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起身,練劍至早膳時休息,用過早膳後回房裡看兵書,午時用膳,下午又練劍到黃昏……」
單季幽喃喃地跟著霖兒道出夏無采固定到近乎單調、乏味的生活作息;她都快要會背了!
「除了皇上召見之外,其餘時間駙馬爺幾乎都待在偏廂裡呢,公主。」
霖兒跟著夏無采幾日下來,才發現他的生活真是規律到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是枯燥乏味。
平常有些權勢地位的男子,不管娶妻了投有,多少會同三五好友上街尋歡作樂;可夏無采非但沒有這麼做,還成天與劍為伍、與書為友,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品性極佳的君子,還是他的性格根本就有問題。
「那個傢伙到底在幹什麼?腦袋有問題是嗎?」這種結果教一心想整人的單季幽也傻眼了。
因為夏無采的生活簡直是無趣得緊!
「哼!真是人如其名啊。」單季幽微惱地蹙著秀眉。
夏無采——他的人與他的生活,就像他的名字一般——無采、無彩,毫無光彩!
「若不是駙馬爺與公主成親了,駙馬爺的生活簡直與出家的和尚無異。」霖兒對於夏無采也是錯愕多過於讚歎,畢竟平常人要生活得像個清修中的和尚可不容易啊!
單季幽忍不住輕哼一聲: 「哼!說不定他真的有個和尚腦袋。」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她還真是找不出半點合理的解釋了。
就因為夏無采總是過著和尚般的生活,所以才會對她的美貌毫不動心,可是也正因如此,他還頑固得不知變通、不懂得看人臉色,不知道她單季幽最自豪的便是這張美艷無雙的面龐與窈窕的身材,所以凡是無視於她的人都不、可、原、諒!
「可是公主,倘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就算駙馬爺一輩子都住在偏廂,恐怕也不會有半點異議呢!那您該怎麼做駙馬爺才會主動向您道歉呢?」
其實她會這麼說是希望二公主能夠放棄,別再想些古靈精怪的點子來整駙馬爺了,雖然她不認為二公主會這麼好說話……
「哼!,在他沒向我道歉之前,我絕對不原諒他!」
果不其然,單季幽又進出一句咬牙切齒的聲明。
「那麼公主的打算是?」
「我要上偏廂去。」單季幽偏著頭略微沉思了一會兒,再度說出驚人之語。
「公主,您想到偏廂去?」
二公主不是討厭駙馬爺討厭到想把他趕出府,最好一輩子別見到他嗎?怎麼這會兒卻又表示要主動去找他了?
「反正你成天跟著他,也不過就是看著他用膳、練劍、習武、讀書罷了,再這麼跟下去也沒意思,所以我要親眼瞧瞧他到底是不是在裝傻,或者是他真的生了個和尚腦袋!」
單季幽說罷,很快地起身往銅鏡前走去。
瞧著鏡中的容貌好半晌,單季幽下定決心,回頭對霖兒吩咐道: 「霖兒,去把我每回上街時所穿的那套衣服拿出來。」
「公主?」霖兒錯愕地問道: 「每回上街時所穿的那套……您的意思是您要穿男裝去見駙馬爺?」
這太奇怪了吧?既然公主想讓駙馬爺知道他錯過了一個什麼樣的美人,就應該打扮得美艷無雙再去見他才是,可現下……二公主卻想著男裝去見駙馬爺?
「沒錯!我就是這麼打算,還不快點拿來?」單季幽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拿下頭上的珠花與髮簪。
「可是公主,您這麼做是為什麼呢?」這點還真教霖兒想不透。
「我當然是為了要打探出他真正的心意,改扮男裝後他便猜不到我就是公主,也比較不會提防我,那麼我便能乘機問出他那顆和尚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與其說她是因為不甘心自己的美貌與尊貴的身份受到夏無采的忽視,倒不如說她是因為對夏無采的異常反應起了好奇心。
所以她很想知道,在夏無采清修般的乏味生活中,隱藏著什麼樣的打算?
