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巳時宇瀚軍營本營大戰已箭在弦上了。
皇帝親自出征,執韁肅穆,軍容極其嚴整。
猛然間,渾厚的男聲茨破蒼穹,「大家出發!勝利正在向我們招手!」
回應的是士兵們震耳欲聾的吼聲:「勝利!」
巨大的聲浪驚起了無數「呀呀」叫著的飛鳥。
一時之間,旗幟連雲,煙塵蔽日,捲起無數的煙塵和聲浪。
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我心內百轉千回,感慨萬千。終還是無所動作,呆呆地坐在營帳之內,心思……
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了起來,活動著有點酸軟的大腿,偷偷地掀開營帳,瞄了眼天色。暗忖道:是差不多時候了。
我走了回來,趴在軟塌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幾個字:「外出非鳳亭一遊,勿憂!」
便一骨碌地鑽進軟塌下,用那些繡花的大毛毯把自己遮起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童進的聲音:「娘娘,我送飯來了。」連喚了幾聲之後,便是沙沙的腳步聲,食物放置的聲音,接著——抽氣聲和跑出門的聲音。
我從縫隙中看了看,馬上爬了出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到門外探頭一看——果如所料,塵土飛濺,馬蹄踢揚,大批人馬正向非鳳亭的方向奔去。而我門前的侍衛全都撤走了!
我不敢怠慢,馬上換好衣服和早就準備好的人皮面具,趁著混亂,牽來了一匹馬,裝著隨大眾出發一樣,直取非鳳亭。
幸好留營的人不多,主力兵員好像是給皇帝調出去了。
我的騎術不精,走了這麼一段路差點就喘不上氣來了。
差不多快到非鳳亭附近時,我才吁了口氣。
雖說我的易容水平不高,但是在這兵荒馬亂中倒沒有人看出來。
就是這樣,我趁他們分頭尋找的時候,從小路上繞過非鳳挺,東行到了槐柳嶺。
槐柳嶺上蒼蒼鬱郁,風吹木葉,滿山松濤。
我放馬自行,正不知道如何尋找翠修之時,忽然聽到了從山腳下傳來的絲絲琴音,我凝神一聽,竟然是我曾在醉英樓聽過的琴音。
我心中一喜,原來翠修已經來了。
沿著琴音,快步而行,轉頭一條彎路,眼前已經豁然開朗。
柳色紛搖,落花翳翳隨風,綠葉的翠影婆娑了一身。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不是翠修是誰呢?
琴聲乍然而止,想他也看見我了吧!
「等你很久了!」清脆的聲音有著隱含的喜悅。
我卻有點不知所措,「嗯……皇上不准我單身外出的……所以……」
「我知道。」淡淡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他走了過來,挽起我的手便放到嘴邊細細吻起來,魅惑的眼睛閃著幽光,宛若寥夜的星子。
「你瘦了。」他歎了口氣,放開了我的手,只是看著我,俊黛的瓊眉間閃過蘊水的柔情。
「是啊。」我發現自己有點尷尬。以前面對翠修時是口若懸河,為何現在卻啞口無言了。
「你過得好不好?」彷彿看見我的眼睛游離,不過翠修卻不在意,仍然淺笑著柔聲問。
「很好。」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烈日下留下的灼熱氣息,太耀眼了。我怕一接觸便會給焚燒殆盡。
「你來應約,我可以以為是你會跟我走嗎?」翠修嘴角津津,喜不勝收。
「不是的。」聽到此話,我反射性地一抬頭,看見了他眼裡的酸楚和失望。
「晴兒,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往事在面前瞬間地掠過,一切都是清清爽爽,簡簡單單,好像都是理所當然存在著的。
「那跟我走。等我登基以後,你就是我的皇后,我絕不會辜負你的。」說著,他已經用力抓緊了我的手腕,生怕我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似的。
「不行。」我用力想掙開他的手,想也沒想便拒絕。
此時,我想起皇帝問我的話:如果朕給你機會,你會跟翠修走嗎?
我悚然,現在竟然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難道我潛意識中便不想走嗎?
