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風果然在日暮以前到達了林場,他拿了件大外套給任萍,兩人坐在一望無垠的青草地「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任萍聞著這漫山遍野的青草芳香。唔,這地方是很清幽、很漂亮,但要她住上十天半個月,她一定會瘋掉。
「我的家、我的一切全在這裡,」駱風無限滿足的捉起一把小草,「我在這裹從事森林遺傳研究,這-有我所熱愛的一切,除了沒有你,任萍。」他輕輕執起任萍的手。
「我和你是絕不可能的!」任萍站起來,「你別忘了,當時你對我是如何狠心的?我什麼都願意放棄,死心塌地的要跟著你,但你就是不肯給我一個承諾到美國來。我到美國後還一直寫信給在當兵的你,要你來美國,但你——」任萍決絕的搖搖頭,「是你自己放棄的。」
「萍,你要我到了美國拿什麼養你呢?」駱風的眉全糾結在—起,「你知道嗎?我看著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上飛機,心裡有多痛多苦?我只能在山谷中怒吼你的名字,狠狠的任那噬骨的思念來啃蝕自己。我深愛你,萍,我深愛你!當年的你一心嚮往美國的浮華世界,你是溫室-的花朵,無法和我—起吃苦的,我也不忍。我怎麼忍心再拖著你?」
「我早就說過,你可以來接管我爸的事業,我只有一個大哥——」
「那是不可能的,」駱風迅速地打斷她,「我要用自己的雙手來養活你,你爸當年就很看不起我這窮小子了,我絕不依靠他—分—毫。」
任萍無言了,半晌才生硬的說:「算了,我跟你廢話這麼多做什麼?」她冷冷的瞅著他,「我……早就有男朋友了。」
「是嗎?」駱風平靜的問:「你愛他嗎?」
「愛!」任萍咬著牙硬聲說,她是很喜歡楊少懷,更何況她在他身上花了這麼多時間和心思,這樣一個「財」術兼備、出色挺拔的男人,為什麼不愛?
「那他愛你嗎?」
「要你管!」任萍惱羞成怒道,「你少無聊了,我愛不愛誰關你什麼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萍,」駱風輕笑著,神色幽然道:「我可以很肯定,他不愛你、你也不愛他,沉醉戀愛中的女人不該是這麼張牙舞爪,一點嬌羞甜蜜也沒有的。」
「你——」任萍氣得臉都青了,「你憑什麼這麼說?你管得也太多了吧?對了,我還沒問你,你怎麼會從杜家走出來?」
「你認識杜園長?」駱風有些驚訝,「我是去看在養病的杜伯母,她的女兒失蹤了,大家都很著急。」
「枉語雙?」任萍冷冷的說,「那我不妨告訴你,楊少懷就是我的男朋友。」
「楊少壞?」這下駱風可更加放心了。揚少懷絕對不會和任萍有什麼的,他親眼目睹楊少懷是如何瘋了般的在找語雙。「天黑了,晚上想不想在林場做客?我們有滿天的星斗和最佳的野味可以款待你,還有最乾淨舒適客房。」
「我……」任萍知道自己該拒絕、該下山,但在駱風那熟悉而令人眷念的款款注目下,她竟聽見自己微弱的說:「我要打電話向我乾媽說一聲……」
***
冷湘沒想到大家找翻天的語雙竟然在台南!
她一回到家,丈夫賀健莊就緊張兮兮的從樓上衝下來,壓低聲音道:「小聲一點,語雙在樓上睡覺。」
「語雙!」冷湘陡地尖叫:「你怎麼不早說?你明明知道我們在找她——」
「嗯,小聲一點!語雙是兩天前來的,嚇了我一跳,她的樣子好可憐……哭著拜託我不要告訴你們。」賀健莊是有兩個兒子,他一向疼愛人見人愛的語雙,「還好咱們兩個兒子都不在家裡,不會吵到她。阿湘,語雙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唉……一言難盡,我再慢慢告訴你,」冷湘拿起電話,「這種事還是要告訴冷薔一聲,她都快急死了。你放心,我會叫他們不要立刻趕來的。」
語雙把自己埋在被單下,臉緊緊的貼著膝蓋一動不動,這幾天來她的姿勢一直都這樣——只想把自己藏起來。
我是因強暴而生下的!我是因強暴而生下的!我的生身父親竟是一個強暴犯,原本的翦水雙瞳早已木然而空洞,淚已不再流了!許多椎心刺骨的疼痛除非親身遇到,否則是絕對無法體會的。
她無法再面對自己,更無法再面對其他的人——尤其是楊少懷。她覺得自己是污穢的、-髒不堪的。她覺得自己配不上楊少懷,更不敢再見他……
碎了,碎了……她的世界全碎了……她的心已沉落花流水到冰河的最底層,昔日的世界已全變色,沒有歡笑,沒有希望……她不再是從前的杜語雙了!
