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出二十里後,聞人獨傲發覺自己又恢復應有的速度。他沒來得及思考原因何在,一個勁兒扶著柳大美人,馬不停蹄地再趕了半個時辰的路。
乍隱若現的民宅燈火終於映入眼簾,腳下的路面也由碎石子和泥土漸漸變為石板路。轉瞬間兩人已經掠過小鎮外緣的磚瓦屋子,繼續往鎮中心前行。
「停……停!」朝雲不玩了。「喘死人了……你怎麼連半點憐香惜玉的情操也沒有!先停下來歇一歇再說。」
她硬是掙脫他的扶持,軟綿綿的癱坐在路畔的茅草堆裡。想起來實在滿諷刺的!他們在山林裡迷路六個時辰,後來再度辨明方向,居然是因為在後頭追殺的敵人留下了足印,讓他們有跡可尋。
聞人獨傲沒時間理會她的嬌嗔,注意力暫時被體內的異象吸引住。
奇怪,他的功力似乎又回來了。方才疾跑了好一陣子,他忽然發覺膻中穴的內息運轉已經恢復正常,身法維持在功力未失之前的水準。難道他的內力受到寒氣影響的情況並非永久性的?
若果如此,他真的該謝天謝地,否則冰冷的寒氣在穴道中淤積久了轉變成寒毒,對練武之人的功力和身子有莫大的殺傷力。
他再運氣一次試試看。
運行流轉的氣脈又染上奇冽刺骨的寒意。他忍不住打個滴溜溜的冷顫,搞什麼鬼?為何他的內力有時靈光,大部分時候卻盡顧著出狀況?
他仔細回想方才一路躲避老毛賊追殺的情景。難不成他的十成功力只有在不以意之間施展出來才能運用自如,如果他蓄意要催動內力,它就會棲息在膻中穴裡納涼?
頭痛了!
「你發什麼呆呀?」柳美人不習慣受到男性的忽視。「那幫土匪就要追上來了,你不是向來以捉盡天下匪徒為已任嗎?幹嘛一見著幾隻不成氣候的老山賊就嚇得尿褲子,還拉著我逃得狼狽不堪。」
「有本事你儘管去對付他們,我又沒阻擋你。」他冷眼覷著她。
朝雲頓了一頓。
「我今早受了你一掌,力氣打了兩成折扣,當然鬥不過他們七條大漢!」即使處在輕嗔薄怒中,天生的嗓音依然甜膩而柔媚。
「那你害我……」你害我功力盡失,這筆帳又該怎麼算?他用力把這句指責壓回肚子裡。「我明明警告你沒事別去招惹陌生人,你偏要強出頭,惹上一身腥,活該!」
他覺得自己放棄追究她拉他下水的過惡已經很算寬宏大量了。
「我……」她的氣勢稍微軟了幾分。「……我事前又怎會曉得他們和河清派的人有過節?」
「那你更應該躲在暗處觀察呀!」這女人也算個老江湖了,竟然還需要他出口指點幾招。
「你敢教訓我!」朝雲柳眉倒豎。「我是看在封致虛和你交好的情面上,對你說話才客客氣氣的,你甭想乘機騎到我頭上來。」
她從小就養尊處優,在家裡連父母兄長都得容讓她幾分;出來行走江湖,仗著父親「河南霸主」的威名和天生的嬌艷美貌,江湖中人沒有不賣她幾分面子的,而成親之後丈夫更是將她視為掌中的珍寶來寵愛,幾曾生受過臭男人的訓責指示?
「那好,咱們誰也別『騎』誰,姑娘自個兒請吧!」聞人獨傲乾脆趕人了。
他必須先擺脫她這個燙手山芋,再覓找一個安靜而不會受到干擾的地方將寒毒逼出體外。
「你——」朝雲霍然起身,黛眉氣成直條狀。
聞人獨傲和她天生處於敵對狀態。他視她為黑道上的邪魔妖女,她則認定他甘願委身出任皇帝老兒的爪牙,兩人的生命本來就不該產生交集,一見了面非得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現在和平分手正合她的心意。
她才不感到氣悶呢!一點也不!
