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第一次有機會親眼見到純粹原住民聚居的村落。
村落位於公路下坡大約兩公里處,建築物多數以尋常的水泥磚瓦為主,但門框間垂飾的傳統簾席,以及牆壁上彩漆刷劃而成的圖騰,在在令她開了眼界。若非情況緊急,她實在很想多花點時間研究一下。來時途中,齊媽媽告訴她,這個小村落的六十多戶居民全錄屬齊家的茶業網路之一員,儼然形成「員工宿舍」的生態。
難怪村裡一旦出事,齊霖會這麼著急。他可能擔心人手全病倒了,明天茶園和工廠就無法正常營運。倚月選擇以「宵小」的心境來擬想那個類人猿。
「為何來得這麼慢?」她們剛抵達村民病患聚居的衛生檢驗處,齊霖正好從門內狂奔出來。
三個人一打照面,他連句欣慰或感謝的話也沒有,對母親招招手,示意她到街尾的民家去幫忙,然後隨手扔給倚月一捆粗麻繩。
「拿著。」他又匆匆消失在側棟水泥建築裡。
「我拿繩索幹什麼?」這傢伙不會忙不過來,打算上吊自殺吧!「太好了,門檻前的橫木比較結實,應該承受得住你的體重。」
她快樂地替他尋找以身殉職的絕佳場合。
「還不快點進來,發什麼愣?」齊霖忽然探頭出來罵人。
他那副活像她天生該為他做牛做馬的口吻立刻惹惱了她,雖然目前他們處於緊急狀態,她不好追究他的態度,但齊霖好歹也該採用感激涕零一點的口吻吧!
她嘀嘀咕咕的,前腳剛跨進側屋,濃烈著酸氣與體臭的異味頓時撲向她鼻端。
「什麼怪味道?」倚月下意識地捏住鼻子。
放眼望去,哀鴻遍野。
二十來坪的空間搭置了大約六十張臨時床榻,其中的三分之二躺著輾轉呻吟的村民,有幾張床畔擱置著盛裝嘔吐穢物的小痰孟,惡臭的根源想必就是它。這次的食物中毒事件顯然相當猛惡。
「哇──」躺在最內側床榻的病患突然大喊起來,齊霖候立在床畔,只要病人稍微出現暴跳動的徵兆,立刻把全身的重量加壓在對方的身上。「熱,好燙──」
「發什麼愣!還不快把繩子拿過來。」他回頭對目瞪口呆的倚月大吼。
「噢!」她趕緊回過神來,急急衝上前去幫忙。「啊,是密魯!」
原來食物中毒會引發如許嚴重的反應,她倒是頭一遭見識到。
「密索!」百忙中,類人猿不忘糾正她。「我壓著他,由你動手。」
「唔,哇咕哩呱──」密索突然迸出一大串嘰哩咕嚕的叫嚷,充血的眼球失去焦點,顯然神智已不太清楚。
「動手幹嘛?」她嚇得手足無措,愣在病床旁。
「動手綁他!」齊霖的額角因為施力而泌出細細的汗珠。「密索,冷靜一點!」
「怎麼綁?」她無助的與齊霖大玩「你說我猜」。
「這麼簡單的事情也要我教?」他火大了。「把棉被蓋在他身上,然後用繩子捆住床板!」
「好啦!小聲一點。」他在盛怒的時候,倚月沒膽子挑戰他的耐性,乖乖地拿起麻繩,開始尋找合適的著手地點。
他們兩個糾纏成麻花狀,她無論從哪個角度下手都會連齊霖一起綁進去,傷腦筋!還是踱到病床的另一側試試看。
「老闆,好難過,全身燙死了──」密索改用國語向他們求救。「我快死掉了,會燒死──」
「撐著點,醫生馬上就來。」他的肌肉已經屈張到極致。回頭看見她還在左瞄瞄、右比比的,無名心火順著喉嚨噴出來,「你以為在逛夜市?快點動手!」
「我怕綁到你嘛!」她又氣又急,圍著床榻團團亂轉。
「再不快點,我連你一起捆起來。」他大吼。
「交給我。」冷不防,從身後探出另一隻纖細的玉臂,接過粗麻繩。
倚月回頭端詳救命恩人,是那個山中美女!既然給予援手的人是她,那就不叫「救命恩人」了,而是雞婆。
「冤家路窄」這句話真是沒說錯。
「齊霖,把你的右臂抬高。」在美女的指揮下,兩人合力搞定難纏的病人。
「琪雅,琪雅!」密索居然認得出身旁多了一個美女。
「住在山腰的袁醫師已經趕過來了,我去叫他。」美女的出現與離開同樣突兀。
「一起走。」齊霖拉著倚月趕向下一個需要援助的現場。「幸好琪雅來了。」
她馬上覺得女性自尊受到挑戰。美女沒來又如何,難道她只懂得站在旁邊「插花」嗎?