冷湘阿姨已經來喚她吃飯好幾次了,但語雙仍悶著聲動也不動。到了半夜十一點,她突然翻身而起,瞪著鏡中蒼白瘦削的自己——這是一張被詛咒的臉,這張美麗的臉是被詛咒的。
她無聲無息的穿過客廳來到露台,扶著冰冷的欄杆——阿姨家在十二樓,只要從這-跳
下去,一切的苦難折磨就全煙消雲散,一了百了!
哀婉淒切的一闕詞正迴盪在她腦-——
風絮飄零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瑩,
珍重別拈戀一瓣,記前生——
人到多情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倩,
又列斷腸回首處,
淚愉零——
淒楚的淚水自她眼角滑落。別了,少懷;媽,對不起——
一隻有力的手迅雷不及掩耳的攔住她,將她狠狠的丟到地上,「你在做什麼?」冷湘臉
色鐵青地怒吼,「啪!」一巴掌火辣的落下來。「你想死?我告訴你,你沒資格尋死!」
「冷湘阿姨……」語雙跌在地上撫著灼熱的臉頰。
「坐下!」冷湘將她拉到沙發上,冷峻的說:「讓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在你母親面前,你沒資格尋死。你知道你母親當年是如何辛苦的留下你嗎?」
冷湘深吸一口氣,稍微平靜後才說:「冷薔慘遭強暴的事,一開始只有我和她知道,我也慌了,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冷薔更是悲痛欲絕,她甚至企圖自殺兩次,一次由樓梯上滾下來想把你弄死,幸虧你命大保得住;另一次則在她房-割腕自殺,手上劃了數十刀,鮮血流滿了她的閨房,冷薔死意甚堅啊!那次幸好你的父親杜雋逸,也是我們自小的鄰居機警的破門救了她,但這件事也無可避免的讓你外婆知道了。你外婆早年孀居,是個滿身傲骨的堅強女人,發生這種事她當然是相當震怒,我們冷家雖窮,但向來家教嚴謹,書香傳家的,她要冷薔打胎。不過在打胎前,你父親向冷薔求婚了,雋逸一直深愛冷薔,但冷薔一口拒絕了。」語雙聽得都呆了,原來……原來爸爸早就知道了。
「去墮胎時是我陪冷薔去的,她拉著我的手一直發抖,我看她躺在手術台的,等到醫生來後,她突然哭著衝出來,哭著說她不會,也不要殺你。」
冷湘拭去臉上的淚痕,低底的說:「我到今天還一直記得冷薔是怎麼對我說的——『姊,我不會,我不會殺了我肚-的小孩。你相信嗎?我真的感覺到他的跳動——一個生命的跳動。』就在這時,雋逸又再度向冷薔求婚,當著你外婆的面跪下來,發誓會一生一世愛冷薔及肚裡的孩子,我們那時還以為雋逸只知孩子是楊維樵的,他當然知道冷薔——那個聞名全校的客座教受熱戀的消息,想不到冷薔居然在後來全部告訴雋逸了,唉……」冷湘搖搖頭,這兩個又癡又傻的人……
「當時你外婆一心一意要冷薔打掉肚-的小孩,她不要冷薔留下一生的污點,是冷薔拚死拚活的哀求,及雋逸再三的幫著求情才生下你的。冷薔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在打胎未成功後的十天內,閃電般的嫁給雋逸。結婚當天,你從來不流眼淚的外婆拉著冷薔哭了,要她記住這一生一世都要對雋逸忠實,更不可再尋死覓活的。我們原本住在台北的家也在冷薔發生事情後,匆匆被迫搬到台南來,一來是冷薔要和回紐約辦離婚的楊維樵斷得一乾二淨,了卻此念;二來,則是為了避絕所有親友的詢問。」
語雙早已聽得淚流滿面了,冷湘痛憐的輕撫她的臉,「孩子,你現在知道當年你母親是如何拚命保護你,不惜放棄一切,屈辱的活下來了,她是個最偉大的母親!而你父親雋逸,」冷湘神色一凜,「是我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他是如何深愛、尊重你的母親,及如何的疼愛你,相信你這女兒全感覺得到,他疼你甚至超越自己親生的小翎。坦白說,我自問還真的無法做到像雋逸那般無私寬容的地步。語雙,你想想看,在對你付出這麼多的父母面前,你還有資格去自殺?你真狠得下這個心?你不覺得自己太不孝了嗎?」