「請就請!你以為我喜愛跟著你四處跑嗎?」小蠻腰微微一擺,她輕靈有致的嬌軀已經閃逝在一棟磚瓦屋後頭。「大捕頭,咱們後會無期。」
那個「期」字在夜空中晃成一道遠去的音符。
「柳……」他的雙唇微微蠕動了下,終究沒有叫出口。
兩人分道揚鑣也好。那幫狂徒真正相中的目標是他,她跟在他身旁方圓兩尺以內都會受到牽連,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莫名其妙!他竟然開始掛懷起她的安危來著,今兒一早他還打算揪她回衙門,然後判她個秋後立斬呢!可見女子的皮相美醜與否實在和她的生命安全有直接的關係。
「別再想那些有的沒有的。」他苦笑著提醒自己。
仇家就快追上來了,先得找個安全境地避一避才行。
大隱隱於市,因此人多之處方為最安全的所在。但是貿貿然找間客棧上房躲起來卻不妥當,因為掌櫃的和店小二普遍怕事,一旦受到惡漢質問,一定會洩漏他的行跡。
那麼,有哪處人來人往的地方可以讓他安穩地關在密室裡,不受騷擾,而且服侍的小廝願意對客人的下落守口如瓶呢?
他開始在原地踱著方步,目光焦點無意識地落在民家曝曬在後門的女羅衫上……
有了!
※ ※ ※
黃日鎮位於瀋山本側的山腳下。
由於附近地處荒涼,距離繁華的黃河沿岸還有老遠的路程,所以平常向來罕有人跡出沒,方圓幾十里之內也只有這一百零一座小孤鎮。
黃日鎮的居民以砍伐林木的工人和獵人為主,而且大都屬於短期間的居住性質,平時鎮上的氣氛自然比不上大城市裡的繁華、有朝氣。而在一座以男性為主要居民的小鎮,除了經營合男人品味的生意,還有其他方式能賺大錢嗎?
「來來來,鳴玉苑裡佳人多,環肥燕瘦全都有,只要進來溜一溜,包您全身都快活。來來來,大爺進來坐。」
聽見這串流暢的順口溜,再傻的人也該明白鳴玉苑從事的是何種營生。
沒錯,今早個鎮中心鳴玉苑的花姑娘們正式高掛起艷幟做買賣了。
為了討個好綵頭,老鴇母千里迢迢從太原府請來一位據說能觀古知今的算命師,挑中了今晚戌時的良辰,替鳴玉苑拉敞了妓院大門。
七、八個龜奴一窩蜂湧到大門口吆喝著,滑溜的生意經嘰哩咕嚕念出口,巴不得立刻將另一家競爭對手蝴蝶苑的老客房一古腦兒拉進自家大門。
「各位大爺,號稱『京城一俏』的玉寶兒給咱們嬤嬤重金挖角過來了,趕快進門來瞧瞧她的天姿絕色唷!」龜奴拚命招攬色心熾盛的男人。
遠方一道衣袂飄飄的人影翩然飛馳過來。對方好快的身法!一晃眼便踏上鳴玉苑的前階。
「來來來,趕來看千嬌百媚的小粉頭——」龜奴眼巴巴地迎上去,眼睛瞄清楚公子哥兒的衣著打扮後,俐落的舌頭立刻打了個結。
敢情是叫化頭子上門討飯來了!
