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醒來,時鐘嘀嗒的,空氣有些冷,有點陌生。江曼光坐起來,望著黑暗怔忡,一時不清楚身在何處。慢慢,她才想起來,這裡是紐約曼哈頓,離家很遙遠。
這個時候,楊照應該已經到了意大利。她沒再去見他。他離開的那個下午,她一個人從下東區走到上西城,消磨了一天的青春。他曾用溫潤的唇,給她定情的吻,但時移事往,威尼斯的夕陽早已緘默的沉落。
她拉開被子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著,倒了一杯開水。杯子沒拿穩,掉落在地上,咚一聲,破裂成碎片,水花四濺,那聲音像裂開來,在黑暗中傳出回音,十分驚心。
她連忙打開燈,收拾破碎玻璃,將地板擦於。然後,她愣愣站著,突然不知該做什麼。
這一夜,她就這樣醒著,到陽光燦亮方又睡去。但沒多久,她就又醒了。她迅速跳下床,穿上厚外套,匆匆搭了地鐵到中國城,在一片嘈雜紛亂的街聲中,吃了一個叉燒包。卻突然有一種渴望,試著去回想燒餅油條和豆漿的味道。
回公寓後不久,她收到從東京寄來的快遞包裹。包裹裡除了一件米色長風衣,還附了一張美金三仟元的匯票及一雙夾腳拖鞋。看著那雙夾腳拖鞋,她忽然笑起來,笑得出淚.淚水溫溫燙濕她冷冷的臉龐。
他父親在附加的信說,天氣冷了,叮嚀她要多穿衣服.紐約多風,風衣可以擋風;夾腳拖鞋可以當擺飾。
她脫掉鞋襪,光著腳穿上夾腳拖鞋,站起來輕輕踏一踏,又試著走幾步,只覺得腳背涼涼的,有一種奇特的興味。她翻出了一件滿是補釘的棉外套,和一條洗得發白、膝蓋屁股和大腿綴幾塊七彩雜繪布、褲腳滿是鬢鬢的牛仔褲,光著腳穿上那雙夾腳拖鞋出門招搖。
她先在附近走一圈,果然招引了許多目光。然後她轉到美國人開的壽司屋,買了一盒現成的壽司。回到公寓,意外地遇到西碧兒,她也剛回來。
「最近過得怎麼樣?」她好幾天沒看到西碧兒了。她在樓階上坐下來,空出身旁的位置給西碧兒。
「還好。」西碧兒的表情看起來不是那麼有光采,但也不至於大糟糕。她一屁股坐下來,指指壽司說:「可以吃嗎?」
她把壽司遞給她,自己也拿了一個。
「看你好像不怎麼快樂的樣子。工作不順嗎?你那個角色怎麼樣了?」西碧兒參加演出的那個電視劇集剛在哥倫比亞電視台播出不久,收視率好像不怎麼樣。
「出車禍死掉了。」西碧兒回答的口氣有些悻悻的。
「怎麼回事?」
「那個胖得跟肥豬似的製作人前陣子暗示我,如果我可以陪他去邁阿密度假的話,他可以給我更好的角色。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拒絕了,結果演了兩集就被寫死。」西碧兒的態度像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沒什麼大不了。
江曼光正張開嘴巴吃壽司,聽見這話,吃到一半的動作停在半空中,轉頭看西碧兒。
「啊,你別露出這種表情啦。」目光相對,西碧兒一派漫不在乎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這種事是很平常的。」
「哦。」出了這麼一聲,江曼光把吃到一半的壽司重新塞到嘴裡,「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放掉那個機會,機會不是很重要嗎?」
「話是沒錯。可是我想了又想,就算要做,也得選擇效益高的比較合算吧?明年春天福斯公司有部新片即將開拍,預算高達兩億元,演員導演都是一時之選,有可能成為賣座強片,如果能在這部片子裡得到一個角色,只要自己本事不是太差,應該會引起注意。所以嘍,下個周未我不回家。我要陪片子的選角指導去長島度周未。」
「是嗎?你都想好了。」江曼光點點頭。
西碧兒忽然轉過頭看她,說:「你不給我一點意見,或說點什麼嗎?」
江曼光想想,然後問,「這是個好機會對吧?」
「沒錯。」
「你不想錯過是吧?」
「嗯。」
「那麼,你還要我說什麼?你希望我阻止你嗎?」
「不,我並不希望。」西碧兒搖頭。「這一次我是下定決心,決定賭一賭。」
「呃,再吃一個吧。」江曼光把壽司遞給她。說:「不過,你所處的這個世界也真嚴格,除了努力和實力之外。想成功還必須懂得運用許許多多手段,更要懂得抓住倏然從眼前閃過的一切,未免大辛苦了。」
