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時分,剛從果園回來的麥道爾先生走進屋裡找水喝,大門突然毫無預警的被人惡意踹開,接著闖進的七、八名壯漢更是一臉凶神惡煞樣。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手上的水杯摔到地上砸了個粉碎,麥道爾先生驚惶的看著幾名不速之客。
「那兩個一男一女的東方人呢?」來者嗓音低沉的以英文喝問。
「什麼男女?這屋子只有我和我太太居住而已。」麥道爾先生心下猜著了八分,但表面上卻仍冷靜以對。
「找死!」問話的男子不再贅言的朝他眉心開了一槍,麥道爾先生沒有逃跑的機會,大睜著眼倒下。
「每個房間都給我仔細的搜!」
帶頭的男子下令,所有人立刻動作,他們踢開每個房間的門,翻箱倒櫃,像獵犬般搜尋任何可能藏人的地點。
幾分鐘過後,鷹犬回報狀況,當中有人提出另一線索,一群人立刻轉往另一地點。
還在果園內幫忙雜務的伊瑞荷渾然不知危險已至,她心情愉快的和麥道爾太太一邊工作一邊談笑,直到七、八名男子突然闖入她們的視線,她們臉上的笑容凍結,男人們冰冷的眼光緊盯著擁有東方面孔的伊瑞荷,令她的心瞬間涼到了谷底。
「快逃!」麥道爾太太不顧一切的護在她面前,以身體擋住男人們的去路,試圖拖延他們的速度。
伊瑞荷惶然無措,聽到她這樣喊,立即轉頭往後方跑去,明知逃走的機會渺茫,卻仍想奮力一搏,溫暖的島國似乎不再鳥語花香,空氣彷彿在瞬間變得冰冷,她喘息著跑了幾步,後頭突然傳來令人驚悚的槍響,她駭然回頭,正好看見麥道爾太太倒下的一幕。
「不——」她驚恐的放聲尖叫,睜大眼,難以置信面前所發生的一切,呆怔在原地,腦筋一片空白。
另一發槍聲響起,正要伸手抓住伊瑞荷的男子突然倒下,她呆愣的看向槍響來源,阿傑正持槍趕來,和那群男人搏命開戰。
「小姐快走!」阿傑拉著她跑,一邊朝身後開槍阻擾敵人追趕。
她什麼都無法思考,心跳快得彷彿要跳出胸口,阿傑用手臂和身體護住她,槍聲駭人的作響著,看到久違的阿傑出現,她以為他們可以逃離的,但是上天用殘酷的事實證明了她的天真,他們沒跑多遠,阿傑猝不及防的面朝地倒了下來。
「不……阿傑、阿傑……」她停下回頭,跑回他身邊,顫抖的伸出手翻過他的身子,駭然看見鮮血汩汩地自他腹部湧出。
「快走……小姐……」阿傑使勁推著她。
「不……不要……」伊瑞荷淚流滿面,「我不走……不走了……」她哭號著,怎能自私的丟下他離去?她又有多少能力能跑多遠?她害死了這麼多人,如何能冷血無情的只求自保?