倒也不是新客倌的外形太猥瑣啦!相反的,他高瘦瀟灑的體格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淡青色的長衫也看得出應該購自上好的布坊和縫工。只是,他全身上下彷彿在水裡泡了一天似的,整件外褂從裡布發皺到外層的綢料,再湊和著下巴青湛湛的胡碴暗影,臉孔的上半部被一頂寬邊斗笠遮覆住,儼然一副落第書生無顏以對江東父老的窮酸樣。
鳴玉苑講求的是上等排場,只要有錢都能上門當大爺,至於花不起銀兩的小人物……嘿嘿,最好趁早閃一邊去。
「喂!」龜奴口氣放粗了兩倍。「窮相公,你知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地方了?要想進咱們鳴玉苑門檻可得捧上大把大把的銀子,你有沒有?」
「這樣,夠不夠?」一群龜奴還沒來得及覷明白落魄書生的動作,人家的手中已經多了一件白花花、亮晃晃的物樣。
金元寶!起碼稱足了五兩重的金元寶。
龜奴猛地吞了兩口唾涎。
「夠夠夠,即使大爺多叫上兩個妞兒也夠了。」勢利的嘴臉立刻變成卑躬屈膝的小狗。「客倌,您請坐,請上坐,小的馬上替您張羅上好的酒食。您需要多少相好的美人兒談心,儘管開口吩咐。」
「叫裡頭的丫鬟即刻替我準備一間上房。」客人淡然的嗓音聽起來幾乎沒有溫度。
馬上準備房間?同樣身為男子漢大丈夫,龜奴完全能夠體恤他的「堅忍耐勞」。看樣子猴急相公已經憋忍了好長一段時間,連事前的吃喝一頓也等不及了。
「是,上房立刻替您準備好。」龜奴回頭大聲招呼:「老嬤嬤,貴客上門嘍!」
「拿去。」金元寶在空氣間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線條底端結束在龜奴的手掌心。「倘若待會兒有人問你是否看過一個高高瘦瘦的公子……」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龜奴忙不迭把「小費」揣進懷裡。「今晚鳴玉苑開張頭一天,小的起碼迎進上百個貴客佳賓,其中高高瘦瘦的客倌就佔了一大半,這會可認不出來誰是誰了。」
「嗯。」線條冷硬的唇形終於微揚起半絲情緒。「算你聰明。」
無獨有偶,陰陽怪氣的神秘客方才消失在內院,打老遠又飛過來一道人影。
龜奴忍不住暗罵幾句。他奶奶的!怎麼開張第一天盡吸引這些個「高來高去」的異人,兩隻腳硬是不能同時接觸地面,如此一來鳴玉苑的生意還能做嗎?
「客倌,上門找姑娘?」龜奴的笑容簡直謅媚得沁出甜油來。
幸好這位客倌比起剛進門的神秘客,長相稍微像點兒人樣,身形雖然只有五尺多高,體格也纖弱得像煞了姑娘家,但臉上蓄滿了毛茸茸的落腮大鬍子,乍看倒與威風震八方的鬼王鍾馗有幾分相仿。
「廢話,男人上窯子不找姑娘玩樂,難道還找你嗎?」矮漢子搶白的語音居然脆脆嫩嫩的,與他粗獷雄武的外貌截然成反比。
龜奴心中打了個突。怎麼今夜進門的客人一個比一個詭異?
不管了,做生意要緊。
「客倌,我馬上吩咐廚房替您料理上等的筵席——」
「不用了。」矮漢子揮手阻斷他的聒噪。「替我備妥一間上房即可,記住,越僻靜的房室我越喜歡。」
一片成色而精純的金葉子射進他的掌心。
發了,發了,要是鳴玉苑多攬來幾個凱子怪客,他們還怕沒錢賺嗎?
「是是是。」龜奴轉頭吼出第二聲:「老嬤嬤,貴客上門嘍!」
矮漢子正待走進妓院內,腳步驀地緩了一緩。
「且慢,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刻意壓低的音調聽起來很遲疑。「今晚有沒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公子進來過?」
「大爺,咱們鳴玉苑裡人來人往的,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小的實在記不住客倌們的高矮胖瘦。」他陪笑著。
「噢。」矮漢子放棄了,低頭進門去。
這位奇人,自然是咱們易過容的柳大美人。
她就知道自封為正義俠士、國家棟樑的聞人獨傲,即使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也不可能躲到妓院來。那種死硬腦袋,哼!
江湖中人人傳聞天下第一名捕的武功多麼厲害,內力多麼精純,這廂讓她親眼目睹聞人獨傲碰著小毛賊就落荒而逃的狼狽相,她終於發覺天底下的沽名釣譽之輩比世人想像中更加氾濫。
隨他去給強盜頭子方千鶴大卸八塊好了,她才不在乎。
唉,好癢!她忍不住偷偷搔抓覆蓋半張俏臉的假鬍子。被她借了幾戳毛的大黑狗可能長了虱蚤,臉容黏上犬毛的部位才會死命地發癢,再搔下去假鬍子就掉光光了,她得趕緊找間房把自己的易容術整頓得逼真一些。
「大爺,就是這一間。」徐娘半老的嬤嬤扭著腰停駐在一間房外頭。
朝雲打量四周環境。嬤嬤替她備下的上房位於鳴玉苑的第二進內院裡,果然與前廳絲竹悠揚的熱鬧人潮相隔了好一段距離,放眼所及,庭園裡只有飄出潺潺水聲的假山、假水,以及兩間上房。
「另一間現在有沒有住客?」她的焦點集中在對面合攏的門扉上。
「有,這一進的內院只住著您和另外一位客倌。」嬤嬤瞟過來風韻猶存的秋波。「大爺,我即刻去喚玉玲瓏過來服侍您,您說好不好?」
朝雲輕哼一聲。這婆娘向她拋媚眼呢?沒搞錯吧!姑娘她如果露出真面目,天姿絕色勝過這婆娘十倍。
「不好。」第二片金葉子扔向嬤嬤胸口。「我打算獨自睡上三個時辰,這段期間不准任何人進來打擾,明白嗎?」
「明白,明白。」嬤嬤幾乎被她的金葉子閃盲了眼睛。
「快滾。」她閃進房門裡,反手扣上木鎖。
好癢,癢死人了。水盆在哪裡?
