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露領著休息沐浴後的白露來到前廳,說是要介紹宅子的主人給她認識。
當白露一踏入廳裡,便瞧見了二位頗具氣勢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廳裡等著他們。
"他是單華音,我叔叔,我看你就喚他一聲單叔吧,不然跟著旁人叫單爺的話,可就將他叫老了。"
單露的語氣溫和,不帶一絲嚴肅,所以聽起來很像是在介紹友人,倒不像是在介紹長輩。
坐在廳裡的單華音有張略微嚴肅的臉,但是眼中卻帶著溫和,讓人覺得沉穩而安心。
"見過單叔,謝謝你們借房間給我休息。"白露向單華音行了個禮。
"華音,她就是白露,我在門外撿來的小姑娘。"單露半開玩笑地對單華音說道。
"露,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得叫我一聲叔叔。"單華音露出一個沒轍的表情,接著又轉向白露招呼道:"白姑娘,你就安心在別苑休息吧,有什麼需要儘管向下人吩咐便成。"
"真是不公平,怎麼我來這兒住時就沒這等待遇?"單露聽了,立刻對單華音投以抱怨的目光,"華音,你真是重女輕男,還是說,你瞧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就懷著私心對人家好?"
"露,別亂說話。"單華音顯然對單露感到沒轍,搖搖頭繼續道:"是你交代我好好照顧白姑娘的吧?"
"因為見她一個小姑娘蹲在牆邊哭,實在是很讓人捨不得呀!"單露轉向白露問道:"話說回來,你身上那些血……是不是你受了什麼傷?"
白露搖搖頭,"不是的,受傷的人不是我。"其實她倒寧可受傷的人是她而不是柳之秋,不然她現在也不會如此自責,還為了他而擔心不已。
"需要幫忙嗎?"單露的眼中透著開心,並露出笑容,"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儘管說,千萬別客氣。"單華音也跟著出聲道。
"謝謝你們,不過我只是想知道將軍府在哪裡。"白露沒想到他們會對她這個相識不久的陌生人這麼好,但是也因為如此,她更不想把自己的問題交由他們處理。
"將軍府?哪個將軍?"單露微挑起眉,"是輔國將軍,還是鎮國將軍、或是懷化將軍……"
"我要找的是鎮國將軍。"白露急道。
"武狀元夏無采?"單華音有些驚訝,"你是要找他嗎?"
白露點點頭。雖然她要尋的人是柳之秋,不過她猜想現在柳之秋應該是因傷住在將軍府。
"要找他的話就簡單了,我送你去吧。"單露笑瞇瞇地道。
"真的嗎?"白露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
"當然是真的,明兒個一早我和華音出門時,順道送你過去如何?"
"明兒個一早?"白露十分猶豫,因為她真的很想早點見到柳之秋。
"白姑娘有急事?"單華音看出了她的猶豫,"不然,等會兒我有事要出門一趟,如果你不嫌晚,我可以讓馬車先送你過去。"
"那麼我也一塊兒去,這樣我明兒個便用不著那麼早起來了。"單露對著白露笑道。
"謝謝你們。"白露感激地連連點頭。
"你不用這麼客氣,幫人是應該的嘛!"單露笑得十分開心,"那麼我馬上叫人備車!"
月落西沉。
單華音與單露的馬車停在鎮國將軍府前,白露立即下了馬車。
"多謝兩位,那麼我走了。"
白露向兩人道過謝後,馬車很快地離去,獨留下她站在離將軍府不遠處的樹蔭下。
看著將軍府高聳的牆垣,雖然以她的武功可以越牆過去,但是她卻不知道柳之秋在哪兒,這樣貿然闖入說不定反而找不到人。
白露深吸了口氣,走向將軍府大門,決定光明正大地自大門進去找人。
守衛見到白露走近感到疑惑,但是等白露一說出自己的身份時,守衛雖然覺得奇怪,可是仍然急急忙忙地向夏無采稟告。
夏無采一知道白露主動來了,立刻命人將她帶進府裡。
"我還以為你回河真去了。"夏無采冷然的臉上有著一絲詫異。
"我想見之秋。"白露蹙著眉。她可不是夏無采口中那種怕事、不負責任的人。
"之秋傷得不輕,正在休息。"夏無采當然猜得到白露的來意,先前他就覺得他們兩人關係匪淺,如今白露不惜公開身份來探柳之秋,更是證明了這點。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反正皇上也考慮過要將白露嫁給柳之秋,如果真是這樣,倒也是樁美事!
"傷得不輕?他要不要緊?"白露緊張地問。
"要不要緊?你自己說呢?"夏無采不禁冷哼一聲,"那一劍可是你自己劃的。"
"我……"白露咬了咬下唇,"讓我見之秋。"
"見他做什麼?"夏無采的態度依然十分冷淡,"你與之秋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
"我和之秋才不是不相干的人!"白露直覺地反駁。
她與柳之秋認識的時間確實不長,但他待她極好,柳母何香又對她呵護備至,如今她失手傷了柳之秋,又怎能一走了之呢?
