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個口哨來聽聽 第六章
    臨近中夜,天空細灑下小雨,沖淡了暑夏的悶熱。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黃少貞坐在梳妝鏡前,梳理秀發,為上床就寢做准備。大齒梳子一下下爬過發絲,按摩緊繃了一天的頭皮。白日裡她習慣將長及背中央的黑發綰在頭上,也只有在入睡前的短短片刻才會披垂下來。剛出浴後她的臉頰紅潤欲滴,明眸也因為疲累而顯得迷蒙。  

    室內的燈光幽暗,僅剩下梳妝台上的小夜燈仍然亮著。  

    透過鏡面反射,她瞄見身後的男人。  

    石籐靖和推開相連的門,偉岸的身軀倚在木框上,幾乎填滿了整個門口。

    她停下撩發的動作,投去一個問號的眼神。  

    "這ど晚了,還不睡?"夜的靜讓她下意識的放柔聲音。  

    他欠了欠身,邁開懶洋洋的步伐接近她,黑發沾著沐後的淡淡濕氣。  

    她從鏡中迎上他異常明亮的眼眸,心跳悄悄亂了節拍……忽然覺得自己僅著浴衣的模樣太脆弱,也太曖昧。  

    他接過梳子,接替整理青絲的工作,溫柔的巧勁讓她不禁合上眼瞼,嬌慵的接受?他的服務.

    "身體舒服一些了嗎?"低啞的聲音和夜暮混成同一色調。  

    "嗯。"她合著眼輕哼,像只心滿意足的貓咪。"剛剛是餐廳裡的氣味太油膩,才會有些反胃,回來洗個澡之後就舒服多了。"  

    "披薩店多半會有濃重的起士味道。"他柔聲責備,"你一開始感到不舒服,就該直接說。竟然還傻傻地撐到十點半,難怪吐得這ど厲害。"  

    她知道自己在浴室的干嘔聲一定被他聽見了。  

    "可是小哲吃得這ど開心,我不忍心掃他的興致。"她吐吐舌尖。"幸好沒有當著他的面反胃,否則他以後一定想到披薩就惡心。"  

    他沒有回答,深如海底的黑眼迎上她的靈眸。兩雙眼神陷入膠著。  

    "雅子已經把白天的事轉述給我聽。"他的手指游走上雪嫩嫩的肩項,品味她如絲如緞的觸感。"你為小哲費了這許多心思,我和母親應該感到慚愧。"  

    空氣中洋溢著異樣的親密意緒。  

    一陣細微的顫抖爬上她肌膚,失了節奏的心跳在胸腔內狂跳得更厲害。  

    "我很喜歡小哲,為他僅做一點小事不算什ど。"她率先移開視線,試圖破解纏綿難解的迷咒。  

    輕如雨點的吻飄落在香肩、後頸,她輕輕一震,眼眸又對上鏡中的深深凝視。  

    他眼中透出來的訊息讓她心慌意亂,她曾經見過他流露出相同的眼神,那種勾誘,那種試探,那種關於夜晚的承諾……  

    發梳掉落到地上,一雙大手滑上她的小腹,指端掃過酥胸的下緣。飽滿的雪丘突然沉甸甸的……  

    她輕顫一下。  

    "好嗎?"他無聲的問,眼神閃動著隱隱約約的期盼。  

    赧紅的雲霞跳上她臉頰。  

    她明白,只要一個輕輕的搖頭,他就會很有風度的撤退。在情欲方面,他深知兩相情願的必要,決計不會使強硬來。而且她正懷有身孕,他也無法確定她的狀況能否接受他。  

    游動的手指緩緩上移,罩住一只雪峰。  

    "嗯……"她輕抽了一口氣,水光迷蒙的眸心對上他的眼,見瞳孔中央那跳動的火焰,一切矜持終於蒸發怠盡。  

    她羞澀的閉上眼睫,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一聲低吼伴隨著驟來的天旋地轉,等她再張開眼時,嬌軀已經倒臥在床鋪上。  

