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便天天打電話給林見深;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林見深天天打電話給她。
「胃好一點沒有?還會不會痛?」是關心也是專制霸道,他每次問了又問,直到得到滿意答案。
「不痛了。」范江夏溫順的。
「睡得好不好?」
「還好。」
「『還好』是好還是不好?」這種和稀泥的答案,他一定追問到底。
「好。」她順服回答。
「有沒有按時吃飯?」
她頓一下,才說:「有。」
「火星人,你別想騙我,老實說。」
她又頓一下,辯解。「人家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沒有了。」聲音緊起來。「火星人,我怎麼告訴你的?三餐要按時吃,不但要定時,而且要定量,要注意營養。你那麼快就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
「我沒有。」
「沒有?」他哼一聲。「你是嫌上回痛不過癮,想再急診一次是不是?」
「人家沒有嘛。」她委屈起來。
「那你就乖乖聽話!」簡直命令。
「你每次都用這種口氣,我又不是小孩--」
「你比三歲小孩還麻煩!」他打斷她,忍不住笑,聲音柔下來。「好了,晚上想吃什麼?我帶過去。」
「你要過來?」她聲音亮起來,意外又高興。
林見深唇角下禁往上揚,笑說:「要不,你想到外面吃也可以。」
「我不想出去。」
「那好,就留在家裡。你想吃什麼?嗯?」那語氣簡直柔情婉轉。
「我要吃什錦炒飯,還有肉羹湯。」
「那不好,太油膩了、又不好消化,對你的胃不好,吃清淡一點比較好。」
那幹麼還問她?但范江夏一點都不惱,光是他的柔情就讓她心花怒放,乖順說:「你買什麼,我就吃什麼。」
「那好。你乖乖在家裡等我,別亂跑了,知不知道?」
「嗯。」一點都不敢有意見。
林見深滿意的笑了。這個火星人,要她這 聽話還真不容易!
剛收了線,手機又響,他以為是范江夏,沒注意來電顯示,接了電話就帶笑說:「火星人,你--」
「喂?見深?」卻傳來張小蕙狐疑的聲音。
「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她似乎聽到他說什「心人」的,心裡疑竇起,很自然聯想到他那個「鄰家小妹妹」。
「沒什麼。你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發了小嬌嗔。
他迴避了。一定有事瞞著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啦,我知道了,你不必那麼緊張。」她立刻甜甜一笑。「你今天晚上有空吧?一起吃飯。」
「恐怕不行,我今天晚上有事。」
「又有事?」滿腔一下子溢滿失望,張小蕙忍下住抱怨。「你最近究竟在忙什麼?上次突然取消約會,說要打電話給我也沒有。」最後還是她先找他。
「對不起,我忘了。」林見深表示歉意,可沒說為什麼。
「不行,你要賠我!」張小蕙撒起嬌。
若現在有誰經過她的辦公室,看到她臉上嬌嗔的神態,一定會吃一驚,精明能幹的張副理,幾時會露出這種嬌嗔的小女人態?
就是那麼巧,業務部的經理剛好從她辦公室門外經過,目光不經意掃過,剛巧就看到。他噫一聲,很是意外。
電話那邊林見深不知說了什麼,張小蕙小口一扁,顯見不滿,但就是不滿神態也顯得嬌,那經理又是一個意外。
張小蕙聰明能幹、長得好看,又受了好教育,這樣的女人不乏人談論,公司上上下下自然也有不少人提及,男的愛慕、女的羨慕。但他總覺得她漂亮歸漂亮,就是太「白領」了,卻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嬌媚、這麼女人的神態。
「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有空?」即使不高興,張小蕙的口氣仍嬌,令人對讓她失望覺得內咎。
「這幾天都會比較忙,我看我晚點再--,你今天晚上會在家吧?我到時再打電話給你。啊,我得去上課了,晚上再聊。拜!」林見深匆匆說著,草草結束談話。
怎麼聽怎麼沒誠意,都是借口,這樣敷衍她!張小蕙心裡很不舒服,懷疑更甚。她擱下電話,愈想愈不痛快,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雖說從她認識林見深開始,林見深的態度就是這樣,把握、自信、有時有點冷漠,不會像多半男人那樣特別遷就她;不過,出於女人的敏感、直覺,有些細微的地方、微妙的感覺,她覺得變得不一樣。
她說不上來具體上怎麼不一樣,但就是覺得不一樣。她無法不想起范江夏,更無法不覺得懷疑……
「想什麼?那麼專心?」業務部經理在她門上敲了兩下。
「經理!」她抬頭,有些驚訝。
「我剛巧經過,順便打個招呼。」他愉快笑一下。
雖然只是個不大不小的經理,但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業務部經理是集團老闆的二公子,跟一般小經理不一樣。
張小蕙也微微一笑,玩笑說:「剛巧偷懶發個呆,就被經理給抓到。」
經理大概四十初歲,身形保持得很好,說不上英俊,但有型,有因為各種內外在附加價值帶出的魅力。離婚了,但沒有小孩,榜上有名的黃金單身漢,偶爾在財經雜誌上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所以,條件當然是好的了。錢、權、聲勢、地位、教育、見識等各方面比起林見深中等家庭的出身,不知好多少。
「在忙?沒打擾你吧?」看起來,似有跟她小聊一番的打算。
「如果經理不認為我在偷懶,就不忙。」張小蕙抿嘴笑一下,沒有她尋常「白領主管」的「正經」、「僵硬」。
她知道自己的魅力,適時會運用,不管什麼身份地位,女人隨時隨地都有權利展現自己的嬌柔嫵媚。
「哈哈!」經理愉快笑出來。「張副理,沒想到你這麼幽默。」
難不成他一直以為,她跟都會中那些一般有點小成就,但一年到頭裝扮得保守老氣,終年穿的都是那一款套裝的女性白領一樣?他也把她想成跟公司其他那些能力有餘、風情不足的女主管一樣?
