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阿非。快點,時間不早了!」
清晨不到五點鐘,天都還沒亮,太陽也還在睡懶覺,卓老太就出現在沙昔非的房裡,將她從暖暖香甜的被窩中挖起來。
沙昔非睡得正酣,硬生生地被叫起來,意識仍然不清,兩眼惺忪,猶在混沌的睡夢中。
「快點換好衣服,準備幹活去。還在磨蹭甚麼?」
卓老太將沙昔非叫醒後,即返身往外走。聽後頭沒動靜,覺得奇怪,回頭一看,卻見沙昔非生根似的立在末邊。人是起來了,可是魂卻還在睡覺,兩隻眼皮半瞇半閉、嘴巴半張,喃喃地還在說夢話。
卓老太看得眉頭不由一皺,走上前去,用力搖醒她,衝著她腦門喊說:「醒一醒!阿非。真是的!都幾點了!一大堆工作等著做!小瑤一大早就起來幫忙陳嫂和美枝了,你倒睡死了!」
沙昔非被催促地勉力睜開眼。揉揉惺忪的睡眸,懶懶地打個哈欠。然後,才總算意識到了卓老太。
「是你啊?幾點了?這麼早就把我吵醒,我好困……」混濁的聲音,含在嘴裡咕噥著,猶帶著濃厚的睡意。
「不早了!都快五點了!」卓老太語氣顯得很不滿。催著沙昔非,又說:「快點起來換衣服,洗把臉,到廚房幫忙陳嫂去!」
「哦……」沙昔非含糊應了聲,鼻息濃濁。一臉的睡容,如在夢遊,無意識地動起來;滿臉的恍惚,醒了一半,離魂著另一半,各在天上和人間。
「動作快一點!很多事情要忙!」
確定沙昔非「醒人」了,卓老太擰著眉,丟下這句話,便逕自走了。
沙昔非看是醒了,可意識還在半昏半睡。她隨手撿了件衣服換上,連扣子都沒扣好,夢遊地飄出房間。
來了兩三天,她仍搞不清楚房子的東南西北,這會人還處在昏寐中,更分辨不出廚房是在哪頭,只是閉著眼往前走,碰到牆壁便住旁移了開,隨著洞開的空氣在流動。
天還沒亮,整棟房子也都還在睡夢中,泰半沉謐在一片的黝暗,只有角落點著幾燭昏昏的兩燭光。她往深處一直夢遊過去,隱約傳來斷續壓抑舊的哭泣聲,下意識地往那聲音的來向尋去。
那完全只是一種本能的移動。她夢遊的腳,是受著一種本能的神經驅使,而不是受意識的控制。
下了樓,經過昏暗的長廊,拐個彎,她以為是廚房,飄遊了進去。裡頭光微著,只濛濛一點亮。
「陳嫂。」她叫了一聲。卻看見卓瑤伏靠在卓晉生的肩頭上,纖巧的雙肩柔弱顫動著,低低地抽泣著;卓晉生則輕環著她柔顫的纖細身子,低低地,接近柔情的語調神態,像是在對她安慰。
她呆呆地望著,忘了該怎麼出聲,險上仍帶著一臉濃重的睡意,神態懵懵懂懂的,還身在半寐間,並不是很清醒。眼前的景象,她有看卻沒有到腦子,腦子昏鈍,只是呆呆恍恍地,夢遊地站在那裡。
但她的叫喚聲驚覺了兩個人。卓瑤急忙離開卓晉生,遮掩地抹掉淚,也不敢望沙昔非,低著頭,匆匆地就趕緊地走出去;卓晉生卻倒泰然。一貫那平板的表情。
「陳嫂呢?」沙昔非問得茫茫的。對卓瑤急匆匆的逃夭。鈍得沒甚麼感覺反應,睜著眼在睡覺。
聽得那濃厚睡意的嗓音,再加上那一臉懵懂茫茫然、根本還沒睡醒的惺忪模樣,以及那身連扣子都沒扣好的邋遢,卓晉生再忍不住,搖起頭來。
「你找陳嫂做甚麼?」他走過去,替她扣好扣子。「不要動!你這模樣要是被奶奶撞見,又有一頓好說的。」
沙昔非沒有說話,看不見陳嫂,轉身又夢遊起來。她的感官知覺只有部份在作用,好像清醒著了,腦袋接受執行著訊息,知道要做甚麼;可是真正擺在眠前的景象,她又感覺那樣恍恍的,感官到了,卻摒在意識之外。
