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滿室。
高陽湖抵著牆角,神色寂寂地坐在地上,半邊臉被透穿進來的光線給染黃。他未曾移動,一腳弓起,一腳斜擺,手臂擱在弓起的膝蓋上,以這樣的姿勢從午後"守株待兔"到現在滿室昏黃。
這處是朱鎖鎖的房間,格局和他的房間差不多,有個寬度適宜的窗台,可以坐在上頭臨窗望夕陽。現在,將逝未逝的冬陽,就從那裡溫靜地淹漫進一室幽黃來。異於夏日黃昏那種濃稠的灑潑,這冬日黃昏,悄然幽柔得沒有一絲厭迫性。它是輕淡的,只許體貼的熱度。
從朱鎖鎖來以後,他第一次在這個房間望見夕陽。他在等、沉著、耐心地等。
他跟她之間,似乎愈纏愈多解不開的死結。那夜以後,她背著他走開,他就再也沒有看到她。
他真的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她的心思、她的情緒,她種種的思縷裡,可曾有他一絲的存在?她並沒有如他擔憂般的離開,卻有意避他似,每天早出晚歸,早上在他醒來前她就出門了,不等他入睡後她不會回來。同在一個屋簾下,但他卻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著她。
他每晚都在等,愈等卻愈難於忍耐。他想要一個確定。
在他思忖輕忽間,四周的昏黃越過綻紫的漸層,暗成一片鐵灰。冬天日照短,連黃昏時刻都顯得稍縱即逝;昏暗光夜的交替,也快得教人來不及經心。由昏黃到鐵灰,幾乎沒有餘光的過渡,一下子就掉入暗黑的籠罩。
高陽湖仍然坐在地上,動也不動,任由滿室的黑放肆地將他蠶吞,合圍在暗蛹裡。
那種黑,是盲日的黑;伸手盲目的無助不確定。但他仍然沒動,伺候在牆角里。
過了很久,他終於聽到院子裡傳來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中如絲地蔓延,由庭落、客廳、樓梯,洞著走廊來到了房門前。
"你總算回來了!"他由角落幽冷地拋吐出來,積了整個下午和一夜守候被強制壓抑的不滿。
朱鎖鎖似乎微顫了一下,像是驚詫,但黑暗遮蓋了真實,她的反應情緒滅跡在濃稠的詭暗裡。
她感到高陽湖向她走近,仍然若無其事地。
"你特地等著嚇我的嗎?"她踢掉鞋子,裸足踩在地上。
"你每天早出晚歸,到底都在忙些什麼?"高陽湖逼近一步質問,話裡充滿酸醋。"忙著和那個醫生約會?忙著和他卿卿我我、談愛談情?還是忙著勾引,徹底將他俘擄?"
"麻煩你幫我把拉鏈拉下來好嗎?"朱鎖鎖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若無其事地轉身背朝著他。
高陽湖遲疑一會,望著她那身在黑暗裡幻色成魅紫的紅裳,突然恨了起來。整晚整個下午,他滿腦胡思亂想、不住的揣測,一想到她和曹子傑相倚相擁的種種親密景象,他簡直坐立不住,拚命強迫、壓抑內心的焦躁;而她,卻對他的質問無動於衷,竟還如此若無其事。
他捏住鏈頭,按住不動,又問:"你為什麼要躲我?"
"我幹嘛躲你?"朱鎖鎖將頭髮攏到胸前,以免卡住拉鏈。"那天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會那麼不識趣的。好好沒事地,幹嘛窩在屋子裡,打擾你們婚前蜜月。"
高陽湖慣常地眉頭一皺。她背著他,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聽得出她話裡的譏嘲。
"我跟丹華結婚,你一點都不在乎嗎?"他慢慢拉下拉鏈。
"難不成,你是要我恭喜你?"
朱鎖鎖反諷了一句,還是沒有明白地說出心思。
高陽湖緩緩拉開她紅裳的拉鏈,動作很慢。開至半腰間,他猛然將她扭身一帶,兩手抵住她雙肩,半近脅迫半由妒憤,以命令的口吻堅迫大聲說:
"說!說你不要我跟丹華結婚!說你要我拒絕——"
四周是窒人的黑。那種黑,逼壓住眼的黑,成形種無痕、壓迫的力量,逼壓住朱鎖鎖。
她昂起頭,甩脫那種逼迫。
"噢?你真的決定那個魏丹華了?我還以為會是你那個甜甜的小葉公主呢!"
到這時候她還要這麼嘔他!高陽湖恨得直忍不住想捏死她!
"說!我要你說!"他覺得他快控制不住爆發的情緒。
"我說不說有什麼用?你不都已經決定要跟她結婚了!?"朱鎖鎖恨恨地開他,露出幾分秘密的情緒。"阿磊曾經要我答應他,跟著你,讓你照顧我——"驀然咬唇停頓下來。
"你怎麼說?"高陽湖莫名焦急起來。對她的停頓,感到不安,尋求確切地靠近她。
朱鎖鎖逞強地背開他,裸開的背脊卻暗示幾許言不由衷。
"我能怎麼說?你都已經有喜歡的女人了,我幹嘛自討沒趣,跟自己過不去!"
到現在她還要說這些來嘔他!
