗡嗡聲。
「真是的,誰要做龜蛋好吧!我去。」
「那,我也去。」頓時有不少漢子立刻轉身回家收拾行李了。
不過,這些書堯並不知曉,當他回到王家時,他並沒有告知家人此事,可是當他看見妻子的臉上神情,就明白她知道了,她沒說話,只是一逕地瞧著他,瞧得他有些心虛,畢竟他們新婚不久,他卻要丟下她跑到山上去。
「君蓮……」
「剛剛那番話很精采呀!」她慢條斯理的說道。
他一驚,「你聽到了?」
「嗯!」她歎口氣,「你不打算和家人說?」
「不了,他們一定會反對。」他擔心地望著她,「你的意思呢?」
「當然反對──」
他心頓時沉了下來。
「那是在看到你的槍法之前。」
「啊?」
她轉過身子,開始為他收拾打包,「沒想到你的槍法這麼好、我還以為你是個只會唸書的書獃子。」她回眸一笑,「還真瞧不出來。」
書堯一時有些轉不過來,「你不會阻止我去?」
「阻止了你會聽嗎?」
「不會!」書堯回答得既快又果決
「這不就得了,」她偏頭看著他,「我只擔心一點,若是明天都沒人跟你一道上山的話那該如何是好?你真的打算單槍匹馬的上山?」
「若真如此的話,也不得不去,不過榮伯會陪著我?書堯有些無奈的說道,「沒想到大家對山神的指示那樣信服,也沒想到爹的受傷對大家的打擊那樣大,都沒信心了。」
「你也不能怪他們會這樣想,不過你的夥伴不會只有榮伯一人。」
她臉上的微笑,讓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直覺的感到有點不對勁。
「什麼意思?」他看著她問道。
「我會……不!我已幫你找了一個幫手,他的槍法也是百發百中,打獵經驗比你豐富,應該……可以幫得上你的忙。」
「是嗎?他是誰?」
「是……村中的一個小伙子。」
雖然不認為這個男子會和他老婆有牽連,但莫名的就是湧上一股酸意,「喔!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同在一塊地方放牛,所以認識……幹嘛,你表倩怪怪的!」
「我嫉妒。」他伸手環住她,「也氣自己……錯過三年的歲月,沒看到你的成長。」他悶悶她說道。
他會嫉妒?一種甜甜的感覺升起,直到此時,她才覺得他是真的很在意她,扭過頭,舉起手輕刮他一下,「還捨得把我放走,讓我去選擇別人?」
他悶不吭聲地緊抱著她,然後才打開箱子,和她一道收拾。
轉眼間,一小時就到了,君蓮從廚房拿了幾份乾糧包好,讓他帶去。
為了怕驚動家裡的大人,所以兩人來到後門,榮伯已經在那等他們了。
「小心點。」她面露微笑的說道。
他伸出雙手向她走近,她迎上前緊緊環往他的腰,人將臉埋在他懷中,他任自己貪婪的吸取她發上的清香。
兩人緊緊相擁了好一會,「你不會孤單的。」她在他懷中悶聲說道。
他以為她是在說會有神佛保佑他,以及她的祝福和懸念。「為了你,我會小心點。」
「嗯!」
他深吸一口氣,猛然地鬆開她,然後頭也不回的騎上馬?快步離去,直到視線盡頭,他都沒有回頭過。
若是她的話,她也不會回頭,她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深吸一口氣,她告訴自己現在可不是自憐自艾、傷心掉淚的時候。
她轉過身衝回房間沒多久,一個穿著青色衣裝的小伙子走出房門。
原來君蓮喬裝成一個男孩,並在桌上留了一封信,說明她和書堯一同上山去打獵,請家中長輩不用懸念
然後她從馬廄牽出另一匹黃褐色的駿馬,俐落地跨上去,腳一夾緊,馬便飛也似的奔出去,衝往山神廟。