難道,那真的是夏無采的本性嗎?
還是說,這一切只是夏無采偽裝出來的?那麼他這麼刻意地忽視她,圖的又是什麼?
她很想知道。
她真的、真的非常想從那個失禮的傢伙口裡問出一點蛛絲馬跡……
日暮黃昏,祁國的天空染上了一層暖昧不明的橘紅色,看起來就像是打翻的染料彼此混淆不清、分不出各色的邊際。
盼秋樓旁的池畔,清澈的池水倒映著藍黑色的天空,也不時地倒映出夏無采舞劍的身影。
練劍,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雖然一開始是父親逼迫他學習的,但時間一久他也養成了日日練劍的習慣,從無一日間斷,所以使劍使得瀟灑自如,亦是他經年累月練習的成果。
在他有限的童年記憶裡,父親幾乎沒有對他笑過,倒是鎮日拿著刀劍弓棍,要他跟著特地請來的師父學功夫,甚至不惜以打罵來教訓偶有失手的他。
童年那段回憶也許悲慘,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成功了。
他高中武狀元,又幸得皇上青睞娶得二公主,這一切的一切,都由那段傷痕纍纍的過去開始……
啪沙!
樹葉與樹枝的摩擦聲引起夏無采的警戒心,他翻身一躍落在發聲之處,毫不客氣地揮劍指向躲在樹叢後的鬼祟人影,瞬間青葉飛散、枝葉盡落,夏無采只差沒一劍斬斷對方的腦袋。
「誰?」
躲在樹叢後的不速之客顯然被嚇呆了,在夏無采的逼問之下卻老半天沒吭一聲,只是急促的喘息著。
「回答!」夏無采有點不耐煩了。
「我……」
清嫩的聲音由樹叢後逸出,夏無采皺起了眉頭。
這算是什麼回答?就一個「我」字?
思及此,他長臂往前一伸,一個使勁便將對方自樹叢後扯了出來。
「哇!」
尖聲低嚷隨著不速之客的出現而傳出,夕陽餘暉亦趕在最後一刻盡責地映照出來人的面容。
那人足足矮上夏無采一截,身穿阜黑腰帶與金線滾邊的荔紅衣衫,黑緞似的發襯著白嫩肌膚,鑲在臉龐上的星眸幽黑圓澄,秀氣的鼻樑、小巧的唇瓣,這長相活脫脫就是個……
「大膽!還不放開本王爺!」
拔尖的嗓音、稚氣未脫的神情,配上這張宛若女子的面孔倒是頗為合適,然而他的傲氣則與荔紅衣衫的上好質料相互呼應,要說這個小小的不速之客是個小王爺,還真讓人難以懷疑。
所謂王爺,自然是從小養尊處優,倘若父母的長相皆是一時之選,那麼孩子生來有張過分柔美的臉龐亦不為過,而缺乏男子氣概與過度柔嫩的肌膚,想必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成果」。
「既是王爺,就該明白偷偷闖入他人宅院實屬不該。」
夏無采可沒打算跟這個不知道打哪裡蹦出來的小王爺起爭執,也沒打算縱容他在府裡自由來去,因為再怎麼說他都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所以他有權可管也有義務要管。
「放手啦!」小王爺硬是甩開了夏無采的手,撫著被掐疼的手腕抱怨: 「本王爺是來找人的。」
「找人就該請人通報一聲,再從大門進入。」夏無采也沒再拉著他,畢竟這樣的小子實在沒什麼好提防的。
「我在宅子裡迷了路。」小王爺理直氣壯地應道: 「早知道會遇上像你這麼凶的人,我才不往這邊走。」
夏無采瞟了小王爺一眼,沒再吭聲;反正只要讓這個盛氣凌人的小王爺遇上一個府裡的下人,他就能找到想見的人了,所以他沒必要瞠這渾水。
瞧見天色已暗,夏無采收拾起丟在一旁的外衣,拎起劍鞘將利劍收好,隨後舉步往自己所住的偏廂走去。
雖然二公主將他驅至偏廂居住,但是對他來說,這座華麗宅子裡的每個房間都比他夏家好上太多了,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反正只是個休息睡覺的地方,過度的裝飾只會讓他覺得浪費。