「他們是來抓你的……那些人手段殘暴……你不能被他們抓到……」他渾身虛弱無力,卻仍記掛小姐的安危。
伊瑞荷哭著搖頭,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男人們很快就趕到他們停下的地方。
「起來。」一名男子扯住她的長髮,將她從受傷的阿傑身旁拖過來。
「啊……」她痛得流淚,掙不開鐵箝般的箝制。
「放開她……」阿傑拚著最後的力氣撲向男人腳邊,卻被狠狠踢開,緊接著是駭人的槍聲響起。
「不!」伊瑞荷崩潰的尖叫,狂亂的捶打抓著自己的男子,「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
「閉嘴!」男子反手甩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不僅令她咬破了唇,還將她打倒在地。
她頭暈目眩的趴在地上,火辣的刺痛在頰邊蔓延,幾乎令她失去意識,她睜眼看見紅色血液不斷滴落地上,反手往臉上一擦,手背立刻染滿了鮮血,她發現自己不僅咬破了嘴唇還流了鼻血。
男人沒有放過她,殘酷的再度扯起她的長髮,這回她連叫的力氣都使不上來。
他們將她扛上肩,不顧她的身體狀況,就這麼扛著她離開。
她在這折磨般的搖晃中,終於支撐不住的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當楊旭海以為打探出敵方的消息而離開莊園,後來才發現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匆匆從鎮上趕回來時,只見到凌亂的屋內和各據一方、早已沒了氣息的麥道爾夫婦,他隨後在林子不遠處發現了躺在地上的阿傑,幸運的一息尚存。
「阿傑……」楊旭海的臉色凝重,他的脈搏很微弱,鼻息輕淺。
「旭……旭海哥……」阿傑看見他有說不出的高興,染滿血的雙手揪緊他的衣襟,「小姐……被他們抓了……船……船上……」
「我知道,別說了。」他蹙著眉,壓住阿傑腹部的傷口,想減少出血的速度,但似乎沒什麼用,從以往的經驗判斷,他知道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阿傑用力的喘息,即使他再怎麼努力,他的肺似乎吸不進一絲空氣,「對不起……旭海哥……我……我沒能阻止他們……帶走她……」
「不是你的錯。」楊旭海看著他,認真的說:「我知道你盡力了,不是你的錯。」
阿傑感覺自己得到他的諒解了,他鬆開緊皺的眉頭,露出一絲微笑,揪著他衣衫的手終於無力的垂下。
半晌之後,楊旭海將他放回地上,俊臉上有抹駭人的陰沉。
天空飄來了一朵黑色的雲,風中夾雜了一絲甜膩的血腥味,暗暗昭告著一場風暴即將發生。
黑暗潮濕的空間內,伊瑞荷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從她昏過去後,醒來就在這兒了,她的手被牢牢的綁在身前,沒有水沒有食物,只有看守的人會每隔一段時間來檢查她的生命跡象,確定她是否還活著,她只能從夾板間微弱的光線判斷此刻是白晝或黑夜,如果沒算錯,她已經被關了三個晝夜了。
空氣中有海水獨特的鹹味,緩緩搖晃的地板似乎說明了她被關在船上。
不知過了多久,艙門再度被人打開,但是這回他們不再只是檢查她是否還有呼吸而已,男人大步跨進艙內,揪住她的長髮將她拉出艙外。
「啊……」她痛得冒冷汗,三天沒吃沒喝,教她虛弱得使不上力反抗,只能任由男人將她拖著走。
外頭刺眼的光線令她一時睜不開眼,她被人連扯帶拉的拖上階梯,等到她適應光線後,看見自己身處在甲板上,船上聚集了許多男子,陰冷殘酷,個個臉上都不懷好意,她被身後那名帶她來的男子,一巴掌推倒在甲板上。
伊瑞荷掙扎的站起身,她一直以為楊旭海會來救她,但是他沒有,她從信心滿滿到懷疑到害怕,最終她不得不接受事實,她是孤立無援的,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幫助她逃離,她只能獨自面對這群豺狼虎豹。
從小她就被保護得太好了,從來不知道外界的險惡,不是所有人都會將她捧為掌心寶,世上多得是對她懷有惡意的人,他們就像虎狼般,隨時等著想將她撕裂。
一名白人男子從人群中現身,手上還拿著手機,不知在和誰通話中,臉上的笑容令人厭惡。
「如果你有在監看的話,應該可以看見這一幕。」男子對著電話那端的人說,邪笑一彈指,其他男人立刻抽出身上各式長短刀。
伊瑞荷驚駭的看著這群人,迭步後退,很快就撞到船舷,她慌亂的回頭看,身後是一片蔚藍海洋,距離港口還有一段距離,即使她喊破喉嚨,碼頭上的工人也難注意到她。