「既然她一個人抵三個人用,還找我們來做什麼?」她滿心的不樂意,嘟高了唇瓣瞪睨他。
忙亂的情勢不容他騰出時間來安撫她受傷的自尊心。
「幫我把田太太的床單換下來。」他轉到隔壁的病床前。
「她到底是誰呀?」她墊高病人的枕頭。
「村中國小的校長。老一輩的村民在都是她的學生。」她細心地替花甲年齡的女病患調整點滴瓶的速度。
「我是說琪雅啦!」瞧他挺會扯的。
「琪雅?」齊霖似乎很意外她問起一個不相干的人。「就是琪雅啊!」
廢話!
「她和你是什麼關係?你們倆好像很熟。」她繼續刺探。
「朋友關係。」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開始清理病床四周的環境。
「除了朋友關係呢?」她才沒那麼好打發。
「鄰居關係。」顯然類人猿比她多送進肚子裡的十年飯沒有白吃,躲避話題的技巧比她預料之中高竿許多。
「除了鄰居關係呢?」
「小學學妹的關係。」
「除了──」
「除了學長學妹的關係,就是恰好同為人類的關係,你煩不煩呀?」齊霖翻臉了。「有時間聊天卻沒時間做事?既然那麼關心琪雅,就應該多學學人家專業專心的態度!」
「隨口說幾句閒話以提高工作效率不行嗎?你凶什麼!」她凶巴巴地吼回去。「我就知道,在你心裡琪雅比在場的任何人都厲害,誰都比不上她!」
「那倒不見得。」他的否定稍稍安撫了她。「起碼她就比不上袁醫生。」
原來算不著全村第一,好歹排得上第二順位。她就說他偏心嘛!
「那你去叫她來幫你好了。」她臉臭臭的,為病人拉被子的力氣不自覺地大了幾分。
「啊──」老校長捧著多災多難的胃哀叫起來。
「你是來攪局的呀?」他怒道。
倚月當然大呼不公平。類人猿一看見琪雅就笑咪咪,對她卻只會大吼大叫的。
「好,換個不攪局的幫手給你!」
她跑到隔壁的藥品室和齊母換手。「齊媽媽,你的寶貝兒子需要你。」
即使她已經不爽到自願讓出美麗女幫手的位置,也不能白白替琪雅小姐製造機會。再聲明一次,她是機會主義者,而合格的機會主義者除了懂得掌握機緣,更要懂得斷絕敵手獲得「機會」的機會。
直到所有病患大致處理妥當,症狀比較輕微的人也回家休息後,時針已經指在數字一與二中間。
「嘩──」她蹣跚地踱出診療室,癱坐在路旁的蓮霧樹下。奇凍如芒刺的寒風掠過她的太陽穴,終於拂掉鼻端一直纏繞不去的藥水味和異臭。
一個小時前,齊母在倚月和兒子的堅持下,回家休息,結果倚月忙得差點連命也送了。
「倚月──」遠遠的,頎長壯碩的身影朝她走來。齊霖跌坐在她身畔,「辛苦了。」
直到此刻,他總算對她說出一句人話。
「怎會突然引發食物中毒?」她有氣無力地敲打作痛的肩胛骨。
「今天一大早聽村民提起,有一位從南投市上山的雜貨商人運來幾車自已醃製的泡菜,」齊霖的口氣透出沉重和陰鬱,「當時我忙著處理茶廠的公事,因此隨交代他們不要任意購買來路不明的食物,就沒再多留心了。可能是村裡的婦女貪小便宜,所以起碼半數以上的人家全吃了那些泡菜。」
原來今晚的急病是泡菜惹的禍,可見會為「食物」而亡的動物不只鳥禽。
「我發現密索的症狀好像比其他人強烈。」密索第二次抓狂的時間,她正巧最接近他,所以只好獨自擔負起壓制「暴徒」的工作。
「密索除了吃下泡菜,還喝掉幾罐商人賣給他的私酒,所以惡化的情況比其他人?愀狻!逼肓氐納音悶悶的?