「等等!」卓晉生一個箭步,將她拉回來。「你到底醒了沒有?還在夢遊啊?」
「啊哼?」沙昔非閉著眼,用困鈍的睡態對應著他。「我要去廚房找陳嫂啊……」說得喃喃地,完全是夢遊的囈語。
「這傢伙!果然還在夢遊!」卓晉生邊說邊將她扳過身,掐掐她的臉龐,喊著:「喂!起床了!醒一醒!」
連著幾聲喊叫,沙昔非睡意大半被近在耳膜的噪聲戳失掉,著實清醒了一半又一半,再想睡都多了幾分費力和輾轉。
「吵死了!」醒得她不禁有幾分惱。
先前她睡意蒙-,意識清又不清,大半的人處在感官的知覺和混沌的模糊之間。但被卓晉生連聲這麼一吵,那片清醒的地帶逐漸擴大,將瞌睡的空間驅逼得一寸才地萎縮消褪。
「醒了?」卓晉生看看她雖尚惺忪的眼,以及怏怒的神色,確定她的確清醒了。
沙昔非倒一點也不感激他的「好心」,惱瞪他一眼。看看四下沒人,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幾點了?陳嫂呢?」張大了嘴,打了一個大呵欠。
「快五點了。」卓晉生想也不想便回答,對那個呵欠不動聲色。「陳嫂在廚房。你找她做甚麼?」
「還能做甚麼?」沙昔非悻悻地,怨氣又起,一點惱他的明知故問。「趁現在沒人正好。你得跟我解釋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我說過了,你不必知道那麼多,儘管扮演好我還沒過門的妻子就行了。」
「我怎麼能不問清楚?狀況完全不對,這戲叫我怎麼演下去?該說的你都瞞著不說,又叫我不必管太多,讓我跟只笨老鼠一樣,被要得團團轉。你到底甚麼意思?」沙昔非愈說愈是不滿激動,愈顯得氣急敗壞。
本來她還以為這樁買賣穩賺不賠,來這裡扮演兩個月的少奶奶,吃喝享樂又有人同侯,天曉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來了三四天,她連這些人到底是甚麼關係,都還搞不清楚,而那個死老太婆,更是根本存了心在虐待她。
自她到這裡以後,這三四天,每天早上不到五點鐘,卓老太就到她房裡,將她從床上挖起來,毫不客氣地吩咐地做這做那,到廚房幫忙炊煮的家事,然後洗濯清掃等,舉凡煮飯、洗衣、掃地、擦地、清掃、買菜等,一大堆工作;下午有空還得撥出時間,到那佔半條街長的店舖幫忙。卓家的店稱,大都請有專人管理經營,她去了只是被使喚做雜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雜務和工作,幾乎從起床開始,就一直忙到晚,簡直成了二十四小時的全日女工加女傭。
這是卓老太的詭計,她先前挖在前頭的所謂「規矩」,那話裡言間,既不承認既又半允的弔詭,就在這裡。一方面不承認沙昔非的「身份」,一方面又藉此「名正言順」地以繁重的家務和工作虐待她,要她「知難而退」。
被虐待了幾天,她就已瘦了一圈;再待到兩個月,她想她大概只剩一層皮包骨。
而卓晉生對此無關緊要,不聞不問的態度,實在教她光火氣結,可是她能逮著他私下詰詢的機會實在少得可憐;卓老太像只獵狗一樣。存心地不讓她和卓晉生接近。
「我真懷疑,以你的「情況」,根本不需要我們的幫忙。你幹嘛找上東尼和我?好玩?」她開始懷疑,卓晉生到底是存甚麼打算。她看他根本沒有誠意,只是在尋她開心。
