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皺著眉,喝著雙料的馬丁尼,嘴裡不斷咕噥著,不知在嘟喃什麼,一臉的晦氣。身穿進口名牌襯衫西裝,打著一條變形蟲圖案的領帶——紫色的底,黃色的花紋,一看就知道準是某個沒品味假高貴的女人送的無聊玩意——不時抓住酒保,尋求支持認可似的,湊到他鼻頭下,側著臉頰追問——更像是發洩的,一直口齒不清地喃喃著"為什麼";再頹喪地鬆開手,對著空氣頻頻哀聲噓歎。
對每個靠近他的女人,他都擺出一臉的不耐煩,甩甩領帶,自顧喝他的馬丁尼。表情臭、脾氣差、風度爛、彆扭放不開,一身未脫的蠻荒味。
紅紅的燈影紅紅的夜,煙霧裊裊,瀰漫著昏昏的氤氳;詭影如沼魅,一絲一絲地將他滲透裡繞。他渾然不覺,不意這滲透著熱帶叢林似危險氣息的迷瘴。
這夜,是屬於火的,恣肆著紅紅的燃燒,吞吐著紅紅的勾引的火焰。
朱鎖鎖是屬於這火的,幻身成了這危險的氛圍。屬於火的女子,燃燒是她的本質,狂野、炙熱、不安定,如一團熾焰,踩著繽亂的舞步,時烈時柔,骨子裡潛著危險致命的基因,蘊化出一身勾引的風姿。
她是火的朱顏,紅色的勾引,燃燒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是熱情的天使、奔放的精靈,也是邪惡的撒旦;是狂野的浪女。空靈的妖魅,也是帶著詛咒的女巫。她燃燒著蕩心的勾引,燃燒著一顆最女人的心。
她注意那個男人很久了,聽著他不斷在呢喃咕噥著"為什麼"。單看他那條令人作嘔的噁心領帶判斷,她便可斷定,這是個愛情智力零度開發,不懂得怎麼品量或者挑剔女人的脂粉白癡。
光衝著那條讓她看了不舒服到了極點的"糞蟲領帶",她決定,她要把這個不斷皺眉詛歎的彆扭男人"偷"過來。這男人品味是差了點,但那一身進口名牌倒是值得造就。
她掠開垂肩的毛髮,緩步走向那個男人。一襲鮮艷的大紅色深V字領挖空的貼身小禮服,惹火地將她姣美的身段暴露張揚,那樣肆無忌憚、感的,有點張牙舞爪。她對自已的魅力似乎很有自知之明,而且懂得如何加以運用,即使長得那張濃眉大眼偏帶了幾分個性的冷臉,算不上是一個太精緻纖細的女人,卻依然眼波如秋水,眼角帶微勾,回眸百媚、顧盼生姿,燃燒著絕對的熱度。
她依著他身旁坐下,等著他轉頭對她擺出一臉不耐煩的爛表情。
"這裡位子很多,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男人果然轉過臉來,衝著她皺眉粗聲的咕噥。
"這話應該是我說的才對吧?"她瞪著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帶著若隱若現的笑,眼神亮極了。"這裡位子那麼多,你不痛快的話,大可滾得遠一點。我就喜歡這個位子。"
要偷人,先偷情;要偷情,先偷心;要偷心,就得先勾引。她?quot;偷"這個男人,就得先將他勾引過來。
"勾引",是女人天生的本能。但那可不是單純的搔首弄姿、賣弄性感那等膚淺、低級的挑逗。"勾引"是一種藝術,是女人對男人一顆蕩放的心,最甜蜜的腐敗;是一種,最溫柔嫵媚的手段。
它就像一團火,每個觸探都燃燒出一股誘惑。而沒有男人不玩火,不被那些觸探迷惑而上了鉤。
男人狠狠地瞪她一眼。如果他開口,他就上了鉤;但他沒有。他伸直脖子,仰頭把酒喝光,揩揩嘴角,一言不發地掉頭走開。
可惡的女人!可惡的夜晚!可惡的世界!可惡的——他緊皺著眉,表情臭極了,幾乎要放聲詛咒。
真是的!他為什麼必須做那些事?為什麼不一口回絕那個該死的臭老頭無理的要求——
"喂!老頭!"
一聲極魯莽無禮的聲浪,由背後直衝著他撞去。
什麼東西嘛!這個鬼世界……他站住,扭身回去,搜尋挑釁的來源。先前那個紅衣女郎,端著他喝過的酒杯,支著頭,自以為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
"你心情不好?有氣沒地方發洩是吧?"她走向他,笑盈盈的。指著她自已說:"我怎麼樣?我年輕、漂亮又聰明,算你撿到便宜。怎麼樣?我很安靜的,你可以把所有的牢騷對我發洩。"
男人仍然皺著眉,這才第一次正眼地打量她。意外的,他發現她還很年輕,隱藏在濃厚脂粉下的肌膚,透露著青春特有的細嫩彈性;看她那樣子,不會超過二十歲?quot;我看你大概不會超過二十歲。"他粗聲粗氣地瞪著她。"年紀輕輕就會勾引男人,濃妝艷抹的——你父母呢?沒人管教你嗎?"