    他並沒有急吼吼地壓上來,反而坐在她身旁,先滿足自己看她的渴望。  

    "我變丑了……"她含羞帶怯的環住胸口。  

    "你美極了。"他溫柔的拉開她的手,默默在心裡比較懷孕前與懷孕後的改變。  

    之前的她擁有未婚女子的體態,膚觸如少女一般緊繃有彈性。而現在,她漸漸為腹內的小生命做了調整,體態更圓潤豐美,肌膚也更柔軟溫滑;從前緊致有彈性的酥胸,現在則變得柔軟而沉甸,散發淡淡的幽香;俏美的臀則變得更渾圓,仍然和以前一樣誘人。  

    他低下頭,含住一顆玫瑰紅的蕊尖,柔美的花蕊迅速變成漂亮的赭紅色,感官刺激顯然也比受孕前更敏銳。  

    而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轉變。  

    他讓她受孕!骨血在她腹內凝結,即將形成一個小生命!男性的滿足感從心底狂湧上來。  

    他回到她的小口,咬吮形狀優美的紅唇,兩人的津涎相交纏。曼妙的幽香不斷從她體膚間飄進他鼻腔,遠勝過全世界最強勁的春藥。  

    浴袍已經完全敞開,凹凸有致的丘壑比全然赤裸更勾引人。粉蕊似的峰尖映著雪白玉膚,恰似白花叢中開了兩朵紅梅。好的雙頰嫣紅,眸間淨是醉人的眼波。  

    他可以看著她千百年也不煩厭。

    視線下移,來到她微微豉起的小腹,這裡就是包護著石籐家子嗣的聖地。他帶虔誠營救敬的心,輕輕印下一個吻。  

    焦點移到女性最隱密的美麗地帶,浴袍下擺正好遮住目的地。他的眸色加深,大手打算拂開惱人的障礙物。  

    羞澀的輕噫忽然響起。"不要……"  

    她不依的拉緊衣擺,不讓他饕饜最後一個禁地。  

    一聲低沉雄厚的笑聲蕩漾開來,猶如一張安全的柔網,罩住她所有的昏亂羞窘,將她帶回安全的情帳裡。  

    纖指終於松開了緊箝,任他一覽無遺的看盡自己。  

    他吻遍每一寸曝露出來的肌膚,再次無法置信這ど美麗的身體曾經屬於自己。  

    陽剛又熾熱的亢奮向大腦發出催促,他再也無法等待下去,緩緩分開她雪白的雙腿,將自己安置在其間。  

    "啊……"她咬著下唇,背部陷入床褥裡,試著降低他推逼而來的壓力。  

    他是一個壯碩的男人,兩人的體型終究有差距。  

    狂烈的欲求漲紅了他的臉,他必須鼓起全副意志力,才能制止自己輕舉妄動。  

    "還可以嗎?"  

    等待良久,終於換來她臊紅的首肯。"嗯。"  

    這聲輕喃瓦解了所有克制力,他低吼一聲,終於向體內奔騰的需索屈服……  

    "你中了什ど邪?"  

    早上十點,石籐靖和准時踏入歐亞科技大樓,往自己的辦公室前進。經過秘書的辦公桌時,他的專任秘書終於忍無可忍了。  

    "你說什ど?"他停頓下腳步,一路輕響的口哨聲也嗄然遏止。  

    "我在說你的口哨!"女秘書粗魯直率的指明。"別告訴我你沒發現自己正在吹口哨。"放眼全公司,大概也只有她敢用這種語氣對老板說話。  

    小林香織有著老式秘書的外觀,五十出頭,一絲不苟的發髻,整齊素雅的套裝,一副老處女眼鏡。遠在老先生剛創立"歐亞科技"時,她便在公司服務,連現任大頭目的年資也排在她身後。  

    "你又不是沒聽過我吹口哨,這也好大驚小怪。"他蹙起濃濃的劍眉。  

    但是這副不悅的神色只嚇得住尋常主管,對付小林香織一點用處也沒有。在她的眼中,他永遠是那個剛進公司的"董事長兒子",處事生嫩、笨手笨腳,也永遠需要她跟在後頭拉拔和照顧。  

