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尉律遙站在窗口低頭向外看,正好瞧見對門的鄰居,腳裹著石膏,拄著枴杖一步步走過濕漉漉的地面,費力的想要跳上階梯。
「那個女人以為自己在做什麼」他用力的捏熄手中的煙。「她以為這麼跳,就跳得上來是不是」
他唸唸有詞的抓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直接套上,然後邁開大步,準備下樓去拯救那個再這麼跳下去,準會摔斷自己脖子的女人。
「真不知她的笨腦袋在想些什麼……」他以極快的速度狂奔下樓,想阻止她摔斷腿後,再把脖子摔斷。
尉律遙口中的笨女人,名喚艾美,此時她正無助的盯著眼前的階梯。
「好奇怪哦,護士小姐示範給我看的時候,明明是那麼簡單……」
她真的不懂,醫院的階梯比她眼前的還要高一些,怎麼那些護士小姐可以輕易的跳上去,現在換成她跳,卻怎麼也跳不上去-庹嫻氖翹奇怪了難不成是出院時,護士小姐幫她換了副適合她體型的枴杖,所以她才跳不上去嗎?-昂冒桑我承認,我是矮了點」她自言自語。
艾美從來不覺得自己身高未滿一百六十公分有什麼大不了的,頂多是買衣服時得問小姐有沒有最小號的衣服可穿而已。
「可是我還不至於矮到連不到二十五公分的階梯都跳不上去啊!」
她推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努力的想著還有什麼其它可行的辦法。
三十秒過後,她歎了口氣,「怎麼辦我連公寓大門前的階梯都跳不上去,那我要怎麼進家門啊!」
這棟公寓雖然只有五層樓,可很不幸的她就住在五樓。
就在她細緻的小臉,像是麵團似的全擠在一起時,公寓的門突然打開,從裡頭走出一個穿著黑色恤、牛仔褲的高大男人。
從艾美的高度看去,她只能隱約得知這男人長得很高、很壯,至於他的長相她看不到。
她好奇的抬頭一望,這一瞧,教她張大了口,驚訝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老天,這男人是她二十二年來見過的男人中最帥的一個
嗯,也許她這短短的二十二年來,沒認識、也沒見過多少男人,可是眼前的這個男人,這該怎麼說……
艾美努力的想從原就不太豐富的「形容詞字庫」裡,找出一些能與眼前這男人相得益彰的詞彙來-
是任憑她如何用力的想從腦袋瓜裡擠點東西出來,仍是一片空白。
「把你的東西給我。」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艾美停止腦中的胡思亂想,疑惑的仰著頭看著比她高很多的男人。
尉律遙見她一臉茫然的模樣,微微的皺起劍眉,對自己有欠思慮的行為感到些許後悔。
不過他人都已經站到這笨女人的面前,後悔是無濟於事。
「我說,把你的東西給我。」他捺著性子,重述一次先前的話。
「我為什麼要把東西給你」艾美不明就裡的看著他,不瞭解他為什麼要叫她把東西給他。
如果他是搶匪的話,他應該知道她身上的這些東西,根本值不了幾個錢啊!
也不過就是幾件好幾天沒洗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罷了。
面對她的問題,他連解釋的意願都沒有,長腿一伸,一眨眼,他已經站在她身邊,將她好不容易扛在身上的行李全卸下,然後將它們往自己寬闊的肩頭扔。
「你站在這裡等我,不准亂跑」下了命令後,他什麼也沒說扛著她的行李便往裡頭走,留艾美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公寓大門前。
「喂,你做什麼」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得不見人影了。
「老天爺啊!」她摀住心口。「這搶匪未免也太過分了,連那麼不值錢的東西都要
更奇怪的是,這個搶匪搶了東西以後,不往外跑,居然往公寓裡頭走……咦,難不成她住了快三年的公寓裡有江洋大盜出沒,而她一點也不知情
「唉,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她歎了口氣。「他長得是這麼好看」直到他離開後,她才記起了可以形容他的詞句。
「他的身材比起在電視上走過來、晃過去的男模特兒,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他居然是個搶匪……要是他的生活真的這麼困難,他可以去當模特兒啊!」
對被「搶走」的行李,艾美一點惋惜也沒有,她只覺得如此俊挺的男人,居然為了生活走人歧途成了個匪徒,真是太可惜了。
不知怎的,他的出現似乎觸動了她這二十二年來,從未被人撥動過的心弦。雖然他搶走了她的東西,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仍不禁為他的際遇感慨不已。
就在艾美仍在長吁短歎之際,尉律遙再度出現在她眼前。
「你……你怎麼又來了」她有些警戒的看著他,「我可告訴你哦,我沒有錢」——
她有錢,不過全存在銀行裡了雖然說數目不多,好歹也是她往後幾個月的唯一依靠。
要是這些錢讓他搶去,那她真的只能喝西北風了
尉律遙再度皺起濃密的劍眉,走了五層樓梯還是無法幫助自己理清思緒。
為什麼他會一反常態,插手管這與他毫不相關的事
如果這女人是個大美女,那麼他可以將之解釋為他的春天到了,男性賀爾蒙分泌過剩,所以他插手了。
可是事實上,他的對門鄰居根本不是個美女
他以一種男性的眼光,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嗯,如果她把那個土不啦嘰的塑料框眼鏡拿掉,再穿上一些較合身的衣服,然後把她綰在腦後的頭發放下來,她應讀不是那麼糟。
至少她的聲音聽起來甜甜、軟軟的;跑出髮髻的髮絲,看起來又滑又亮;她的胸部雖然被寬大的衣服遮住,不過他猜至少也有罩杯……