"不是不相干的人?那你們是什麼關係?"夏無采挑起眉問道。
"我們……"白露頓時啞口無言。
她與柳之秋之間到底算什麼?一不是情人,二不是夫妻、三不是親人,那她有什麼資格去問他的生死?
可是她真的很擔心他啊!
就像他在倒下之前,還要她別哭一樣……
她想見他!
"答不出來?"夏無采雙手抱胸瞪著白露。
"我……至少我要跟他道歉。"這是白露所能想到最足以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了。
夏無采沉默了一下,接著轉身往廳外走去。
"跟我來,之秋在客房裡。"
客房裡燃著燭火,昏黃的光芒微微映照出柳之秋蒼白的臉。
"大夫說之秋傷勢雖然不算太嚴重,但胸口的傷要癒合起碼得花上半個月,而且這段期間最好少下床,免得讓傷口裂開。"夏無采帶著白露走進客房,對她解釋柳之秋的情況。"你如果累了,隔壁有客房,另外……皇上下令要我找出你,既然你自個兒回到將軍府,那麼就別想我會放你走,你想個理由向皇上解釋逃婚的原因吧。"
先前放走白露,是因為急著帶柳之秋就醫,但現在,白露以河真族公主的身份回到將軍府,他可不能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假裝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雖然這麼做有點對不起柳之秋,但是──
算了,明兒個他最好進宮,將這件事稟報皇上。
"我既然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就不會再逃了。"白露背對著夏無采,低聲應道。
夏無采瞧了白露一眼,沒再多說話便逕自離去。
房內安靜了下來,白露走近床邊,低下身子瞧著昏睡的柳之秋,看見他一臉的倦意與慘白,她的心中頓時充滿了自責與不捨。
"之秋……"白露趴在床邊,為了不驚醒柳之秋,只得輕握著他的手。
溫熱的觸感說明了柳之秋只是昏睡,這個認知讓白露安心了許多,但是他胸前那片染著鮮紅的白布,卻又令她觸目驚心。
她已經記不得當時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但是從柳之秋沾血的身子看來,他一定流了不少血。
"對不起……你對我這麼好,可是我卻恩將仇報!"白露眨了眨眼,淚水也跟著落下。
"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在知道真相前就妄下斷語,還出手傷人,不然,不然的話……你也不會因此而受傷了……"白露喃喃地對著柳之秋道歉。
"不是你的錯……"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夾雜著幾聲輕咳響起。
"之秋!"白露又驚又喜地抬起頭,果然瞧見了柳之秋微張的溫和雙眸。
"白露,你怎麼會在這裡?"柳之秋掙扎著想自床上起身,卻被胸前的刺痛感逼得又躺了回去。
"我是來看你的。"
白露見柳之秋要起來,連忙起身按住他,"別亂動,你受了傷,要好好休息。"
"不行……你還是快點走吧。"柳之秋搖了搖頭,"不然……"
"我想見你,可是又不知道你在哪裡,只好報出身份讓夏無采帶我來找你。"
白露老實地招認了。
"不行!"柳之秋努力地搖頭,但這一動,又讓他疼得忍不住皺眉。
"不行什麼?"白露納悶道。
"你一旦回宮,皇上他……"柳之秋想起白露前來和親一事,忍不住擔心了起來,"白露,你是來和親的,這一回宮,恐怕就……"
雖然皇上曾說過想把白露嫁予他,但是他明白,論身份、論地位,他都比不上排在他前面的貞親王與露郡王等人,而且宮內多得是未成親的朝臣,哪輪得到他?
再說……
白露也不一定會喜歡他。
思及此,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感覺便壓得讓他幾乎快喘不過氣。
可能的話,他很想保護白露。見到她燦爛的笑臉總是令他感到喜悅;聽著她清亮的笑語也會讓他感到輕鬆自在。但是這與男女之間的感情,似乎又有著某種程度上的不同。
可是,到底不同在哪裡,其實他自己也不能肯定。
柳之秋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非常不希望白露不幸。
他希望她永遠都能保持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愉悅笑容。
可是他似乎沒有這樣的能力……
"我知道,我是來和親的。"白露的臉色一黯,"其實我原本是想殺了夏無采再回河真族,但是現在好像沒這個必要了。"
"你不恨無採了嗎?"柳之秋的臉上滿是訝異。
"因為我相信你。"白露握著柳之秋的手,感受由他掌心傳來的溫暖,"你會以性命相救的朋友,我想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人。"
"那麼你……"
"既然我是來和親的,就應該進宮接受皇上的安排,不是嗎?"她無奈地笑了笑,"對不起,若是我早一點想通,也許就不會害你受傷了。"
"這跟你沒有關係。"柳之秋連忙道:"是我沒說出實情……原本皇上就是派我去尋你的。"可是他卻為了一己之私沒說出來。
現在想想,也許這次的傷就是他的報應。
"怪不得你知道我是河真族公主時,一點都不驚訝。"白露恍然大悟,卻也同時產生了另一個疑惑,"但是為何你當初沒有立刻捉我回去?皇上不是要你把我找出來嗎?"