「對不起……」語雙痛哭失聲,「我錯了……我錯了,我對不起爸媽……我傷了媽媽的心……」
冷湘輕擁著她的肩頭,「乖,別哭了,傻孩子,你媽不會怪你的。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下午我再帶你回花蓮好嗎?」
隔天早上,冷湘的家卻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晨跑回來的賀健莊神秘兮兮的挨近冷湘,「老婆,有個奇怪的人一直站在我們家樓下,我早上出門時就看到他了,他說他要找語雙,我騙他沒這個人,可是他還一直站莊那裡!」
「誰?」冷湘跑到窗口一看——唉!楊少懷。「語雙不會見他的,」她搖搖頭,「我先進去問問語雙。」
冷湘進語雙房內,將楊少懷來訪的事告訴她,只見—夜末睡的語雙驚恐的直往牆角縮,「不!不!我不要!阿姨,我不要,我真的不要……求求你,我不要見他……」
「好,好,你別急,」冷湘拉著她,「可是……事情總要解決的,雙兒,你總不能一直躲著他。」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見他!」語雙拚命的搖頭。
這時客廳中傳來賀健莊的呼喊:「喂喂!你做什麼?我已經說沒有這個人了,你別亂闖啊!喂——」
「他闖進來了,」冷湘說,「我先下去看看。」
楊少懷一見下樓的冷湘,立刻衝上來,「冷湘阿姨!我知道語雙在這-,求求你讓我見她!我一定要見她!」一身落魄得像逃犯似的楊少懷是連夜披星戴月趕來的,他昨晚才聽冷薔說語雙人在台南。
「你……」冷湘被他堅若磐石的神情所撼動了,看來這年輕人今天不見到語雙是絕不會走的。「她在房-,」冰湘指著樓中樓的二樓,「上去右邊那一間,少懷……不要太逼她,她現在情緒仍不穩……」
「我知道。」楊少懷重重的一點頭,然後大跨步的奔上去。
他輕輕的旋開門把,房內他最心愛的女孩正用大床單把自己緊緊的-起來,縮在牆角,只露出兩隻驚惶的大眼睛。楊少懷只覺心中一陣狠狠抽痛。
「語雙,」他輕輕的走向她,「為什麼要怕我?我是少懷,我是你的少懷,你的未婚夫啊!」
「不要碰我!」語雙反彈般的往後退,霧茫茫的大眼裹已蓄滿淚水,「你走吧,」她哽咽的說:「我真的不想見到你……請你走吧!」
「我為什麼要走?我是你將來的丈夫,是這—生一世要和你廝守到老的人。」楊少壞箝制住她的肩,托起她尖瘦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語雙,」他眼底的心痛深情已足以揉碎她,「如果你是因為你的身世而躲我,那是對我的一大侮辱,更是對你母親的不敬!你把我看得太膚淺、太不值了,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就是你,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愛你,我更不覺得它有什麼可恥的,更何況——」少懷垂下眼瞼,「該說抱歉的是我……是我母親造成的……」
「而如果你是為了我母親所做的事而不想見我,語雙,你真的要因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而判我死刑?永世將我放逐,不再給我任何的機會?我真因為上一代的錯誤而注定失去最愛的人?雙!」他緊緊地把語雙嵌入懷-,「不要對我這麼殘酷,我只想好好的愛你,保護你,好好的來過這屬於我們的一生。」
