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媽媽年約四十五歲,可也還風姿綽約的教人心動。
對於唐靜這位獨生女,唐媽媽總有一套一成不變的說詞:「書不先念好,做什麼都是半調子!」
「知道啊!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啊!」唐靜總不放棄可以反駁的機會。唐媽媽出身於書香世家。實在不太能忍受唐靜如此耽溺於白日夢的幻想中。
唐媽媽這時那一雙精明幹練的鳳眼,放出頗不以為然的眼光,忽又歎一口氣,「大學先考上,一切再從長計議,好嗎?」
唐靜此時伏在沙發上,有種因熬夜過久而產生的倦怠慵懶。唐媽媽端詳良久,有些不忍,緩緩走上前,輕拍女兒的肩頭。
「是!母親大人。」唐靜頓時有些感動。唐媽媽似乎得到滿意的答案,心中滿溢著安慰之心,隨即出門辦事了。
唐靜真不知該笑或是感到荒謬。擁有一個人人羨慕的家,雖不華麗,但室內陳設倒也佈置得舒適高雅。而媽媽也只是要求唐靜考上一流國立大學,好顯門庭。
這也難怪,唐媽媽早年為了與唐父結婚,不惜離傢俬奔,因而種下與娘家失和的惡果,再加上唐父後來染上肺疾,臨終前,只拋下一句遺言:「唐靜是很聰明的孩子,要好好栽培她。」
後來在唐靜的成長過程中,唐母就越來越覺得唐靜根本不像她。唐靜的浪漫、愛做夢的個性完全承襲到他早逝的父親。
唐靜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嘀咕著,父親不能得到外公的認同,莫非就是因為一點浪漫的性格,或者不切實際的想法?
父親過世後,留下一筆退休金及遺產,這筆款項足夠讓唐媽媽與唐靜舒服的過一輩子了。只是沒了父親的唐家,唐媽媽將所有的注意力及重心全放在唐靜身上。
在唐靜十歲那一年,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唐靜還留在鋼琴教室外的長廊等著媽媽接她回家。眼見許多同伴陸續被家長接走,投到另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而小小的唐靜就只能瑟縮在清冷的玻璃門旁的小角落。
時間似乎有一世紀的漫長,小小的唐靜終於抑制不住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汪成一片模糊的視線,才隱約看到大門外的唐媽媽和音樂教師寒暄。過了一會兒,唐媽媽踩著急促的小碎步朝唐靜走來。
「等了你好久,以為你不來了呢!」唐靜向媽媽撒嬌的說,唐媽媽牽起唐靜肥嫩的小手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下雨天馬路濕滑,車子根本不好開,瞧你哭得跟淚人兒似的。」
這時唐靜挽緊媽媽的腰際,小小的腦袋根本聽不懂這些大道理的,她只想這一刻擁住媽媽就夠了。
遍佈寒意的雨夜,唐靜用銀鈴般的兒語,告訴媽媽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唐媽媽總是流露滿足的笑容。雖然她不乏男人追求,可是她那股熱情也早給了唐靜的父親,也或許是母愛的本能吧,深恐別的男人無法溫柔對待寶貝女兒唐靜!
經過這些年,唐靜越發能夠體會守寡多年的媽媽內心的想法。所以唐媽媽替她報名參加才藝班,她都沒有抗拒,彷彿只有順著她的安排,唐靜才能看見媽媽容顏綻放美麗的笑容。
幸好唐靜喜愛閱讀各式各樣的童話,喪父的她也經由此勾勒出對白馬王子的幻想,以及公主繽紛瑰麗的美夢一直在她腦海縈繞飛翔著……
此刻正值夏季蟬嗚最高點,十八歲的唐靜正面臨聯考前的緊張歲月,不過時間終究會流逝,再痛苦難挨的,也會消失痊癒。唐靜喘了一口氣,重新打開那本畫得密密麻麻的英文講義。
