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簾選婿外一章 第七章
    「江老大,為什麼讓我擲呢?」蔚雲像個好奇寶寶,詢問眼前年紀雖輕,卻看似滿身傳奇的貌美女子,欣賞她異於常人的罕見威風。 

    客棧內人聲喧囂,三人在沸騰吵鬧中互道了姓名,天南地北閒聊起來。 

    「我掂了掂那四顆股子,確定四顆都做了手腳,只是不確定動在那,所以才請你先擲。」 

    「你那麼高竿,為什麼不自己來?讓我動手實在太危險了。」蔚雲不解道。 

    上官君驊也有同樣的疑問。 

    「生手擲骰,更容易顯出動過手腳的特性,你一擲,我就知道手腳動在哪了,而要讓我來,大約要試好幾回,等試出了也就玩完了。」江老大笑道。蔚雲崇拜的眼神讓她心情愉悅,「若讓你擲骰,加入了戰局,他再怎麼想動你,也要顧及你和海派的關係。」 

    果真如上官君驊所料!他對江老大投以感激的眼神,代蔚雲向她道謝。 

    「怎麼看?能不能教我?」蔚雲的好奇心被重重挑起。 

    「你擲出兩顆六點,表示這兩顆手腳動在麼點,加重了麼點內面,對門的六點便會朝上。另兩顆是麼和二,共計三點,表示手腳起碼不在麼也不在六,所以我加重了點力道在六,現出兩個麼點。原本以為這樣應該能贏了,沒想到對方也是這個點數,想嬴他也只有豹子了,所以我又加了把勁……這個就只能靠經驗,難以解釋了。」江老大抱歉地笑笑。「其實說來說去,如果不是你先替我試出了那兩個六點,這個賭局我就要輸了。」 

    蔚雲對於自己幫得上忙感到高興,雖聽得似懂非懂,對她的本事倒佩服的五體投地。 

    「難道江姑娘在下手前不能先試幾手?何須在賭局中才靠雲兒來試?」上官君驊提出疑問。要他用江湖人語氣稱人「老大」,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他都不習慣。 

    「知道他搞鬼,又要讓他輸的心服口服,當然得靠硬功夫。我就賭賭自己的運氣,先是故弄玄虛一番,不試即下手,再買他個面子,不戳破他的手腳,他才會輸的甘願。否別依他金銀幫的難纏厲害,要擺平可不容易。」她笑的莫測高深。 

    江老大處事圓滑高明,以技勝人,以計服人,讓兩個初涉江湖的官家子弟增長不少見識,蔚雲更對她崇拜到極點。原來天下竟然還有這樣明目張膽,囂張到極點的女人,跟小莫悶不吭聲地在檯面下翻雲覆雨,操控暗盤,殊途同歸。 

    於是,在蔚雲尚未有落腳處前,她順理成章纏上了江老大,一方面是與她投緣,一方面藉此拖延與上官君驊攤牌決定去處的時間。她沒有理由住進上官塚,上官君驊也捨不得放下伊人,兩人滿懷著依戀與尷尬,維持著微妙的默契,在去留之間暫時找到了平衡點。 

    暫時,汴京、蘇州他們都不去。藉著與江老大交好,兩人找到了不必馬上分別也不必立即決定去處的借口,跟著江老大去了揚州。 

    而這一去,又是匆匆數個月過去。 

    ★★★ 

    蘇州以市肆見長,揚州以園林取勝;揚州園林,一步一景,景色隨影而移,變化於放收之間,「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形成了擅南方之秀、據北方之雄的獨特風格。 

    而此時的揚州,美景靈秀,秋意正濃,正是賺銀兩的好契機。 

    江老大從金銀幫手中奪得揚州後,數月來積極經營,將海派的觸角深入揚州扎根。與金銘幫一役,更確立她賭國後位,益發讓她名揚五湖四海,威望如日中天。 

    能與這樣的人結為朋友,是蔚雲意外的收穫。她自認太過平凡,性格既不突出,偶爾還有點膽小,至於才華更別提了,標準的繡花枕頭一個!所以她會將小莫視為天,也對江老大崇拜的服服貼貼。 