翠修一顫,抓住我的手就鬆了下來,整個人也像失了魂似的,失神的垂下了眉睫。
半晌,他才苦笑一聲:「方晴,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你喜歡上宇律齊了嗎?」
什麼?我如給雷電擊中,半晌回不過神來。簡單的話語,平淡的語氣,卻在我心上劃上了觸目的痕跡。
我喜歡上皇帝了嗎?我真的喜歡上皇帝了嗎?回憶如點點滴滴,絲絲綿綿,許多情愫漸露頭角。昔日的冥想,今日的煩惱,他日的不可預測,都通通在此時此刻氾濫起來。
我惘然。
見我久久沒反應。翠修卻笑了起來,他輕輕的撫著我頭髮,像撫著一匹上好的絲緞一樣。
「可以和我合奏一曲嗎,像以前那樣……」翠修斂容輕顰,似喜似瞠,拉著我的手走向琴邊,緩緩坐了下來。
「好。」我想起了以前和翠修的奏琴,是我撥了一個音,他接著連上,琴瑟和鳴,那時是何等歡樂。
「還是以前我們彈的那一曲《蕭蕭雨》……」翠修說這著,便「錚」地一聲撥動了琴弦,剎時,妙音遽起,清韻悠揚,如霓裳輕舞,新鶯囀啼。
這時,翠修就俯身到了我耳邊,紅唇間呼出了陣陣的熱氣:「方晴,知道什麼是千里傳音嗎?」
千里傳音?我一楞!
用內力逼出的聲音,可傳千里。其音為魔,可亂人心神!但此音早已失傳百年,翠修為何忽然提起?
柔柔的聲音,但是在翠修的唇邊吐出,卻有著不可質疑的魄力。
一股熱流忽然竄上了我的背部,我的手指一顫,琴音突變,直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錚鏘不絕!
霎時,我的耳邊好像有千軍萬馬在舞動,心臟也隨著琴音而急劇的狂跳,就似要蹦出我的喉嚨一般。
我顫了下手,想停止琴音,但卻給翠修按住了。
他想了一下,又道:「方晴,你可用過『零煙』?」
此時我心中血流澎湃,恨不得馬上擺脫這種說不出話的困境,所以翠修的問話,使我馬上就回想起皇帝給我服用的那顆「零煙」。
「有,皇上給我吃的。」
哪知道翠修聽了,卻笑哼了一聲:「宇律齊那個笨蛋,難道他不知道『零煙』除了可以永遠廢了武林高手的武功之外,也可以使不能練武者平添幾十年的功力嗎?」
什麼?聽了此話,我又給嚇到了,胸膛之內的氣血翻滾得更加厲害。
「你別怕。」翠修看我搖搖欲墜,忙安撫道:「以前你發揮不出來是因為沒人給你疏通經脈。現在我正是用千里傳音把這股氣導入正軌,不用多少日子,你不但會沒事,而且還可以練武。就是功力方面,你也不會比你的父親遜色。」
我張口結舌,隨隨便便皇帝塞我吞了一顆藥丸就可媲美我爹的幾十年的功力,這不是開玩笑吧?
「而且,晴兒,你怎麼可以對宇律齊百依百順呢?千金在手,不如一技防身。你多多少少也要反抗一下吧,練武是個好方法,呵!」翠修繼續在我耳邊溫言軟語,但是從肩膀上傳來的氣流卻越來越重了。
「啊!」我終於忍耐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琴聲嘎然而止,我也軟軟的倒下去了。
一雙纖細的手接住了我,接著便是溫熱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
「為什麼要哭呢?」我抬起無力的手,輕輕地拭去了他的眼淚。
我看著眼前垂淚的美人,竟然茫茫然說不出話來。
「徒有壯志豪情,原來都只是在烈風暴雨中行走。只有這份感覺,卻什麼也得不到。」翠修神色黯淡起來,仿若烈火殘燒後的煤。雖已灰白,卻還是散發出絲絲的熱量和濯濯的紅光。
「方晴……找你的人來了。」翠修忽然苦笑著站了起來:「看來給琴聲引來,千里傳音可是能傳千里的。」
「那你……」我抬頭看他,感覺到他失望的情緒,被損傷的驕傲,捺下去又豎起來,搖擺得厲害!
想不到他卻對我一笑,柔柔的充滿自信的一笑:「你回去吧。」他摸上了我的臉,輕輕的落下一個吻,「希望下次再見你的時候,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絕頂高手。」
說著,他便倏地抽身,背著我杏然飄離。
他,他要走了嗎?