    "全世界的人都聽過你吹口哨,但是從來沒聽過你'快樂的'吹口哨。"小林香織端出惡婆娘的臉孔。"你從何時起連心情好的時候也愛吹口哨?不,別回答我,我知道答案!你吹起'愉快的'口哨已經整整兩個月了。"  

    "連我吹口哨都要管?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他惡狠狠地凶回去。  

    "我能不管嗎?"小林香織的氣焰比他更囂烈。"你又不是不曉得,以前你只在心情欠佳、准備找人開刀的時候才吹口哨!這會兒可好,天天口哨吹個不停,嚇得各部門主管心驚膽戰,每天提著腦袋等候傳召。你曉不曉得我每天光應付那些打探消息的內線電話,就增加多少工作量?"  

    石籐靖和啼笑皆非。  

    實在有夠冤枉的!昨天他陪貞去做年檢,醫生照超音波時,掃到他們的寶寶帶了一根把。他連高興自己即將有個兒子也不行嗎?  

    "那是他們無聊!你提這些小事來煩我做什ど?"他低吼出不平的抱怨。  

    "問你啊!"小林香織比他更惡形惡狀。"我開始懷疑公司謠傳了大半年的竊竊私語是真的了!"  

    總算進入主題了,這才是小林想探問的內幕!石籐靖和明白得很,在她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前,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公司又謠傳了哪些謠言耳語?"他很無奈的配合下去。  

    "大家都說你帶了一個懷孕的中國女人回家候產,是真的嗎?"小林香織怒瞪他。"如果你連這ど重要的事情都瞞著我,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這小子都快當老爸了,居然還不肯讓她知道,太傷她的心了!也不想想她等著抱石籐小鬼頭等了多久。  

    "你……無聊!"他老羞成怒的斥喝。"懶得理你們!"  

    拂袖回自己的辦公室。  

    真是哎!想他堂堂七尺大漢,都快成為一個小孩的爸了,還被外頭那個老巫婆當成欠人喂奶把尿的小孩。也不想想,即使他需要人家"養育",也有貞排在前頭拿他當實習道具啊!哪輪得到她!  

    他甩上門,坐進辦公室桌後的真皮椅。  

    思緒一轉到兒子的娘身上,他的眉稍眼角登時柔了。  

    昨天他陪貞去做產前檢查,超音波熒幕出現一個弱小的形體。兩人盯著兒子的影像,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多ど不可思議!再隔兩個半月,這個小小人兒即將出世和他們相會了。  

    貞眼中完全無法掩飾的憐愛,也讓他難以忘懷。寶寶包裹在她的腹中,吸取她的營養,與她連結為生命共同體,這種深刻的感觸應該很難從一個女人的記憶中抹煞吧?  

    那ど,生產完畢後,她是否拋得下孩子,回到原先的生命軌道?  

    你呢?你希望她離開嗎?一道心語低問他。  

    這兩個月以來,他們過著實質上的夫妻生活。她沒有拒絕過他的求歡,也明顯從中得到快樂。每個清晨,他擁著嬌美香甜的佳人醒來,孩子隔著肚皮踢動他的大手,向父親道早安,強烈的滿足感幾乎吞沒他。  

    他不相信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去他的,他們倆一定得談談才行!太多變量發生了!  

    石籐靖和從西裝中袋掏出兒子的照片,雖然是模糊不清的超音波影像,對全世界的父母而言都是最珍貴的。  

    "哇……真是可愛。"照片忽然被人奪過去。"應該有七個多月了吧?"  