他的口齒怎地忽然靈活起來,慣用的幾字真言也變成正常的敘述?倚月偏頭打量他,驀地被類人猿眉宇間的自責弄得莫名其妙。
「大家已經沒事了,你的臉幹嘛還揪得跟包子一樣?」
他招出一個牽強到極點的結論。「我必須為今晚的意外負責。」
「哦?」她挑高好奇的柳眉。「那個商人是你在舅子、小叔公,還是你三表姑媽的乾兒子?抑或是你教唆他上山賣泡菜?」
「都不是。」他擰著眉,「但我應該有所警覺,一旦聽說陌生人在村子裡兜售商品,就當出面瞭解情況,如此一來大家也不至於白受病災。」
天哪!亂安罪名也不是這等安法。
「開什麼玩笑?」她揮舞拳頭抗議,直比自己遭受不白之冤更憤慨。「你既不是他們的村長,也不是這兒的治安單位,幹嘛還得為雜七雜八的事情負責?」
「我是他們的老闆,有義務提供手下員工一個無害的生活環境。」他說得義正辭嚴。
「那麼台塑企業的員工遍天下,王永慶是不是應該為世界的戰爭與和平負責?」她嘿嘿冷笑兩聲。
類人猿不悅地瞪著她。
「不管其他人怎麼做,我仍然堅持對自己的員工負責。」他忽然放冷聲調,「我和令尊那種『任他人自生自滅』的處事方式絕對相違悖,你當然看不順眼。」
倘若齊霖想用這招激怒她,門都沒有!畢竟連她也贊同蘇老頭子的本性是無情我無的範本。
「少來!俺老爹在外頭的所作所為一概與小女子無關。」她扯下一截青草放進嘴裡。
人家落落大方的態度倒讓他有些汗顏起來。他也不曉得為何說著說著,又開始攻擊她的出身。
齊霖提出第二個自責的理由,藉以沖淡尷尬的氣氛。「無論如何,村民們鮮少和外界的人接觸,不太瞭解人心險惡,所以我必須替他們格外留神。」
倚月十分肯定這傢伙的頭殼「壞壞去」,才會無端端攬個使命上身。
「類人猿,我發現你很適合報名甄選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她語帶嘲諷。
「我沒興趣。」齊霖當然聽得出她的不以為然。
說話的當兒,倚月的眼角餘光突然瞟見一道玲瓏有致的倩影踏出診療室,目標鎖定他們的方位,直直走過來。
琪雅又想來攬局了!這女人還真是玩不煩哪!難道非得搶光她的戲份才甘願?
齊霖背對著美女,因此沒看見琪雅帶著巧倩兮的美態接近他們。
十公尺、八公尺、七公尺……倚月的領域感越來越受到侵略。
然後,她無法解釋原因,更不瞭解自己為何會突生如此強烈的念頭,一種未知的女性衝動趨使她做出接下來的動作──
「齊霖……」雙臂突然固定住他的臉龐。
他的眼前晃過一道色彩,還來不及弄清楚發和了什麼事,嘴唇已經貼上兩片芳唇。
「倚……」封住!