鈴的一聲,電話響起,唐靜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小靜,救我,快不行了!」有話匣子外號的筱青,總是一副語不驚人死不體的德行。
「喂!你若不行,那我就沒靠山了?」
「少損我,我發誓,我若考上大學,非談幾場驚天動地的戀愛不可!」
原來連筱青也會存有這樣的幻想,電話這頭的唐靜扮了個鬼臉。
「放心!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可是就像我媽說的,考不上學校,其他都是白談的!」
「喔!那可不!不上大學照樣可以談戀愛,要不我們來打賭一下!」
「打賭!你拿誰當賭注呀?」唐靜有些好奇心了。
「惠琳啊!別看她靜靜的,溫柔賽似西施,其實她若談起戀愛,也許就如同猛獸一般!」
唐靜有點想不到,筱青居然用「猛獸」二字形容溫婉柔順的惠琳。不可能吧!篤信天主教的她,凡事總希望取得進退合宜的平衡,大風大浪的情感恐怕也是承受不住的。
「筱青,你的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吧?如果你讀書也這麼用功就好了!」
「胡扯!喂!提醒你一下,中文系可是你的第一志願。」
「是!未來的外交官夫人。」
唐靜又嘮叨了幾句有關學海無邊的正經話,筱青終於大腦錯亂,自覺不是讀書的料,迅速掛斷電話。
放下電話的唐靜,感到有些悵然。中文系,她實在沒什麼把握,可是為了能翱翔精靈般的文字國度,努力也是必要的。筱青有時就容易想得開,雖然嘴巴有時不太饒人,但是遇到自己發窘的時刻,又常輕鬆帶過,眾人也分享了她的快樂。
例如筱青最喜歡香港青春玉女紅星周慧敏的「流言」,可是一唱起末段——「流言傳來傳去……」就有些聲嘶力竭的勁道,幸好筱青長有兩顆具有東洋味的虎牙,看久了也覺得可愛。
唐靜站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現在正值台灣蒸騰的酷暑,一出門,兜頭便一身一臉的盛夏陽光。而室內地板上的晶瑩投影,金光閃耀著,恍惚間,好似聽見唐靜虔誠的祈禱聲:早點考上大學吧!再怎麼酷熱,也都會隨風飄散。
唐靜就讀女高時,成天有人站崗盯哨,唐靜不是不在意,只是有不著邊際被撩撥情愫的感覺。總想,那只是會浪費她的時間,這樣一來常惹得那一干同學以「自命清高」來評定她的愛情世界。
是嗎?唐靜態度一向磊落大方:「真的不急嘛!」
不知怎地,儘管同學都有些酸葡萄的心理,可是私底下一逕公認唐靜真是有股透明的美感,尤其那對如貓般的澄澄明眸,似乎隱藏了許多纖細的秘密。
「唐靜不該只是留在家裡或書館!」那一回,筱青又在同學中起哄。
「那我該去哪裡?」唐靜有些氣弱了。這些同學沒料到唐靜會這樣回答,但心中卻又生出另一個問號,大家都期待筱青能夠為唐靜提供答案。
「拍寫真集頂適合你的。」頓時,響起了一片此起彼落的笑鬧聲。
「我若拍寫真,那你來當攝影師最適合不過了。」唐靜不甘示弱的回應筱青。
筱青忽把手中的筆一扔,噘著嘴進出一句:「才不呢!以後台灣流行歌壇創作先鋒就是在下小女子是也。」
唐靜有些羨慕筱青很早就已清楚自己未來的方向,馬上以鼓勵的喝采聲道:「筱青,恭喜你啦!」
「我若創作,你也別想太輕鬆,填詞的工作就非你莫屬了。」
這是唐靜高三畢業前的一幕,她真是打從心底愛這些人。可是誰都沒想到,筱青無心的一句戲言,竟讓唐靜從此誤打誤撞地走進唱片製作的行列。
停在陽台上的群燕忽驚聲展翅飛過,讓暢遊冥想國度的唐靜終於回到現實,力圖與時間奮戰。
誰說只有春天才是讀書天,對於即將參加聯考的莘莘學子,此刻也只能汗流浹背的勤讀了。
夏末蟬聲長嗚的緊張時刻,大學聯考也終於放榜了,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唐靜與死黨筱青皆上了一所略有聲譽的私立教會學校。
而原本最被看好的模範生惠琳卻意外落榜了。她成天哭得眼睛紅紅的,讓人以為到底是誰欺負了她。