    「江老大,紅點子和黑點子哪裡不一樣?」 

    蔚雲只要抓到機會,就猛向江老大請教賭術。難得能接近這樣赫赫有名的江湖人,她的好奇心更像餵不飽的蛙,脹的鼓鼓的。 

    聽著江老大的賭術講解,蔚雲邊點頭邊吸收。江老大在她眼裡除了是個朋友,更是近乎神般的偶像,與她的閨中密友小莫旗鼓相當。只是,小莫是個憤世嫉俗卻隱忍於心的悶騷人,江老大則凡事明著講,不怎麼拐彎抹角,爽快的很。 

    不過,江老大叫什麼名早,是什麼來路,從來沒人提過,問旁人也沒個結果,只告訴她江老大就是江老大。儘管這位「老大」才大她一歲多,但她似乎是天生老大的料,沒人對這位老大的地位存有異議。 

    顯然她很喜歡當老大,她當老大也當的很稱職:威風凜凜,豪爽果斷,精神練達……老大該有的條件她都有;至於她是如何成為這一群賭徒的頭頭,蔚雲卻想盡辦法也挖不出來。 

    江老大豪爽,但並非無所不言,她心中有秘密!蔚雲知道這應是江老大不願透露的隱私,便打住了。 

    「江老大,你嫁人沒?」蔚雲換個話題,但一開口又是嚇死人不償命。跟江老大說話,就是這點好,不必忌諱會嚇著她。 

    江老大杯子剛沾唇,頓了頓,想起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禁失笑。「你問這做啥?」 

    「好奇啊!想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有這個福氣。」蔚雲興致勃勃答道。 

    「我有個未婚夫婿,自小爹娘與他父母指腹為婚,為我訂下的。只是.大概「本老大」的惡名太響亮了,那個死小子不敢娶我,也不敢退親,婚事拖了快二十年,也沒個結果,你不問起,我還差點忘了呢!」江老大微笑,像是說著一件別人的笑話。 

    「你沒派人去問?」 

    「沒有。我在江家逍遙自在,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好不快活愜意!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找個男人來管我,當然是越晚出嫁越好。」最好是永遠不要嫁。江老大只在心裡嘀咕,怕教壞蔚雲。 

    「他要是知道你這麼漂亮,一定想早點娶你過門。」蔚雲誠心道。真的!江老大的明朗嬌容,沒有半點粗俗流氣,只除了穿著隨便點,稱得上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 

    「哈哈!我一天到晚拋頭露面,他大概早就知道我長什麼模樣,要想娶我早娶了。」 

    江老大止住了笑,目光梭巡蔚雲那張俏臉,「對許多男人來說,女人,賢良淑德是第一,其次才是美貌,兩者兼具那就更好。然而有多少男人喜歡女人,是為了她本身獨具的特質?不論是聰明、膽大、調皮、溫柔、細心、伶俐……在一個女人身上才看得見的獨一無二的特質,有多少男會真心欣賞,甚至懂得欣賞?」 

    蔚雲不知如何接口,她在江老大的身上看到小莫的影子。 

    「男人要的只是符合他理想的女人,懂得順從丈夫的女人,不是一顆光芒萬丈,無人能取代的星星。至於他們選擇的女人,又隨時可以被其他女人取代,一點也不吝惜。」江老大的聲音幽遠,視線也飄了開去。 

    這樣一個跺跺腳便能讓揚州震搖半天的美麗女人,會有過怎樣曲折離奇的故事?蔚雲不禁悠然神往。 

    「總會有男人懂得欣賞你的。就算不是你的未婚夫也會有別人。」蔚雲這話有鼓勵江老大紅杏出牆的嫌疑。 

    「我不像你這麼幸運。」 

    江老大話一說完,瞟見門邊驟然出現又立即消失的頎長身影,閃過一瞬驚慌,心虛地別過頭去,住了口。 

    這話沒頭沒尾,蔚雲滿頭霧水。 

    江老大的心思,隨著人影飛到了某個夜晚。 

    ★★★ 

    「雲兒大概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了。」江老大用艷羨的口吻道。如果她也有這樣的美貌…… 