「如果只是為了好玩,我何必花那麼多錢請你們幫忙?」卓晉生機巧地反問。說話時,成了習慣似的,冷不防將沙昔非逼靠到牆邊,一手撐在牆上,逼圍住她。
他之所以會找上沙昔非,一來是因為受夠了那些現實虛榮外加膚淺的女人;二來是因為對她那驚鴻一瞥而卻一直模糊不了的印象。反正都要找個「替身」的女人來,找沙昔非這種職業愛情戲子來扮演愛情,省得麻煩。
他對她,開始就是有點無聊的好奇。她給他的感受很不一樣,粗俗歸粗俗,卻有種一股強大天釉的磁力光采。
「是嗎?」對他的狡辯,沙昔非半信半疑。天曉得有錢人有時就是會幹些無聊事。她質問道:「你要我幫你解決問題,可是你又甚麼都不說清楚--我以為是你父親的,卻是你舅舅,險些露出破綻。這戲要我怎麼演?」
「很簡單。你只要把握一個原則,專心演好我的未婚妻就可以。知道太多,其實並無意義。你就算甚麼都不知道,也可以演得很好,不是嗎?」
話雖沒錯。可是,她可不願甚麼都無知,蠢得像只笨老鼠,被人要待團團轉。
「說得簡單!你那個太上祖奶奶,根本存心在虐待我,你倒是有沒有眼睛看?」提到這點,她就一肚子火。
卓晉生比個勿躁的手勢,顯得篤定說:「你別心浮氣躁。我奶奶是故意那麼做的,她故意要你做沉重的家務工作,就是要你受不了,自己離開這裡。」
「我當然明白。可是,照我們的約定,我必須在這裡待上兩個月。是兩個月!天天被她這樣虐待,怕到時我不只剩下一層皮包骨,成了殭屍。」
「沒那麼嚴重吧!」卓晉生被她誇大的形容惹得不禁笑出來。「你必須堅持下去,讓我奶奶明白我的堅持。她趕不走你,就沒辦法強迫我接受她的安排。」他睨睨她,提出了一個誘人的條件。「這樣吧!我把酬勞再提高兩成,這兩成由你獨得。不必跟東尼王分賬。怎麼樣?」
兩成?那就是十萬嘍。沙昔非沉吟一會又斜瞪他一眼,心裡快速盤算著。
「成交!」這實在是勾人的誘惑,不賺白不賺。
「很好。」卓晉生一點也不驚奇,那是他意料中的回答。「等事情辦成,我就把餘款付給你。」
「你最好準備現金,我不收支票或信用卡那種東西。」她是絕對的現金主義者,不吃信用卡那一套。
「那當然。」卓晉生撇撇嘴,勾笑了笑。一絲嘲蔑譏諷。
在找上沙昔非之前,他就大略打聽清楚有關她的事情,倒挺詳細她那種實際和崇物拜金的性格。而同樣的現實和虛榮拜金,但因為她和那些對他有所企求的女人立場不同,她並不像那些女人為錢而以身接近他,是以他反而得以一種距離和心平氣和的態度看待她。
她擺明了為錢扮演愛情,擺明自己職業愛情戲子的身份,較諸那些憑借外表青春換取情愛和身份地位金錢的女人,反倒讓他能夠容忍,甚至產生無聊的好奇。隱約中,還夾雜了一股奇怪,不明騷動的感覺。和地心引力相仿,身不由己地會被吸取去注意。
「對了!」沙昔非小心地避開他撐在牆上逼圍住她的手臂,尋個空隙呼吸。說:「剛剛跑出去的那個人,是你妹妹吧?她好像在哭,怎麼回事?那天,我聽你老弟的那些爭執,你們兩兄弟好像都對那個宵貝妹妹有意思。喂,你該不會真的和你老妹搞亂倫吧?」
「這不干你的事,你少多嘴!」卓晉生霎時變臉,陰沉沉地,凶下臉來。「你只管做你該做的,其它的事最好少管!」
看來那個卓瑤是個禁忌,也是癥結。沙昔非識相地聳聳肩,不管就不管!她的原則是,幫助人一定要有回報酬勞;沒的惹得一身晦氣,她何苦來哉!
