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愷翼,該起床了喔!」甜膩膩的女聲自床邊響起,鑽進他的耳朵之中,企圖中止他與睡神的約會。
「別弄我。」迷迷糊糊地拍開她伸過來搖晃自己的手,他拒絕接受任何打擾,繼續睡覺。
「起來了,別賴床。」女人可不是那麼輕易被打發。
這是一棟位於溫哥華市中心的高級公寓,沒有隔間的室內有著現代化的設計,浴室與廚房均為開放式,透過落地玻璃窗,在屋內任何一角都能欣賞到無敵海景。
此際,柔軟的大床上躺著一個高大男人,他有一頭微長的栗紅色頭髮,曬成古銅色的上半身裸露在棉被外,完美的肌理宛如上帝最得意的作品。
他在女人的騷擾下終於有了動作,不耐煩地坐起身來大吼:「我叫你走開別煩著我啦!老女人!」
然後,倒頭繼續昏睡。
「老、女、人?!」咬牙重複著他的話,金髮女郎溫柔的表情瞬間出現裂痕。
她胸口燃起烈焰,火大地跳上大床,拿起枕頭不斷攻擊那找死的男人。
「我叫你起來啊!你還睡!我不是跟你說了今天要上飛機?!你昨天給我玩電動玩到幾點?!」
「才四點而已……」他喃了一聲,埋進枕頭下躲避那擾人清夢的噪音。
「四點?!」她氣得七竅生煙,索性扯開棉被枕頭,揪住他的耳朵大喊:「你給我起來啊!要睡上飛機再睡!」
「飛機?你想坐飛機自己去,別來吵我!」他不耐煩地坐起身來,沙啞的嗓音睡意濃濃,說完又倒回床上,與睡神難捨難離。
「你這個……」望著又睡回去的男人,捷絲再也受不了地扯開嗓門大喊:「老公!你快來啦!」
「我在整理他的行李。」房子的另一頭傳來沉厚的聲音。
「行李我來整理,你幫我把他弄醒,再不出發就來不及了!」
魁梧的黑人男子步進廚房內,半晌,就見他端著一杯黑漆漆的液體踱到床邊,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受不了了!」捷絲舉起雙手向丈夫求救,再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捏死這個傢伙!
「我知道。」黑離向妻子溫柔一笑,高大的身軀坐到床上,一手握著杯子,一手捏住床上男人的鼻尖,毫無預警地將黑色液體灌進他嘴裡。
「哇!」苦澀的不明液體流進口腔內,古愷翼瞪大眼睛,瞬間清醒過來,「咳、咳!」
「醒了嗎?」黑離淡淡開口,眼裡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水!水!水!」
黑離將早已準備好的清水交到他手中,目送他衝進浴室裡,不斷的傳出咳吐的聲音。
他看向幸災樂禍的妻子,不意外此刻的她已笑得流出眼淚來。
「還是老公最棒。」捷絲捧起老公的臉,愉悅地印下一吻,方才被惹惱的壞心情一掃而空。
好不容易沖掉嘴巴裡可怕的味道,古愷翼不滿地瞪著好友兼戰友,以及旁邊那個身為他老姊兼經紀人的女人。「你們兩夫妻幹嘛一早來找我麻煩?我在放假、放假耶!」
好不容易球季結束,他只不過想要在家裡狠狠睡上三天喘口氣,他們都不肯放過他!
「找你麻煩個頭啦!你是真的睡昏頭了是不?!我們要搭機去台灣啊!」捷絲受不了地白他一眼。
「台灣?」古愷翼仍是一頭霧水。
「你家隊長的婚禮啊!」
「婚禮?」他搔頭。
「你不會忘了吧?」捷絲一臉不敢置信。
「我沒忘啊!隊長的婚禮不是月底嗎?」他還特意在日曆上用紅筆圈起來。
六月是他們球隊隊長韓澤龍結婚的大日子,而他的未婚妻娜娜來自台灣。由於娜娜的爺爺堅持,再加上為了躲避傳媒的追訪,韓澤龍決定在台灣舉行一場中式婚禮,整支球隊也跟著出動到這個陌生的南方小島。
「你不是答應了要早點去幫忙!」她要吐血了!