    「是嗎?頭一回見到她,我倒不覺得她有多美,只覺得她迷糊膽大得罕見,差點把我嚇跑。」上官君驊呵呵笑了起來。江老大是個令人不設防的朋友,他無所顧忌。 

    兩個不期而遇的人,月下閒聊了起來。 

    而乖寶寶蔚雲,早睡早起身體好,正躺在床上。 

    「然後覺得迷糊膽大得實在可愛,越看越對眼,就一頭栽進去了?」江老大單刀直入。 

    她不愧是「老大」,眼力敏銳而深入,不但認識沒幾天就拆穿了他們假兄妹的關係,如今更是一語道破他對蔚雲的情感。 

    「真是一針見血。」上官君驊笑了開來。 

    「不過,你們之間總有那麼點不對盤的地方。」江老大觀察力不弱,「剛開始說是兄妹,可惜蒙不過我;不過,若說你們是未婚夫妻,偏偏又愛避著對方;以為你們只是熟朋友,攜手走江湖又未免太超過了點。你們的關係還真是比梵文佛書還難懂!」 

    「瞞不過你。」在江老大這種人面前,上官君驊也感染了她的率性,直爽起來。 

    「我正在想辦法和她拉近關係,好把她娶回家。」 

    「原來你們沒有婚約?」江老大奇道,心中竊喜。 

    「遲早會有。」 

    上官君驊篤定的語氣,澆了江老大一頭冷水。 

    「世事多變化,你就這麼確定會和她結為夫妻?」有點酸味。 

    「就是經過那麼多的變化,才叫我離不開她。我和她水裡來、火裡去,同走了這麼一遭,今生我是把命賭在她身上,放不下了。」他歎氣。 

    「你們經歷過怎樣的事,稱得上水裡來、火裡去?」她的心也在歎氣。 

    上官君驊不語。這可就不能多說了,蔚雲的遭遇非比尋常,他死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江老大見他有難言之隱,也不便勉強。靜默許久,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果說,同你水裡來、火裡去的女人換成別人,你對她的心意會如同對雲兒一樣嗎?」 

    「那要看是什麼人。畢竟雲兒只有一個,我的感情也不是那麼充沛,充沛到不擇地而出。」上官君驊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 

    「那……如果是我呢?」江老大問的突然,神色更有著難藏也不願藏的渴盼。這話,夠露骨了。 

    上官君驊正對著月的視線,驟然轉折,落到她的身上,帶著驚愕與困窘,「你……」他不相信江老大會這麼問他,一時之間傻了眼。 

    「如果你先認識我,才認識了雲兒,或者根本沒她這個人,那麼你會如何?」江老大的俏臉已經紅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無法想像江老大竟會流露出小女兒的嬌羞。上官君驊跟著手足無措。 

    「如果是別人,我不知道。」他無意識地撇開視線,「如果是江姑娘,這輩子我的眼睛會離不開你。」回話乾脆且動人。 

    江老大是個奇女子,令他激賞,只可惜如今他的心中已滿滿是蔚雲,無暇思考這個子虛烏有的假設。會這麼回她,半是感動,半是欣賞,也有那麼點安慰的成分。 

    就這麼一句話,將江老大捧上了雲端。她的心飄著飄著許久,終於才踏著了地,「我真羨慕雲兒。方纔我還偷想,若是我的美貌勝過她,你會不會眷顧我多一點?」 

    上官君驊微笑。她應該知道答案。 

    「算了!咱們心裡有數。」江老大肩膀一垂,頹然道:「為什麼我就沒雲兒的福份?」語氣有點自我解嘲的味道。 

    上官君驊溫言安慰。婉拒江老大不能閃躲,也不能翻臉,必須以誠心正面以對,她是明理人,也是自尊極強的王者,由不得他打馬虎眼。 

    幸虧兩人坦然,彼此心胸也夠寬大,這些話並不影響他們情誼。 

    這晚過後,他倆心照不宣。以後,這事絕不能再提起,尤其不能讓蔚雲知道。 

    ★★★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度,也不能賴在別人家這麼久。上官君驊守禮慣了,實在無法繼續死皮賴臉待下去,不像少根筋的蔚雲。 