"可是我……"柳之秋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想應該是因為我捨不得破壞你的笑臉吧。當初見到你時,你笑得那麼開心,我根本沒辦法狠下心將你交給皇上。"
"因為我一旦進了宮,就得嫁人,是吧?"白露苦笑道。
"跟個完全不認識,甚至有可能讓你討厭的人成親……我想,這樣你一定不會幸福,我不希望那樣……"柳之秋微微皺起眉,胸口的疼痛感讓他連講話都感到不舒服。
"為什麼?"白露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們、我們根本就談不上認識,為什麼你肯對我這麼好?"
柳之秋對她的好,她一直都感覺得到,只是她無法理解他如此為她付出的原因,他甚至在被她所傷時,還一心惦記著她……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白露感到窩心不已,可是她卻無法對柳之秋做出任何回報。
"也許……"柳之秋的腦海裡閃過一個簡單易懂的答案,只是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口。
"也許什麼?"白露疑惑地問。
"沒什麼……"柳之秋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他所能想到形容自己這種反應的行為是"一見傾心",可是……
這種話,他怎麼好意思當著白露的面說出口!*
雖然,在初見白露的燦爛笑臉之際,他確實為她失神了許久……
"為什麼不說了?"白露微蹙起眉,問道:"你在生我的氣?"
"不是那樣的。"柳之秋急忙搖頭,"我只是……"
他該怎麼說?總不能告訴白露,說他是因為不好意思,才無法把真相告訴她吧!
而且,就算他真的對白露一見傾心,這話也不應該說出口。
因為,她不一定會是他的妻子,所以倘若現在告訴她,她將來成親時便會帶著一份負擔,說不定還會一直逃避他,所以他寧可選擇將這個秘密藏在心底,永遠不說出來。
"只是什麼?"白露催促著:"有什麼我不能聽的理由嗎?"
"你就當成是緣分,你會住進柳江客棧,就代表我們有緣不是嗎?所以、所以我多照顧你一點,也是應該的。"柳之秋別過臉,刻意地迴避白露直率而信任的眸子。
他不能破壞白露的單純,因為那是白露最大的魅力所在,也是白露最吸引他的地方,所以他寧可一輩子不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
或許,他是真的對白露一見傾心,所以才會在不知不覺中將她的身影烙在心裡,並且將她的笑臉牢牢記在腦海裡。
也因此,他選擇背叛皇上,甚至隱瞞好友,但也許他與白露真的無緣,所以對於白露的身份,他已經無力再隱瞞下去了。
"我想,我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見狀,白露的眼神一黯。
原本她還以為柳之秋會對自己這麼親切,或許有一點點朋友以外的情愫存在,甚至期盼他會對自己吐露心聲,沒想到他卻告訴她,說他們只是有緣。
也對,正如夏無采所說的一樣,她與柳之秋原本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又不甚熟識,就算說是朋友都有些勉強,而且她還一天到晚給他添麻煩,如今又害得他受傷……
雖然白露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柳之秋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她很清楚,這絕對不是緣分兩個字就可以掩蓋過去的。
或許是他已經開始嫌棄她了也說不定,所以才會敷衍她。
他一定是覺得她太煩人,但是因為他人太好,不好意思明說,只好故作冷淡來暗示她。
一想到這點,一股微微的痛楚便在白露的胸口'蔓延開來,她緊蹙著眉,心中泛著苦澀。
好難受……
為什麼僅是因為柳之秋有可能不再理她,就讓.她這麼難受?
"白露,你怎麼了?"柳之秋驚愕地瞧著自白露臉上滑落的淚水,不明白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竟惹得她哭了。
"我、我沒事!"白露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卻無法消除心中的惆悵。
"可是你在哭……"柳之秋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失去笑容的白露,如今她卻莫名地在他面前落淚,他不禁慌了。
"我真的沒事。"白露用力地搖著頭,緊接著站起身,一邊迴避著柳之秋的詢問目光,一邊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傷勢如何,然後跟你道歉,既然你沒事,那就好好養傷,我、我先走了。"
柳之秋一聽到白露要走,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濃厚的失落感。
他想挽留白露,想叫她離開祁國回河真,別留在這裡,但是他卻沒辦法。
當然,他更不會知道白露哭泣的原因,有大半是來自於他的過度體貼。
"我走了,之秋,你好好保重,還有……"白露抬起頭,試圖在離去前留給柳之秋自己最好的一面,所以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只是其中仍夾雜著幾許苦澀,以及些許晶瑩淚珠。
"對不起,過幾天我大概就得跟著夏無采進宮面聖,所以我也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朝柳之秋笑了笑,白露很快地轉身往門口走去。
"什……白露!"柳之秋聽見她要進宮面聖,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
"之秋,這幾日以來,我真的很感謝你的照顧,還有請你代我向大娘問好,因為……或許我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到大娘了。"白露的淚水隨著她的話語而滑落,說到最後,她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
"不行、不行!白露,你不能進宮!"柳之秋顧不得自己身上還帶著傷,此刻他腦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阻止白露進宮。
一思及此,柳之秋立刻忍痛移著身子,試圖從床鋪上爬起,只是這一動,卻令他感到胸口疼痛不堪,胸前的白布也因此而染得更紅。
但是,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白露正打算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