「你們不是有一句話——『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嗎,很有道理。不管每件事都是這樣,就連愛情也是。」說到最後,西碧兒似乎意有所指。
「愛情啊,……」江曼光喃喃。忽然說:「唉,西碧兒,你覺不覺得我性格自我冷淡,又情緒性?」
「怎麼突然這麼問?這很正常啊。」
「是嗎?我還在想,我是不是該找一個性伴侶,免得荷爾蒙失調。」
西碧兒忍俊不住,噗哧笑起來。「我說曼光,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幽默。」
「我是說真的,我也許該找個性伴侶——」
「我都聽到了哦。」突然落下一個人影,打斷她的話。
江曼光愕然抬頭,看見東堂光一明晃晃的笑臉和站在稍後的楊耀與洪嘉嘉。洪嘉嘉溫甜的臉龐微微僵硬,臉部的線條不自然地扯動,尷尬紅著臉;楊耀則面無表情,深棕色的眼睛很沉默。
「你們一起回來的?」西碧兒問。
東堂光一一搖頭。「我們是在街口遇到的。」
「so。」西碧兒意味深長地看看洪嘉嘉,起身站起來。
洪嘉嘉轉頭對楊耀說:「今天真謝謝你,楊大哥。那我就先進去了。」對江曼光微微彎個身,慢慢走上樓階,推門進去。
「你怎麼光著腳?不冷嗎?」東堂光一發現江曼光光腳上穿的夾腳拖鞋,走到她身前。
「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西碧兒也注意到了,驚呼起來。仔細看了幾眼,笑說:「你從哪裡弄來這東西的?曼光。」
「好看嗎?」江曼光問。
「好像挺有意思的。你這身打扮也頗為壯觀。引起很多人注意吧?」
「嗯。下次也讓你試試。」
「當心把腳凍僵。」東堂光一打量幾眼江曼光的裝扮。蹲下去,雙手握住她的腳踝說:「哇,你的腳好冰。」
「真的很冰嗎?」江曼光低頭問。
「很冰。」東堂光一抬起頭,兩個人臉對著臉。「你沒感覺嗎?麻木了還是遲鈍?」
「可是我不怎麼覺得……」她摸摸腳背。「好像有一點冰。」
「我就說吧。」
「好吧,是有一點。」她聳肩。「你要找coco吧?她好像不在。」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喏——」他拿了一張照片給她。
「好醜!」是那天晚上照的那張。照的時候距離太近了。照出來的頭部比例過大不說,影像也模糊。
「還說,你就長那個樣子。」
兩個人語氣平常地拌拌嘴,氣氛也平常,但總有點微妙的奇異感。
「曼光一一、」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發一語的楊耀突然開口。「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有事嗎?」江曼光仰頭問。
「有事。」楊耀決斷有力地回答。
西碧兒見狀,不想打擾。「那我先上去了。」
東堂光一站起身,也無意攪和,說:「我也該走了,你們:慢饅談吧。」他取過照片,放進貼身口袋。「這我收著。」彎身親親她臉頰。
氣氛有些沉落。江曼光望著東堂光一的身影,說:「如果是那件事,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不必再說了。」
「我想向你道歉,那一天我不該說那些話。」
「你不必道歉,反正你說得也沒錯,我是變了,變得不會溫和地笑,自私又自我。」
「別這樣,曼光。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別再說了,楊耀。」她斷他的話。「不管你是不是那個意思,你說的都沒錯,都是事實。」她停一下,臉上突然浮出荒謬的神情,看著他。「奇怪,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向你解釋什麼?」
「曼光,就不能回到以前嗎?」
江曼光沉默一會,才說:「你聽過時間能倒流嗎?」她伸長腿,忽然轉移話題。問:「你們今天是不是去了中城?」
楊耀愣一下,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過了一會才點頭。
「我想也是。好看嗎?那些摩天大樓漂亮嗎?」
江曼光這種態度實在有些奇怪,雖然她的語氣神情都很平常。楊耀有些不解,難道她會在意?
