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籐花榭」。
心雁為仲翔處理腿上的箭傷,先消毒後,再敷上熬好的藥膏,仲翔弓著腿坐在床上,一言不發的他,雙目灼灼地盯著心雁。
「很痛吧?」心雁邊為他纏上紗布邊掉淚,「再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
仲翔突然大手一伸,將心雁緊緊地擁入懷裡,「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
「仲翔,紗布!你的傷口……」心雁驚呼,但仲翔卻將她抱得更緊,吻著她的臉頰道:
「對不起,是我不好。全是我的疏忽才會害你被那姓趙的畜生擄去……雁,原諒我……」
「不!這怎麼能怪你?」心雁哽咽道:「你已盡力救我了,還受了傷……」
仲翔突然站起來,把腳上的紗布胡亂一綁後,就欲往外衝。
「你上哪?」心雁急忙拉住他。
「找定倫公主算帳!」仲翔如頭被激怒的獅子般地危險懾人,「整件事全是她的預謀!趙世傑敢這麼膽大包天在宮內劫走你,一定也是早和定倫串通好的。」
揚著手中的利劍,仲翔銳利如鷹般的眼眸更加冷硬,低沉冷酷道:「今天……是該把這筆總帳算算的時候了!」
「不!仲翔!你不能去!」心雁拚命地攔住他,「你不能這麼魯莽地就闖入定倫宮,而且你腿上的傷……」
心雁的話還沒有說完,屋內就闖入了大批帶劍的官爺,後面緊跟著驚惶失措的李老爺和李夫人。
「誤會!誤會!大人呀……這一定是誤會……我家翔兒不可能會殺人……」李夫人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為首的官爺看了仲翔一眼,「你就是李仲翔吧?來人!給我拿下!」
「放手!我犯了什麼錯?」仲翔怒喝。
官爺現出拘提令,「李仲翔,你涉嫌在今日申時殺害趙王府的趙世傑,導致趙世傑因失血過多而亡。命案現場還有你做案用的飛刀,趙府的守衛也指證今天下午只有你和齊孟勳去找過趙世傑,本官奉命將你押回刑捕房!」
趙世傑死了?!
仲翔和心雁驚懼地互望一眼。「不!我沒有殺他!」仲翔高喊,「我承認今天下午曾去過趙王府,但我沒殺趙世傑……」
「對啊!我的兒子不可能殺人!官爺,你們一定弄錯了……」李夫人哭著撲上來護住仲翔。
「有話到刑捕房再說吧!」官爺冷冷道:「帶走!」
「不!不許帶他走!」心雁捉住仲翔淒厲地尖叫,「他是清白的!他真的是清白的!」
官兵無情地推開心雁,心雁腳下一不穩,整個人摔在地上。
「心雁!」仲翔回首心痛地大吼,「心雁——」
「仲翔!求求你們放了他!仲翔。」
※ ※ ※
刑捕房外。
齊孟勳被問訊後走出來。
「怎麼樣?情形怎麼樣?」一直守在外面的心雁立刻迎上去。
「情形對仲翔很不利,」齊孟勳搖頭道:「我把我所知道的事實全告訴官爺了,沒錯,命案當天下午,我和仲翔的確曾閃入趙王府,但那是因趙世傑強劫走你,我們才去救你。況且仲翔根本沒殺趙世傑,他只是打傷他。那為什麼……趙世傑竟因飛刀刺入心臟而死?」
「他們……認為是仲翔做的?」心雁已過度削瘦的身子不停地發抖。
「情形真的對仲翔很不利……」齊孟勳歎了一口氣道:
「仲翔曾闖入趙王府是事實,曾以飛刀傷警衛也是事實,刺中趙世傑心臟的那把飛刀也證實是仲翔的……官府方面認為仲翔有極大的理由殺了趙世傑,而且……我們走後不久,趙府的下人趕到趙世傑房裡時,發現他已中飛刀而身亡……」
「可是仲翔沒殺人!真的沒殺人!」心雁激動地捉住他們,眼淚成串而下,「齊大哥,你可以為仲翔做證的!當時仲翔只是打傷趙世傑,他根本沒以飛刀殺他,你都看到的!」
「這些話我全對官爺說過了,」齊孟勳搖頭道:「他們根本不相信我,他們知道我是仲翔的好友,還和他一起闖入趙王府救你,他們不一起把我捉起來已算是給我父親面子了,怎麼還會採信我的話?」
齊孟勳看著心雁毫無血色的小臉,不忍地道:
「柏姑娘,你先回鎮國公府休息吧。短期之內,仲翔還無法被放出來……這件事牽扯太大了,趙世傑雖然行為卑劣、聲名狼藉,但他的父親趙奉良卻是個為人剛正不阿,頗受皇上賞識的好官。痛失愛子的他絕不甘心讓兇手逍遙法外,他已奏請皇上嚴辦此案。」
唐太宗子准這回真是左右為難——仲翔是他感情親如手足的堂兄弟,李老爺鎮國公也是他的叔父;而另一邊,趙世傑再不學無術、再惡名昭彰,他畢竟有個功在國家的父親趙奉良,兩派人馬為了自已的兒子,紛紛動用大批朝中關係,聯合上書奏請皇上「裁決」……
子准當然相信仲翔是清白的,但人命關天,趙世傑這一死事情可複雜了!哀痛逾恆的趙老爺口口聲聲要為死去的兒子討回「公道」!