就在聯考放榜後的一個禮拜,筱青偕同唐靜來到惠琳家。筱青一見惠琳如此心傷沮喪的模樣,卻忍不住笑開來。
「唉!你們去當新鮮人,我就落單了。」惠琳帶著酸溜溜的語氣說。
唐靜有點難過,忍不住擁緊了惠琳道:「惠琳,可以東山再起啊!這只是考運的關係……」話鋒一轉,唐靜又道:「讓你一次考上,我跟筱青大概一輩子都考不上了。」
「可是我真的沒什麼把握,我看這一年我得孤軍奮鬥了。」說完又嘩啦啦的掉下眼淚。
「你別這樣嘛!你不是信奉耶穌基督的嗎?難道你不相信它會保佑你嗎?」筱青一副不解惠琳的口氣。
「唉!我……我真的很不甘願,我也很用功啊!」惠琳又重新打開一包面紙。
唐靜用求救的眼神望著筱青,期望她能想出好法子。
筱青表情有些不耐,又在屋內轉了幾圈,然後停在惠琳的跟前,不疾不徐的道:「好?那我們捨命陪君子——」話未完,唐靜與惠琳張大眼睛等著下面的話。
「我想頂多只是浪費一學年的註冊費用。我們一齊去上補習班,何況這種坑人的大學不讀也罷!」
唐靜只手緊緊握住惠琳的手腕,鎮定地道:「是嘛!現在只是多花些錢保留一個名額,作最壞的打算罷了。」
「說不定明年我們這群死黨全上了台大,那就是第一奇聞,母校之光。」
長得斯文秀氣的惠琳,臉上漸透紅潤的篤定神情,這些死黨的胡扯全是一番好意,不過這樣的犧牲也太大了些。
惠琳清清嗓門道:「謝謝你們啦!可是……有些事我也必須學著去面對,對吧?何況重考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不是嗎!?」
空氣頓時有些凝結,惠琳垂下頭低聲道:「你們總不能一直待在我身邊吧?我們早晚都要出嫁的。」
三個豆蔻少女對望了幾眼,心中同時醞釀了許多心事。惠琳雖有幾分玩笑的意味,卻也是實情。
筱青覺得有些好笑,怎麼一個大學聯考就跑出這麼難解的人生大道理。不過她仍十分從容道:「讓我先發難吧!咱們先上東區shopping,再到公館逛逛!」
九0年代的現代少女其實是不多愁的,只不過有些善感吧!
而唐靜同她的死黨總是在這樣嘻鬧中,去體會可貴的患難之情和朋友之愛。
三人先是跑到淡水欣賞落日餘暉的奇景,待華燈初上,才感到有點餓,就在夜市隨意走走,但看了全沒胃口,最後決定搭車返回台北。
這時天色漸漸暗了,燈光閃爍下,才顯得城市的繁華之美,唐靜望著有些入神,指著窗外要筱青、惠琳一起欣賞。
「最好有人陪著散步。」唐靜說,徵詢似的橫了筱青一眼,筱青則又用眼神徵求惠琳的意見。
「那就要看緣份深淺了。」
這句話似乎重重撞進唐靜的心湖,也撩起她對未來戀人的幻想。
三人到了士林,早已是飢腸轆轆,見了滿街的美味,不禁食指大動,先一人吃一盤蚵仔煎,又在市場中的攤子吃了炒花枝和海鮮粥。然後才心滿意足的漫步於街頭。
「說真格的,誰談了戀愛,一定要從實招來。」筱青由衷地說著。
「算了!我這一年全賣給了補習班,其他都不敢想。」惠琳一副向聯考宣戰的口氣。
三人的身影被街燈拉得長長的,唐靜若有所思地說道:「戀愛可能是一件美好的事,不過這會不會只是我們的想像?」
三人若有所思,出現難得一見的沉寂。
路旁狹窄的巷道裡,一對熱戀中的男女正在卿卿我我。唐靜見狀,催促死黨快步走過,待轉到公車站,涼風徐徐吹來,惠琳掠掠前額的一撮瀏海,沉穩地道:「反正我們把話說在前頭,只要是戀愛的人,一定要做文字記錄。」
筱青想想又接道:「動作更要鉅細靡遺的詳加說明。」筱青回頭望了惠琳一眼,兩人會心一笑,方纔的對話明明是藏著玄機的。
唐靜也笑著附和:「沒關係,反正我們都讀過書,會寫字,加上又有豐富的想像力,洋洋灑灑的羅曼史根本難不倒我們的,對吧!」
公車站四週一片冷寂,白日的高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世間諸事若有荒謬,大概也必須抱著見怪不怪的心理吧!
不過,唐靜心中一想到媽媽的感情世界,便覺得青春真是美好,何況還有四年知性的大學生活正等著她呢!