他的腦中晃過兩秒鐘的震驚……只有兩秒鐘而已,當她的舌尖以生澀而試探性的節奏輕觸他的唇時,他的呼吸和心跳忽然失去正常頻率。
搞什麼鬼?居然對一個比自己少吃十年飯的小丫頭產生悸動。
「倚月,別……」他伸手欲推開她,然而不知怎地,她身上彷彿散發著奇幻誘人的引力,手掌一接觸到她的肩頭,立時被她緊緊吸附住。
她的味道真好,聞起來帶有診療室的消毒水味,以及工作時間忙碌下來的微汗,但,一股細幽、淡雅自然的芳澤從髮膚之間泌出來,透著甜香,鮮嫩如初春早放的蘭芷,那是專屬於年輕女子的馨恬氣息。
具有自主性的手指扶住她的頸後,將她拉進懷中。不知不覺的,他被動的唇轉變成主動的侵略。
這下子輪到她被他迅速的回應訝住,輕抽一口冷氣,隨即發現他攻佔她的唇內。
第一次。她第一次體會了與人唇齒相接、相濡以沫的感覺。熱熱的、濕濕的、麻麻的,腦袋輕飄飄,有點類似剛醒的滿足和迷濛。
齊霖……
「齊霖!」忽如其來的厲聲叫醒兩人之間的魔咒。
他的神智倏地返回腦子裡。老天,他在幹什麼?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了欺凌民族幼苗的老牛。
意識清醒的下一個動作,他趕緊將她推開一條手臂長的距離。
「蘇倚月,你又想胡來?」他竭力找回正常的音調。
「人家只是獻上崇拜的香吻嘛!」她耍賴,桃艷的俏顏盈著嬌憨狡黠。
「胡來的人是她嗎?」煞風景的第三者冷嘲著他。
真好!倚月暗暗開心,敵人氣憤難掩的表情帶給她無上的滿足感。
「琪雅小姐,你什麼出來的?」她一反幾個鐘頭前小小鬧了一下彆扭的凶悍姿態。「齊霖,你不替我們介紹一下?」
這次的示威行動,成功!
「嗯哼!」他清清喉嚨,努力挽回自己嚴肅的架子。「她是琪雅,具有合格的護士資格,受雇於齊氏茶園,平時專門提供村裡醫療保健的資訊和照顧病患。」
不著邊際的回答沒有滿足倚月的疑惑,她比較感興趣他和琪雅之間的牽連。
「齊霖,最近有幾次想邀請你過來吃晚飯,不過你好像很忙。」琪雅對她視而不見。
「真的啊?」她輕呼一聲,蓄意插入他們的對答。「類人猿,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另外有約嘛!害我平白佔用你好幾個晚上幫我補習,真是不好意思。」
琪雅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得意的嘿嘿笑。早說了嘛!有她在,大美女怎麼可能染指得到類人猿!倒也不是她有心和其他女人爭搶了,畢竟他或許是她們眼中的上選單身漢,卻只是她眼中的類人猿而已。
至於今晚的「意外」和她的反應……算了,她決定不要去考慮它。
「待會順道去我那兒喝杯茶吧!今兒個忙了一天。」琪雅繼續罔顧她的存在。
在男主角來得及回答之前,倚月再度冒出來攪局。
「類人猿,」她偷偷地拉扯他的衣角,小聲地求告,「你去琪雅小姐家喝茶之前,先開車送我回『我們家』好不好?雖然距離很近,可是我好累了,而且入夜的山路一個人走起來好暗、好冷。」她待意強調「我們家」三字。
齊霖考慮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
