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狀元郎的府裡煞是熱鬧,不少朝中臣子前來祝賀,除了一睹狀元郎的真面目之外,一方面多少也為自個兒娶不到大公主一事感到遺憾。
不過有更多的人是為了討好這前途一片光明的新科狀元,畢竟狀元郎有個當上輔國大將軍的爹,又有個公主正妻,再加上皇上於殿試之時,對他一直誇讚有加,所以教人想忽視他都難。
好不容易送走了大批賓客之後,大廳之中只剩下與狀元宮子齊平日交好的幾名友人.也正是今年科舉的榜眼與探花。
「恭喜!子齊,當上駙馬爺之後,就算你爹想治你個不孝之罪,也難遂其願了!」
武探花唐節華一邊倒酒,一邊往當今狀元宮子齊的身邊挨近,已經帶著幾分醉意的臉上還閃著得意的神色。
「節華,你在說什麼啊?子齊可是當今狀元,又蒙皇上賜婚,如今已是堂堂駙馬爺,一切只能以光耀門楣來形容,你為何說子齊會被治個不孝之罪?這實在沒道理!」同為探花的柳之秋不明白個中道理,於是出聲詢問。
「唉!我說之秋,這說來話長。」
唐節華煞有其事地搖了搖頭,然後往默不吭聲只是面帶微笑的宮子齊望去,「我看還是讓子齊本人來說個明白好了!」
「子齊,莫非你這回赴京趕考,是瞞著令尊……」榜眼古青風推開唐節華遞上的酒杯,挨近宮子齊身旁。
大夥兒平日雖不常提起自家身世,但是宮子齊的家世實在是太過顯赫,讓人想不知道都難,所以大夥兒對於宮父希望宮子齊能高中武狀元一事,也都心知肚明,所以在皇上欽點宮子齊為今年的新科狀元時,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話說回來,令尊原本不是希望你能高中武狀元嗎?這消息傳回將軍府後,令尊有沒有對此事大發雷霆?」武榜眼司空瑞也好奇地跟著提出問題。
「我說各位好兄弟們……」
宮子齊露出自信的笑容,「皇上金口一開,木已成舟,家父也無計可施。」
「這倒也是,反正武狀元是無采那小子,你父親平時又將他當親生兒子看待,所以應該不會再嘮叨了吧?」司空瑞點點頭,頗有同感地應道。
宮子齊挑了挑眉,笑著答道:「說到無采,你們不到無采那邊去道賀嗎?」
今年的新科武狀元夏無采同樣獲得皇上的賜婚,娶了傳聞中倍受皇上疼愛,而且貌美如天仙的二公主為妻,想來此刻應當正在接受朝中一班大臣的祝賀。
宮子齊與夏無采的父親原是同僚也是朋友,可惜夏無采的父親許是欠缺官運,永遠只能屈於校尉之職,而宮父則已貴為輔國大將軍,也因此造成夏父對於獨子夏無采的嚴厲教導,甚至是把夏無采當成下屬而非兒子那般嚴格教導,卻少給了這個兒子多一點的人父關懷。
自小宮子齊便對夏天采有著很深的印象,因為他經常看見自己的父親抱著滿身傷痕的夏無採回家治傷,而母親在看護夏無采時,也總是叮嚀他要對夏無采好一點。
宮子齊常覺得哭笑不得,到底自己是官家的孩子,還是夏無采才是宮家的孩子?