「你放心,不干我的事,我自然不會管;就是干我的事,沒錢賺的差事,我也不會幹。」她擺擺手,流氣極了。然後,指指他橫撐著的手臂說:「現在,你能不能讓一讓,放我一條生路?我被你逼得快不能呼吸。」
她非得用這種流氣的態度說話不可嗎?卓晉生眉頭一蹙,俯湊到她身旁,近到吻得到她的鼻息。
「你最好隨時注意你的態度和言行,別忘了,我們現在可都站在舞台上。別忘了你的演技!」特意壓低的嗓聲,在靜暗中,聽來竟變調如訴。沉黏地,一種曖昧如挑的吐息。
兩個人同時錯愕一怔。
沙昔非睜大了一直不情願的明亮眼眸,有些冷不防的混亂,那眼神,是沒有真正染過感情雜質的純,透著明亮初生的骨瓷藍,充滿著磁力地吸引著,暗暗的,顛倒幾些神魂。
卓晉生煤礦一般的眼,烏亮得一團黑,映著昏昏的兩燭光,忽忽在燃燒。
他想也沒想,受著情境的牽引,順勢靠向沙昔非,雙手撐在牆上,圍去她兩旁的去路,低頭尋她的唇。沙昔非將臉一偏,避開他的探近;熱燙的唇,吻觸著她臉龐,延燒到她耳際。
那熱引得她耳際一陣燒。那火像是會跑,在她肌膚上隨處竄跳,勾起她一絲小小的敏感;心頭微征地泛起一陣陣的麻酥感,還似疙瘩痙攣,她管不住,輕輕那麼一顫。
顫動使得那竄火,燒燃得更加情不自禁,由著她的耳畔、脖頸,一路烙印到胛骨。它在吸吮著她的抖顫和敏感,企圖挑起她的不受控制。
「你們兩個在做甚麼?」猛然一聲的叫喝,氣急敗壞。
卓老太站在一旁,滿臉晦色地望著他們,大有指責他們傷風敗俗的氣惱和荒唐。
卓晉生回過頭,神情還在意亂情迷中,惹得卓老太又皺起雙眉。惱怒他的荒唐敗德。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麼?晉生?」卓老太鐵青著臉。「也不看看這是甚麼地方,那麼隨便--簡直是墮落!」她把矛頭指向沙昔非。「還有你,阿非,女孩子家清白最要緊,怎麼可以那麼隨便放蕩!」
沙昔非無辜地挨了一頓罵,百口莫辯。
那熱燙麻酥的感覺還在,兀自緊揪著她的神經。她企圖推開卓晉生,他牢牢地將她圈封住;他不放,她逃不了。
周圍的氣流,吞納著兩人濁混的鼻息,環繞在左右,密密地將他們回包。空氣黏答答,熱帶叢林氣候特有的潮濕與悶熱,網膜一樣地包圍著,挪躁熱混濁的氣息,流斥在他們之間,久久不能揮發。
沙昔非但覺要被那濁熱的氣息捆得窒息。
「你們兩個--還不快放手!」卓老太沒讓他們有太多思考的空間,氣急敗壞地又催促著。
卓晉生側身站開,卻不讓沙昔非逃走,反手摟住她的腰。煤礦黑的雙眼裡,猶有未甘地在燃燒,釋放出一縷縷灰化盡窒息的煙梟,他無事地面對他祖母,木靜的表情,應該地無所謂,一點也不慚;語調平板緩緩,那麼一點漫不在乎。說道:「奶奶,我跟阿非都已經成年,而且也已經訂婚,我們的關係不同,就只差一道手續而已,就算我們有些甚麼親密的舉動,也沒甚麼不可以。」
沙昔非極快地瞥他一眼,滋味極是複雜。
剛剛他對她那舉動,也只是在「演戲」?有一剎。她還以為……她暗暗搖頭,真不知該稱讚他反應靈敏,還是「颱風穩健」?當面被他祖母撞著,他非但一點都不難堪臉紅,反而還振振有辭。倒是她這個職業愛情戲子,反而傻了眼,胸無成竹,倒楣地挨了一頓臭罵。
「我不管你們倆關係怎麼不同了,反正在這個家,我就是不許你們如此胡來。」卓老太固執成理;她不許的,就是不許。「也不想想這是甚麼地方,那樣子亂來,還有規矩沒有?簡直傷風敗俗!」
「奶奶,我跟阿非就快結婚了,早跟夫妻沒兩樣,你不許我們太親密,實在有點沒道理。再說,剛剛我也只是親吻她而已,哪扯得上甚麼傷風敗俗。」卓晉生侃侃而談的態度,真似幾分據理力爭的堅持。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讓他奶奶「正視」他和沙昔非的「關係」,「接受」他另有愛人的事實,而放棄她為他安排另一樁婚事的決定。
這當中,層層牽扯出的關係,實在搞得沙昔非迷迷糊糊。據她旁觀側察,卓老太的意思,是要卓晉生娶卓瑤;但卓晉生不肯,所以找上她扮演他的未婚妻,拒絕卓老太的安排。可是,另一方面,從她先前迷迷糊糊撞見的那一幕來看,卓瑤跟卓晉生兩人之間,似乎有那麼點曖昧存在;卓晉生對卓瑤,好像也有些意思--既然如此,卓晉生為甚麼又不肯和卓瑤結婚?