「不是這樣的……」珠淚婆娑的語雙用力掙開他,「我誰也不恨、誰也不怪……但少懷……真的不可能的!我真的沒有辦法,請你不要逼我,」她淒楚地搖頭,「我現在才深深明白我媽是多麼偉大的女人,她這一生幾乎是為了我而活的,為了保護我、給我一個正常的家,她嫁給我父親——」
「你知道一個女人在一個深知自己『過去』的男人面前,是活得如何的辛苦?雖然我父親是那麼愛她,但那改變不了什麼,」語雙不勝愁苦的說:「我真的永遠無法做到像我媽那般偉大,可以為了孩子犧牲一切。如果將來我會結婚,我會找個完全不知道我身世的人,這樣——」她噙著淚一字一句道:「我這生才可以在他面前抬得起頭來。」
「就為了這個不成理的理由,你把我三振出局?」楊少懷眼中竄起兩團火焰,「什麼在我面前抬不起頭來?荒謬透頂!語雙,我愛你超過一切,當一開始我以為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時,我真是萬念俱灰了!現在終於知道你不是,為什麼還要拒絕我?『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媽的錯,你為什麼非要把帳算自己身上,就這麼一手斷送我們一輩子的幸福?」
「你不瞭解,你永遠不會瞭解我的感受,」語雙滿眼蓄著悲痛的淚水,「算我求求你——少懷,算我求你,請你走,請你放過我吧……」她泣不成聲道:「我不夠堅強,不夠勇敢,我沒有辦法再和你一起生活,它會提醒我最痛苦的的記憶:我更沒有辦法去認一個害過我媽的人當婆婆,這太苦了。少懷,我真的累了、倦了,一開始就是錯,我根本不該愛上你的……請你放了我吧,我快崩潰了……把我徹徹底底的忘了,讓我平靜的過自己的生活吧!」
楊少懷的心是徹底的碎了、裂了……他最心愛的女孩居然哭著求他「放」了她,離開她,告訴他他的出現只會增加她精神上的痛苦……他還有什麼好說的?還有什麼可以挽回的?
他像絕望的野獸般粗魯的捧起語雙的臉,在她來不及反抗前狠狠的封住她的唇,他灼熱懾人的吻不再令她心神蕩漾,而她柔嫩如花瓣的唇也不再甜蜜柔軟,儘管兩人忘形相擁的熱吻,但交織在兩人之間的竟是深深的悲哀和重重的絕望。他像個即將赴刑場的囚犯般,瘋扛的吸吮她的唇,直到一陣熱熱的東西驚醒了語雙——少懷在流淚,少懷在哭!
「少懷……」語雙心如刀割。不要,不要,這顆心已經禁不起任何的痛了。
他把語雙的手拉到自己胸前,「我愛你!」他紅著雙眼沙啞地說:「永永遠遠愛你!等你一輩子!你永遠在我這-——」他指指自己的心,「我割捨不了,就算你仍不要我,但我永遠等你,我等著有一天,有一個愛笑、愛鬧、愛哭的女孩,一個笑容變化有三千六百種的女孩再來找我的心,把我這顆碎掉的心再拼湊起來……」
語雙的淚水已無法抑制的奔流。
「再問你一次,」他目光灼灼的逼視她,「真的不要我?」
語雙無言的別過臉,緊咬著唇,良久才幽幽的說:「對不起……」
罷了罷了!楊少懷絕望而僵硬的站起來,行屍走肉般的走到門口,拉開那扇全世界最沉重的木門——
他已經被判死刑了!
任萍舒服的轉個身,溫暖的晨光已進來喚醒她了。奇怪,這兩天和駱風滿谷的亂跑後特別好睡,一覺香香甜甜的睡到天亮,連半夜常有的莫名心悸也不藥而癒了。她起床用清涼的泉水潑醒自己,一出林場就看到閃耀著滿身陽光的駱風。
「咦,你在幹嗎啊?」她看到駱風正拿著鋤頭。
「翻土啊!明年春天要播種了。來,你來試試看。」駱風拿把鋤頭給她,「啊?我不會!」
「不會?擠牛奶你一學就會,這麼簡單的事你一定會的。來,先喝懷你最愛的牛奶,」駱風遞了杯五百CC又香又濃的現擠牛奶給她,「我再來教你怎麼做。」
駱風細心的教她,任萍脂粉末施的臉上泛起健康的紅暈,上一次親手撥開這些泥士,嗅聞它的芳香大概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任萍驚異的發現自己竟喜歡上這些事情,更驚訝自己竟會主動的多留在山上兩天,她不是被駱風「強綁」上來的嗎?