他走過去。說:「你想知道什麼,你說,我都告訴你。……」
江曼光站起來,避開他的視線,說:「我什麼也不想知道。」以前跟楊照之間的關係立場,她是沒有資格干涉的。她深呼口氣,說:「那天很抱歉,對你發了脾氣。」
「沒關係,我不會在意。」
「哦。」她哦一聲,然後就不知該再說什麼。
她將手插進口袋,碰到了一些紙張銅板;她掏出來一看,是她今天在中國城吃了叉燒包、又買了一盒壽司,花剩下來的三塊五角二分。她看看那些錢,想起房間裡還有一張三仟塊的美金匯票。
她決定了,明天再去一次中國城,好好吃一頓豐盛的料理。
***
「媽?!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先通知我?」東堂光一漫不經心地開門走進客廳,將鑰匙丟在桌上。轉身卻看見他母親坐在沙發上時,嚇了一跳。
「剛到一會。」東堂裕子說。她穿著一套剪裁合宜的套裝,舉手投足充滿傳統日本女性的溫婉。「我打了幾次電話給你,都沒能聯絡到你。」
「呃,我最近比較忙。所以……」
「你不必解釋了,媽瞭解。」東堂裕子走過去,看看放在他身後櫃子上的一張照片,說:「這照片照得好奇怪。是你的朋友?」照片中江曼光上下兩端窄小中間膨脹的大頭,像極了凸透鏡映出來的效果。
「啊,那個只是照著好玩。」東堂光一連忙解釋。
東堂裕子沒追問,走回沙發,說:「光一,你應該知道媽為什麼來的吧?」
東堂光一跟著坐在他母親面前,卻答非所問,說:「爸還好吧?還是那麼忙嗎?」
「你爸爸很好,你不必擔心。倒是你,你一個人住在這裡讓我們很擔心。回去吧,光一。」
東堂光一沉默不語。東堂裕子放輕聲音,聲音裡有一種母親的焦慮。
「你已經很久沒回去了,你爸爸跟我都很希望你能回去,一家能團圓在一……」
「那你就跟爸過來啊,像以前一樣。以前我們一家三口不是在紐約過得好好的?」
「不行呀,你爸爸是東堂家的長子,他對東堂家有責任。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我不明白。為什麼什麼事都不能自己替自己做決定,都要扯到家族?」東堂光一說得有些氣憤,音訓不禁提高。他母親默不作聲,等他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對你吼。」過一會,他低頭道歉。
東堂裕子拍拍他,臉上有做母親的掛心。
「媽明白。我知道你對那個家有些地方不能接受,但那畢竟還是你的家。光一,回去吧。媽不希望你一個人再待在這裡。只要忍耐一些,我想應該沒問題的,媽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怎麼可能。」東堂光一搖頭。「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對那個硬梆梆的家水上不服。對我來說,那根本不是家,而是束縛。」
「但你不能永遠不回去啊,你到底是東堂家的長孫。」東堂裕子拚命想說服。「雖然你祖父一直沒表示什麼,但我知道,他心裡一直很在意,畢竟你是東堂家的繼承人。」
「什麼繼承人?那老頭只是想塑造一個沒有思想主見的傀儡罷了。什麼家訓、什麼庭規,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只是為了束縛而束縛。我走了,他還有玩弄的對象,應該不會無聊才對。晴海那個笨蛋,我真替他覺得可憐。」
「晴海是很認真跟著你祖父學習的,你別這麼說。」
「有了,媽,你就跟爸一起回來紐約吧。公司的事就交給叔叔他們去管理,我們一家人重新過以前那種自在快樂的生活。」
「不行,你爸爸他放不下身為長子的責任,否則他當初就不會回去了。」東堂裕子說:「光一,跟媽媽回去。新年就快到,你爸爸很希望能看到你,一家人熱熱鬧鬧過新年。」
「再說吧。」東堂光一不置可否。
「光一一一…「你別再勸我了,媽。」他制止想要再開口的母親。起身說:「你搭了十多小時的飛機過來,應該已經很累了。早點休息吧,我去幫你放熱水。」
「光——」東堂裕子又叫了一聲,多少有些無可奈何。
她知道她說不動兒子改變心意,隨她回去。在紐約自由奔放的環境下長大的他,無法忍受東堂家規範嚴厲、條條束縛的禁忌;也無法接受那些不合道理的要求,無法扭曲自己的意志默默順服,但他畢竟是東堂家的繼承人……想到此,她不由得憂慮地歎了一聲。
***
黃昏時,站在布魯克林大橋上,由布魯克林的方向朝曼哈頓走,太陽會從自由女神的身後沉沒人海中,盞盞的燈火點燃了曼哈頓的夜色。猶帶淡紫色的天空與昏黃暮色,常常引人勾起思念的情愁。異鄉的黃昏多風。