我一驚,心裡無形地收縮,不由得衝口而出:「翠修,我們會再見嗎?」
翠修回頭一笑,也不答話,就似青燕一般穿過翠林,恍若洛水凌波,翩鴻驚照,再無蹤影。
我呆呆的站著,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可能就是指這種境界。
「娘娘……娘娘……」急切的呼聲,眾人和翠修前後腳之差來到了。
我一轉身,便已看見一群出營尋找我的士兵奔過來跪在地上。
看著他們神情激動,欣喜若狂,我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為什麼想哭呢?我也說不清楚。
沉浸著的情愫,讓我無聲無息,有口難言。
這時,童進走了過來,看到我嘴邊的血跡極其驚赫,又看到翠修放置在一邊的琴,呆了一會才問:「娘娘,你受傷了?剛才是你彈琴嗎?」
我點了點頭,半晌才道:「我累了,回去吧!」
一路上,眾人怕累著我,也不敢催我快走。就是那樣的一段路程,我們竟然也走了半日。
剛到營地,我就叫人栓好馬匹,才想進去歇歇,便忽然聽到了一陣天搖地動,大片凌亂的蹄聲乍破春雷。一批人馬風馳電掣般席捲而來,旌旗鮮明,揚幡招搖,為首的正是皇帝。
他疾奔到我的面前,飛身下馬,喜形於色:「晴兒,朕打勝仗了!雖說有點玄妙……」
皇帝的話忽然斷了,可能因為看到我手中的琴吧。他楞了一下,才遲疑地問道:「晴兒,你剛才彈琴來嗎?」
「是啊!」我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翠修來了,不自覺地就喃道:「千里傳音啊……」
聲音雖小,但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起碼是練家子的人都聽到了。
大家都像廟裡的菩薩一樣呆住了!
我看了看木雕一樣的眾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難道翠修在給了我幾十年功力之後,順手也給了我定身術嗎?怎麼所有人都不動了。
但我沒時間深究,因為我馬上就感到天旋地轉了,皇帝那傢伙竟然抱了我起來旋轉,還另加噪音攻擊,笑聲直達天庭:「晴兒,晴兒,你真的是朕的勝利戰神啊……哈哈……」
接著,我聽到的便是士兵的歡聲雷動,響徹行雲。
這時,凌凱在軍中越眾而出,對著我就是深深一禮:「末將在此謝過娘娘,助我軍贏得勝仗。」
而伴隨著他的話的又是士兵的歡呼:「皇上萬歲,娘娘千歲!」
轟然叫好之聲,戰馬長嘶聲,傳至千里,久久迴盪不散。
我挨在皇帝懷裡瞪眼,拜託,你們得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而終於在後來,我聽彤因彤進說了,這次皇帝可以大勝,主要是在士兵的心理上打了次勝仗。
因為兩軍正在劍把弩張,互相對峙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琴音,幽如天明之音,但偏偏是月朝的思鄉之曲。本來月朝的士兵遠離鄉土,千里迢迢來宇瀚已經是人傷馬疲,無心戀戰的了,忽然在戰場上聽到思鄉之曲,便更為心動,暗自神傷。這,便造成了月朝和西桎的人心浮動,兵心不齊,也就造成了宇瀚的破敵先機。
就這樣,這場大戰,宇瀚大軍勢如破竹,大敗月朝西桎聯軍。
而我,也莫名其妙的做了這戰的勝利戰神。
此後,皇帝便問我如何能使千里傳音這樣厲害的武功。
我卻笑笑,含蓄的給了他一個答案:「是因為你給我吃的那顆『零煙』的緣故啊!」
「那你的武功是恢復了?」皇帝大驚。
「唔……這個啊,還要過一段時間吧。」
這個我可不算是說謊。翠修會使用「千里傳音」,把我體內的氣導入正軌,那確是「零煙」的緣故。
而我平白多了幾十年功力,說不定加以時日,真的會成為一個絕世高手呢!
「晴兒,朕一直弄不明白,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糊塗呢?」關鍵時刻,皇帝還問出了慣技那的問題。
我則眨著盈盈大眼對他笑道:「這很重要嗎?我就是我啊!」皇帝一楞,接著便一把抱過我,親熱地吻道:「對,你就是朕的晴兒。」
我翻了翻白眼,哎!這皇上,為何老是說一些人盡皆知的事情啊!
宇瀚歷二七一年十月初,宇瀚哈大敗月朝西桎聯軍,月朝西桎皆譴使求和。
晴妃一戰成名,同年十一月,被御封為「聖妃」,位後宮之首。
月朝歷一七六年三月初,翠明王宮變奪位,幽禁其兄月近申,世稱「修帝」。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