這就牽扯到卓英生了。卓英生也喜歡卓瑤,而且是露骨的喜歡,甚至不惜因此和卓老太抗辯爭取所愛--這大概就是癥結所在了。兩男一女的三角戀愛。
可是--這未免太離譜了!他們三人是兄妹!怎麼……該不成這家子真的由祖母帶頭,縱容孫兒三人搞亂倫?
愈想讓沙昔非愈覺得糊塗,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看卓晉生的態度,他似乎真的打算抽身而出,可偏偏又背著人暗地和卓瑤藕斷絲連,教人搞不懂他心裡究竟在想甚麼,當真是怎麼打算。
「你們這樣……做那種丟臉的事,不是傷風敗俗那是甚麼?」對卓晉生的「據理力爭」,卓老太顯得很不悅。口氣說得很重。「要是被傭人撞見,傳出去,那還成甚麼體統?我們卓家的驗要往哪兒擺?」
東牽西扯,扯到卓家的面子這個大扣了。要被扣上「敗壞卓家門風」這個罪名,那真跳到河裡洗也洗不清。
沙昔非不安地動了一下,想掙脫卓晉生的摟抱。事情鬧僵了,那卓晉生好歹是卓老太的寶貝孫子,老太婆氣歸氣,也不會對他怎麼樣,可倒楣的可就是她了!那死老太婆到時不知道又會想出甚麼鬼點子虐待她。
卓晉生摟得更緊,提醒也警告地給她一眼,眼中的話,只有她看得明白。她回他一個苦瓜臉,顧及職業道德,又念在那白花花的一堆鈔票份上,只好悶不作聲。遞送給他一個脈脈含情的凝視。
他們置身在一個無形舞台;她跟他,假裝在相戀。
「我承認,奶奶,我不該疏忽了可能有會被撞見的可能。」卓晉生稍退一步。壓低了姿態,但仍然很堅持。「不過,這跟卓家的面子,根本是兩回事,不應該混為一談。何況,我對阿非情不自禁,是很正常的,哪裡是甚麼丟臉的事!」
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的真實性,他當著卓老太,把臉龐貼著沙昔非的臉龐,吻著她身上的氣息。
「你還--」卓老太氣得瞪眼。「你存心氣我是不是?」
沙昔非對卓晉生飛快使個眼,掙開他,放柔了聲音,勸道:「晉生,你就聽奶奶的話,別再跟奶奶頂嘴。」
「我沒有意思跟奶奶頂嘴。」卓晉生順勢說道:「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並沒有奶奶要求的那麼完美。我會情不自禁,想親你、吻你,這有甚麼不對?」
「本來就不對!」卓老太固執己見。「難道你沒聽過「發乎情、止乎禮」這句話?管你有甚麼理由、多振振有辭,就是不對。」
「可是--」
「好了!不必再多談了!反正在這個家,我就是不許你們那樣隨便亂來!」卓老太揮揮手,不讓卓晉生再說下去,不許他有任何理由。
卓老太這麼激烈反對,自然有她的道理。一來,在她保守傳統的觀念裡,當然不允許那種敗德的行為存在孽滋;二來,如果讓卓晉生和沙昔非太接近,她的期望就會落空。
「還站在這裡做甚麼?我不是讓你到廚房幫忙陳嫂的嗎?」見沙昔非愣愣地站在那裡不動,卓老太皺眉數落了一句,瞪她一眼,不悅之色形溢於表。
「我馬上就去。」沙昔非低下頭,吶吶解釋著。「奶奶一吩咐,我就準備要幫忙去,可是房子實在太大了,我才剛來幾天,又才剛睡醒,一時迷迷糊糊的,所以才--」
「有時間在這裡閒蕩,就趕快過去幫忙。工作很多,一大堆事情等著做!」卓老太沒耐性聽她解釋,又數落她幾句,很是不滿地走開。
沙昔非耐著性子聽卓老太數落,聽得腳步聲去遠了,才呼出一口氣,抬起頭來。一抬頭,正對上卓晉生似笑非笑的臉,那煤礦黑的眼,火亮地,還簇著一些殘燒。
他從不曾在沙昔非面前,流露過那種費人猜解的以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沙昔非狐疑忌猜,夾帶幾分氣惱。