    一直逃避這一刻的來臨,並不表示該來的就永遠不會來。蔚雲其實不至於遲鈍到無藥可救,只是,相較於攤牌的尷尬與絕望,她選擇厚臉皮。 

    「你確定要和江老大道別?」這意味了已到做決定的時刻?蔚雲剛賭完幾把回來,得知上官君驊有離去的打算,歡欣愉悅的心情立刻沉重起來。 

    「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你呢?要不要跟我走?」上官君驊絞弄著手,像是面臨審判的人犯,等著她的答案。 

    半年來待在江家,身邊有心愛的男人寵著,有至交好友陪著,蔚雲暫時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淡忘了不堪的那段過去。只可惜,這樣的幸福終究是虛幻的,當上官君驊一有離開的意願時,恐懼與不安再度自心的角落奔騰而出,蔚雲這才發覺:她不是忘掉,而是這半年間,泡沫般的幸福粉飾了不堪的一切,自卑一直匿伏暗處,等著她面對現實時,伺機再跳出來無情地嘲笑。 

    「我還想再待一陣子。」蔚雲選擇躲避,「揚州也算是個避風頭的好地方,有好友陪著,我又暫時還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去處,為什麼要走?你若是想離開就請自使吧!」 

    這話半是真,半是假。這是個避風頭的地方沒錯,不想離開的原因卻是怕再與他有任何糾葛,蔚雲隱忍不提。 

    上官君驊失意地接受了拒絕。 

    半年來的努力全是做白工,他依然沒能得到佳人的菁睞!上宜君驊認命地離去,帶著滿腔情愁與無盡依戀,留下自己的心,飄然而別。 

    「你就這麼跟他說再見?」上官君驊前腳剛走,江老大在一旁杏眼圓睜,詫異地朱唇闔不攏。 

    他無預警地突然告別,不但給了她強烈的衝擊,她深信,蔚雲受的打擊要更大。 

    「他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我憑什麼留他?」蔚雲閃躲焦點。 

    「是嗎?就憑你們兩人的關係……沒有十分也有八分吧?」江老大歪著頭邪笑:「你就這樣看著他走?」 

    在這個時代,毫無血緣的青年男女聯袂同游,要躲過旁人臆測,委實不易。若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人也就罷了,偏偏這兩人舉手投足間,處處流露出大家風範,就更可疑了。該不會是貴族豪門之後,私奔出來的吧?江老大靈光的腦袋想出了千百個理由。 

    蔚雲聽見她露骨的詢問,當下紅了臉。她想起了胸前那道淡淡的疤痕。的確,這種聯繫非比尋常,是有八分的程度了。他羞赧地暗忖。 

    江老大很難不去注意蔚雲紅艷的面頰,玩笑的語氣下,抑制不住心中陣陣的酸意,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而嫉妒。雖然這是她早就料到的。 

    「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蔚雲坦白道。默認了他們非比尋常的關係。 

    「為什麼?倫們誰有婚約了?」 

    「都沒有。」 

    「既然男未婚,女未嫁,你們看樣子又是名門之後,家世相當,有什麼不行?」江老大奇道。要是她,早就把上官君驊綁回家了。 

    「他說…」蔚雲垂下視線,想起已死的鍾清流。 

    他曾是個噩夢。正因為這個噩夢,使得上官君驊這個遙不可及的美夢殘破了,殘破得碎碎片片。 

    江老大有耐性地等著下文。 

    「他不是我第一個男人。」這樣夠清楚了吧?蔚雲屈辱的淚水,隨著自卑滾滾滑落。 

    江老大又是一驚。這個小女人看來家教極嚴,會做出這樣的事還真是匪夷所思,連她這個江湖放浪女都還沒機會破功呢! 