兒時的嫉妒隨著年歲漸消,對於夏無采,他抱著待之以親的態度去關心他,但是很可惜——
夏無采一點也不領情。
對於宮家人的照顧與呵護,夏無采一概無視,甚至……宮子齊有時候還覺得,夏無采似乎對自己有著異樣的憎恨存在。
原因雖然他不清楚,但是既然夏無采一直未曾提起,他也就懶得追問了,反正有夏父那樣的教導方式,夏無采會變成這種陰暗的個性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無采啊……我們打算鬧完了你的洞房後再去,不知道他會不會把咱們轟出來?」唐節華搖了搖頭,將兩手一攤,無奈地道:「你又不是不明白,無采那小子的個性可說是孤僻冷漠得駭人。」
「二公主嫁給他,不知道會不會成天受氣?」柳之秋苦笑了下,夏無采的個性的確孤僻。
「無采不至於這麼笨吧?就算他再怎麼得皇上賞識,欺負了二公主一樣是死罪一條。」司空瑞口氣平淡地應聲,並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可無采的個性那麼死板……」古青風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唉!他都幾歲人了,不是七、八歲小娃兒,有什麼事他會自己處理的啦!」
唐節華雙手一揮,彷彿要將室內這詭譎氣氛給衝散般地嚷嚷道:「廢話少說!喝酒、喝酒!」
「說得也是,今晚可是子齊你娶妻的好日子,多喝幾杯吧!」
柳之秋說罷,也跟著起身敬酒。
「我說各位好兄弟,別再灌我酒了好嗎?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們忍心讓大公主獨守空閨一夜嗎?」
宮子齊推卻著。
「唉!不會啦!聽說當今大公主知書達禮、賢良淑德,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就跟你計較的,來!喝、喝,別找這麼個理由來逃避!」唐節華一把勾住宮子齊的頸子,笑得很是得意,「大不了趕明兒個我們替你送份大禮給大公主,就說一切都是我們這幾個酒肉朋友的錯,行了吧?」
「話不是這麼說,要是皇上降罪下來,說我冷落了大公主,這罪是誰要扛來著?」宮子齊搖了搖頭應道。
「放心好了,這麼點酒如何能醉倒你?」
司空瑞在旁勸道,「平時與我們同游,你不是三大甕才倒?」
「司空兄——」宮子齊無奈地歎道:「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你啊!」
「當然沒有。」向來鮮少表露情感的司空瑞露出難得的笑容,「不過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鬧洞房又是古來習俗,遲些回房不會有任何人怪罪於你的,放心吧!」
「說得好,司空兄,你今天還真是難得地話多、難得地說對話啊!」唐節華連聲大笑。
「看來你是逃不了了,子齊。」柳之秋苦笑著,替宮子齊再度斟滿一杯酒。
「如果你醉倒了,我們會負責送你回房的。」古青風很有良心地說道。
「別囉唆了,來來來!快喝!」唐節華沒給宮子齊喘氣與說不的機會,硬是將酒杯往他手裡塞去。
事已至此,宮子齊也無法反駁了,現在只求大公主真的賢良淑德、體貼過人!
他希望大公主能夠明白,他是人在酒肉朋友中,身不由己啊!
※※※
「盤兒,現在幾更了?」
燃著紅燭的新房裡,原本一直靜靜地端坐在床沿的大公主單儀君,稍稍掀起了紅蓋頭,望著空蕩蕩的新房,心裡升起一絲不安。
「回公主的話,現在近五更了。」盤兒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可憐她為了等待新郎倌回房,好伺候公主與駙馬爺更衣就寢,到現在還沒辦法休息,忙了一整天又苦苦地等了一整個晚上,但駙馬爺卻到現在還沒回房。
單儀君納悶地拿下了蓋頭,轉頭朝窗外望去。「天都快亮了,駙馬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公主,要不要奴婢到外頭找找?也許駙馬爺被來道賀的人們給耽擱住了。」
盤兒勉強打起精神口道。
雖然駙馬爺遲遲未回房,但公主身為主子都沒對眼前的情況多抱怨一句了,她這個下人又怎好多言?