夏季的晚上,有股徐徐的涼風輕掠而過,寶藍的夜空仍是一樣的悠靜。
環視住屋週遭,各戶的大門總有種緊閉的森嚴,而獨門獨院的唐家卻瀰漫更多的寂寥。
佇立在陽台已久的唐媽媽忽輕歎口氣,唐靜八成是跟那群死黨去瘋了。也難怪!聯考壓力這麼大,折騰得沒空間喘氣,考的結果又不盡理想。
客廳仍不時傳來電視綜藝節目插科打揮的笑鬧聲,隱約透露言外之意的笑點趣味……
唐媽媽走進屋內,「唰——」地一聲用力把陽台紗門拉上。她拿起電視遙控器,漫無目標的輪番過目選台。
電視畫面出現一對唱片界公認的金童玉女創作人才,正接受主持人訪問著。女的年約二十五、六歲,有一頭烏黑波浪般的長髮,前額及兩側修成羽毛般的緊貼著,五官嫵媚中自帶著一股成熟的韻味。一旁的男子則魁梧挺立,卻又不是時下一般偶像的俊貌,言行舉止更是自在中帶著瀟灑知性的藝術氣質。
那綜藝節目主持人一逕地訪問道:「創作需要什麼樣的空間或特別條件……?」
男子沒有強作回答的模樣,只是不時的微笑沉思著。主持人為化解沉默中的尷尬,又放了一段音樂MTV。
唐靜這時推門進屋,她先在玄關站了一會兒,再把鞋子放進鞋櫃。然後優閒地走到沙發旁,輕輕偎在媽媽身旁,眼神跟著飄向電視螢幕。
「吃過飯沒?」唐媽媽依舊盯著電視。
唐靜胡亂地掠掠短髮道:「有啊!夜市的攤子那麼多,都來不及吃呢!」
mTv一結束,畫面又回到訪問現場,氣氛似乎比先前活潑熱鬧了些。
男子這時終於侃侃而談著:「創作應該是一件很天然……」自覺措辭不當,停了半晌,才說:「噢!就是很自然的感覺,千萬不要去逃避它……」
唐媽媽聽了覺得有些訝異,想著「逃避」二字的意義。唐靜只覺這男子光是好看就令人覺得很舒服,甚至都會想藉故接近他。
「這男的是誰呀?」唐靜問著媽媽,唐媽媽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主持人介紹說是唱片界的金童玉女。」
「金童?我怎麼沒看見玉女,在哪裡?」
唐媽媽懶得說,一手指著站在主持人另一側的女人。
唐靜端詳一會兒說道:「喔!不錯,可是我覺得這個『金童』的氣質就頂不錯的。」
唐媽媽覺得唐靜的回答似乎有些答非所問,正思忖著說些什麼;「玉女」這時輕輕口說道:「李仲平是一位很嚴謹的創作人,很能挖掘每位歌手的聲音特質……」
唐靜發覺「玉女」的眼波總是緊盯著「金童」,兩人好像不僅止創作的關係,那該是很難以言喻的曖昧感覺吧!
主持人又請李仲平為他的創作生涯做綜合性的結論。他笑得有些勉強,慢慢說道:「我想努力是必要的,可是也該感謝很多人……」
主持人不放棄的追問著:「到底有哪些人?」
李仲平似乎有些為難,但仍在思索回答的答案,「很謝謝我的家人,以及……」他意味深長地瞥了「玉女」一眼,接著說:「多年參與唱片製作的助手——琦琦。」
主持人又似連珠炮般的呼喚重視創作人才潛力的客套話,隨即結束話題。馬上又進了一個秀髮飄飄的廣告,唐靜看不得那女孩搔首弄姿般的抖瀉那一頭烏黑秀髮,「咻」地把電視關掉。
白天閒晃狂歡而產生的微微倦意也慢慢湧上唐靜整個心房,而那心房不如怎地湮成一片欲開啟流動船行的湖泊,期望航向一望無際的海洋……
唐媽媽不如怎地,正盤算想說哪些話,唐靜就隨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大力一口咬下去,好像要發洩什麼似的。
「做藝術創造的人,看起來都像不知民間疾苦的人。」唐靜聽到媽媽這句話,忽從冥想中醒來。
「不會吧!他們只是……」她努力想從腦海中思索更恰當的字眼。
「你太單純了,根本不懂!」
「我想到了!那是一種創造性的工作,所以有些生活層面他們也許會忽略到,如果我來做說不定更糟糕呢!」
「小靜,你會去嘗試這樣的行業嗎?」唐媽媽流露驚惶的眼神。
「媽!想到哪兒去了?」
「我的意思是那種行業不是很穩定,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唐靜現在才弄通,原來媽媽怕的是這點。
「哎喲!怎麼可能嘛。何況我根本沒興趣做那種一天到晚需要修改的工作!」話一出口,唐靜才察覺自己的口氣好像是與生俱來就很瞭解那種行業似的。
「修改?」唐媽媽有些詫異。
唐靜歎了口氣:「是啊!那是必須絞盡腦汁的工作,通常是沒那麼容易過關的。」
「你怎麼知道?」
唐靜恍惚之間,覺得媽媽咕噥個沒完,也許還一直認為她是個小女孩吧!