「啊……」一陣尖銳的刺痛令她低下頭查看,只見一名男人手中的匕首割破了她的袖子,甚至劃傷了她的手臂,殷紅的血絲緩緩從傷口滲出來。
但他們沒有停手,手上的刀子毫不留情的往她身上劃來,割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劃出好幾道血口子。
伊瑞荷痛得尖叫,被束縛的雙手高舉起護住臉,拚命想減少他們攻擊的範圍。
她驚慌失措的反應似乎將男人們逗得很樂,他們猶如失去人性的喪心病狂,充分以凌虐人為樂。
「看到了吧?要不你就乾脆收山回台灣經營小生意,別再涉足軍火市場,否則就等著看你女兒細嫩的肌膚如何被我們一塊塊的割下來吧。」白人男子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冷笑道。
鮮血滴落她身旁的甲板上,她尖叫亂揮著被束縛的雙手對抗男人們戳刺的刀刃,她無處可逃,恐懼與憤怒幾乎令她崩潰。
「再叫啊,你可以再叫大聲點……」白人男子笑得像撒旦般邪惡,手中的電話仍未結束通話。
伊瑞荷顫抖的閉上嘴,她知道在電話那端的是自己父親,她不能再增加他的心理負擔了,她不想成為累贅。
身上的傷口都在作痛著,她咬牙不吭聲,任憑紅色血液沾濕了身上破碎的衣物。
「這小妮子倒挺有勇氣的。」男人們感到有趣的笑著。
岸邊的礁巖懸崖上,楊旭海透過望遠鏡看見令他怒火中燒的一幕,他像個憤怒的復仇者般,邁步往陡高的懸崖邊去。
「不要啊,旭海哥,老杜他們還沒就定位,你走了誰來指揮大家?」眾弟兄趕忙拉住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他。
「是啊、是啊,我們一定能平安救出小姐的。」大夥異口同聲的幫腔,向來冷靜的楊旭海如此失控還是頭一遭。
懸崖邊上,他們居高臨下的觀察整個情勢,每個人都手持重型武器鎖定目標,只是怕傷了伊瑞荷,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就等著杜剛那隊人,潛至船邊突襲。
在甲板上,白人男子拿著手機談判著,似乎仍未察覺對方拖延的意圖。
「你要讓你女兒傷得更重嗎?皮肉傷死不了人,但血流過多也是會出人命的。」他用眼神示意,立刻有另一名男子拿著刀子威嚇的向前,警告的意味十分濃厚。
「小心點,別真的弄死她了。」旁邊有人低聲提醒他別下手過重了。
長相粗壯猥瑣的男人露出滿嘴黃牙嘿笑,「我知道。」
看著眼前細皮嫩肉的美人兒,想到銳利的刀刃將劃開她美麗的皮肉,他就感到特別興奮。
伊瑞荷戒備的瞪著朝她走來的男人,他眼中的不懷好意教她因恐懼而冰冷,她似乎已淪為他們的玩物了,不但成為父親的負擔,還得接受他們的屈辱。
她永遠只能當個柔弱無助的千金大小姐,等著別人來解救嗎?
她握緊拳,突然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憤怒,她不想當累贅。
眼前可悲的事實是,不會有人來救她,除了自己,她沒有人能倚靠。
持刀的男子突然停下腳步,被她臉上的表情震懾住了,原本像小白兔驚惶的人,突然之間不再發抖了。
「怎麼了?」男人們停止戲笑,看向氣氛與情勢似乎在轉變的中心點。
「她好像不怕了?」
「她想反抗我們?」
「有趣,都已經成為我們的俘虜了,她還能逃到哪裡去?」
男人們議論紛紛過後,更加興起想挫挫她傲氣的興致。
伊瑞荷環顧面前這群豺狼,突然微笑起來,絕美的臉上是視死如歸的淒美神情,她退了幾步,在眾目睽睽之下,閉上眼往後墜入身後那片蔚藍的海洋,沒有預警、沒有遲疑,就像她已不再留戀這世上的一切。
男人們愣了幾秒,看著她纖柔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隨即傳來的是落水的撲通聲。
「她跳海了?」
他們爭先恐後的攀到船沿往下看,只見到幾朵白色的水花,那抹倩影已經被海水吞噬了蹤影。
白人男子冷冷的哼了聲切斷電話,肉票跑了,他無所謂,給伊坤義個教訓也好,他只剩這麼個寶貝女兒,活該他絕子絕孫。
他抽出腰間的槍,朝海面胡亂掃射一番,希望能一舉斃了那個女孩。
在懸崖上,楊旭海摔下望遠鏡,「開火!」吼著的同時,他也不顧一切的縱身跳下懸崖。
弟兄們從槍上的遠視瞄準鏡裡看見伊瑞荷跳下海,再聽到楊旭海的命令,他們不再遲疑,立刻扣下扳機,瞬間槍聲大作,火箭炮重擊停泊在海面上的船隻。
甲板上的男人們驚慌失措,紛紛低頭找掩蔽。
發現攻擊來自岸上時,他們也不干示弱的架起中長程射擊武器。
「嗯?」男人看見水面下有東西移動,還在疑惑時,一名潛水夫突然躍出水面,手上的十字弓毫不留情的射進他的胸口。
他握著刺穿胸口的箭柄,一臉難以置信,大睜著眼倒進海中,撲通一聲,激起大量水花。