「希望我沒妨礙到你。我看你剛剛在講電話,男朋友?」有點超出界限了。但他態度隨意,隨口提及似。
「只是個朋友。」張小蕙輕描淡寫否認。
那心態很微妙,有點報復、有點不甘,還有點機會開放。
林見深把她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就沒想過,追求愛慕她的人不會少,她選擇了他,他卻不知珍惜。
「那就不算工作中偷懶摸魚了。」經理又笑起來。
張小蕙微微揚了揚細緻的眉,她不知道這個二世小老闆會這麼幽默,原以為他免不了也是另一個有錢的花花公子罷了。
有幽默感的男人容易令人產生好感,她對他的印象加了幾分。
「怎麼?你在幫我評分是不是?」不只幽默,而且聰明、反應快,從她表情反應就猜出她心裡的想法。
張小蕙輕輕一笑,也不否認。
「怎麼樣?是正分還是負分?及格嗎?」
雖然超出了公事的界限,牽扯到私人了,但他態度大方、言談幽默風趣,不會讓對方覺得尷尬,更不會令人反感。
「當然是滿分--噢,不,得扣十分。」張小蕙識趣地說好聽的,可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卻又一頓,嬌聲來個轉折。
「哦?」他眉一揚,兩眼精光湛湛看著她,等著。
張小蕙唇齒微啟,輕微一笑,卻笑得十分嫵媚。
「太完美了,反而不真實,產生距離感,有一點缺憾比較有張力。」婉轉地解釋討好。
經理又笑,從開始就沒停止過笑;心情相當好。
「你這個邏輯有點問題,」他說:「明明有十分,為什麼故意要減成九分?明明你有能力勝任,為什麼要自謙,說自己能力不足?這是個競爭的社會,太保留了,別人不會知道你的優點長處。」說到最後,望著她,目光閃閃,竟有些言外之意。
張小蕙抿嘴又是一個輕笑,說:「經理口才好,我說不過你。」
「是『說不過』不是『同意』我的意見?」他故意挑她話裡骨頭。
惹張小蕙嬌聲笑出來,眼波一轉,媚態橫生。
「這表示你同意我的話了?」他笑盯著她,眼裡有點火簇。
她傾傾頭,想了一下,神態嬌麗引人。她也知道他在看她、打量她,眼波又一個流轉,泛起波光,點了點頭。
他滿意笑起來。「都中午了,不介意的話,大家一起吃個便餐吧。」
所謂大家,就他跟她。
張小蕙沒點破,很大方,帶點俏皮說:「我當然不介意--」故意頓了一下。「讓經理破費!」
經理又愉快笑起來,真是從開始笑臉就沒停過。這樣懂情趣的女人令人開心,一番小談,他對張小蕙印象大好,覺得她不只漂亮、有頭腦,又幽默,更懂得如何與人相處、令人開心,很難不讓人喜歡。
張小蕙也覺得訝異,沒想到二世老闆如此風趣有意思,相處起來非常愉快。
「請稍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東西。」她比個手勢,又是嬌美一笑。
漂亮的女人,真是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風景。經理耐心地等,一邊欣賞那美妙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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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不再惹毛病之後,換成失眠又開始來糾纏。
大概是心思太多、太喜悅,物極必反,范江夏又開始睡不著,她掙扎了半夜,終於撥了電話。
「深葛格……」這些天叫習慣了,竟一點也不覺肉麻。
「火星人,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林見深一接起電話就歎氣,不過幸好他還沒有睡。
「知道。」她乖乖認罪。
「知道你還來吵我?」
「我睡不著。」
「睡不著就數羊。」他不假思索。
「數羊也沒用。」她委屈小聲說:「數到一千隻,第一千零一隻就跑出羊欄找不到。然後,我就開始數羊身上的跳蚤,我不敢數羊毛,怕數到天亮。」
他忍不住笑起來。「火星人,你是故意要尋我開心是不是?」
「我是很正經的。」
「小鬼!」他笑罵一聲。「睡不著就來煩我,所以我說你比小孩還難纏。」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知道還來討罵?」他挑起眉。