    「你被人欺負了?」語氣輕柔,卻是一語道破癥結。 

    蔚雲終於壓抑不住,以抽掩面,嚎啕大哭,將半年來堆積在心中的委屈,一併發洩出來。 

    江老大慌了手腳。同是女人,她卻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不要哭,不要哭……」她心疼地上前,將蔚雲攬在懷中哄著。許久,又柔聲問道:「他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蔚雲的淚腺更發達了。她最不希望他知道,偏偏他什麼都知道! 

    「既然他知道,看樣子應該也不計較,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在江老大這類江湖兒女眼中,這是芝麻小事。 

    「可是我計較!」蔚雲抬起頭來:「每次一面對他,我就會忍不住想到:我是個不潔的女人!不配和他廝守!在這種心情下,我怎能和他在一起?」 

    「就因為這個原因?」江老大不可置信問道。 

    蔚雲理所當然地點頭。 

    江老大一副快昏倒的樣子。 

    「這是什麼狗屁理由啊?你被欺負又不是你的錯,什麼潔不潔的,根本不通!」江老大哇啦啦吼了一長串,「不要這麼死腦筋好不好?三貞九烈沒必要用在這個時候!想想看,你要是就這麼守著,不就白白便宜那個欺負你的混蛋?」揮舞的拳頭虎虎生風。 

    在蔚雲等文雅人面前,她一直很克制自己,絕不隨便讓粗話溜出牙縫,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 

    蔚雲凝下臉沉思。淚噙在眼眶中。 

    江老大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又問道:「雲兒,那個欺負你的混蛋是誰?本老大去替你宰了他!」她義憤填膺地握著拳頭。 

    「不必你宰,他已經死了。」提到鍾清流,蔚雲柔腸寸斷,思緒千回百轉,她淡淡地敘述鍾清流與她和上官君驊的關係,以及墜崖的經過。當然,隱瞞了三人的真名。 

    聽了這段奇事,江老大也不禁楞住了。這就是上官君驊所言,水裡來、火裡去的真相? 

    「那麼,你不留君公子是因為你愛上那個……人?」江老大硬生生把「混蛋」吞下去。 

    「我不知道。」若是以前,她會斬釘截鐵地說:不是!自從鍾清流死後,這個意念便開始動搖了。 

    江老大是個直腸子,急驚風,見不得蔚雲優柔寡斷,「那簡單!不管你喜不喜歡那個……人」差點咬到舌頭,「反正他也死了,如果你喜歡君公子,就跟著他去吧!活在過去的陰影中,有什麼幸福可言?」 

    江老大這話,實際而貼切,有著極大的說服力。 

    過去半年,蔚雲活在幸福的幻夢中,求死的心早被上官君驊的柔情層層瓦解。今日想起,竟然冷汗直流,不敢相信自己當時的勇氣。 

    「你到底喜不喜歡他?」江老大追問。這對她來說很重要,只要蔚雲說聲「不」,她就要即刻去追上官君驊。她江老大難得有看得上的男人,他愛的女人如果不要他,她要!就這麼讓他跑了太可惜了。 

    至於那個有婚約的死小子,就滾一旁涼快去吧!誰理他! 

    「我不知道……」蔚雲囁嚅。 

    又是不知道!江老大氣血沖天,差點嘔血。 

    「我的小姑奶奶!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她翻著白眼。 

    「我……」蔚雲吞吞吐吐。滄桑之後,竟是連純真的赤子之心也不復見,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迥異於與上官君驊初見面時。 

    「再不這樣,也許你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何不追上去,再和他多相處一陣,順便聊聊心事?」江老大煽動。 

    「這樣好嗎?」蔚雲有點被說動了。 

    「當然好啊!難不成你想老死在我這賭窟裡?」江老大反問。她為蔚雲造的這個台階,夠體面了。 

    蔚雲心念一轉,順勢而下,不再有遲疑之色,匆匆收拾後,含淚而別,追隨上官君驊而去。 

    去吧!江老大在心裡道:我就不相信你這一去,不會同他雙宿雙飛!江老大心中算計,帶著祝福。 

    反觀自己:他爺爺的!老娘真是帥的無藥可救,肚量大到幫情敵的忙?瘋了!江老大自我解嘲。誰叫兩人都是她的摯手,既狠不下心拆散,就乖乖的成全他們吧! 