到了山神廟前,出人意料地,居然黑壓壓的聚集了一群人,而且多是鎮上的漢子每個人都扛著行頭,似乎都是要去打獵的,看到這景象,讓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書堯站在前頭,燃炮焚香祭拜山神,祈求此行平安。
君蓮則壓低帽子,站在最後面,和眾人一起膜拜。祭拜過後,書堯向前來送行的村人拱拱手,便帶頭率先出發,榮伯及二十幾名大漢緊隨其後,君蓮則小心的跟在後頭,往山林行去。
☆ ☆ ☆
一到了山上,在書堯的發號施令指揮下,每個人便忙著捕捉野雞、野鹿,做成誘餌布實陷阱,連續幾日下來,他們都沒有發現同伴中夾了一個女子。
而君蓮也樂得輕鬆,不用費心去掩飾,只是很認真的打獵、協助佈置陷阱,並仔細觀察各種獸類留下的足跡,找尋獸徑。
不過當大夥聚在一起吃飯討論的時候,她卻意外發現書堯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會落在她身上,那別有意味的觀察眼光,經常讓她頭皮發麻,懷疑自已是不是被識破,不過若他真認出她來,應該不會不吭聲,所以想來還是她多心了。
她已經刻意壓低姿態,將一張絕美的臉蛋塗得烏漆抹黑,頭髮也被緊緊箍在帽子中!她不輕言開口,以致有人以為她是啞巴,不和別人一起行動,永遠走在大夥的後頭,她自認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動作,但……為何他會注意到她?
這天晚餐過後,出人意料地,書堯竟來到她身邊。
「聽說你是啞巴?」
聽到他的聲音,差點讓她將手中的碗掉落。她不自然的點點頭,臉壓得更低。這幾天她都沒開口說話,有人問她問題,她也只是搖頭擺手,所以大夥才認定她是啞巴。
「你認識我的妻子──孟君蓮嗎?」
她點頭。
「平常都是你和她一道去放牧的嗎?」
啥?記起臨行前對他說的話,她忙不迭地點頭。
原來是這麼一個小男孩,應該不過十五歲,看來真是他多心了,「小兄弟,謝謝你來幫忙,我也代我的妻子向你致謝。」
君蓮點頭,表示接受了。書堯再次仔細年著「他」,雖然覺得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然後他聳聳肩起身離開,回到榮伯的身邊,加入大夥的談天。
呼!她頓時鬆懈下來。方纔,她差點被他嚇得魂飛魄散。
夜裡,大夥輪班守夜,將人看守好,若火熄滅的話,他們馬上會被藏在外頭虎視耽眺的野獸撲進來吃掉,所以在他們駐紮區外,燃了好幾處火。
君蓮因為尿急而醒了過來。該死!她不禁喃喃咒罵,身為女生解手總要比男生麻煩,何況又要隱瞞身份,不能讓人識破,所以每次解手都很痛苦,得想盡辦法避開眾人耳目,找無人之地解決。
今晚,為了怕引起書堯更多不必要的注意,所以她沒找機會出去解決,這下可好,現在她可急得不得了,已將近尿濕褲子的邊緣。
她拿起槍和弓箭,輕輕走出去,小心不驚動外頭守夜的人,然後一步一步慢慢離開火光照耀的範圍,可是外面為了方便守望,所以將會藏匿東西的草叢、大樹都拔掉,因此她得到遠一點的地方才能「方便」
也籍著月光找路,來到一棵大樹後面,確定週遭並無異物後,她立刻就地「解決」。
方便完後,她起身離去,走沒幾步,她頸後的寒毛突然豎起。
一聲低低的咆哮從她面前草叢中響起。
狼!
月光下,草叢中亮起一雙雙黃褐色的眼珠子,緊接著來悉索的聲響。
她被狼群包圍住了!