通常客棧裡都會為住房的客人備好現成的洗面水,妓院應該也不例外。這是她生平頭一遭逛窯子,只好憑藉假設來推斷狀況。
房內的地板比庭園矮了兩級,她跨下木製的雕花台階,霎時被內部誇張的擺設迷亂了視線。四片牆懸掛著繽紛艷麗的紗帳,活像擔心客人認不出來自己正處於妓院中似的。
俗麗歸俗麗,眼前太過虛幻不實的陳設卻予人一股說不出的暖昧感,隱隱約約催化著觀者體內若有似無的情愫。
朝雲忽然覺得臉龐火辣辣的。幸好此時沒有任何人與她同在這間屋子裡……
鞋子!她怔了一怔。
床前居然放著一雙男鞋。床柱兩側的白紗垂掛下來,遮掩住其後的千秋。
床上有人!
天殺的。嬤嬤帶她進錯了房間,這塊地盤已經被其他客人先到些一「睡」。
「是誰?」她跳到床前大喝。無論床上的狗男人是何方人士,總之她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宰一雙。
驚訝的人不只她一個。
聞人獨傲正打算運功逼出體內的寒毒,猛不猛然聽見一串耳熟到了極處的嬌膩叱喝。
柳朝雲!
不會吧?他們明明已經分道揚鑣,她一個女人家跑進妓院裡做什麼?
他伸手撩開床帳,迎上一張毛茸茸的熊臉。即使這張臉孔經過簡單的易容,他仍然一眼看出濃密鬍鬚之下的真面目。
「是你!」兩人這一驚非同不可。
「你來這裡做什麼?」仍然異口同聲。
「別盡學著我說話!」兩個人的語言字彙儼然出自同一位夫子。
他索性合上嘴巴,讓她先說。
「聞人獨傲,你好大的興致!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還有心思上溫柔鄉尋求美人兒的慰藉。」他上青樓狎妓的景象讓她的無名心火數逮著焚燒的機會。
他冷冷地反唇相稽。「並非每個勾欄耽裡的男客都為了上門嫖妓;正如同並非每個青樓裡的女人全是婊——」
最後一個字含在嘴裡,以免話太傷了。
這臭男人居然敢暗示她是……朝雲只差沒氣炸了整座莊院。
「下流!」一記玲瓏玉掌拍向他清俊的顏頰。
啪!輕脆俐落的鍋貼聲同時愣住兩個人。
她以為他應該避得過。
朝雲看著他逐漸浮出淺赤色指痕的臉頰,以及嘴角悄然沁出血絲的裂傷,罪惡感和莫名的歉疚突然在體內發作。
「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躲開?」她飛撲到他身前,掏出錦帕試掉他唇側的血絲。
聞人獨傲弄不清楚是什麼讓自己更驚呆。是她的出手傷人,抑或是她急切中展現的溫柔?