同伴發現他的倒下,驚呼著示警。
「偷襲者!船底有人!」
槍炮聲持續,一群黑衣潛水夫不知何時摸上了船,和甲板上的男人們展開一場激烈混戰。
冰冷的海水不斷灌進她的口鼻,她沒有辦法呼吸,接觸到海水的傷口劇烈疼痛著,她的肺部因為缺乏空氣仿如火燒。
死亡的滋味竟是如此痛苦,伊瑞荷想著。
她被無處不在的海水嗆得極難受,她強烈的需要空氣,但海水卻衝進她的肺裡,如今死亡對她而言或許會是種解脫吧。
陽光在頭頂上閃耀,但她什麼都看不清楚,她浮不上水面,身子不斷的往下沉,她的腳尖觸不到底,不知道盡頭究竟是什麼,她只想逃離這痛苦的折磨。
終於她的意識逐漸癱瘓,肉體不再那麼疼痛不堪了,伊瑞荷感到死亡冰冷的腳步逼近,再也無法思考,黑暗快速聚攏,遮蔽了一切,她的眼睛似乎再也看不見東西,她的世界失去了所有光彩。
模糊中,似乎有人拉起了她不斷下墜的身子,但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岸邊,浪濤不斷拍打著,一波波的海浪演奏著大自然最美麗的節奏。
楊旭海一身濕,抱著懷中了無生氣的嬌軀從海裡上岸,他將她放在浪潮拍打不到的沙地上,探查她的鼻息和心跳,壓開她的下顎,低頭將空氣吹進她的嘴裡。
但是渾身冰冷的尹瑞荷沒有反應。
他再度低頭強灌她大量空氣,可是躺在地上的人始終緊閉著雙眼,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他交扣著十指按壓她心臟的位置,不斷替她施行CPR急救,一次又一次,期望她有一丁點的反應,但她整個人是靜止的。
他顫抖著,渾身冰冷,恐懼逐漸加深,不願接受任何一絲會失去她的可能。
「起來!聽到沒有?!」他低吼著,「不準死!我不准你死!」
恐懼悲痛的聲音迴盪在岸邊,他替她吹氣按壓,一次又一次。
「誰說你可以離開我的!我不准你離開我!我不准!不准……」
楊旭海像個瘋子般胡亂咆哮,完全失去以往的冷靜,他甚至荒謬的希望她能聽見他的咒罵。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的體溫降得更低了,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要隨著她死去。
「起來啊!你起來!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怎麼可以……」
海水隨著他的動作不斷落下,混合了他滾燙的淚水,滴在她的臉上、身上,但失去意識的她始終毫無所覺。
他不斷按壓著她的心臟,即使手酸也不肯停,只期望能喚醒她,任何方法都好。
「瑞荷!瑞荷……」他幾乎崩潰的伏在她身上痛哭。
許是聽見了他的呼喚,原本靜止不動的人,突然猛地喘息,像是靈魂在瞬間被強拉回肉體。
「咳咳咳……」她劇烈的嗆咳,咳出了不少鹹澀的海水。
「瑞荷……老天……」他顫抖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緩緩睜開眼,疼痛的呼吸著。
「你醒了……你醒來了……」楊旭海轉悲為喜,欣喜若狂的抱著她又親又吻。
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回來的伊瑞荷十分虛弱,完全想不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你……你的眼睛……為什麼這麼紅?」她氣若游絲的說,「你……哭了?」
「沒什麼……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哽咽著聲,幾乎不能言語,抱著失而復得的她,他無法克制的顫抖。
她茫然的望著他,似乎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
「痛……我覺得好痛……」她低低呻吟,忍不住皺起眉,完全不明白為何身上處處刺痛。
楊旭海看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傷,既心痛又憤怒。
「我立刻帶你去醫院。」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她,直奔醫院。
尹瑞荷沒有力氣開口,虛弱的在他懷中昏厥過去,無盡的黑暗擄獲了她全部的意識。
「別怕……不會有事的……別怕……」他低喃著安慰昏過去的她,卻不知道是安慰她居多還是安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