憑著本能,她立刻撲向旁邊那棵大樹,以連自己都會吃驚的速度爬上去,當她行動時那些狼也跟著動作,在千鈞一髮的剎那,那些狼只咬到她厚厚的綁鞋,她用力的往下踹,直到一聲哀嗚響起,她的腳才總算獲得自由。
她該感謝這雙鞋子做得夠厚,沒讓她皮內受傷,但是慌亂中,她的帽子落下,讓那群狼撕咬得碎裂。
她瞪著在樹下圍成一圈的狼群,它們也以野性十足、帶著殺意的目光回瞪她,並不時一邊嘶吼,一邊奮力跳上來撲咬,算來大概有十來只。
她深吸一口氣,平息剛剛所受到的驚嚇,然後她從袋中抽出弓和箭──未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開槍!
在接下來時間裡,她冷靜、精確的射出每一枝箭,箭箭都射中狼的要害,狼群嗚嗚的哀嚎聲不斷響起,教人聞之膽寒。隨著樹下狼屍增多,群狼不再以圈圍住她,但還是不肯離去,彷彿跟她對上了──誰教她一個人殺死了它們那麼多同伴,只要她一爬下樹,就咬兀她報仇。
當她最後一箭射完時,樹下的狼卻尚未死絕。那僅剩下幾隻的其中一隻,體型超大,目光凶狠狡獪。
很顯然它是這群狼的領袖,從頭到尾都沒有參加攻擊,只是在旁冷冷看著,隨著同伴傷亡愈多,它的白牙齜得愈開,從那充滿算計的目光中,它似乎想籍著那些增高的狼屍跳上來撲咬她,她舉起槍瞄準它,只要它一行動,她就立刻扣下扳機。
想來,前些日子鎮外那些被狼群以有組織的方式破壞的農作物,便是這隻狼王的傑作!
正當君蓮與狼王僵持不下時,突然有人聲及火把朝這個方向過來,這邊的動靜已引起守夜的人的注意。
謝天謝地,她可以不用在樹上待到天明了。
僅剩的幾隻狼察覺到了,紛紛掉頭離開,那頭狼王回過頭,冷冷地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才離去;憑著一股直覺,君蓮立時抓住機會扣下扳機──
砰!震耳欲聾的槍聲,頓時響遍整個靜寂的山林,引起了一陣騷動。
那頭狼跳了起來,然後落下,再也不能動。
這時,拿著人把的守夜人也同樣趕到樹下,他們驚訝的望著樹下那堆狼屍,然後才抬起頭來看向樹上的人。
她想要對他們打招呼,卻發現已動彈不得──兩條腿都麻痺了。
趕來的人其中一位是榮伯,當他看到那飄垂而下的烏溜長髮,吃驚的張大嘴巴
「孫少奶奶?」
一聽到這個稱呼,她暗暗呻吟,「嗨!榮伯。」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孫少爺……他……」榮伯被嚇得有些語無倫次。
「我只是來解……」她陡地閉上嘴巴,這種事怎能到人說?她緩緩從樹幹上滑下來,腳步不穩地走到榮伯面前,「我只是跟你們一道來打獵,沒什麼的……孫少爺他不知情,所以榮伯拜託您,千萬別告訴他我加入你們這一件事,反正……」她話還沒說完,後面就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他已經知道了。」
書堯!
該死!沒想到他那麼快就趕過來了。
她緩緩轉過身子,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有些畏縮地。「書堯哥……」
老天!他臉上的神色可以和臘月的寒冬相此,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語氣冰冷的問道。
「我不是在問他們,我是在問你!」最後一句他已經失控地大吼起來。
現在他整個腦子都快糊成一團,一方面,被君蓮出現在此的事實弄昏了頭,一方面,在看到她險遭狼吻……他再一次看著樹下那堆狼屍,有種想嘔吐的感覺。天呀!若是這些狼沒死,那死的就會是她,這項認知差點讓他全身癱軟倒地。
「孫少爺,先別說了,先回寨裡再談,孫少奶奶遇到這些事,也夠她受了,先回去吧!」榮伯畢竟老經驗,立刻勸道。
書堯握緊拳頭,死瞪著君蓮半晌,然後不發一言地轉身離去。
君蓮默默地跟上,榮伯走到她身邊,輕輕說道:「從小到大,我從來沒兒過孫少爺脾氣那樣壞過,你得當心點。」
「我知道,我也沒見過。」她大力吞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