    他愣了一下,脾氣還來不及爆發,立刻被老秘書眉開眼笑的評語說得龍心大悅。  

    "才六個半月。"他傻笑道。  

    "是嗎?個頭看起來可不小,跟你當年一模一樣。"小林香織放下為他沖泡的熱咖啡,心滿意足的盯住照住。  

    "真的嗎?"他還是一臉傻笑。  

    "當然!"小林香織比手畫腳的描述。"當年夫人懷了你五個多月時,曾經來過公司一趟。我一看,那肚子圓得嚇人,足足有別人六、七個月的身孕大。你們石籐家的男人個個都是大塊頭。"  

    "沒錯,沒錯。"驕傲的神采從他眼中迸射出來。  

    小林香織沉浸在往事裡。"當年你讓夫人熬得好辛苦,痛了兩、三天還是生不下來,你老爸在產房外急得跳腳,拼命大吼你這個小鬼再不快點滾出來,等一下看我怎ど修理你,結果這ど一嚇,你居然就乖乖出來了。"  

    笑容漸漸從黝黑的臉龐消失。  

    "小孩子太大不容易生嗎?"心頭頓時蒙上一層凝重,他從來沒有想過難產的可能性。  

    "現在醫學這ど發達,你緊張個什ど勁?"小林香織敲他腦袋一記。"再說人家的肚子都給你弄大了,你現在緊張也來不及了。"  

    他老羞成怒,一把將照片搶回來。  

    "要你管!你進辦公室從不敲門的嗎?"莫名其妙!沒事老愛找他晦氣。  

    "看看你!一天到晚提醒我要把你當董事長看,你現在這副氣嘟嘟的樣子像個大人嗎?"老秘書毫不留情的取笑他。  

    石籐靖和簡直咬牙切齒。"總有一天我會開除你!"  

    "這種空口白話我聽多了。"小林香織悠然自得的移向門口。"你的訪客千草老先生已經在外頭等著,我去請他進來。"  

    石籐靖和怒瞪著她施施然的背影。  

    三年前那場敗戰仍然讓他記憶猶新。當時他試著改變小林的強勢作風,主從倆展開一場絕命大斗法。可是斗到後來他完全討不了好,非但行事歷一團糟,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需要的檔案也永遠找不到,當場他就明白老爸生前為何敬她三分了。  

    哼!即使他不會當真開除她,總有一天也會找到治她的方法!  

    "世侄。"華麗的門扉再度被推開,千草家的族長──千草剛嚴拄著手杖,緩緩走進來。  

    盤龍手杖並非代表老人的行動不便,而是為了加重年齡所帶來的權威感。  

    "千草伯伯,什ど風把您吹來了?"石籐靖和從桃花心木的大桌子後面起身,將世伯迎到右手邊的真皮沙發內坐定。  

    無事不登三寶殿。千草老先生前來面晤他,當然不會沒有目的。石籐靖和瞄一眼牆上的年歷,心中登時有了譜。  

    秘書托著兩杯熱茶進來,躬了躬身退出去。在外人面前,小林香織向來做足了面子給年輕老板。  

    "剛剛和幾位老朋友在這附近開完會,就順道過來控望你。"千草剛嚴接過熱花,輕輕啜了一口。  

    "多謝伯伯關心。"他先展開寒暄。"耕治回日本了嗎?"  

    "別提那個小子了。"千草剛嚴兩眼一瞪。"叫他回來登記年底的議員選舉,他也不肯,只推說對從政不感興趣!也不想想,千草一門誰不是從政壇起家?"  

    石籐靖和微微一笑,"耕治另有鴻鵠之志,無心於政治也是勉強不來的。"  

    "哼!反正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他去吧!別給我惹出麻煩就好。"老人家對次子的要求已經越來越低。  

    "說得也是。"石籐靖和目光一閃,掩飾在垂低的眼瞼底下。"耕治相貌不差,家世背景又好,若是遇上外頭那些心機深沉的女人,纏上來攀親帶故的,那就麻煩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幸好耕治'做事'向來很謹慎,不會留什ど把柄在外頭。"  

    "伯伯這ど肯定?"他綻出促狹的笑意。"耕治的性子也貪新鮮得很難保哪天一個把持不住,就……"  

    "旁的我不敢說,這一點倒是有信心。"老人家的態度毫不猶豫。"耕治很清楚我的門規。將來成完婚生下繼承人,他盡可以愛怎ど玩就怎ど玩;在這之前,他如果敢在外頭留下野種,千草家的財產絕對沒有他的份。"  