「對耶!」古愷翼恍然大悟,他完全忘了那回事。
「天啊!老公,我頭痛啊。」
「你先下去,東西我收就好,我們五分鐘就到。」黑離體貼地將老婆送出門,轉身將好不容易醒過來的古愷翼推到洗手台前刷牙洗臉。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用這招?」古愷翼含著牙刷,不滿地抱怨。
「那你可不可以自己乖乖的醒來?」黑離反問。
古愷翼發出一陣嘀咕,吐出嘴裡的泡沫,拿起毛巾隨意在臉上抹了一把。
「真該把你這副德行照下來。」黑離笑道。讓一干為他瘋狂的球迷看看球場上叱吒風雲的守門員,私下是一個如何任性的大孩子。
誰會想像得到這個不修邊幅、平日吵著要吃糖的大男孩,只要一穿上球衣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冷靜、果斷,是冰球界裡深受愛戴的偶像。
「你照啊,反正會被罰睡沙發的又不是我,姊、夫。」他扯唇輕哼,刻意在最後兩個字上加重語氣。
捷絲為了怕他在媒體前落人口實,總要他在外頭謹言慎行,免得惹來不好的新聞,讓廣告商卻步。
久而久之,外人都以為他個性冷酷好靜,而捷絲也樂得讓大家誤會,不去澄清。
事實上,他古愷翼的個性,距離「冷酷好靜」大概有十萬八千里……不不,可能還要再多一點。
「都好了。」穿上捷絲早已為他準備好的衣褲,古愷翼邊打著哈欠邊靠在黑離肩上,一副還可以再睡上十個小時的樣子。
「走吧。」黑離一手提起簡單的行李,一手提著他,大步下樓與捷絲會合。
五月的溫哥華吹著微熱的夏風,雖然時間尚早,但街上已有不少早起的路人,其中有些人彷彿認出了兩個男人的身份,停下來投以好奇的目光。
「快上車,要來不及了。」駕駛座上的捷絲聲聲催促。
一坐上後座,古愷翼便大聲嚷嚷:「老姊,我肚子餓。」
「上了飛機再吃。」都已經快趕不上了,他還諸多要求。
「我現在就餓了啦。我要吃麥當勞。」
「不可以吃麥當勞!」捷絲皺起眉頭,自包包裡拿出一條營養棒,拋到他手中。「要吃就吃這個!」
「我不要吃這個。」難吃死了!
「我也不要吃麥當勞。」她發誓不踏進那裡半步!
「你不能因為自己要減肥就不讓別人吃薯條!」古愷翼大喊不公平。
被他說中了心事,捷絲惱羞成怒,「不准就不准!現在是我開車,我說了就算!」
「黑離!」古愷翼哀怨地拽著好友的衣袖。
「你少向他撒嬌了!」每次都在她親愛的老公面前讓她當黑臉!
「要你管!」向老姊做了個鬼臉,古愷翼拽得更用力了。「黑離,我要吃麥當勞!」
「老公!」
「兩個都別說了。」見怪不怪的黑離開口打斷兩姊弟的爭執,拿過營養棒,緩緩地向妻子說:「你專心開車。」
「可是……」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就收到黑離的眼神警告,抿著唇,不甘不願地應道:「知道了。」
「你。」黑離擰開包裝紙,轉向古愷翼,「張開嘴巴。」
「啊。」古愷翼聽話地照做。
黑離將營養棒塞進他的嘴巴裡,在他要吐出來前瞇起眸子警告道:「不准吐出來。」
自照後鏡中看到古愷翼那張吃了苦瓜般的臉,捷絲一臉得意地揚起眉頭,將休旅車駛進車道之中。
成為兩人的經理人快七個年頭了,她嘴上雖然不說,但這兩個男人真是她最大的驕傲。親親老公就不用說了,那個笨蛋老弟也讓她充滿了成就感,雖然經常與他鬥嘴,又老是被他氣得吐血,但他真的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愛玩愛鬧的他一談到冰球就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總能冷靜地分析戰況,在場上更有驚人的體力和可怕的集中力,是個天才中的天才。
守門員是一個相當吃重的角色,不同於隊上其它的球員,守門員除非受傷或被連連得分,不然總是一個人打足一場比賽,體力少一點都做不到!