「柏姑娘,我先送你回去吧。」齊孟勳將馬車拉過來。
「我不回去!」心雁堅決地搖搖頭,「我要一直等,等到仲翔出來為止!」
「那怎麼行?柏姑娘,你已在刑捕房外站了三天三夜了,不眠不休也不吃不喝。門口守衛說連到了深夜你也不肯離去,縮在牆角繼續等仲翔……柏姑娘,你這是何苦?」齊孟勳歎道:
「這是一場長期的抗爭,我們還要努力很久,才有方法救出仲翔,你不能現在就把身體累垮了……」
「我沒關係的,你別擔心我,讓我陪他吧……」心雁幽幽道,迷濛的淚眼望著刑捕房,「仲翔被關在裡面,站在這裡可讓我覺得離他好近,仲翔不是孤獨地……我會一直等他、一直守著他……我要他在重獲自由時,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椎心刺骨的疼痛又陣陣襲向她,但心雁咬著牙告訴自己不能軟弱、不能倒下去……她還要當仲翔最大的精神支柱!
一連串奇怪的命運,把她由六家堡柏家的小丫鬟變而為因搶親意外遇到仲翔……被他帶入長安……進而愛上他,成為他未來的妻子……神啊!如果你真有靈,就請你幫我一次吧!心雁無言地祈求——
救救仲翔!求求你救仲翔!只要他平安無事,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求求你!
※ ※ ※
「我不管!你一定要還仲翔的清白!」
皇宮,朝陽殿內,大唐皇后宛倩正以少有的嚴肅語氣對丈夫——唐太宗李子准道。
撫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子准無奈地對宛倩道:
「宛兒,我已向你解釋很多遍了,不是我懷疑仲翔,我和你一樣,百分之百相信趙世傑絕不是仲翔殺的,但我朝的律法向來是講求公平,力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未找到可為仲翔脫罪的證據前,縱然如我,也無法先將仲翔放出來。」
「是!是找不到可以為仲翔脫罪的證據,但也沒有直接的證據可證明人是他殺的呀!」宛倩不服氣道:
「有現場證人嗎?親眼看到仲翔殺了趙世傑嗎?單憑命案發生的時候,仲翔曾闖入趙府,和留在現場的飛刀,就判斷是仲翔殺的,太冤枉人了!」
「宛兒,我一定會還仲翔清白的,你別這麼激動。」子准安撫宛倩道:
「我知道你擔心你義弟,但仲翔也是我最器重的堂弟呀!我會不擔心他嗎?你放心,畢竟我是一國之尊,這個案子在我還沒親自下判決之前,誰也不能治仲翔的罪。目前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早日捉出真正的兇手,還仲翔清白!」
「可是……趙世傑的爹——定國公趙奉良一直給你壓力。」宛倩望著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歎道:
「趙奉良口口聲聲要為他兒子討回公道,還聯合朝中大臣上萬言書給你,說什麼請皇上勿因鎮王府之權勢而放縱殺人兇手,任仲翔逍遙法外。我可以體諒趙奉良的喪子之痛,但趙老爺多少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平日仗勢欺人,壞事做盡吧?這件命案絕不會這麼單純,他不能在毫無證據下,一口咬定兇手就是仲翔,一副非置仲翔於死地的樣子。」
子准神情凝重,不發二言。
「皇上,」宛倩挨在他身邊問:「你打算怎麼做?」
子准的眼眸精銳而深思熟慮,他沉吟道:
「讓我好好想一想,這是件轟動全長安城,甚至全國的命案,它牽扯了本朝兩大家族的鬥爭……我不得不謹慎處理,既不能冤枉仲翔,也得給趙老臣一個心服口服的交代,免得世上說我偏袒李家……宛兒,你放心,我會盡我所能,不讓仲翔受到任何不白之冤!」