「不用了,或許駙馬是與好友多喝了幾杯,畢竟成親是人生難得一回的事,就隨他去吧!」
單儀君溫柔地應道。
「可是公主旁人常說,春育一刻值千金!」盤兒對於單儀君的善良溫柔實在沒轍。
她無奈地道:「再怎麼說,你是公主,駙馬爺好歹也該給您一點尊重,早些回房看您才是啊!」
「無妨,反正……」單儀君幽幽地歎道:「見了我,駙馬也不見得高興……」
「公主,您又在說傻話了。」盤兒頗為不滿地搖頭,「駙馬爺能娶到您,是他前輩子修來的福氣,怎麼會不高興呢?」
「盤兒,你說得太誇張了。」單儀君掩著嘴輕笑了幾聲。
「才不呢,盤兒跟了公主您十年,所以對於公主您的好,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盤兒死命地搖著頭,以示自己的誠心。
「我的好……」單儀君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聲調裡透著些許寂寞,「再怎麼好還是抵不過一張薄薄的臉皮。」
「公主,別聽那些下人說些有的沒的啦!」盤兒著急地嚷道:「公主您賢良淑德、溫柔體貼,這些可是大夥兒公認的。」
「可是男人要的不是賢良淑德、溫柔體貼吧!」單儀君秀眉微蹙,感歎地道:「我知道自己生得不好,沒有皇妹那般貌美,若是真讓駙馬嫌棄了也沒辦法。」
單儀君望向銅鏡,映在其上的臉龐雖不是奇醜無比,卻也稱不上是個美人胚子,頂多只能算是平民姑娘那般的小家碧玉——也就是走在街上隨處可見、不會多留印象的類型。
比起皇妹單季幽,她的膚色稍黑、眼眸又小了些,偏向瘦長的身軀比一般女子略高,胸前又平坦了點,若是讓她扮起男子簡直與一般弱質書生無異,但可惜她身為女子,這樣的平凡長相與身材……
若非今世她生為公主,有個任誰都無法反抗的皇帝爹爹賜婚,她大概只能獨居至老吧!
「公主,您在胡說些什麼啊?您才沒有生得不好,只是二公主真的太得天獨厚了,偏偏您又與她是姐妹,所以那些平時太閒的下人們才會對您的長相亂批評。」盤兒蹙了蹙眉,一臉無奈。
而後,她嘟起嘴不悅地繼續說道:「若是駙馬爺敢嫌棄您,那您就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狀!」
「那怎麼成!我與他既已是夫妻,就該好好相處才是,成天拿著身份壓人,豈不更惹人多言?而且,我相信駙馬也不會喜歡一個成天嚼舌根的妻子。」單儀君搖搖頭,拉了盤兒來到桌邊坐下。
「盤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過駙馬的事你不用操心,也別對旁人說這些雜事,要不然的話,駙馬在外或許容易被人為難,所以答應我,千萬別亂說話好嗎?」
「我知道的,公主,我只是……」盤兒歎了一口氣,「盤兒只是替您抱不平!」
「謝謝你。」單儀君笑了下,指著桌上已然冷卻的菜餚、酒說道:「難為你陪了我一天,什麼都還沒吃到吧?先吃點,待會兒早些歇息,用不著陪我了。」
盤兒搖了搖頭,「公主,您還不是滴水未進,這些菜都涼了,讓盤兒撤掉,換些熱食來吧!」
「用不著,換掉不過是多浪費罷了。」單儀君偏著頭想了想,「不然,你把菜熱一熱,咱們主僕倆一塊兒吃。」
單儀君知道,盤兒絕對不會肯獨自用餐,索性如此勸說。
「嗯——好吧,既然公主都這麼說了,那盤兒把菜熱一熱再端回來,您稍等哦!」
盤兒點點頭,接著動作利落地將幾碟小菜收上托盤,很快地離開房間往廚房奔去。
「廚房沒人在嗎?瞧你去了這麼久……」單儀君等待許久,才瞧見盤兒回房,忍不住出聲關心。
「呃……不是啦,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嘛,而且駙馬爺好像還在前廳和今年的新科榜眼與探花一塊兒喝酒,還順便聊聊有關駙馬爺的事……」盤兒一邊低著頭將菜餚重新端上桌,一邊迴避著單儀君的目光。
「盤兒,你怪怪的,出了什麼事嗎?」單儀君直覺盤兒有些不對勁,納悶地問道。
「沒、沒什麼啦!盤兒什麼都沒聽到。」盤兒一慌,立刻手足無措地否認。
「聽到?」單儀君起了疑心,「你是否聽見下人們在談論駙馬的不是?」
「公主,不是這樣的……」盤兒真想拿托盤往自個兒臉上砸下去,怎麼自己這麼不小心?什麼話都藏不住。
「那是怎麼回事?聽見什麼了嗎?我看你臉色不怎麼好。」單儀君柔聲問道。