「多美麗的世界……」江曼光喃喃自語著。這樣的景色教人看了心底有點痛。不管到了哪裡,思念永遠在黃昏的那頭,而她在這一頭,飄飄蕩蕩,望眼欲穿。
西碧兒看她一眼,顯得安靜。看到這樣的景色,她不再那麼感動或傷感了,或許偶爾會有一點愁,但都會沉澱的。
「我拿到那個角色了。」平淡的語氣說:「演男主角所愛的女人,幫他度過低潮、克服難關,最後還為他犧牲了生命。戲分不多,但角色很討好。」
「恭喜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江曼光側過臉,面對著殘黃的暮色,微微一笑。那個周未,西碧兒果然沒有回公寓,賭出了她的一切。
「謝謝。」在餘暉的照耀下,西碧兒如琥珀的淡棕色臉龐,映出水晶的光澤。「你知道嗎,曼光,你能瞭解我很高興。我希望成功,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成功。」
「我知道。」
每個人都在追求一些什麼吧,雖然所有的追求都是飛蛾撲火,都是一種祭奠的儀式。在追求的同時,也出賣了一些什麼。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吧?」她看看時間。和比爾他們約好了在洛克斐勒中心廣場碰面。廣場中央的聖誕樹點燈儀式在七點半開始。
等候地鐵時,西碧兒說:「唉,曼光,我可以問嗎?你是不是跟楊耀吵架了?」
「你怎麼會這麼問?」
「我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還有,你怎麼跟東堂變得那麼好?那小子很壞的,你是認真的嗎?」
地鐵進站了。江曼光隨著人群走進地鐵,站穩了才說:「我跟東堂,就和跟大家一樣,沒有特別的關係。他是有點差勁沒錯,可是我覺得他蠻坦白的,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你喜歡他嗎?」西碧兒問。
江曼光想想,說:「應該是吧。他不會令人討厭。」
「那麼,楊耀呢?你不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讓江蘭光沉默很久,她不曾將楊耀和「喜歡」這個代表情愫的心緒意象明白地聯絡在一起。她和楊耀的來往,是那樣不知不覺中,察覺時她跟他之間就存在一種奇特的關係了,在曖昧的情海中擺盪。
「你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她無法回答。
「你自己還不清楚嗎?」西碧兒像是很瞭解這種「當局者迷」的狀況。說:「可是這樣好嗎?JJ洪千方百計接近他,像今天,他們兩個也會結伴去洛克斐勒中心,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被JJ洪搶走。」
「西碧兒,楊耀他不是東西,不可能會被人搶走。他若跟嘉嘉在一起,也是他自己有那個意願。」
話雖這麼說,江曼光也不禁在內心問自己,存有疑惑。楊耀已經跟柯情妮離婚,當然有再追求婚姻的權利。
經過轉車、步行,雖然覺得時間應該很充裕,她們卻還是遲到了。到的時候,裝飾在聖涎樹上的燈已經點亮。
「曼光,西碧兒,這裡——」廣場上都是人,比爾揮著手喊她們。她一眼就看到身材修長的楊耀和挨靠在他身旁、只在他肩膀高的洪嘉嘉。
比爾擁住她,在她臉頰各親了一下,然後對西碧兒也是如此表示親切。這是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和禮節,她現在已經習慣這種身體相觸的感覺;抱著某種東西在懷裡,彷-可以令人心安。
「嗨,大衛。」大衛也來了,江曼光朝他揮個手。
他的表情臭臭的,故意挖苦她說:「原來是你。我還以為從哪裡跑來一隻矮猴子。」
「大衛,你今天嘴巴很臭。你是不是吃到屎了又沒刷牙?」她立刻回嘴,尖酸刻薄。
「說得好!」西碧兒拍手笑說,「對付大衛這傢伙就是要這樣,不然他以為你好欺負,騎到你頭上來。」
大衛沉著臉,抿嘴不說話。他不跟她說話,江曼光覺得無所謂。她抬頭望著璀璨的聖誕樹,有些被迷惑。
「曼光。」楊耀輕喚了她一聲。她轉頭,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好幾天沒見過面了,她竟然覺得有點陌生。
「最近都沒見到你,還好吧?」楊耀態度仍舊和以前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
「嗯。」江曼光淡淡回一聲。「你呢?」