「我從沒懷疑過你。」宛倩在丈夫頰上親一下,微笑道:
「皇上你忙吧,我不吵你了。我想再去鎮王府安慰義父和義母,這幾天下來,他們兩位老人家四處奔走,一下憔悴得不成人形,義母更是日日以淚洗面,還有心雁……我最擔心她了!聽說仲翔出事後,心雁不分晝夜地守在刑捕房外,不吃不喝,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 ※ ※
閔府。
「滾開!狗奴才!別擋路!」定倫公主憤怒地吼著,手上的長鞭一掃,閔府的下人哀嚎地四處逃竄!她怒氣衝天,一腳踢開一扇門。門內,醉醺醺的閔勇謙醉臥在一堆酒瓶中,酒氣沖天!
「真是稀客。」已醉茫茫的閔勇謙舉著酒瓶道:「不知定倫公主紓尊降貴地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閔勇謙!廢話少說!」定倫狠狠地揪起他衣領,咬牙切齒道:
「趙世傑是你殺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只是叫你去攔住仲翔,你為什麼殺了趙世傑,嫁禍給仲翔,你說話呀!人是不是你殺的?」
閔勇謙掙脫定倫的手,仰天長笑道:
「哈哈哈……不管人是不是我殺的,又有什麼差別?反正李仲翔完了!他毀了!這輩子再也翻不了身了!哈哈哈……」
「你……混帳!果然是你做的!」狂怒的定倫公主甩了閔勇謙一巴掌。「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閔勇謙的左臉清晰地浮起鮮紅的五爪印,但他毫不在乎地冷笑道: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殺他?我恨他!巴不得他死!憑什麼他永遠是天之驕子?是眾人眼中的英雄?憑什麼我永遠都得敗在他手上?連我心愛的女人在利用完我後,整顆心全在他身上?」
定倫公主又狠狠地賞了他一巴掌,「哈!癩蛤膜想吃天鵝肉!閔勇謙,你該拿面鏡子照照,稱稱自己的斤兩,癡人說夢!憑你也想得到我?」
閔勇謙捉住定倫的手,苦澀道:
「看不上我,為什麼三番兩次在深夜秘密召我入宮?用我排遣你的寂寞?利用完我後,你愛的仍是別人!」
定倫甩開他的手,冷酷不帶一絲感情道:
「姓閔的,本公主的所作所為還輪不到你來管!現在你只要做一件事——和我上刑捕房自首!坦承人是你殺的,還仲翔清白。」
「自首?」閔勇謙仰頭大笑,彷彿她說了天下第一大笑話般。「辦不到!公主,你真的認為我會笨到那種程度?」
「由不得你!」定倫咬牙道:「閔勇謙,你現在去自首,本公主還會私下為你向皇上求情,將你從輕發落,你再膽敢不從,我就一狀告到皇兄處,到時除了治你死罪外,再抄九族!」
「隨便公主高興!」閔勇謙不為所動道:「反正小的是賤命一條,要生要死全任公主處置……不過,公主畢竟是千金之軀,姑娘家的名節畢竟比生命重要……如果我把咱們的精采戀史公諸於世,不知世人會怎麼看待公主?」
「你……」定倫憤怒地瞪大眼睛,「你竟敢拿這要脅我?」
「小的不敢。」閔勇謙胸有成竹地微笑道:
「只不過……如果公主真那麼絕情忘義,小的當然也有說實話的權利。」
「你……」定倫氣得說不出話來,恨恨地把長鞭往地上一甩,她的確想救仲翔,不願見那麼傑傲不馴、氣宇非凡的男子死在獄裡!但……
如果她和閔勇謙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真被這混帳公諸於世,貴為堂堂大唐公主的她,一張臉要往哪兒擺?母后的震怒、失望……世人的嘲笑、不齒……她向來的尊嚴威信也將蕩然無存了……
不!