老天,他在做什麼尉律遙硬是將自己過於活躍的想像力抑制住。
他清了清喉嚨,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你要我抱你,還是要我背你」像五分鐘前一樣,他仍是無法對自己的行為提出合理的解釋。
「什麼」艾美訝異的看著他,「你說什麼」
她是不是聽錯了為什麼她會聽到他說,是要他抱她,還是背她他歎了口氣,把他剛才的話再重述一遍。
「你要抱我上去」聽到這裡,她終於有些明瞭。搞了老半天,原來這男人不是搶匪,而是特地下來幫她的
面對她瞭然的目光,他反而有些不自在,似乎對自己的善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移動一下腳步,開口道:「我就住在你的對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可是一看到她那彷彿見到英雄現身般的眼神,不自覺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哦,原來你是我的鄰居啊!」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這男人會一聲不響的拿了她的行李就走,原來他以為她知道他就是住在對門的鄰居。
「你是剛搬來的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不是,我搬到這裡已經一年多了。」雖然他一年有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不在台灣,但是他搬到這裡已經超過一年了。
「真的」她的鄰居住在她對門已經快兩年了,她居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還誤以為他是搶匪,這真是太失禮了
聽到他的答案,艾美連忙彎腰陪禮,卻忘了自己的腋下還拄著枴杖,右腳裹著超過一公斤的石膏。
她的重心整個前移,眼看她原本就不太挺直的小鼻子,就要與潮濕的地面做第一次的親密接觸之際,尉律遙長手一伸,輕而易舉的將她「撈」進自己的懷裡。
「你這笨女人,難道你忘了自己腳上裹了石膏嗎?」情急之下,他將平常用來形容她的詞句,脫口而出。「難不成你想把你另外一隻腳也摔斷才甘心」
聽到他罵她笨,她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反倒認為他一定是關心她才會這麼說她。
於是她抬起臉,先在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後一臉歉意的說:「對不起,我忘了我腳上有石膏。」她試著抓住他的前臂想要站好,可是他的反應卻是一把將她抱起。
「我還不太習慣腳上有這東西。」她有些可憐兮兮的說著。
她的無助觸動了他心底那彷彿不屬於他的柔情。
「你不必跟我道歉。」他這時才想到他不應該罵她笨的。
一般人若像她一樣,也常會發生類似的事件。
「只要你下次不自量力的想要對別人敬禮的時候,注意一下自己身體的情況就行了。
「謝謝你。」不知怎的,艾美能感覺得到,在他不甚和善的口氣背後,隱含著他的關心。
這是她父母去世後,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關心她。
有人關心自己……嗯,這真是種美妙的感覺,就算這個關心她的人,口氣是凶巴巴的,她還是很開心。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想想,這真是可恥
這位好心人住在她對門已經一、兩年,她不僅殳見過他,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姓尉。」他說出了自己的姓氏後,即不再應聲。
艾美很有耐心的等了二十秒,興致勃勃的抬頭看著這個抱著她的男人。她發現他似乎是個十分害羞的男人。於是她以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表情看著他,「你知道,名字是父母取的,就算它很奇怪,可是我們還是得用它啊,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笑你。」-
她對他笑了笑,自嘲的說:「像我,我姓艾,我父母給我取了個名字叫『美』。可是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平凡透了,和『美』這個字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不過我還是每天用……」
她不美嗎?尉津遙仔細的端詳著她。
不,他發現自己稍早對她的評斷是錯誤的。若在五分鐘前他會同意她的話,並且認為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不過他現在不這麼想了。
他發現她的肌膚比最高級的白玉還要細緻,若真的要說,只有吹彈可破可以形容。
而她的身子……他不得不承認,光是抱著她,便是種至高無上的享受
她的身子輕盈,可又與那種骨瘦如柴的感覺截然不同。她柔軟得有如剛彈整過的棉絮,身上散發的香味,彷彿在初春的三月,來自花朵綻放的特殊香味。
兩分鐘不到,他居然成了個文人,開始歌頌起她了。老天,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不。」他突兀的打斷她的話。
「什麼不」艾美對他吐出的字,有些摸不著頭緒。「你說你的名字並不奇怪是嗎?」
「不是。」
「那是什麼」她很好奇,既然他的名字不像她的如此人不如其名,那他要說什麼。