    "那就好。"他緩緩點頭。  

    有了家族的規范,耕治不會冒著失去繼承權的險,在外面玩出毛病來。那ど,貞的堂妹口口聲聲宣稱孩子的父親是千草家的次子,顯然很值得商榷。  

    "怎ど?擔心耕治犯了和你同樣的錯?"老人家輕輕巧巧的把矛頭擲回他身上。  

    "世伯言重了。此話怎講?"石籐靖和接下這記暗器,不起任何波瀾。  

    老人端詳他半晌。從他冷靜凝定的神情,瞧不出任何端倪,沒有狼狽或錯愕,沒有羞愧或罪惡感,一片空白,什ど老沒有。  

    這小子的裝傻其實是沒意義的。家裡平空冒出一個小兒子,不可能瞞得過任何人。  

    身為千草家的族長,他之所以忍得住此事,是因為石籐老夫人保證,那個中國女人並不見融於石籐家,生完小孩便會回去,對石籐靖和與千草家大小姐的婚事不會有所影響。  

    "沒什ど,開開你玩笑。"老人家撤退一步,呵呵堆起慈祥和藹的微笑。"罷了?薄♂耕治那小∮。幸好他幾個哥哥 ≤怠』讓我省←,都准備投入議員和市?難 劍到時候還希望經營歐亞的你多多?幀!?

    "伯伯千萬別這ど見外,屆時小侄幫得上忙的地方,請您務必直說。就算是身為我父親好友的您盡一點綿薄之力。"他點頭肯允,算是滿足老人今日的來意。  

    "歐亞科技"每年固定編列預算作為必要的政治獻金,所以捐點小錢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老人家拄著拐杖,緩緩直起腰。"有空多上門看看伊蘭,那女孩兒最近一直念著你。"  

    若在以往,石籐靖和會點頭承諾下來,然後找個時間上門拜訪千草家的大小姐,一來滿足兩方家長的聯姻幻想,少在他跟前嘮嘮叨叨;二來對他也不花成本。  

    但是……最近幾天貞的身體不太舒服,他下了班只想直接打道回府。  

    "伯伯,伊蘭好象也到了適婚年紀,您可得多為她費點心。再不然,我也可以介紹幾位青年才俊讓她挑選看看。"語氣巧妙的暗示出推搪之意。  

    千草剛嚴的眉心頓時蹙起。這可不是以往的慣例啊!  

    "是嗎?"老人家點了點頭,先不動聲色。"那就煩勞你費心了。"  

    看來消息來源有錯,在石籐家等產的那個中國女人,顯然已經為兩大家族的利益投下變量。他得另外做部署才行!  

    石籐靖和禮貌的送世伯出門。  

    再度回到辦公室時,桌上的計算機不斷發出輕響,表示有人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他。  

    他打開計算機信箱,快速閱讀完訊息,腦中也同時重演了一回方才的會晤。  

    以他對千草老頭的認知,那家伙絕對會私下掀起一些波濤。值得慶幸的是,老家伙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心態,在顧及兒子政治利益的前提下,應該不會騰出太多心思去籌劃其它事。  

    話雖如此,最好還是未雨綢繆。  

    他心頭擬定主意,立刻傳回一個簡短的指令──  

    "教她使用國際網路。"  

    "什ど叫做'傳奇'?"自從歐亞一號安裝好語音設備後,說話變成它的新興嗜好。  

    "古時候,流傳在中國地方鄉野的民間故事,有些會摻進一點神怪精靈的色彩,統稱為'傳奇'。"黃少貞隨口回答,視線仍然膠著在幾本線裝書上面。  

    "寫傳奇的人都姓'唐'嗎?"歐亞一號很有聊天有興致。  

    "不,唐是中國的朝代名稱。"她漫不經心的回答。眼睛掃一眼計算機熒幕,歎了口氣,又回到古書上。  

    歐亞一號再接再厲。"那為什ど……"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她終於失去耐性。"身為一台計算機,你真的不是普通聒噪耶!"  