今天一定要回去了,她提醒自己,再不回去的話,乾媽會以為她跟人家跑了,更何況——我是來找楊少懷回去結婚的,可不是來會舊情人的!
「駱風,」她艱澀的開口,「我……我要回去了。」
「這麼快啊?」駱風燦如朝陽的臉上爽朗的笑著,「明天就要翻過這個山頭,去深山-采野莓來做果醬呢!野莓又大又甜很好吃的,真可惜你不能去。好吧,你去洗洗手收拾一下,我送你下去!」
駱風擦擦牛仔褲上的泥巴,邊走邊向另一名年輕人喊道:「小董,吉普車待會兒借一下。」
「沒問題!」小董揚聲說:「駱仔,晚上的嘉年華會你去不去啊?」他擠擠眼睛。
「去!去!這麼好的機會當然去!」駱風哈哈大笑,笑聲無比的雀躍。
嘉年華會?那是什麼?駱風居然沒有留我?任萍呆呆的看著駱風,愈想愈氣,她原本以為駱風會求她留下來,至少來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十八相送,想不到他居然一口答應了?
神經病,你管駱風的反應!你不是為楊少懷而來嗎?任萍暗罵自己。
「任小姐要回去了啊?要再來啊!」
「入冬就有更多的野味吃了,一定要再來啊!」
「來來來,這箱水果你帶回去,很甜的……」
林場的人情味真是單純而濃郁,面對這一張張誠摯淳樸的臉,任萍競有絲依依不捨,她不禁眷戀的環視這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走吧!」駱風乾脆俐落的幫她把水果抬到車上,對小董大喊:「我下午前回來,等我去嘉年華會!」
任萍不是滋味的跟著上車,看著駱風一路心情愉快的哼著山歌,—點感傷的氣氛都沒有!
「嗯……嘉年華會……是什麼啊?」忍了半天她終於問。
「哦,入冬前林場最大的盛事嘛!邀請山腳下那些鄉公所、衛生所所有未婚小姐來辦舞會聯誼啊!給我們這群王老五多製造一些機會。」駱風神采飛揚的回答,一派不勝期侍狀。
任萍不答腔了,半天才又開口:「駱風,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繼續留在這片我最喜歡的林場啊!杜園長說再過幾年他退休後要交給我負責呢!我一定會把它開墾得更漂亮、更迷人!」
「真的?那很好啊!」經過了兩天的山居洗禮,任萍說這句話可是肺腑之言了。
「好什麼,你又不嫁給我。」駱風笑著瞟她一眼。.
嫁給你,任萍心裹開始九彎十八拐了。不會吧,我應該嫁給像楊少懷那種「門當戶對」的人啊!
「我不嫁給你,你自己也會去找一個農場女主人的!」任萍試探他。
「女主人?」駱風哈哈大笑,「找好了,在那-——」他指著山坡上一頭體態豐滿健美的大母牛,「正點吧!『她』的芳名叫娜娜瑪蓮!」
任萍瞪著他,卻忍俊不住地大笑,在笑聲中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已經好多年沒有在男人面前無拘無束、不顧形象的開懷大笑了,這種感覺似乎在她離開駱風後就不曾再有過了。
想不到駱風又補上一句:「女主人還是會找一個的,鄉公所的小玉對我不錯!『出外人不揀吃』!大家四四六六就這麼辦了吧。」
人有時候的確是有點「犯賤」的,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真要放棄這個曾對自己呵護備至、百依百順,而且只等自己回頭的男人——任萍心-可又開始左右擺盪、不停地琢磨了。
駱風一路說說笑笑的把她送到花蓮的酒店,幫她搬下水果,然後莫測高深地瞅著她,「有空再來玩啊!拜拜!」一跳上吉普車就跑了。
「喂——」
任萍呆在原地。怎麼就這樣啊?也不多看我兩眼……
杜雋逸輕輕的把門開了一條縫,「咦,你沒睡嗎?」他看冷薔已坐起來了。
「剛剛睡了一會兒。」冷薔臉上仍有些蒼白,「雋逸,這麼多天了,你不回林場沒關係嗎?」
「不回去了!」杜雋逸溫柔的幫妻子拉拉被角,「我要永遠留在這-陪你,除非你肯跟我回林場,否則我就回去辦理退休,永遠留在花蓮陪你。薔,」他輕握她的手,「過去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一個人住在這的,從現在開始我要加倍的補償你,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冷薔眼眶一熱,「你……你真的願意再搬回來和我一起生活?」
「傻瓜,」杜雋逸的大手擁住冷薔,「你是我的妻子,生生世世的妻,我們還有好多好長的日子要過呢!」
是啊!我們還有好多好長的甜蜜日子!冷薔深埋入丈夫懷-,這一刻,她覺得無比的安全、無比的溫暖。我怎麼這麼-呵?早在結婚那一天,我就該知道這就是屬於我的避風港,我最好的歸依。
「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杜雋逸愛憐地看著妻子,「冷湘說下午就要帶語雙回來了,晚上就可以到家。」
「語雙……」冷薔顫抖的捉住丈夫,「逸,語雙會不會怪我?她會不會接受我?」
「放心,」杜雋逸無比篤定地說:『我們』的雙兒不是那樣的孩子,我們一起教出來的雙兒是個最懂事,最貼心,全天下最好、最乖巧的女兒!」
黃昏前杜雋逸正準備載冷薔去鎮上診所打針,因她的身體仍很虛弱。當冷薔步出院子時,她看到門口遠遠的站著一個人——一個她從沒想到會來的人!