「還好。很久沒有過過這麼輕鬆悠閒的日子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別擔心,很快就會習慣的。」她邊說邊望了洪嘉嘉一眼,頓一下,問:「你陪她去看芭蕾舞了嗎?」
又來了。楊耀目光緊鎖著她,說:「嗯。」
「好看嗎?」
「很好看。」
「是嗎?」
又是那種奇怪的態度語氣。楊耀深深注視她,突然問:「你在意嗎?」
江曼光猛然抬頭,有些錯愕。
「不……我怎麼會……。」她找不到話可說。
「嗨!」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一看,是東堂光一。心頭一寬,從困境中被解放出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剛剛沒看到你。coco呢?她沒跟你──起來嗎?」
「我才剛到,所以你問的問題我統統不知道。」東堂光一很自然摟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她看他神色匆忙的樣子,說:「你是不是很忙?」最近這些天,她也都沒看見他。
「嗯,有點。」他點頭。「我也許會離開紐約一陣子。」
「去哪裡?」
東堂光一笑笑,沒回答。反問:「你會想我嗎?」
「大概吧。」語氣卻不確定。
「你這個冷血的動物,我想我一離開,沒兩天你大概就會把我忘了。」雖然是開玩笑,卻似有某種試探。
「也許。反正記著你也沒什麼好處。」江曼光也說了句玩笑。雖然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卻有笑意。刻意不去看楊耀。
「所以說,女人才是見異思遷的動物。」東堂光一伸手捏捏她的臉龐。晚風吹過他稍長的發,拂上他臉頰,他一身風意,很有浪子的味道。
「啊,我得走了。我只是過來和你打個招呼。」說著,又親了她一下,對楊耀揮個手,揚著風走了。
他一離開,江曼光又得面對楊耀。楊耀沉默地把一切看在眼裡。說:「看得出來,他似乎很喜歡你。」
「有嗎?他的態度一向如此,我看他對其他人也是這樣。」
「我不會看錯。」楊耀黑棕色的眼睛掩了一層深重。「那麼,你呢?曼光。」
江曼光沉默著,沒有承諾沒有否認。洪嘉嘉頻頻望向他們,一臉擔心的神色。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但你還沒有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告訴我,你在意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楊耀似乎耿耿於懷。他想知道。
「我……」江曼光囁嚅著。
「楊大哥!」洪嘉嘉終於忍不住跑過來了。
江曼光心頭突然湧出一股不是滋咪,沒來由的。她心驚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不喜歡洪嘉嘉對楊耀那種形同霸佔的姿態,討厭看到她那種故作的笑容,而楊耀對洪嘉嘉的親切,她也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奇怪感覺。
她在意嗎?她問自己。
可是她為什麼要在意?這沒道理的一一一她越想思緒越混亂。西碧兒抓住她說:「你怎麼了?臉色很糟糕。」
「沒什麼。我們去吃大餐好嗎?我請客。」
「好啊!不過……」太突然了,西碧兒覺得奇怪。
「你不要一副多疑的表情。偶爾奢侈一下是很必要的,不然你容易因為心態不平衡而產生反社會傾向。」她說句玩笑,挽住西碧兒。「走吧。」
「曼光——」楊耀叫住她,大步走過來。「對不起,西碧兒,曼光借我一下。」
他將江曼光拉到人群外,說:「為什麼要躲著我?我以為我們可以無話不談。」
「我不是躲著你。只是我總不能永遠把你當成我的守護天使吧。」
「當然可以。我說過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不管你什麼時候找我,我都會在你身邊。」
聽起來真像綿綿的情話,江曼光不禁呆望著他。
「你不必對我這麼好。」她說。
楊耀仰歎起來,露出一種寂寞的神情,這神情,她已很久沒有看過。
「你還是那麼愛阿照嗎?我就真的不行嗎?」
江曼光微微嚅動嘴唇。這句話她並不陌主,許久以前,他也曾這樣對她歎息過。
「我好想再去一次威尼斯……」她抬起頭,又低下來。「可是……」
她沒把話說完,留下一截未完的情感。
就算舊地重遊,心頭已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