女人是麻煩又難纏的動物。雖然從年輕,他就不擅也不大和女人打交道,可對付這種小毛頭,他自信活了三十幾年,"老"到有足夠的能耐,而且還綽綽有餘。
但他忘了一件事,女人是沒有年齡的。毛頭也好,風情萬種、成熟嫵媚的女人也好,都一樣麻煩難纏。他不應該開口的,這一開口的,就如同魚兒貪餌上了鉤,從此擺脫不掉"惡運"的糾纏。
"我沒有父母。"紅衣女孩用跳的跳到他面前。"怎麼樣?這位叔叔,我覺得你很不錯,雖然沒什麼品味——"她伸出手僅用拇指和食指,抓鹹菜似的撥翻他的領帶。"我決定了,就跟著你。由你來照顧我吧!我會幫你煮飯、洗衣服、聽你發牢騷——而且又年輕、聰明、漂亮,你可是撿到了大大的便宜。"
這什麼話!他已經夠晦氣了,沒工夫跟這種小鬼頭瞎扯。再說,他已經硬被塞了一個大大的"麻煩",絕不會笨得再招惹另一個麻煩。
"你叫什麼名字?"他看看四周,尋找她是否有其它的同伴。"這裡不是小孩該來的地方,聽話就快回去!你還有其它的同伴吧?"並沒有將她剛剛的話放在心上。
"朱顏。"紅衣女孩不理他的板臉教訓,糾纏地挽住他的手臂。"你可以叫我朱顏。我沒有同伴,我是一個人來的。叔叔也是吧?"
"不要叫我叔叔!我又不是——"男人顯得有點氣急敗壞,想拽脫她的糾纏,手臂卻被粘住了似的甩不開。
"不叫叔叔,那要叫你什麼?"
"我叫高陽湖——快把手放開!"
這個小魔女簡直教人無所適從,他真不該仗著年紀"老"就對她掉以輕心。女人,他是遇過很多,但是沒撞過像她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大概是因為她年輕,所以糾纏起來較肆無忌憚。那些成熟性感的美女,大都是用眼角勾人,再回眸一個媚笑,維持著某種姿態;只有這種小惡魔,不知天高地厚地糾纏不休。
"高陽湖?我記住了。"朱顏露出一種得逞的笑容,非但不放手,反而將他攪得更緊。"走吧!我跟你回去!"
"別開玩笑!你不怕我對你怎麼樣嗎?這麼隨便就……就……就……"他一連說了三聲"就",口吃地說不下去。
"反正我已經決定讓你照顧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她又俏皮地眨眼。相較於高陽湖的氣急敗壞,她的俏皮,不但顯得篤定,而且近乎於戲謔的作弄。"再說,你會真的對我怎麼樣嗎?就憑你這條差勁透的領帶……"
她又伸手去撥翻他那條紫底黃色蛆蟲花紋的領帶,沒把話說完,留著一截故弄玄虛的轉折。
會戴這種差勁配色的領帶的男人,性格上通常都有些彆扭,不會是獵艷偷情的高手。可能對女人的品味也不是怎麼高竿,腦筋有點死,不解風情外加不懂情趣,一談起戀愛就馬上想起結婚,而且迂腐保守,時常把責任、義務掛在嘴巴上的大木頭。
"我沒時間陪你胡鬧!"高陽湖板著臉扯回領帶。"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拜託你不要再莫名其妙地跟著我!"
真是的!他為什麼老是遇到這些麻煩事!?好不容易知道他少年時仰慕的女孩的消息,傳來的卻是她的死訊;而那個拐騙走她的不負責任的男人,臨了還是不改他惡劣的本性,竟將他該負責收拾的"殘局"硬塞給他料理。他應該一口回絕的,卻敵不過對方的花言巧語和故作可憐無辜的臉,一腳踏進陷阱,兜了個"大麻煩"上身。
怪都該怪他自已,沒事那麼心軟做什麼?對方是個十八歲的少女,就算沒父母,也應該自已會照顧自已,他幹嘛捱不住一時心軟給自已招惹一個大麻煩?
而現在,又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一小魔女纏上。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
"不談戀愛的男人是失敗的。"那朱顏一點也不畏怯,理直氣壯地纏著他。"像我這麼可愛又吸引人的女孩,你如果錯過了,一定會後悔的。"
"是嗎?戀愛?跟誰?跟你嗎——"高陽湖簡直啼笑皆非。"你幾歲?我看二十未到吧?十六?十七?還是十八?你看清楚我!我已經三十四歲了,怕不大你一倍有餘,老得足可以當你的父親或叔叔——我才沒興趣陪你這種小鬼頭玩遊戲!"