她絕不能讓這種醜聞傳出去——
※ ※ ※
「趙世傑命案」在全國引起軒然大波,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犁民百姓,莫不興致勃勃地討論這樁轟動一時的案件。
在趙家的刻意封鎖下,外界的人都不知道是趙世傑色膽包天地強將柏心雁擄回家,才引起李仲翔闖人救人的舉動,只以為它是樁單純的三角戀愛,因爭風吃醋而引發的命案。
大唐的治安向來很好,獎罰分明。唐太宗上任以來,更是力行「不縱不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因此,全國百姓莫不睜大眼睛,看著向來鐵面無私的皇上如何處理此命案。
在朝野和民間的輿論壓力下,任子准一心一意想為仲翔平反,但若想給世人一個交代,仲翔似乎只有一個下場——死刑!
當「處死」的消息由刑捕房傳出來時,連日來飽受煎熬的李夫人第一個哭昏了過去,醒後猶不停地哭泣……
「不!我的翔兒是無辜的!我的兒啊……」
而一直守在刑捕房外的心雁,在乍聽這個消息時,奇異地,她沒有任何激動或悲痛的反應,只是雙眼空洞木然地直直盯著刑捕房的高牆……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陪在心雁身旁的小芸慌了,以為心雁因刺激過度而嚇呆了,「小姐……你別嚇奴婢呀……」
心雁雙眼茫然地盯著高高的圍牆,她只恨自已為何不能衝破這堵石牆去陪仲翔,告訴他他不是孤獨的,不論是生是死,她都會陪著他!
誰可以救仲翔?!天啊!誰可以救仲翔?!如果有人可以救出仲翔,她甘願把自己的生命給他!
瞬間,心雁腦中浮起一個人的名字……只有她!只有她可以救他!
※ ※ ※
深夜,一個穿黑披風的男人悄悄地來到刑捕房。
無需任何的通行令,守衛在看到他的臉後,便恭恭敬敬地帶他至最內部的一個囚房。
潮濕而腐敗的氣味令著黑披風的男人皺了皺眉。
「仲翔……」他心痛地伸手撫著靠著石牆昏睡的仲翔,連日來的折磨使得他原本俊朗瀟灑的臉龐變得異常削瘦。
仲翔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來了?」
子准長歎一口氣,「苦了你了……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深刻的痛苦與感動掠過仲翔眼底,他的雙眼佈滿血絲,瘡啞地道-
「沒關係……你瞭解就好……我的罪已判下來了嗎?」
彷彿被人狠狠地迎面揍一拳般,子准臉部抽了一下,半天不發二言。
仲翔定定地看著他,「說吧!我能承受的!」
「死刑!依據大唐法律……殺人者死!明日下午行刑!」子准僵硬如蠟像,木然空洞地道。
時間彷彿靜止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聽見仲翔急劇沉重的心跳聲。
「不——」仲翔爆出淒厲絕望的嘶吼,「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聽我說!」子准按住狂亂的他,沉喝道:「我絕不會讓你死!不是因為你是我的親人,而是因我相信你絕對沒有殺人!明天未時,囚車押赴刑場時,我會派人火燒囚車,假裝是憤怒的趙家僕人所為,但是我會以另一死囚來冒充你,到時被燒焦的屍體已難辯識,一切就沒問題了。」
仲翔愕然地望著他,「這……可以嗎?」
「當然可以!」子准沉穩而堅定道:「你是清白的!可恨的是,任我用盡方法也找不到洗刷你罪名的證據,更不能運用皇上的特權免你的罪。但我也絕不能讓你冤死!這招偷天換日是最好的方法,趙家的人要一個『交代』,我就給他們一個『交代』!」