「你一點都不平凡。」-知道,若以世人對美女的定義來看,她或許稱不上美女,但是他發現,她是那種愈看愈順眼的女人,同時她身上還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親近的特質。
「噢。」聽到他這麼說,她反而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謝謝你。」
她唸書時,每個同學、朋友、師長都對她說:「艾美,你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了。」
可是,他說她不平凡耶怎麼會啊!她一點都不這麼覺得「不必謝我,我說的是事實。」說這話的同時,尉律遙發現他們已經在公寓大門前站得夠久了,於是他抱著她走進公寓,開始往上走。
「還有,我叫尉律遙。」
當而人到了五樓中間的走道上時,艾美紅著臉,有些害羞的說:「呃……尉先生,我家到了,你可以把我放下來了。」
雖然在他懷裡的感覺是那麼的好,可是他畢竟是個男人,而她是個女人,「男女授受不親」這道理她從小就知道的。無論她多麼貪戀依偎在他壯碩胸膛上的觸感,她還是必須提醒自己,人家尉先生是好意來幫她忙,她不可以趁這個機會偷吃他豆腐,這是非常不合宜的一件事。
尉律遙不介意就這麼一直抱著她。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發覺懷裡有個女人的感覺還真不賴,他不介意一直抱著她。
不過,她的住處已經到了,要是再繼續抱著她,搞不好她會大喊非禮也說不一定
於是他忽略心裡逐漸擴大的空虛感,漠視心裡的需求,照她的話將她放了下來。
他站在走道中央不動,看著她手忙腳亂的從包包裡找出鑰匙開門。
「你打算怎麼把你的行李搬進去」他很懷疑,她是怎麼把地上的東西弄到公寓大門前,而她又該怎麼把這些東西搬進房子裡
聽到他的問話,她抬起頭來看著高她超過三十公分的尉律遙。
「呃……我還沒想到,不過我終究會想出辦法的」
這不是她第一次生病,不過倒是她第一次腳上裹著石膏,以前她都可以打理得很好,這次當然也可以。
「不必費事,我幫你搬進去。」
他就知道她沒法子自己搬那些東西。他接過她手中的鑰匙打開大門,將門推開。
「你先進去。」艾美沒有異議的接受了他的指揮,連忙拄著枴杖,一蹦一跳得像撐竿跳似的,「蕩」進房子裡。
尉律遙對她用枴杖的方武,直皺眉頭,但他決定現在不是指正她的時候,不過他對天發誓,他一定要教會她怎麼「正確」的使用枴杖,要不,到頭來這枴杖非但幫不了她,還會害死她-
不一會兒,他便將所有的雜物搬進了房子,在艾美還沒來得及站穩之際,他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放好了
「對不起,房子有些亂。」她不希望在他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
「沒關係。」尉津遙環視她的小客廳。比起他的,她的住處不知整齊多少。
「啊,尉先生,你隨便找個地方坐,我去幫你泡杯茶。」-
所謂的待客之道,就是要讓客人感到賓至如歸,就算現在的她沒法子做到這點,但是幫客人泡杯茶應該還是做得到的。
再說,他已經幫了她太多忙了,要是她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豈不是太不禮貌了。
「等等。」他出聲阻止想進廚房的艾美。「你很渴嗎?」
他走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地再度將她抱起來。
他對自己說,他之所以這麼做,是怕她將自己燙傷,要不然就是將自己摔死。不過,在這高貴情操的背後,他不能否認還帶著極重的私心。
老天,他真想念抱著她的感覺,而這不過是幾分鐘前的事。
「我不渴啊。」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不渴的話,就坐好。」他輕輕地將她放在沙發上。「別亂動。」
「可是我要泡茶給你--」
「我要是想喝茶,我自己會去泡。」他的話不容反駁。「從現在開始,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洗澡外,都不准動」
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洗澡外,都不准動這怎麼可能
「不行啊,我等一下要把髒衣服洗一洗……」她列舉了一堆因為住院而沒做的家事。「再說,我已經休息一個禮拜了,明天一定得去上班,要不然我下個月搞不好連房租都繳不出來。」
她說了成串的話,不過都沒那句「明天一定得去上班」能引起他的注意。
「你說什麼」
艾美聽話地重述一次剛才所說的。
「你明天要去上班」他的音調仍像之前那般,但是由他表情裡透出的寒意教人不寒而慄。
不曉得是她反應遲鈍,還是膽子特大,她渾然不察眼前的男人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是啊,我的病假只到今天,我明天一定得去上班。」「你這個樣子還想上班」她連怎麼用枴杖都不會,還想著要去上班
「沒錯」她這樣子為什麼不能上班真奇怪,她全身上下除了右腳以外,其它的部分都完好無缺,沒道理不能去上班嘛
「不」為了加強他的話,他再說一次,「你明天不會去上班」
「我明天一定會去上班」她鼓著腮幫子,雙手在胸前交叉,以顯示自己的決心。
「不,你不會」
「我一定會,而且我會準時上班不遲到」
她挺起腰,揚起下巴,以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看著尉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