飄涉卻真實的淡香揉入他的鼻端,獨特的馨香從她嬌軀源源幅散出來。兩人同時敏銳地查察到,他們藏躲在一間妓院裡,而且還同處一室,非但如此,他們的距離只有幾寸之隔,只要微微往前探身,就能接觸到對方的面容……
「手巾給你,自己擦乾淨吧。」她率先頷首,迴避他古怪但灼烈的視線,生平頭一遭在男子面前感覺不自在……
「你右半邊的鬍子長歪了。」他暫時將自己從騷動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對了,她猛然醒悟。鬍子!差點忘記方才打算整頓的第一件事。
「好癢哦!害我連皮膚也搔紅了。」她款步移至洗臉架前,細心地清理掉剩餘的狗毛。黏假鬍子的膠水已經消耗殆盡,顯然等會兒必須另外尋找易容的方法。「你躲進鳴花苑多久了?」
「鳴玉苑。」聞人獨傲下意識地糾正她。
「人的記憶力挺管用的嘛!」她酸他一口。男人哪!天生那股子色心永遠改不掉。「既然已經進了門、也花了錢,幹嘛不找個貨真價實的美嬌娘來消磨消磨時間?」
「眼前已經有一個美嬌娘陪我消磨時間了。」他居然也懂得耍嘴皮子。
「下流。」同樣的字眼,這回卻多了幾許嬌嗔的意味。
「你有沒有被人跟蹤?」話鋒再次回到安全問題上。
「應該沒有,我一路上相當謹慎——」
轟隆一聲!大門被人用力踹開的巨響直直傳進內院。
「站住!大夥兒全給我乖乖地待在原位。」踢館的客人囂張無比。
乖乖!方千鶴率人追上來了。
「顯然還不夠謹慎。」他眸心染上嚴苛的寒光。
「他們不見得是跟蹤我,說不定是你惹的禍。」她替自己叫屈。
時間急迫,聞人獨傲飛快跳下床,檢查門窗的鎖扣,確定一切入口已被密封後,回身竄上香馥的軟床,而且拉著柳大美人作陪。
「把衣服脫掉!」他已經開始肅除皺成鹹菜乾的長衫。
「你想做什麼?」她又驚又駭。
「孤男寡女關在妓院的房間裡,還能幹什麼?快把衣服脫掉。」
「我不要。」她死命拍掉他摸向自己衣襟的大手。
火燒屁股的時刻,他竟然盡顧著「那碼子事」。他真認為她以孀婦的身份行走江湖,便代表吃了男人的悶聲也沒人出頭嗎?不,她寧死不屈!
朝雲全心全意保衛自己的清白,一時之間忘記自己一掌就可以拍飛他。
「姑奶奶,別選在這種要命的時間和我鬧性子。」他沒空向她解釋太多。「你不陪我演完這場戲中戲,咱們的小命全葬送在這裡。」
屆時在江湖間傳揚開來,鳴玉苑開張頭一天就收到曠古絕今的賀禮——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的項上人頭一顆,名氣保證在半天之內響遍戈壁以南、雲貴以北。
「不管,你大可出去拉個婊子進來陪你演戲!」至於她,她寧願選擇躲在床底下。
「來不及了!」砰砰作響的腳步聲踏響了橡木門檻。方千鶴隨時有可能鎖定第二進內院搜查。「快脫。」
他沒時間丙和她閒扯下去。既然她不肯合作,那麼……他只好幫忙動手了。
朝雲偷來的粗布衣賞盡責地替她抵抗外來的侵略,可惜在強「拳」的淫威下仍然步入殉職的命運。
「啊——」外衣被他一把扯破。「聞人獨傲!我和你誓不兩立!」
她呼喊的前四個字好死不死的特別響亮,一路飄出房門外,小院子裡登時傳來震怒的吼叫聲。
「是誰大叫聞人獨傲!」方千鶴的雷公嗓轟隆隆震向他們這一進院落。
「老大,我也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聞人獨傲的名字。」想來是小嘍囉在旁邊插嘴。
「搜!給我一間一間的搜!」
時間急迫。
上房裡,聞人獨傲來不及解釋太多,隨手掬起滿把的濕向狗毛,趁著尾端的黏性未干,匆匆貼附於下顎。
「上床。」然後攔腰抱起她扔進錦被裡,再迅雷不及掩耳的飛撲上她的身畔,甫放下鄉滿水芙蓉的紗帳,房門已經被人一腳踹開。
「聞人獨傲,納命來!」方千鶴威風凜凜的叱喝聲震動了白紗。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濡濕的雙唇封住她的櫻唇。
「唔……」朝雲輕哼出聲。