一陣沉默後,仲翔苦澀地問了最重要的問題,「那……我呢?被調包後,我該怎麼辦?」
更多的痛苦與掙扎佔據子准眼眸,他看了仲翔良久,才沉重地開口:
「你不能再待在長安,過了明日,你的身份就是一個已死的人,所以你必須流放邊疆,先躲一陣子。」
「躲一陣子?還是一輩子?」仲翔臉上浮起更絕望的苦笑,「如果真正的兇手永遠捉不到,這輩子我是不是永遠都得改名換姓地躲在邊疆,永不得回長安?」
「仲翔!」子准沙啞地低吼,「原諒我!我身為一國之尊,卻沒有救你的能力……」
「不!皇上,請別這麼說,你已為我做太多太多了!」仲翔捉著子准的手道: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冤死在獄中,我並不怕死,但不能蒙不白之冤而死,更不能令年邁的父母心碎!我接受你的安排,明日被『調包』後,秘密啟程赴邊疆……我的爹娘知道嗎?」
子准點點頭,「明日,在宣佈判決前,我會先將叔父叔母接至宮中,再讓你在宮中與他們見最後一面。」
「那就好……」仲翔喃喃地道,腦裡卻浮現另一張深情柔弱令他魂縈夢牽的臉龐。
「在想柏姑娘嗎?」子准彷彿洞穿他心思道: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柏姑娘和你一起秘赴邊疆。」
「不!」仲翔猛烈地搖頭,「別告訴她真相,讓她以為我已經死了!邊疆那麼艱辛貧困的生活不是柔弱的她可以承受的,叫她忘了我吧……請我的爹娘善待她,將她當成自己女兒般,為她選個可靠的好人家嫁了!」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彷彿利刃刺在自己胸膛上般,天知道他多想見心雁!瘋狂地想她、念她!她是他身陷苦牢中唯一的支柱和希望。想著她的甜美溫柔,她的清麗雅致,她的一顰一笑,她和她在「紫籐花榭」的點點滴滴……是支撐他熬過這些苦難折磨的最大動力!
他也曾想過千遍、萬遍,重獲自由後,他要狠狠地擁她入懷,瘋狂地吻她,向她喃喃細訴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安慰她為自己所受的擔心害怕,鄭重地許諾再也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他要一生一世地保護她……
他會帶著她隱居山林,不再受世俗牽絆干擾,只求朝朝夕夕廝守,他會和她過著平靜幸福的日子,生一堆孩子……漫遊在山間、在水間,建築他們天堂般的家園……
但,這些最平凡的夢想,卻因一個最殘酷的玩笑而宣告破裂!仲翔手指深深地嵌入掌心內,一遍遍地命令自己——放棄心雁!不論多痛、多苦,你都必須放棄她!
他希望自己給她的,是甜蜜平靜的生活,而不是顛沛流離之苦,及異鄉的冷清寂寞。
如果不能好好地保護她,他寧可放棄她!
※ ※ ※
冷,寒徹心骨的冷透過薄外袍而侵入體內,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細孔彷彿全被凍僵了般……
心雁搓搓雙手,把外袍拉得更緊,希望可以令自己覺得溫暖一些,夜深露重,寒氣逼人……
她的雙眼充滿期盼地望著定倫宮石雕的大門……她已在這站了一整天了!定倫公主還是不願見她。
心雁掐著自己手臂,防止自己因累極而睡著,明天就是仲翔的行刑日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求定倫公主救他!