「媽。我只是隨便說,你就別太操心嘛!」
唐靜覺得有點煩悶,索性放下水果,逕自走進房間。拿了一把椅子,面對著窗口坐下。
唐媽媽隨後跟進,並不留意唐靜的表情,她只是這弄弄,那摸摸,畢竟能替女兒做些事還是很快樂的。
唐靜心裡有些難以說明的情愫,也不如怎地,內心深處老是丟不下李仲平的身影,而不自覺地雙眼越發明亮著。唐媽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問,女兒才願意將心中的小秘密告訴她。
唐靜終於忍不住:「媽!那男的不是一般普通人,他很有他的想法,不是一般演藝圈的感覺……」
「你在說什麼?」唐媽媽有些糊塗了。
「對了!男的叫李仲平,女的叫琦琦,她似乎很愛慕著李仲平。」她有些熾熱的說著。
唐媽媽憑著過來人的敏銳,直覺到女兒有些不對勁,可是也不是很嚴重的事。她試著以平淡的口氣說著:「可是那也不關你的事呀!再說,那些人對感情向來也不是有始有終,反正演藝圈是個瞬息萬變的地方,好多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千萬別去接近他們。嗯?」
唐靜有些氣餒了,她原本想把媽媽當成死黨,像一般姐妹花可以互訴心事的。她故意放出清亮高亢的嗓間,清唱了首藝術歌曲——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這是異常刺耳的唱法,唐媽媽有些不耐。
「唱完了!所以我真的是隨便說說嘛!你的女兒根本不是當歌星的材料!」
「當然最好不要啊!」唐媽媽停了一會兒又道:「小靜,你知道嗎……」
這是沒有來由的一句話。唐靜想起每當媽媽要訓話教誨人的時候,總是這樣先了無聲息的凝聚氣氛,可是後頭總有什麼東西或意見等著。
「其實大學考得不理想,並不是很嚴重的事,將來再有機會考研究所的話……」
唐靜的心噗通一聲,果然是風雨來前的寧靜。
她幾乎是半瞅著地板,所以唐媽媽可以輕易看得見她的神情,以至於那番話只提了一半。
「生氣啦?」唐媽媽小心的問著。
唐靜一個抬眼對著唐媽媽發呆半晌,才說道:「媽,我不是考試機器,現在就提考研冗所,不是太早了嗎?」
唐媽媽思忖了一會兒,唐靜終究還是小女孩。而某些時候,聰明的她無論與任何人相處,總是能如水滲入沙地般的全盤接受。
也許在她的內心深處,有著因為環境塑造的冷靜與開朗。但她若一執拗起來,卻又倔強的厲害。
唐媽媽想想便道:「是太早了……」話鋒忽地一轉:「這樣你就生氣了。」
唐靜本想反駁,心想拌嘴真是一樁無聊的事。
唐媽媽凝視著女兒,那張白嫩的臉蛋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稚氣。心裡不禁歎道,怎麼歲月有些不饒人了!?她又想起方才唐靜的高歌,忍不住笑了,「你去唱歌恐怕會虐待好多人呢!」
唐靜這下又不服輸地道:「我是故意亂吼幾聲,哪能當真呢!」說完,便上床蒙頭大睡。
唐媽媽這才想到,唐靜還沒梳洗換上睡衣,就這麼上床休息,本想再數落她幾句,可是這夜深了,有再多的心事也要放下吧!