「看我這麼狠狽,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她口氣很不好,表情也很難看,恨恨地別開臉。
「我有這麼說嗎?」卓晉生過度入戲似,殘燒起火,幾份情熱地又摟住她的腰,俯在她耳旁。「你別太多心,我不會笑你的。相反地,我很喜歡你剛剛那低頭柔順的模樣,十分地迷人--」
「多謝你的讚美!」沙昔非用著和話相反的口氣,一把推開他,甩掉他摟在她腰間的手。「有甚麼話這樣說就可以,我可以聽得很清楚,不必靠那麼近。」
「我知道。不過,有些話,是不能讓其他人聽見的。」
不知道有意或無意,卓晉生的態度混淆了幾分曖昧詭譎,難以分辨假真。
「你這傢伙,真是天生的大騙子!倒比我還會演戲!」沙昔非諷刺又佩服般嘖嘖搖頭。「你如果改行演戲,怕不得個最佳男主角。我拿錢辦事,假裝跟你在相戀,自然會配合你行事;不過,沒人的時候,就省省了,可以不必再演戲!」
想到剛才被卓老太撞見的那個吻,她就不禁幾多懊惱。卓晉生那個吻,吻得她毫無防備,脫出她的控制之外;他總是那樣突然,教人冷不防。
「虧你還是以此為生,竟然說出這種外行的話。」卓晉生蹙蹙眉,威脅似的逼向她。「你應該知道,這沒有所謂的私下或不私下的,一旦你答應接下這個委託,踏進這間房子,這兩個月內,不管你身在哪裡,隨時隨地你都站在一個無形的舞台上;你必須有那個自覺意識,隨時提醒自己,你的身心內外,徹底都是我的未婚妻才對。這應該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吧?」
他說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逼得沙昔非啞口無言。
「話是沒錯,可是--」
「既然你也承認我說得沒錯,那還有甚麼可說的?」卓晉生很快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反駁。
沙昔非微微嘟著嘴,盛了一些悶氣,又實在想不出有甚麼可以反駁,不服地瞅瞅他。半垂下頭,洩氣地踢踢腳,說:「沒有。」
「沒有最好。」卓晉生說得她還不出口,得寸進尺抱住她,帶些調戲。「你可是我最親愛的未婚妻,我們就快結婚了,不跟夫妻沒兩樣,我對你情不自禁是理所當然的!」說著,將臉探進她頸肩,輕輕吸吮,烙下一個吻。
沙昔非本能地傾頭想閃開,紅紅的驚跳飛上了臉。胛肩上,烙印下了一個紅熱的愛痕,昭昭地,那般分明作戲的溫存。她即使想惱,也來不及,對卓晉生惡意的戲弄,不覺痛惡三分。
他以為這樣,她就會驚慌失措嗎?也不想她是靠甚麼為生!
她反撲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眼角帶媚,斜斜地勾著他,神態柔到了極點、嬌到了極點,往他懷裡一直不安地蠕偎貼依著。
「這話可是你說的哦!到時你如果不娶我,我可跟你沒完沒了!」連說話的語氣,都帶了一股冶蕩的味道,夾著風情和風騷,黏得膩人,一答一答地在挑逗。
她不認為卓晉生會那麼容易上鈞,但他既然故意把事情攪得真真假假,欺弄她為樂,她乾脆順水推舟、名正言順地挑逗。倘若真的弄假成真,也沒甚麼不可,她可就麻雀變鳳凰,高高飛上枝頭,錢多地多吃多穿。
「你還當真--」卓晉生微微蹙眉,忍住了沒開口。只一剎,眉頭便舒展,泛起了另種耐人尋味的表情。
從他穿了一身大便色的弩俗土相找上她開始,她的反應,就沒有按照邏輯順軌過。她有她自己的一套標準和心眼,時而跑出一些不合時宜的毒素,將人迷惑。
此刻,連他都猜不透她的心思。真真假假,緊緊糾纏成了一個牢牢的環結;繞住她,也捆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