「琪雅,時間太晚了,還是改天吧!」他溫和的拒絕。
「對呀!說不定下回我的齊媽媽可以跟著去。」她看起來非常天真無邪。
至於琪雅的臉色,那就別去追究了。
反正為了讓美女明白與蘇倚月過不去絕對屬不智之舉,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阻礙他們兩人獨處。
「哎呀──」倚月躺在床上哀號。現在並沒人幫她打針,但她覺得應該為自己的背運呻吟幾句。
俗話說:惡有惡報,八成就是她現在的寫照。
她,舊病復發了。
早上齊霖出遠門之前還不忘進房來取笑她,分明看準了她元氣不定,暫時失去追殺他的能力。
「活該。」他很沒良心地站在床邊嘲笑她。「城市小孩!」
只有缺乏運動的城市小孩才會抵抗邊奇差無比,動不動就生病。
她拿起抱枕扔他。
「你幸災樂禍什麼?我是為了幫你才臥床的也!」她鼻音濃濃地唱起來,「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候流眼淚──」
「別唱、別唱!」他被她那副破鑼嗓子折騰得直蹙眉。「你乖乖的,我會幫你帶巧克力回來。」
「你要去哪裡?」她一骨碌坐起來。
「下山。」齊霖毫不拖泥帶水,說完就準備走人。
「等一下。」她趕緊跳下床拉住他。「為什麼下山?何時回來?」
齊霖忽然發覺,她緊迫盯人的神態像煞了盯老公梢的小媳婦……什麼跟什麼呀?他立刻抹掉這層曖昧的聯想。昨夜吻過她──不,是她吻過他之後,兩人之間的感覺產生異樣的轉變,若有似無的。但,無論如何他也不該對少不更事的女孩動了情慾呀!
「去市區門市部視察,五天後回來。」他轉頭又想走,衣角不期然再被扯住。「還有什麼事?」
哈,倚月就是要等他回頭。
她踮高腳尖,免費奉送一記熱情的送別吻。
最近她發掘了新興嗜好,就是隨時隨地讓他出奇不意。
「喂!」齊霖忙不迭地推開她,眉峰習慣性的扭擰起來。
「一路順風。」她甜甜的笑著。
壞小孩!
「上床休息,待會兒琪雅會過來檢查你的狀況。」他匆匆離開危險地帶。
「喂,等一下──」她才不要和那位琪雅小姐相看兩相厭哩!要找人看顧她也不先徵詢她的意見。「你別叫她過來啦,齊霖!」
原凶首惡已經逃離現場。
「臭齊霖,類人猿,進化未完全的摩登原始人!每次都罔顧我的意願。改天教你也躺躺病床,讓你嘗嘗任人擺佈是什麼滋味!」她把抱枕假想為他的腦袋,惡化在腑下死命地捏、打、追、扭。
「齊霖已經出門了,你現在罵他他也聽不見。」齊母抱著剛收的乾淨衣物,正好從她房門口經過。「這回他又怎麼惹著你了?」
「齊媽媽!」她賴回床上抱怨。「齊霖幹嘛叫那個什麼琪雅的女人來啦,我不想見她!你趕快趁她沒來之前打電話過去,叫她不要多走這一趟。」
「人家好心來看你,你還嫌。」齊母索性走進她的房間,把衣物灑到床上,連聊天邊折衣服。
「她對我會存有好心才怪!」倚月沒趣地摸摸鼻子。「齊媽媽,那個女的好像的齊霖很熟,他們以前是男女朋友嗎?」
顯然趕人不成的了,乘機打聽一下敵情也不錯。
齊母拿出迴避問題時的特有動作──聳聳肩,然後沉默地進行手上的工作。
「齊媽媽?」她催促著。齊霖與琪雅不會有某種慘痛的回憶吧!