    她無謂的聳聳肩,抹去偷偷滑落右頰的一滴淚珠。 

    ★★★ 

    紛鬧繁忙的汴京城,看似穿梭者儘是尋常百姓,實際上龍蛇混雜,棲伏了無數不知名的英雄豪傑。 

    然而此刻,上官君驊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眼望著大批官兵侍衛攔路盤問,就算習慣汴京城的冠蓋雲集,上官君驊也不免為此狐疑出了什麼事? 

    他偕同蔚雲進城,見到這樣的陣仗,不禁緊張起來。 

    當落落寡歡地踏上失望的歸途時,乍見蔚雲突然跟上來,上官君驊驚喜交集。雖然她什麼也沒說,問她跟上來的原因也顧左右而言他,明顯仍能看出她態度上的轉變,眼中隱約有允諾終身之意,嬌羞而美麗。不論她是因何故改變心意,她的出現,不就明示了願意接受他嗎? 

    他歡歡喜喜地想帶心上人回家拜見父母,好不容易幾乎到了家門口,若有什麼閃失,才真是冤枉。 

    「他們在搜尋江洋大盜嗎?」蔚雲提出疑問。 

    上官君驊提心吊膽地看著官兵拿著圖像比對。 

    「不像!」拿著圖像的官兵再三比對他與圖像後搖頭示意兩人,「你們仔細瞧瞧,認不認得這個人?」 

    「不認得。」上官君驊毫不遲疑。 

    「這人犯了什麼過錯?」蔚雲額角冒出了冷汗,強作鎮定。畫中的男子怎麼這麼像小莫? 

    「這廝膽大妄為,竟敢在吏部尚書李大人面前賣弄文筆,然後跑的不見人影。奇怪的是,李大人不但不責怪,還挺欣賞他的,這才差人到處找。」官兵順口道。 

    「這人叫什麼名字?」這種作風的確很像小莫!蔚雲更是緊張了。 

    還好她一向有好奇寶寶的形象,上官君驊不疑有他。 

    「不知道。問了快三天了,京城內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來路,也沒人知道他的去處,他像是從石頭裡迸出來,又回到石頭裡去似的。」 

    官兵說的正順口,突然一愣,「我幹嘛告訴你這麼多?去去去!別妨礙我找人!」蔚雲的姿容令他一時忘了分寸,多說了幾句。不過他有要務在身,容不得他分心。 

    那應該是小莫沒錯。可是她為何到了京城?現在人又在哪?蔚雲怔怔想著,愣愣走著。 

    「到了,這是我家。」 

    她無意識跟著上官君驊走了半天路。聽到這句話,抬頭望見侍郎府邸,內心退縮了。 

    「我可不可以不要進去?」她的聲音像個小媳婦,表情像是待宰羔羊。 

    「都到了這裡,你認為我還會放你走嗎?」上官君驊一向溫柔平和的目光,從沒如此堅決過。 

    「先給我一點心理準備嘛!」蔚雲嘟著嘴,俏麗的模樣與溫柔的懇求語氣讀他心頭一蕩。這話形同間接允婚,他差點樂昏了頭。 

    這一撒嬌,得到三天的喘息時間,三天之後,蔚雲依然得乖乖的踏進上官家大門,見她未來翁姑的面。 

    面對未來翁姑是何情景,它在心中做了無數次沙盤推演。 

    ★★★ 

    「爹!娘!這是孩兒提過的雲兒姑娘。」上官君驊誠惶誠恐地介紹。 

    三天前他將蔚雲安置在客棧,不敢讓她露面,也不敢暴露自己行藏。畢竟劉家大火的案子未過追溯期,要是引人注意,他們隨時有可能被「請」回江南做口供,這是好面子的爹娘不能忍受的,也是他不能忍受的;很不巧聽說蘇州知府推事是個貪財好色的昏官,他擔心蔚雲。 

    蔚雲如履薄冰地一福問安,冀望留個好印象。 

    「你失蹤了一年多,一點消息也沒有,就是為了她?」上官夫人這話充滿責難,神色亦不善。 

    侍從駱龐數月前逃回上官家時,只說了上官君驊被鍾清流扣押,沒提他兒子搭上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甚至帶回家來。她隱約察覺她的兒子變了。 

    鍾塚難惹,連皇親國戚亦要退避三分,上官家暗中尋訪許久,提心吊膽數個月,上官君驊沒捎給家裡隻字片語,原來是跟眼前女子扯上了關係,將親情拋在腦後,怎不令他們夫婦寒心? 