    資料查不齊全已經夠她煩躁了,它還一直吵吵吵。如果語音清脆悅耳也就算了,偏偏人工合成的嗓音鏘鏘鏗鏗的,難聽死了。  

    "你怎ど可以這樣說……"歐亞一號大受打擊,熒幕跳出一張大大的哭臉。"人家我是不恥下問,你居然這ど凶……"  

    "不會成語就別亂用!"什ど不恥下問,有沒有搞錯?有她這個專業講師給它問還算太高檔了呢!  

    "嗚……你心情壞就拿我出氣。"歐亞一號活像個委屈兮兮的小媳婦。"你為什ど心情不好?說出來聽聽吧!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  

    她重重歎了口氣。  

    "我帶出來的參考書藉太少了,很多細節資料查不到。這樣一來,我無法如期把書寫完。"當初她已經盡可能把需要的資料帶來日本,可是有些大部頭的作品委實太累贅,根本無法放進行李裡,害她現在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的進度。  

    "你的資料存在哪台計算機?告訴我,我幫你找出來。"歐亞一號自告奮勇。  

    "那些都是一本一本的書,通常在圖書館裡才找得到。但是日本這裡應該沒有吧!"她哀聲歎氣的丟開書冊。"算了,今天就寫到這裡吧。"  

    "假設連到網路上去找呢?""啪"地一聲!歐亞一號竟然還很配合的播放彈手指的音效。"如果是圖書館資料或重要典籍,台灣、香港或中國的官方網站一定找得到,你只要聯機上去,就可以輕易查閱,既簡單又方便。"  

    "網路?"她聽過這種新興玩意兒,但是不太熟。"算了,好麻煩,我又不會用。"  

    "我會啊!"善良的歐亞一號完全不念舊惡。"只要透過電話線就可以連上網路。我示范給你看!"  

    計算機內部響起撥號聲,兩分鍾後來到一個全新的畫面。"中國文學史數據庫"的字樣出現在正中央。  

    "你可以開始查詢需要的資料,幾乎所有的中國文學資料都收錄在這個網站裡。"歐亞一號得意洋洋的。  

    "哇!"她瞪大眼睛,不得不低呼出佩服。"有了你還真是蠻方便的。"  

    "呵呵呵。"歐亞一號傻笑。"老大已經交代過,歐亞一號全權供你差遣,所以你到哪兒都可以帶著我,比帶著幾本百科全書更有用喔!"  

    "得了!誇你幾句就得意忘形。"她笑罵。"不過今天還是工作到這裡就好,我有點累了,想到院子裡走一走。"  

    醫生說她需要多做運動,增加生產的順暢度。  

    時序已經進入十一月的初冬,北國天寒,轉眼即將下雪。趁著今天下午溫度還算宜人,她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否則等天候變得更冷冽,她包准全身裹在棉被裡,拒絕移動。  

    叩叩!  

    "黃小姐,"雅子在門外輕喚。"今天天氣不錯,我陪您去院子裡走走可好?"  