「以前她和齊霖是好朋友。」齊母的牙關稍微放鬆了。
「男女朋友?」她試探地問。
「嗯。」
「後來呢?」她對齊氏母子守口如瓶的異能委實又愛又恨。
「後來……」齊母聳聳肩,那副故作輕鬆的模樣也實在「故作」得太明顯了。「齊霖他爸和我覺得他們不太合適,所以私下勸他多考慮一下,正好當時家裡出了點狀況,齊霖便以它當借口,和琪雅推拖了一陣子,正好她也必須到台北讀護校,所以兩個人到最後自然無疾而終了。」
「這樣子呀?」她有點懷疑,因為齊霖看起來不像唯父母之命是從的孝子。「看來他很容易就屈服,難道他不喜歡琪雅嗎?」
她自動編造整出前因後果。他們倆八成是青梅竹馬,兄妹之情多過男女情愛,但是那個自以為美得不得了的女人自作多情,害齊霖和他父母頭痛得不得了,又擔心直接讓她死心會害美女受刺激過度,一時想不開自殺,只好和她虛與委蛇下去。通俗劇情都是這麼演的。
「只能說……」齊母聳聳肩,公佈正確答案,「有人比齊霖更愛她吧!所以齊霖選擇不去攪和那淌渾水。」
雖然結果與她預期的稍有出入,然而用渾水來形容琪雅實在太貼切了。
不過,齊媽媽的話中之意似乎暗示他們之間還卡了一個第三者。倚月立刻咬定是琪雅的狐媚子心性發作,偷偷勾引其他男人被逮個正著,才讓齊霖對她死心。嗯,一定是這樣。
不知他們的戀情發生在何時,倘若兩人當時還待在山上,琪雅能在有限的單身漢資源中挑中偷吃的人選,那她也真是太飢不擇食了。
「齊伯母。」樓下大門口傳來琪雅清脆的呼喚。
倚月的小臉立刻沉下來。來得這麼快幹嘛?想找齊媽媽攀交情嗎?平白打斷她探問更多消息的機會,嘖!
「正好,琪雅上來看你,我下樓燉一鍋豬腳給你去霉氣,你最近的健康運好像不太好。」齊母抱著衣服堆下樓去叫人。
倚月才不相信那女人能存什麼好心眼,還探病呢!沒半夜作法向月亮許願讓蘇倚月早點投奔西方極樂世界就該偷笑了。她懶得理他們!既然當初不是上山來應酬的,一旦遇見不歡迎的客人,她有權利端著冷面孔迎接,誰也不許多嘴。
倚月隨手拿一本英文參考書,懶洋洋在研究起學問來。
腳步聲在她房門前停住,她並非視而不見,而是根本不想抬頭看對方。
「聽說你『又』感冒了。」琪雅的口氣萬分同情。「一天到晚替別人製造麻煩的感覺想必很糟吧?」
「當然嘍!尤其前來探病的老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人。」若論口才,她不輸任何人,識相的話最好放亮招子,少來捻虎鬚。
琪雅的臉色由白到紅轉了一圈。「若不是齊霖親自邀請,我才懶得過來。」
「唉!真拿他沒辦法。」她假意地歎了一口氣。「我不過是生了點小病,他就緊張得像染上什麼絕症似的,半夜爬起來檢查我兩三次,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下,一直叮嚀我快點好起來、快點好起來,給他弄得好煩哦!」
那廂大美女已經快噴火了。
「既然還有力氣說謊,可見你的精神不錯。」琪雅硬生生澆上一桶冷水熄溫。「既然如此,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作白日夢。」
「好呀!麻煩你叫齊媽媽上來,剛才我們聊得正高興,被『人家』打斷了。」她把參考書丟回去。
「你和齊伯母還能有話好聊,這可奇怪了。」琪雅冷笑,齊家人為何能與蘇倚月維持和諧的氣氛?委實教她猜不透。
「能聊的事情可多著呢!比如說齊霖的童年、齊霖上小學啦、齊霖上國中啦、齊霖上大學啦……」其他細節交給聽者自行去想像。
「哦?」琪雅的笑容很挑畔,外帶一點曖昧的意味。「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和齊霖的關係嘍?」
「知道呀!」她彈了彈手指甲。「他不要你了嘛!你們倆已經分手,就這麼簡單。」