靜極的深夜裡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心雁驚喜地抬頭望去,是一個小丫鬟。
「你還在這裡!」定倫的婢女冬梅,不禁又是同情又是佩服道:「你已站了一天了!回去吧,再等下去也沒有用的,公主根本不會見你。」
「姊姊,求求你幫幫忙吧!」心雁連忙拉住她的手,「我真的非見公主不可,求求你幫我吧……」
心雁把玉耳環、頭上的玉釵全拔下來塞入冬梅手中。
「求我也沒有用。」冬梅搖搖頭,把東西又還給心雁,「柏姑娘,你該知道天底下公主最恨的人就是你,她絕不會見你的,你快回去吧。」
說完後,冬梅又迅速步入定倫宮內,關起石門。
「不!我要等,我要一直等下去……」心雁雙手緊握,喃喃地道-「只有她能救仲翔,我要等……」
※ ※ ※
翌晨。
一大早,僕人在清掃定倫宮門口時,發現了倒在地上、全身發燙的心雁。
「姑娘,姑娘你醒醒呀!你在發燒呀……」老嬤嬤不忍道:「可憐的孩子,昨夜夜裡又下了雨,你衣服又單薄,一定是著涼了……」
發燒的心雁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老嬤嬤,公主願意見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唉……」另一名僕人也搖頭歎氣,「小姑娘,你快回家吧。咱們公主……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會見你的。」
※ ※ ※
公主的閨房內。
秋月正為定倫梳頭,冬梅捧了溫水進來,定倫由銅鏡中看了冬梅一眼,問道:
「那女人還在嗎?」
「在……」冬梅囁嚅地道:「公主,今早打掃的僕人在宮門口發現柏姑娘倒在地上,全身還發高燒,但她還一直嚷著要見公主、要見公主……」
求公主見見她吧!這一句話,冬梅憋在心裡,不敢說出來。
定倫卻瘋了似地把梳妝台上的髮飾、珠寶、胭脂全掃落地面,怒吼道:「她站到死我也不會理她!滾!滾出去!我不要任何人服侍我!」
秋月和冬梅害怕地互望一眼。
「滾!」又是一個花瓶應聲而破,「你們全聾了是不是?出去!」
婢女退下後,披頭散髮的定倫雙手撐在銅鏡前,激烈地喘氣,由鏡中她看到自已——神情狂亂,眼眸底陰森駭人!
「我絕不見那女人!」她喃喃地對自己說:「天底下,我最恨的人就是她!我巴不得她死!」
但仲翔……仲翔怎麼辦?
辰時了嗎?過了晌午後……定倫無助她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眼……
一大早,就有宮人來報,皇上已在早朝時判決仲翔王爺的案子了——死刑!未時行刑!
離現在還有三個時辰!
不!定倫雙手劇烈地發抖,她不要!她不要見仲翔被處死,他是那麼出色、那麼神采飛揚的男人……她那麼愛他……
她該怎麼做?
定倫想過千次、萬次,她可以直接將閔勇謙那真正的兇手押至皇兄跟前俯首認罪,還仲翔的清白。但這樣一來,閔勇謙鐵定會把自己和他那曖昧的關係全招出來……
到時,教她一個堂堂大唐公主的臉往哪裡擺?!她將會遭受世人無情的恥笑和唾棄!
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定倫心煩意亂地把屋裡能砸的東西全砸了、扔了!
她該怎麼辦?
※ ※ ※
接近中午了。
炎熱的陽光照下來,令渾身發燙、口乾舌燥的心雁一陣暈眩,是午時了嗎?那麼,還有兩個時辰,仲翔就……
仲翔王爺將在未時被處死的事已在長安城造成轟動,傳遍了大街小巷,人人議論紛紛。
心雁覺得自己的頭愈來愈重,以手摸額頭……燙得驚人!腳也乏得似乎隨時會倒下來……不!她拚命地深呼吸命令自已——不能倒!你千萬不能倒下去——你還得去救仲翔——
定倫宮的門開了,昨夜曾出來過的小丫頭又緩緩走出來,手上還捧著一碗水。
「姑娘,」冬梅將水遞給心雁,擔憂地說:「把水喝一喝後,你回去吧。你已由昨天站到現在一天一夜了!人又不是鐵打的,更何況你還發著高燒……回去吧,公主……絕不會見你的。」
心雁感激地把水喝完後才道:
「謝謝你,姊姊。但你不用勸我了,我會一直等下去……」
心雁的話還沒說完,又有另一名小丫頭匆匆跑出來,在冬梅耳畔低聲不知說些什麼。
「是真的?!」冬梅一臉驚訝。
小丫頭點點頭,「公主親自說的。」
「太令人吃驚了……」冬梅喃喃道後,轉向心雁道:
「走吧,柏姑娘,公主答應接見你了。」
「什麼?」突來的消息令心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快跟我進來吧。」冬梅微笑道:「公主終於願意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