他的出色表現,讓她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工作了。
開往機場的路上,兩人不斷的鬥嘴,黑離已懶得調停,索性閉目養神,就這樣在熱鬧的氣氛中來到機場。
捷絲走到櫃檯辦理手續,而古愷翼則百無聊賴地站在一旁吃麥當勞。
為免被其它人發現自己,他刻意拉低了鴨舌帽,專心地用著老姊買來的早餐。
早晨的機場擠滿了不同國籍的人們,機場內充滿了懷著不同心情的人,悲傷的、歡喜的、興奮的……各種面孔、各種表情到處可見。
此時,幾名小孩拿著冰球棍,把網球當成球餅,在大廳裡追逐戲玩著,不時發出愉悅的朗笑,絲毫不以為在此嬉戲有何不妥。
「看我新學來的猛射!」一個小男孩將球棍往後拉到一個角度後,出盡全力將網球往前射。
眼見同伴要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做出危險動作,同行的另一個男孩連忙出言阻止:「喂!別在這裡--」
然而他的警告說得太遲,網球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往另一頭飛去。
在男孩們以為自己闖了大禍,大驚失色時,就見站在前方的高大男人輕易接住了高速往他飛去的網球。
他甚至連看都沒看,長手一撈就解除了眾人的恐慌。
男孩們均被他驚人的反射神經震懾得張開嘴巴,定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一直到古愷翼吞下薯條向他們問話,他們才回過神來。
「在公共場所這麼做很危險,你們知道嗎?」古愷翼拋接著網球,拿在手中晃了晃。機場的警衛也太疏忽了,還好他接住了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是!」犯錯的男孩慌忙衝到他面前,向他連連道歉。「對不起!」
「算了。」古愷翼舔舔沾著鹽巴的手,將接住的網球拋到男孩手中,「給你,別再玩了。」
「謝謝。」男孩在見到鴨舌帽下那張俊美的臉龐時,一雙眼睛睜地睜得好大,同時狠狠地倒抽了口氣。
「你別--」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古愷翼急忙想拉住他。
然而他還來不及阻止,男孩已驚訝得倒退了兩步,然後轉頭大喊:「你們快過來啊!是古愷翼!」
一群男孩立刻蜂擁而上。
「嗨,你們好。」古愷翼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喉嚨。
男孩們各自從背包裡掏出麥克筆,爭相將球棍遞到他面前。「可不可以幫我們簽個名?」
「可以、可以。」古愷翼接過筆,耐心地在球棍上逐一簽下名字。
「耶!太好了!我要把這球棍給大哥看,他一定會羨慕死!」男孩寶貝地拿著球棍,笑得好不開心。
男孩們的舉動惹來許多路人的注目,而在發現原來是古愷翼所造成,當下引起一陣騷動。許多球迷們紛紛圍到他的身邊,想要一睹偶像的風采,其中更有人為了拿到簽名而發生推擠,場面極度混亂,最後還得出動機場警察,才將他護送出關。
「你沒事吧?」捷絲擔心地看著連衣服都被扯歪的弟弟。雖然這種場面經常發生,但是她每次都會害怕那些瘋狂球迷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沒事。」古愷翼搖搖頭,在要進關前,他脫下帽子,向機場內的球迷揮手道別。
「古愷翼!」人群中又傳出一陣尖叫。
見他笑容燦爛地回應著球迷,捷絲急忙提醒道:「有記者來了,正經點!」
「知道啦!只是揮個手而已嘛!」他重新戴上墨鏡,轉身進關。
正在辦登機手續的女乘客好奇地詢問身邊的丈夫:「那個人是明星嗎?這麼多影迷來送機啊!」
「什麼影迷!他是古愷翼啊!」丈夫對妻子的無知猛翻白眼,「肯納斯隊的守門員!」
「是個冰球員啊?」她還以為是柯林法洛!
「你那是什麼口氣?!」丈夫為之氣結,眼光又忍不住瞟向那走遠的人影,口氣惋惜不已。「早知道他也坐這班飛機,我就去弄張頭等艙的票!」
他的確不是什麼歌手明星,但在這個充斥著冰球迷的城市內,他比影星還要有名。
他,是溫哥華肯納斯冰球隊的守門員,連續兩年獲得聯盟最佳守門員獎盃,有著銅牆鐵壁之美譽的--
Kyne Cloutier,愷翼-古捷爾!