「胡說!」琪雅衝到她床前。「我們幾年前暫時協議分手,目前隨時都有可能復合。」
「少自己騙自己了,齊媽媽根本不贊成你們在一起。」面對敵人,她向來不留情面。
「那是因為當時我們年紀太輕,心性未定,至於現在,齊伯母早就贊成我們在一起。」琪雅立刻提出凶捍的反駁。
「哦?是嗎?那想必剛才是我聽錯嘍!」她丟出一顆攻擊彈,「那麼,請問你要如何處置那個比齊霖更愛你的人?」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其他男人介入。」琪雅否認。
「才怪,我知道齊霖是因為第三者才決定離開你的。」倚月來勢洶洶地襲向眼中釘。「你有種偷漢子,就該有種承擔後果,幹嘛那麼不上道呢?向別人坦白自己的不貞,滋味非常不好受,對不對?」
「住口,你什麼都不知道!」琪雅握緊拳頭大喊。「當時齊霖已經向我求婚,是你父親的錯!一切都是你父親的錯!因為他,齊霖才會取消我們的婚事!」
「胡說!這跟我父親有什麼關係?」倚月的表情寫滿荒謬。「可別告訴我,那個第三者就是我老頭。」
「七年前你父親聯同幾個偽君子,哄騙齊伯伯到期貨市場去買賣期貨,最後輸得血本無歸,然後再用低於行情二分之一的價錢買下齊家在台北的土地,給齊伯伯還債。」琪雅恨恨地陳述往事,「當時齊霖剛接下家族事業的經營大權,正準備擴充規模,卻沒想到齊伯伯的錢已經瞞著他被蘇為仁騙光了,甚至連他打算拿來向銀行抵押的土地也已脫手,他措手不及之下,遇上資金周轉不靈的困境,幾乎眼睜睜著茶廠倒閉。他為了不讓我嫁過來後跟著他吃苦,才取消婚約,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的錯!」
「台北的地?」倚月重重一震。「這些事情發生在什麼時候?」
「七年前!」琪雅執拗地氫一切因果歸咎於她。「直到五年前齊霖才把茶廠導回正軌,終於轉虧為盈,你自己想想看,你們蘇家有多麼對不起他!」
七年前,台北的地……天哪!
「哈!」她突然笑出來,而後,笑容越咧越大,臉上交織的複雜情緒包含了驚異、嘲諷、無奈和不敢置信。「哈哈,哈哈哈──」
她越笑越開懷,笑到最後乾脆抱著肚子癱倒在床上。
「你笑什麼?」琪雅怒道。
「我──我笑我老爹──」她拭掉眼角迸出來的淚水,「他辛辛苦苦騙來一塊地──原本以為撿到寶了,沒想到反而栽在它手上──搞得自己血本無歸也就算了,居然連老命也送掉──哈哈哈──」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一旦時候到了,誰也躲不掉。
琪雅顯然不懂她的意思。「他死得好,惡有惡報。」
「咱們倆還真有默契,今天早上我也以這句話形容自己呢!」她雙一骨碌坐起來。
「父女倆一個樣!」琪雅冷笑著,「你又有什麼好得意的?看樣子你對齊霖似乎也有了好感,你自己想一想,令尊對齊家造成這麼多無法磨滅的傷害,他有可能接受你嗎?你才應該自求多福。」
這是她離開之前撂下的結語。
那女人所說的話,還該死的有道理。
那女人所說的話,還該死的有道理。
不過,Sowhat?她對齊霖又不感興趣,幹嘛擔心這個不存在的問題。誰會去喜歡他呀!
既不愛聊天說話,生性又嚴肅無趣,每天只曉得工作、工作、工作,更重要的,還老她十歲哩!
種種跡象顯示他是一隻機能進化未完全的類人猿,只有像琪雅那樣的鄉下女人才會將他當成寶,
她怎麼會去喜歡、甚而愛上他呢?
俁,不可能的嘛!
倚月無稽地揮揮手,回頭看書要緊。
可是……
參考書又被丟回書堆裡。
為什麼她真的開始衍生憂慮煩躁的感覺?
俁,不可能的嘛!
倚月無稽地揮揮手,回頭看書要緊。
可是……
參考書又被丟回書堆裡。
為什麼她真的開始衍生憂慮煩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