"可是,你來是來了……"高陽湖小心地試探。
朱鎖鎖默然不語。那沉默,代表了千百種可能的意義。
高陽湖對她的沉默感到很滿意。她究竟是到他身邊,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只是,那個讓他千般揮之不去的魔影……
"朱兒,"他扳住她肩膀,強迫她看著他,看著他的眼。"我要你老實告訴我,你跟阿磊之間,究竟有過什麼關係?"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跟阿磊之間是很自然的。"
"我不是要聽這些!你明知道我在意的是什麼!"
朱鎖鎖微掙地想掙開他的視線籠罩,他不讓她逃,扳得更緊,密密地將她看緊。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她無處可逃。"我跟阿磊之間,是種很自然的關係,像父女,又像朋友,也像兄妹;我們之間的親暱也是很自然的。但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阿磊跟我,並沒有那種男女的暖昧。他心裡擱的是晴美,一直愛著她,甚至為了她不再和任何女人來往糾纏。他負了晴美,沒來得及告訴她他愛她,便以那樣的形式表示他對她的愛和懺悔。我對阿磊一直很崇敬的,我喜歡他,卻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quot;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早點說明白?"高陽湖既驚且喜又不解,心頭的鬱結一掃而開。
"你既然都不相信我,我說那麼多做什麼?"朱鎖鎖怨懟地嗔他一眼,意在不言中了。
"我哪是不相信!我只是——"
只是嫉妒。他把話含在嘴裡。
"那——那個曹子傑呢?"妒意又起。
"曹子傑?"朱鎖鎖眨眨眼,晃晃腦袋,神態甚是嬌媚?quot;我怎麼知道。我已經一整個禮拜沒見過他了。""是嗎?"高陽湖眼神亮起來。"那你這些天早出晚歸,究竟都在外頭做什麼?"
"能做什麼?還不是怕不識趣打擾到你跟魏美人的婚前蜜月啊!"口氣又酸又嘲諷又不是滋味。
望著那因妒不滿的憤懣神態,咀嚼著那滿是酸刺嘲諷的口氣,高陽湖心念驀然一動。
"朱兒!你……我……"他思索著怎麼開口。"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欺騙倒是沒有。但捉弄——也許。
"怎麼,你又打算趕我走了?"朱鎖鎖又不滿地瞅他一眼,拿話嘔他。"你跟那個魏丹華,好事成雙了?"
高陽湖皺了皺眉,沒好氣說:"你又想嘔我!你明知道我跟她之間並沒有什麼。"
"沒什麼?!"朱鎖鎖提高聲調,突然將高陽湖撲倒,壓在他身上,對他又親又吻又咬又吮地,直使他意亂情迷。
她將他的襯衫扯開,與他肌膚相觸,親吻著他的裸露,而後抬頭瞪著他,猶帶不滿地質問:
"這樣還沒有什麼?"
高陽湖不禁苦笑。"你心裡應該明白我是怎麼想的才對。"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會知道!"
"你怎麼能不知道?!我想的、在意的全是——"話到嘴邊又頓住。高陽湖歎口氣,說:"丹華突然那樣做,實在是我始料未及。我根本沒有感覺,也毫無心情,腦裡縈繞的全是你——"他停下來,看她一會,接著又說:"這樣說,也許會褻瀆你,但我心裡渴望的是……你,想要的也是你。老實說,剛才你那樣做,險些讓我意亂情迷——"
朱鎖鎖大眼漾滿蕩心的漣漪,嫣然一笑,勾住他,雙唇貼住他的唇,探出舌頭吻進他嘴裡,挑逗地交纏在一起。
高陽湖被動地受著她的親吻挑逗,感到她舌頭柔軟的挑觸邪蕩地勾起他肉體深層的麻酥,漸次情迷。
他拉開她紅裳的衣鏈,連身的衣裙褪落至腰際。黑暗中的赤裸,因他灼熱的唇觸,泛起一陣輕微的戰慄。
"朱兒,你最好從我身上離開,別再貼進我,我怕我會控制不住。"愛火迷心,他怕他會禁不住。但她身形才動,他動又眷戀難捨地將她重拉回懷裡雙臂環住她,滿心溫存。
"你愛我嗎?朱兒?"情熱如是,他需要如此明確堅定的保證。一種誓言可以隨天隨地隨日月,地久天長不移。
"嗯。我愛你。我一直就決定要跟著你的。"朱鎖鎖毫不猶豫,真心如此第一次流露。"你呢?你愛我嗎?"
她噙著笑反問。不等他回答,雙手又勾住他,親吻著他,吻吮著深深的挑逗。
高陽湖但覺眼前佈滿了燃燒,墜入了紅紅的氤氳裡。
愛情是一種冒險,勾引著大千的男女,燃燒著如熾焰的熱情。濃稠的黑暗中,燒滿了這愛情的火焰。
朱鎖鎖幻身在那燃燒裡,如狂舞的火焰,一身狂野勾引的身姿。
她是火的朱顏,紅色的勾引。
"我愛你!朱兒。"真心的若誓言。
朱鎖鎖淡淡一笑,蕩漾如漣漪,清遠悠長。
她是拜火的精靈。她要他,一直就是她在勾引他。
勾引他的那顆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