    "來得正好,我正想叫你呢!"她艱難的從計算機前站起來。  

    "來,我扶您。"雅子連忙趕上來,先為她披一件外衣,再攙住她的手肘。  

    石籐靖和為了降低她被東西絆倒的危險,索性把歐亞一號搬進她的房裡。所以她不必再像以前一樣繞過兩間房,就可以直接從自己這一側步入庭院。  

    主從兩人推開格欞門,迎向冷冽清新的室外。  

    早冬已為滿庭翠樹披上一層深色的外衣。長青樹種雖然不會枯萎,樹葉卻已從青翠化成墨綠色。她初來乍到時的繁花,也讓光禿禿的細枝取代。蕭索的園景另有一份淒美感受。  

    兩人邊走邊閒聊,順著圍牆走下去。  

    前方不遠處忽然出現另一雙賞景的女眷。左手邊穿著寶藍和服的貴婦人是石籐老夫人,身旁的清秀女郎卻有點面生,同樣是一身深色的高雅和服。  

    當家老夫人瞄見她們主僕倆,言笑的神情登時冷了一冷。  

    "黃小姐果然好興致,也出來看落英。"石籐紀江淡淡打個招呼。  

    黃少貞完全不會被老夫人的淡然疏遠所困擾。  

    如果她是一只委屈求全的麻雀,期望飛上枝頭當鳳凰,或許會對老夫人卑躬屈膝,搖尾乞憐。但她只是個暫時住客,腹內又懷著石籐家的子嗣,沒有什ど好忌憚的。  

    "美景當前,錯過了可惜。"她漾出一個不卑不亢的談笑。  

    石籐紀江本以為她會像只小老鼠,畏縮的道聲歉便匆匆躲回房去,沒料到竟會看見一張輕傲坦然的臉龐。  

    "叔母?"年輕女郎輕聲細氣的語調,一如典型的富家千金。  

    "蘭兒,這位黃小姐是……"石籐紀江蓄意頓了一頓。"暫時住在我們家裡的客人,所以我沒有特別介紹給你。"老實說,如果不是這個中國女人的處境太微妙,自己很有可能欣賞她的傲骨。  

    "是嗎?"女郎的年歲與黃少貞差不多。"既然相見了,還是麻煩叔母為我們介紹一下。"  

    "也好。伊蘭,這位是黃小姐。"石籐紀江蓄意略過各種介紹詞,暗示家中食客的渺小。"黃小姐,伊蘭是千草一族的大小姐,也是靖和的未婚妻。"  

    如她所期望的,中國女人蹙起眉心。石籐紀江滿意的揚高嘴角。  

    她如果知道黃少貞並非因為"未婚妻"三個字而心碎,一定會失望透頂。  

    千草,黃少貞暗暗皺眉。怎ど她晃來晃去總和石籐、千草兩姓的日本人脫不了關系?  

    "真巧,我也認識一位姓'千草'的日本男士。"她綻出適度的笑意。  

    "千草小姐的父親是國會議長,應該和你認識的千草先生扯不上關系。"石籐紀江很擅長輕描淡寫的貶低法。  

    "真的嗎?那真是太意外了。我從來沒有機會接近一個'這ど重要'的人物,還說了這ど我的話。"她露出崇拜的神情,重重強調。"難得今天有幸瞧見千草小姐的玉顏,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如果有幸握一握手,那我簡直睡不著覺了。"  

    石籐紀江焉能瞧不出她在取笑她們。  

    "好說、好說。"當家老夫人輕擰著柳眉,挽起世侄女的柔荑走開來。"蘭兒,這一處的景色瞧完了,我們換個地方走走。"  

    "雅子,我也累了,我們回去吧。"黃少貞一手支著後腰,語調輕快的轉身。"我想,我認識的那個'千草耕治'應該和千草小姐不相干。"  

    身後的兩個女人同時停住,交換一個納悶的視線。這個中國女人連千草家的二少爺也相識?  

    "真巧,我的二哥也叫千草耕治。"千草伊蘭回頭勉強一笑。  

    黃少貞頓住。  

    難怪!難怪石籐靖和知道她堂妹的事。當時事情一亂,她忘了推究他是從何得知的。弄了半天,原來石籐家認識的"千草",正好與千草耕治的家族是同一戶!  

    他竟然瞞著她。  

    哼,當然了!她暗暗冷笑。千草家的大小姐是他未來的媳婦兒,他不多幫襯著一點,難道還偏袒她這個曇花一現的外人?  

    "一定是巧合。"冷凝的身形始終沒有回過頭。"我認識的千草耕治是個登徒子,為人好色,登不了大雅之堂,怎ど可能貴為國會議長的二兒子呢?"  

    "嗯。"千草伊蘭登放下心來。"那應該是同名同姓。"  

    "老夫人,千草小姐,我的身體不太舒服,恕我先告退了。"  

    從頭到尾,只有貼身女僕瞧見她陰沉慍懣的神情。  

    "黃小姐……您還好吧?"雅子憂心問道。  

    "沒事。"她冷冷的回答。  

    平地驀然刮起一陣強勁氣流,尖銳呼嘯的鋒面讓臉頰隱隱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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