「喂!嘿!你就這麼走掉啦?」小王爺見夏無采轉身離去,忍不住跟上他的腳步揚聲嚷道: 「好歹你也帶本王爺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走了半刻鐘,腳都酸了!」
「那邊。」夏無采伸出手臂,往長廊的另一端指去,
「找別人去,」他懶得跟這個任性的孩子打交道。
「我就是打那邊過來的。」小王爺輕哼一聲, 「還以為你知道路,沒想到你也不清楚。」
夏無采瞧了這個自視甚高的小王爺一眼,回頭繼續往偏廂走去。
跟這種喜歡拿身份壓人的王爺在一起,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會。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小王爺不死心地追上去。 「快點帶我離開這兒,我趕著去找皇姊,要是遲了當心我要皇姊拿你治罪。
「你來找二公主?」夏無采停下腳步,再度回頭看著小王爺。
他記得當今聖上唯有兩個公主,哪時候又蹦出個王爺來?
「本王爺是思平侯的獨子,皇上封我為穆郡王,算來是二公主的遠親,這麼說你懂了沒?還不快點帶我去找皇姊?」穆郡王得意洋洋地雙手擦腰應道。
皇親國戚,怪不得如此倨傲。
不過不管這個穆郡王是二公主的遠親還是她的皇弟都好,反正他夏無采向來不愛管閒事。
「往長廊走,自然可以找著下人帶你出去。」語畢,夏無采轉身便走。
「什麼?喂!失禮的傢伙。」穆郡王吼道:「不怕我治你的罪嗎?」
「我叫夏無采。」夏無采仍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去,
「想治我罪就請便。」面對穆郡王這種孩子氣的威嚇,他根本不當一回事。
「夏無采?」穆郡王挑高了聲調, 「哦——你就是皇上欽點的新科武狀元是吧?我記得皇姊就是嫁給了你嘛!」
夏無采這次連回應都懶得回了,反正穆郡王說的都沒錯。
「喂!等等,姓夏的,你怎麼老是不回話啊?」穆郡王加快了腳步,繞到夏無采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兩臂一張、偏著腦袋,露出惡作劇的笑容說道: 「除非你回話,不然就別想走過去。」
「回什麼話?」這小鬼幹嘛一直纏著他啊?他可不記得自己有孩子緣。
「閉嘴!我問你答。」穆郡王不客氣地斥道。
夏無采沒應聲,雖然他可以將這個孩子甩開,但是瞧著穆郡王那張姣好的臉龐,以及雖然帶著傲氣卻澄澈無比的美眸,他竟軟了心腸。
反正,這孩子不過是個單純得不知人心險惡的小王爺。
再說,他回偏廂後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忙,沐浴淨身,用過晚膳之後便上床休息了,所以在這兒多耗上半刻鐘與即刻離開,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
「你想問什麼?」夏無采難得主動出聲。
「第一,你就是娶了皇姊的武狀元夏無采吧?」
「我是。」夏無采簡潔地應道。
不過說實話,這問題著實可笑極了,剛才他不就報過自個兒的名字了?怎麼這個小王爺這麼善忘?
穆郡王伸出二根手指,繼續發問: 「第二,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幹嘛?」
「我住在前頭的偏廂。」夏天采伸手越過穆郡王的肩頭,筆直地指向他的身後, 「來這兒是為了練劍。」
當初他就是看上此地的清幽寧靜,所以才會搬到盼秋樓居住,沒料到二公主卻把他趕了出來。
「偏廂?」穆郡王可愛的臉孔展露出明顯的笑意, 「哦——你一定是惹我皇姊生氣了,所以才會被皇姊趕到偏廂去!」
「我可不記得有這種事。」夏無采對這點頗有自信。
他到目前為止的所作所為都沒有傷害到二公主,也沒有與她超過爭執,所以他又豈會惹二公主生氣呢?