初夏的陽光照進這間位於台北的公寓之中,金色的光線勾勒出書桌後纖瘦的身影。
她有著一張小巧精緻的臉蛋,長不及肩的發挑染成黑紅色,讓她本已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更是剔透。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黑白分明的大眼專注地瞪著計算機屏幕,不時翻看手中沉重的原文書。
「又是麥克白?」咬著筆桿,她看著電子信箱裡最新的郵件,柳眉輕皺。
修長的手指轉動了一下原子筆,她收起書本,正要動手開始打下一篇文章,手提電腦旁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認出來電顯示的號碼,她毫不遲疑地拿起手機接聽,「喂?」
「安-雅大小姐,都幾點了,你還不下來吃午飯?」柔啞的女聲自話筒裡傳來,提醒她時間已是下午一點了。
「我馬上下來。」結束通話,安-雅稍作收拾便抄起計算機和鑰匙,套上白色的厚底沙灘涼鞋,漫步到對街的一間餐館裡。
餐館有著極為現代化的裝潢,全玻璃的設計讓食客們能一覽店外綠油油草地,在繁囂的台北市中難得有如此景色。
這是她兩年前買下給乾媽的餐館,店舖的規模並不大,但廚子的手藝卻非常出色,漸漸在市內闖出名氣來。
拉開進店的玻璃門,迎面是一陣涼透心的冷氣,安-雅向迎上前的女人漾出淺笑。「真姨。」
身材圓潤的婦人向她招手,「快來吃飯,東西都要涼掉了。」
「今天吃什麼?」安-雅坐到角落的位置,打開計算機。
「你最愛的牛肉麵。」真姨將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與一罐冰可樂擱在她面前。「慢慢吃。」
「謝謝。」凝視著計算機屏幕,安-雅一邊打字,一邊呼嚕嚕的用午飯。
「又開始忙啦?」真姨問道。見她難得連吃飯也帶著計算機,就知道她堆了多少功課。
「我今天寫了五份報告,還有三份沒寫完。」安-雅歎了口氣,想到堆積如山的文章就頭痛。
「現在不是暑假嗎?怎麼還有報告要寫?」真姨不解地問。
「很多地方有暑期班。」她啜了一口可樂,伸出三根手指,「單是今天就寫了三份麥克白。」
「現在的學生喔,真是越來越要不得了……」真姨不認同地皺起眉頭。
「你口中要不得的學生們都是我重要的客戶。」安-雅提醒道。
她,正是個專門替學生們「寫功課」的代筆高手。在這個網絡發達的社會,大學主修外文的她幫全球多個國家的學生寫論文及修改文章。
她是從高中開始幫人寫文的,最初只是因為她的數理科爛得可以,只好跟數理好的同學交換,她寫文而同學代寫理科功課,才勉強過關。
學會用網絡後,她從此多了個賺零用錢的途徑,除了上大學時的學費與一切開支都是靠代筆賺取,多年來寫文還存了一筆為數不少的積蓄,讓照顧她長大的阿姨生活無憂。
而在大學畢業後,這一份兼職就成為她的正職。
不是每個人都是瑪格麗特-愛特伍,拿起筆就能洋洋灑灑的寫出一大篇文章。許多時候就算費盡心思,寫出來的東西依然被批評得一文不值,偏偏文科又是高中與大學的必修課程,對許多只通曉數理的學生來說簡直是個惡夢。
她當然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工作,也不想用任何借口去美化它,但是她既沒殺人放火,也沒傷害他人,所以還算是正當行業吧?
環顧四周不見乾媽的三個牌搭子,安-雅問道:「喜姨她們呢?」
「那三個女人跑去周醫生那兒打肉毒桿菌!」說起來她就有氣,「三個沒良心的,我一個人在這裡看店,她們倒逍遙。」
安-雅吃了一口麵條,好笑地看向她,「你可以去找她們,不是有工讀生在幫你?」
「她們?靠她們我的店早就關門了!」每個都笨手笨腳,端個菜都會摔破盤子,她自己來做還比較快。
「你該早跟我說,我下來幫你。」安-雅早知道她心軟捨不得解雇那幾個家境不好的工讀生,所以總會盡量抽空到店裡幫忙。
「你在工作呢,我怎麼好打擾?再說今天也沒什麼客人,沒很忙。」真姨說著,見她那壞習慣又犯了,沒好氣地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一口可樂一口面。」
「習慣了。」安-雅聳肩。
兩人又聊了半晌,一直到推開的大門傳來一陣清脆鈴聲,真姨才拍拍她的肩,「你慢慢吃,我去招呼客人。」
「嗯。」
「歡……歡迎光臨。」一見是幾名外國人,真姨馬上折回頭,拉著安-雅的袖子興奮地低喊:「老外耶!長得好帥喔!」
安-雅抬起頭來,覷了一眼剛進門的五名外籍男子,注意力又回到計算機屏幕上。「那你還不快點過去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