    「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了。實在是不敢暴露行藏,托人送信,路途又有些耽擱,才遲至今日回家,爹娘恕罪。」上官君驊低著頭。「雲兒孤苦無依,是孩兒在江南結識的,懇請爹娘准許將她安置在孩兒身邊。」 

    她對真實身份一直閃爍其詞,對婚事也還沒正式答應,上官君驊就順她之意隱瞞,戰戰兢兢地回話。 

    好嚴峻的父母!蔚雲不意瞧見上官夫婦冰冷神情,心都涼了。上官家家教之嚴,他爹娘瞧她的不屑之意,今初春的溫度驟降至嚴冬的冰點以下。蔚雲渾身發顫。 

    上官大人嚴肅的臉色突然不自然地柔和起來。 

    「當然可以。路上買個丫頭,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你要安置幾人都可以,要做妾也無妨,只是要拿握好分寸,知道嗎?」上官君驊兩個哥哥均有數房小妾,只有上官君驊連妻子也沒有,上官大人以為小兒子終於開竅了。只是,妾雖有情趣,改天還是得幫他娶房名門閨秀為正妻,延續香火才行。 

    只是這話當著蔚雲的面說出,委實太過傷人,也太看不起人,不但刷白了蔚雲的臉色,也染紅了上官君驊的面頰。 

    「爹!雲兒不是我的丫頭,是我想娶的未婚妻子!」上官君驊大聲疾呼,忘了蔚雲尚未開口允婚。 

    「胡鬧!上官家的兒媳婦必須是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不能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上官大人翻臉像翻書,瞪著銅鈴般的大眼:「你沒娶到劉蔚雲也就罷了,竟還想聚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存心讓我上官家丟臉!」 

    蔚雲氣在心頭。好歹她也是知府千金,雖然沒什麼架子,也不該這樣任人侮辱啊! 

    偏偏,她要是承認自己便是劉蔚雲,麻煩就更多了。 

    「孩兒並無此意,只是孩兒只喜歡雲兒,只想娶她,求爹娘成全!」上官君驊雙膝一曲,跪下了地。 

    「逆子!逆子!反了!反了!」上官大人大罵。老三君驊一直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比起他大哥、二哥要成材多了,也孝順多了。怎麼走一趟江南回來,竟變得如此忤逆不孝? 

    「君驊,你被這個妖女迷得失心瘋嗎?連爹娘的話也不聽了?」上官夫人炫然欲泣。 

    「上官大人,夫人,公子只是一時不察而已,奴婢只是上官公子的丫環,從未敢妄想攀龍附鳳,請不要責怪公子!」蔚雲慌張地為上官君驊辯護,不忍見到他與家人反目。他與自己反正名份未定,許久前她原就打算不再見他,只是後來讓江老大的一番話感動。天意若是注定他們無緣,她又何必強求?不如放手吧! 

    「真是如此?」上官大人暫熄怒火。這個女人還算識大體。 

    「是。」蔚雲應聲。 

    「我不答應!雲兒只能是我的妻子,不能是丫環!」上官君驊疾呼。 

    「既然雲兒姑娘執意如此,我們也就不為難。」上官夫人虛假笑道。蔚雲才不過說了一回,根本不到「執意」的地步。「兒子,這位雲兒姑娘很知輕重,你也不要辜負她的一番苦心。你要是娶她為妻,對上官家的傷害有多大,你不會不知道吧?」語氣已近乎威脅。 

    上官君驊恍若被判重刑,僵跪當場,連起身也忘了,蔚雲呢?淚已在肚中翻滾成浪,浪高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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