「她?她來做做什麼?」杜雋逸皺著盾一個箭步就要衝上去。
「雋逸,」冷薔攔住他,溫柔地說:「沒關係,讓我和她談談。」
她緩緩的走向樹下的女人——冷艷高傲的汪碧蓮。
「沒想到我會來吧?」汪碧蓮有些落寞地開口,她已經在杜家門前站了好久,只是沒有勇氣進去。
「有事嗎?」冷薔平靜地問。
「對不起!」汪碧蓮拼出了平生從沒講過的三個字。「我來……只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請你原諒找……」她疲倦的臉上有圈黑眼圈,「我為當年傷害你的事鄭重道歉。但也請你記住——楊維樵永遠是我的丈夫,我絕不會放棄他,我會努力地再贏回他的心。」
冷薔先是愕然,然後浮起一朵寬容堅定的微笑,「都過去了,我和他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全部結束了。我……」她怯怯地輕觸碧蓮的手,「『那件事』對我的傷害是很大,但無可否認的,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楊維樵畢竟是你的丈夫。現在,我什麼都不用去想了,」冷薔臉上漾著幸福的光芒,「我有一個很好很好的丈夫,和一個溫暖甜蜜的家。」
汪碧蓮定定地凝視她,終於也輕輕的把手放在冷薔手上,「我很羨慕你,你相信嗎無論由哪一個角度,我都很羨慕你。」
「你也會有的,」冷薔恬靜優雅的微笑,「你一定會找回屬於自己的幸福的。」
冷薔說完後,便轉身回到丈夫的身邊。
「談完了?」杜雋逸寵愛地看著她,「我的『親善大使』老婆?」
「什麼親善大使?」冷薔愛嬌的把手挽在丈夫的臂彎中,「今天不要去打那見鬼的針了,現在就罰你陪你老婆出去大吃一頓!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吧?」
兩天後,楊維樵登門辭別了杜雋逸夫婦,他要回美國去了。
汪碧蓮也在酒店內收拾行李。
「乾媽,你真的也要回去了?」任萍問。「你和乾爹之間……」
「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直到再把他的心捉回來為止。」汪碧蓮漂亮的眼睛有抹堅定,「我知道他現在還無法接受我,但我愛他,何況我畢是他結-三十年的老妻了,我就不信他能永遠不理我。」
汪碧蓮提起行李淡淡地歎了口氣,「我是遇到了沒有辦法,認了!不然女人還是嫁個愛你超過你愛他的男人好命點。」她回頭催促任萍,「走吧!你發什麼愣?」
「哦!」任萍呆呆地提起自己的行李。
酒店已為她們叫好的士,她們將飛至台北後轉機回美國,因為楊少懷可能也要回美國了。
汪碧蓮先坐進去,「任萍,進來呀!」
女人還是嫁個愛你超過你愛他的男人好命點。
任萍突然想起這句話,一把「搶」過自己的行李,「乾媽」她的樣子讓汪碧蓮嚇了一大跳,「你……你先回去吧!我不回美國了,我……要留在這裹。」她一鼓作氣的說完,轉身飛也似地跳上下一部的士,「到台東林場!」
「喂!喂——任萍!」汪碧蓮一頭霧水,「這孩子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