除了亡夫天哥,尚未有任何男人曾與她如此肌膚相接過,她為自己體內的騷動而迷亂了。
我應該反抗的。她恍惚地想。
不能讓她反抗。他幾乎在她絕美的氣息中沉淪。
強敵壓境並不代表他有權力凌辱我。她努力捉回自己游移散漫的神智。
一旦她的舉動出現任何異狀,敵人會立刻察覺。他竭力不讓注意力迷失在切切的密吻中。
我應該踢打他、甩他巴掌、大聲尖叫到他離開我的身上為止。她拚命提醒自己。
這個吻只是因應情境的需要,對我完全沒有影響。他死命說服自己。
可是,為何我不想這麼做?她漸漸迷失了。
可是,為何我仍然感受到未曾經歷過的悸動?他無法解釋自己的疑惑。
為何我明知應該阻止他的俞越,卻又打從心底希望兩人親密的貼合永遠不被打斷?她自問。
為何我明知不應該太過投入,卻無法抵擋一親芳澤的慾望?他也自問。
因為情況危急,兩人同時這麼說服自己。因為此時的情況不容他們聲張,所以任何便越了禮教的行為都是不得已的。
沒錯!他們為自己的沉醉找到絕佳的掩飾藉口。
「聞人獨傲,是漢子就別縮頭縮尾的。」床帳刷地分裂出一個大洞。
「啊!」朝雲連忙拉高薄被,遮掩著絲帛般的天肌玉膚。
她的表現與任何被第三者現場「抓包」的女人一樣正常。
方千鶴直覺地將她視為鳴玉苑眾多的花妓之一。她床伴的身份比較重要。
「大王饒命。」床伴的兩隻大手拚命在面孔前揮舞。「我的銀子全付給老嬤嬤當夜渡資了,求大王網開一面。」
方千鶴並未看清楚嫖客的長相,倒是那一臉黑茸茸的大鬍子先攫住他的注意力。
聞人獨傲的樣貌沒有這般粗獷。
「我問你,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白面公子?他身旁可能還跟著個娘兒們。」
他唯唯諾諾地回答:「半個時辰前有一對男女衝撞進來,他們看見這間房裡有人,就轉頭從後門走了。」
「一定是他們!」方千鶴立刻反身出房門,吆喝著搜尋其他房間的同伴。「聞人獨傲從後門溜了。他比我們早了半個時辰的腳程,快追。」
驚天動地的混亂發生得突兀,消失得也很迅速。
十來個龜奴連忙搶進來收拾善後。「各位客倌,沒事了,請各自回頭辦正事吧!」
「其實七個好漢是咱們老闆請來幫忙的,目的在測試小的們處理事情的應變能力。」連謊話都出籠了。「對不起,驚動了大家。」
門外的紛嚷和喊叫完全攻不進他們的小天地。
「他們已經走了,還不快讓開?」她沒有勇氣迎視他的瞳眸。
「啊!失禮。」聞人獨傲連忙滾離她身畔。
朝雲染著兩朵紅顏跳下床鋪,為了避免身段曝光,連帶將錦被一塊兒卷下床,結果變成他春光外洩。
「柳姑娘……」
她彷彿沒聽見他的叫喚,一語不發地套上被撕裂的外衣。
「剛才多有得罪,請你多多包涵。」事情牽涉到婦道人家的名節,他不敢隨便拿來開玩笑。
「你說什麼?」她背著他著裝的動作緩了一緩。
「為了保全我倆的命,不得不對你做出俞越的舉動,其實我並非自願的,請你不要見怪。」
「並非自願的?」她的語音聽起來有些古怪,然而從他的角度無法觀見她此刻的表情。「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雖然柳朝雲表現出難得的寬宏大量,他仍然愧疚得一塌糊塗。「但,隨意碰觸你的身子終究是我的過錯。」
「我說過不需要你的道歉,你聽見沒有?」她莫名其妙地發飆。
洗臉盆以殺人的勁道攻向他的裸軀。聞人獨傲忙不迭地閃開,這片刻的延頓已經夠她奔出上房。
「柳姑娘!」他七手八腳地套上衣物。「柳姑娘,請你聽我解釋!」
玲瓏的倩影閃逝於前院的門扉。
聞人獨傲乖乖地追上去,他敢肯定她的怒火足以引起十處森林大火。
唉!歹命!為何必須在功力最弱的時候從事所有苦功?一會兒追人、一會兒被追,一會兒打人,一會兒被人打,看來在真氣完全恢復之前他已經被這幫人給整得神智失常了。
而且他也不懂,假若柳朝雲不需要他的道歉,那麼,她希望他如何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