"誰跟你玩遊戲!"被他那樣搶白,朱顏個性的臉龐增添了幾分倔強。"告訴你,我是很認真的。你也不過才大我十——嗯,幾歲,根本算不了什麼,男人跟女人之間,最沒有年齡問題的,你別在那裡倚老賣老,自已獨斷地以為你想的就什麼都是對的
她的神態、語氣顯得那樣認真,高陽湖不由得靜默了半晌。他又看看四周,似乎不知該怎麼辦,一時啞然起來。
"好了,別再鬧彆扭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就像在哄小孩一樣。"已經很晚了,你最好趕快回去,否則你的父母會擔心。你的同伴呢?你該不是真的一個人吧?"
他理所當然不相信她說的那些話,不過,態度卻柔軟許多。他是不可能對一個小女孩認真的,對她的話,當然也不會認真。
"又來了!你的口氣好老!"
"我說過了,我本來就老得足以當你的叔叔或父親。好了!快回家吧!這裡不是小孩該待的地方。"
"我說的不是年齡。"朱顏甩甩頭。在這裡頭一大群滑溜飛揚的烏黑秀髮中,她蓬鬆微亂地像是沒梳理過的卷髮,顯得格外醒目。"我說的是這裡。"她伸出食指,點點他的胸口。"不談戀愛的男人不僅失敗,而且蒼老。難怪你要滿嘴老頭子的口吻?quot;
"你在胡說些什麼!"高陽湖下意識外加習慣性地又皺起眉來。
這個小魔女像團火一樣,讓他覺得昏眩,而且不習慣。她跟他接觸過的一般的女人很不一樣,不僅理直氣壯,而且充滿侵略性,帶著自我的主張。嫵媚成熟的女人如醇酒,發出淡淡的陳香;她卻像烈酒,一樣的火和辣。她的每一根思維,都充滿了煽動;每個觸探,都帶著蠱惑,聚焦出鼎沸的熱焰,如是一團毀滅的火——毀滅他的火。
他覺得他不該再陷在這種無意義的僵執中,理理衣衫,掉頭打算離開。
"等等!"朱顏抓住他的領帶,勒住他,迫使他停下腳步。
"你又想做什麼?"高陽湖無奈地看著她。這個女孩實在太麻煩了。他已經夠晦氣了,偏偏又莫名涿畹厝巧險庵衷愀猓運氣實在背透了?br 他想他可以不理她,但她整個人如同一個"纏",牢牢纏住他,似乎存心迫使他動彈不得。
"帶我回去吧!"說得那樣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似。
這個女孩到底有沒有腦筋和神經?高陽湖覺得他的耐性已快到了頂點。
"我不管你是說真的還是鬧著玩的!"他不耐煩的,帶點憎厭的情緒橫著臉說:"你以為這樣作弄別人很好玩嗎?我警告你,別再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惡作劇也該有個限度,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別仗著自己年紀小就肆無忌憚,如果惹出了麻煩,看你到底怎麼收拾!"
"你在替我擔心,關心我嗎?"那朱顏,竟不合時宜的,咯咯笑起來。
"混帳!"高陽湖低聲咕噥了一聲。
用力推開她,跨開大步往門走去。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會保護我的對吧?"她迭聲追上他。"對吧?有你在,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當然不會!"他的耐性到了極點,回頭大聲吼叫回去。"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頭。"她居然笑了,很滿意似的點頭說:"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我決定喜歡你了。"
愛情是女人跟女人的戰爭,男人跟男人的競爭;卻是男人跟女人之間的一種糾纏,先主動的就佔了上風。
"直截了當",是最高明的勾引,雖然有點冒險。
"你別再胡說八道了!"儘管沒把那話放在心上或當一回事,高陽湖還是小小地臊紅起臉。
他看著她一身的紅,一身的嬌艷,微微又覺得昏眩。
那熱辣的紅,火一樣的浪焰,全身充滿危險的氣息——那火紅像是在說,她就是陷阱的代名詞,使男人墮落沉淪的象徵。
"沒錯!"朱顏噙著笑,重重地點頭。"我決定喜歡你了,我要把你'偷'過來——"
這個男人個性是彆扭了點,不過,她覺得很滿意。
她眨動眼睛,有點造作,但因為青春,顯得無辜又矯嗔,無可挑剔的無邪清純。
高陽湖不以為然地掃她一眼,不說話,也沒有反應,只是理了理領帶,然後推開門離開。
"我是說真的!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她追出去,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叫,引起了許多路人的側目。
"絕對不會的!"高陽湖自言自語地咕噥一聲,沒有回頭。
"一定的!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她將雙手放在嘴邊兜成一個圓圈,朝著他背影又大聲地喊著:"一定會的!"
不談戀愛的男人是失敗的。這傻瓜,他還不知道他已經中了她的陷阱,上了她的鉤。
他既然嫌她的"麻煩",那麼,她就乾脆跟他糾纏個夠。
愛情的事,本來就是這樣糾糾纏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