而一股說不出的凝重氣氛,也正逐漸在唐家瀰漫開來。
靜默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凌晨五時,許青灰的天空卻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斗大的雨珠打在地面,一陣一陣地響著呆板的節奏。
賃居在南陽街上一幢學生公寓的惠琳,徹夜未眠,神情看來有些疲憊。不適應的最大原因應屬那種寥落孤單的寂寞感常會油然而生。
一遇上這樣的狀況,她總是會撫摸頸上黃澄澄的金質十字項鏈,彷彿那個主真的會同她說說話。
「惠琳!你怎麼瘦了?」唐靜開學沒幾天,便偕同筱青來探望她。
唐靜看著惠琳這副慘兮兮的模樣,有些難過。
「哪有呀?可能是水土不服吧!你們呢?Freshman!正是烈火青春!」
「烈火青春!?」筱青有些摸不看,好誇張的字眼喔!」
惠琳眼睛骨碌碌的轉了_圈,才說道:「我也不懂,大概是很瘋狂,可是你還是很喜歡那種新鮮的感覺吧!」
唐靜看看筱青,有些困惑的神情,但隨即又笑開來:「我覺得烈火青春的定義恐怕就要因人而異羅!像我跟小青就不一樣。」話才說完,傳來一陣敲門聲,唐靜和筱青頓時靜了下來。
惠琳上前把門打開,外頭站看一位高壯的年輕男孩,談不上英俊,不過有種循規蹈矩的氣質。
惠琳知道這個人功課是很棒的,但話又個是很多。因為住在對門,常擦肩而過,卻沒有機會交談。
「有事嗎?」唐靜覺得惠琳的聲調異常的拘謹,可是仍可以聽得出帶有一種溫柔的語氣。
「我叫楊寶旺,這幾天我家裡出了點爭,我跟實習班請了五天假,我想……」楊寶旺見到室內還有兩位不認識的女孩,倏地臉紅了。
「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幫上什麼忙?」惠琳盡量讓語氣更沉穩著。
楊寶旺終於鼓出一長串的勇氣說:「如果你有空的話,幫我注意一下門戶。喏!這是鑰匙。很不好意思,可是還是要麻煩你一下。」
惠琳詫異的接過,「好吧!不過希望你盡快回來。」
「謝謝。」楊寶旺說完便轉身離去。
惠琳把門關上,怔忡了一會兒,又坐回床沿不語。
筱青從惠琳手中輕輕將鑰匙拿過來端詳;唐靜心中卻響著一句:這是不尋常的開端呀!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筱青肯定的說著。
惠琳彷彿從夢中醒了過來,有些嗔嬌的語氣叫道,「討厭啦!哎喲!胡扯什麼嘛!」
「我沒有胡扯。小靜!羨不羨慕!?」筱青熱切的問著唐靜。
唐靜似乎沒有聽進筱青的話,她剛才無意發現惠琳的書桌上有一卷音樂製作人李仲平的彈唱專輯,專輯的名稱是《我們之間》。
就那麼一瞬間,她有些心神蕩漾,根本不知道筱青在說什麼。
「小靜!怎麼一剎那就魂不守舍的?」筱青不免傾身關心詢問著。
唐靜努力讓自己擺脫李仲平的影子,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麼邪?好似心中有股慾望,但卻又無法描摹得真切。
「是不是以為我故意不說楊寶旺的事在生氣?」惠琳也柔聲詢問著。
唐靜不知怎地,頓時有些惆悵起來,湧起了想哭的衝動,但又極力掩飾這種氾濫的情緒。
「是呀!怕你突然嫁人,那我們三劍客就得分道揚鑣了!」唐靜迅速捏造個理由,好避開自己感到敏感的話題。
「小靜!連你也要糗我!枉費我們認識這麼多年!」
「惠琳!你別擔心!小靜可是學校有名的系花,即使是路透社的花邊新聞也都很……」筱青故意促狹不說。
「筱青!別賣關子了!」惠琳的枯躁補習生涯,此刻像似注入了一股清流,也一掃先前的陰霾。
正當惠琳鬧著筱青抖出唐靜的感情世界。唐靜忽然大聲吼道:「別吵了!我說就是。」
筱青和惠琳都期待著唐靜的答案,只見唐靜不疾不徐的指著錄音帶說:「就是他,李仲平,我喜歡的人就是他。」唐靜頓了一會兒,又幽幽地說:「筱青,你也驚訝吧?可是目前我的感情生活就是這樣啊!」
筱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個勁地走來走去。
「小靜,這只是暗戀吧!他又不認識你。」
惠琳接著憂心地說:「我覺得被別人不知道的感覺有點不好受。」
唐靜這下才真的感到欲哭無淚,不過仍很堅強的告訴這些死黨,「沒關係嘛!就把他當成偶像崇拜吧!」
可是誰又知道呢?當唐靜一逕地盯著卡帶上的李仲平,簡直有種薰然欲醉的美感。盯久了!唐靜就會覺得照片上的男人本是知道她的,他們終有一天會相逢的。
筱青和惠琳都不敢再說些什麼了!
是吧!惠琳想到每個生命也許都應該有些奇跡;就像她和楊寶旺如此莫名其妙的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