「呃……公主,您真的要知道嗎?」盤幾支支吾吾地,一副自己聽到大逆不道之言的模樣。
「沒關係的,你說吧!』阜儀君笑了笑,「不論有什麼事,我都不會怪你的。」
「那、那盤兒就說囉!」盤兒橫了心,做了個深呼吸,將剛才聽到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其實那些下人是在送菜到前廳去的時候,聽喝醉的駙馬爺說的,聽說駙馬爺原本有個青梅竹馬,早已論及婚嫁的情人,可是這聖旨一下……誰能不聽從呢?所以就……」
說到最後,盤兒已經不敢再往下說了。
畢竟,這事情關係到公主將來的幸福。
若說駙馬爺依舊惦念著那個青梅竹馬的情人,那麼對於這道賜婚聖旨,或許心裡是非常不願意接受的,那也難怪他直到將近天明的此時,還遲遲不肯回房裡了。
「哦,原來駙馬已經有個青梅竹馬的情人了。」單儀君幽幽地笑了下,「這麼說來,父皇倒是下錯了聖旨……」
「可是公主,要論身世和人品,您都比那個駙馬爺的青梅竹馬情人好啊!所以您不用擔心,駙馬爺一定會明白您的好,並且誠心待您的!」盤兒擔心公主因此而傷心難過,連忙出聲安慰。
「盤兒,你是在安慰我。」
單儀君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被人強迫的滋味並不好受,因為駙馬被迫離開青梅竹馬的情人,就如同她沒有選擇自己夫婿的權利一樣。
「公主……」盤兒無奈地苦著一張臉。
「沒關係的,不用擔心,你倒是說說,還聽到了些什麼消息?」單儀君柔聲問道。
「呃……盤兒還知道駙馬爺那個青梅竹馬的情人是什麼人哦。」盤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單儀君的表情,發現她並未特別感到難過、傷心,才敢繼續往下說。
或許是公主至今尚未見到駙馬爺的關係吧!要說嫉妒也無從嫉妒起,更別提傷心難過了,連感情都還沒有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為此感到心酸?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單儀君對此也頗為好奇。
聽聞她的夫婿是父皇頗為器重的輔國大將軍的獨子,擅文允武,只可惜一心求學而荒廢了武功,除此之外,老實說,單儀君還真不曉得這個已是她夫婿的宮子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嗯……」盤兒搖頭晃腦地想了想,很快地應道:「聽說她是駙馬爺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就住在離將軍府不遠的地方,比駙馬爺小兩歲,她的父親是地方當差的官爺,只是官銜沒駙馬爺家裡那麼高就是了。」
「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知道!她叫作桂依,聽說當地的人們因為她家裡的後院種滿了桂花,所以都稱呼她為桂娘。」盤兒忙不迭地將聽來的消息稟報單儀君。
「桂依……」單儀君陷入了沉思。
「倒是公主,您一直問那個桂依的事情,是為了什麼?」盤兒感到不解,公主若想抓回駙馬爺的心,理應關心的人該是駙馬爺宮子齊才是,怎麼反而對桂依那麼關心呢?
「這個……我自有打算。」單儀君沒有言明,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盤兒一眼。
「打算?」盤兒將雙眼瞪得老大,「公主,您該不是想去找桂依吧?」
單儀君微愣,隨即又柔笑了下,「還是盤兒你瞭解我啊!」
「公主,您真要去找那個桂依?」
「不成嗎?」單儀君輕笑了下,「再怎麼說,駙馬是因我而離開了她,於情於理我都該好好關心她一下才是。」
「公主,萬一她不領情怎麼辦?」盤兒十分憂心。
「放心,我只是想與她談些事情,盤兒,你可以替我安排嗎?」單儀君輕聲問道。
「安排倒是沒問題,但是……」盤兒還是不懂單儀君葫蘆裡在賣什麼膏藥。
「放心,不會有事的,這件事就麻煩你了,可以嗎?」單儀君幽幽一笑。
雖然單儀君看似開朗,但是眉宇之間,卻仍然透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