這一切只能說是二公主在擺架子吧!
就像柳之秋所說的,畢竟她是一位公主,有點傲氣是應該的。
不過——
他夏無采可沒那份義務,也沒那種心情去哄她這個尊貴的二公主。
「不!你一定是惹皇姊生氣了。」穆郡王肯定地說道。
夏無采僅是輕輕地挑了下眉。 「此話怎講?」
穆郡王與二公主同是皇室成員,想必會比較瞭解二公主排斥他的理由。
「因為我最瞭解她了!皇姊是個貌比芙蓉、處事公正的好公主,她才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一定是你惹惱了她!這就叫事出必有因。」
穆郡王雙手交疊在胸前,說話之時還頻頻點頭,一副自己的見解肯定無誤的模樣。
夏無采擰起了眉心;穆郡王與二公主還真不愧是親戚,一開口就拚命讚美自己人,而且還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嘖!真是可笑。
「喂!夏無采,我說你啊,最好快點去向皇姊道歉。」穆郡王仰高小臉,伸出一根食指在夏無采面前搖晃, 「我皇姊是個寬宏大量的好人,不會跟你計較太多的啦!所以只要你誠心誠意地向她道歉,她一定會跟你盡棄前嫌的,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所以你不用擔心。」
「不必了。」夏無采聳聳肩, 「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什麼?」穆郡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不認為我需要道歉。」夏無采稍稍推開穆郡王的身子往前走去, 「此外我也不需要跟二公主盡棄前嫌,這一點就請你代為轉告吧。」
「喂!你在說什麼?」穆郡王聽得一愣一愣的, 「什麼叫作你不認為你需要道歉啊?什麼失禮的講法嘛!怪不得皇姊會生你的氣!」
「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夏無采停下腳步,側過身子望了穆郡王一眼, 「麻煩你告訴二公主,夏無採出身平民,宮內那些逢迎諂媚的話我說不出口,如果她堅持要我立刻學好宮中規矩,那麼很抱歉,我做不到。」
說罷,夏無采也沒去理會愣在原地的穆郡王到底有沒有把話聽進去,便逕自邁開腳步往偏廂走去。
夏無采在心裡偷偷算了一算,今天也許是他近幾年來說最多話的一天。
過去即使是與柳之秋等人出遊他也鮮少開口,靜默不語的他大概只有武榜眼司空瑞比得上,就連他的娘親與父親,與他見面時都鮮少談話,至於這小鬼……
或許是他今天心情好也說不定,因為在他所遇到的人之中,唯有救他刀劍、兵法的河虛師父可以引他開口說話。
「夏無采!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穆郡王從錯愕中回神的時間,比夏無采所預估的還要再短一些。
他拔腿追上夏無采,略顯怒意的他挑著眉梢問道: 「你給我說清楚!」
「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所以他不打算、也沒必要再說一次。
穆郡王咬牙切齒地嚷道: 「清楚才怪!你話中之意是指,我皇姊喜歡巧言令色的人嗎?」
說什麼逢迎諂媚學不來、宮內規矩他不懂,分明是在暗諷二公主只重視門面功夫,甚至是個沒有分辨是非能力的傻子!
「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夏無采鎮定地瞧著這個矮了自己一截的少年,進出一句不容反駁的話, 「她是你的皇姊,我是個與她成親三天卻未曾謀面的駙馬,你認為誰會比較清楚她的個性?」
「我……」穆郡王語塞了。
依真實情況來說,他絕對會比夏無采清楚二公主的個性。
但是要他承認二公主是這樣的人——
就算是打死他,他都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