她停一下,才輕聲說:「聽聽你的聲音也好。」
他片刻無語;心軟了,情柔了。
「火星人,」聲音有點沙啞。「聽話,乖乖去睡。先-杯熱牛奶,做一點伸展運動,不要胡思亂想。如果這樣還睡不著的話,打電話給我。」
「嗯。」
但一整晚,她都沒有再打過電話,林見深反而睜眼到天亮,擔心她又怕她睡了吵醒她。
他從抽屜拿出了一個有點舊的小絨布盒子,在手上把玩了一會,然後他打開盒子看了看,嘴角浮起笑。想了想,拿出裡頭的東西戴在手上。
隔天一早,他就打電話,居然沒人接!他不放心,趕去她公寓,她不在,看樣子一大早就出去。他乾脆坐在樓梯口等,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林先生?」旺嬸上樓看到他,連忙笑說:「這麼早就來了!你來找二十八的?」
林見深看了旺嬸一眼,嗯一聲,笑也沒笑。
「二十八不在嗎?」
林見深又嗯一聲,目光如電發精光,看得人發毛。
「你找二十八有什麼事?要不要我開門讓你進去?你跟二十八那 好,她不會介意才對。」
「不必了,謝謝。」眸光銳利得會刺人。
「這樣啊,那--呃,我先下去了。」旺嬸臂上汗毛豎起,不再多說多問,聰明地不自討沒趣,自去忙了。
過了一會,樓梯上高跟鞋的聲響咱嗒咱嗒的,有人從樓上下來。他沒回頭,沒興趣看是誰。
「找二十八的?」高跟鞋卻停在他身邊,甜膩的女聲響起,興味盎然的。
他抬起頭,四樓桃花水盈盈的一雙桃花眼,對他眨呀眨的。
「嗯。」
「我住在四樓,他們都叫我桃花。」桃花媚眼一勾,要銷人魂。「你是二十八的朋友?我以前怎麼沒有看過你?」
二十八看起來沒什麼腦袋,居然有這種優等生型的男人,真叫人意外吃驚!
「喔。」林見深掃她一眼,愛理不理的,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
桃花蛾眉微微一挑,大眼又眨了眨,注意到了他手上戴的戒指,眼一瞇,更覺得有趣起來。
「二十八不在嗎?」男的一大早就趕來,手上還戴了亮晃晃的戒指;女的在躲什麼似,好像一大早就不在……唔,這代表什麼意思?「二十八好像不知道你會來。嗯,要不要請旺伯開門讓你進去,在屋裡面等不是比較好?」
這女人真是囉嗦!林見深又掃四樓桃花一眼,更加愛理不理。
桃花自討沒趣,碰了個釘子,一頭灰。
這種優等生型的男人就是這樣,把天上、地下所有的人都不放在眼裡,凡是他們瞧不上眼的,望都不望一眼!
她噘一噘嘴,又笑說:「我好像打擾到你了,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扭著翹臀走下樓去。
林見深又等了一會,范江夏一直沒有回來,他看看時間,繼續坐在那裡,難得地一副好耐心。
他就那樣坐著等著她回來,總有等到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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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有事要跟我說,是什麼事?」約了七點,張小蕙姍姍來遲,快七點半才到,沒有道歉的意思。
她心裡不滿。每次林見深在電話中都匆匆忙忙,老是在敷衍。她知道他忙,可他就沒想過,她也忙,他為什麼就不能遷就她?
「關於我們的事。」林見深也不打算迂迴。
他沒有腳踏兩條船的意思。
當年他出國時,范江夏還小,他當然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山盟海誓,更不可能沒道理的守著,與其他女人來往是很正常的事。
但當他發現自己那種嫉妒的情緒後,他清楚該做個了斷。
「你是什麼意思?」張小蕙沉下臉。
「我喜歡江夏。」林見深直截了當。
太直接了,讓張小蕙接收下順,呆了一下,說:「什麼?」
「我喜歡江夏。」他重複一次。
江夏?對了,那個范江夏!
片刻後,張小蕙總算反應過來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怎麼樣?」她臉色一白。
「我想跟江夏在一起。」林見深直視著她,臉上有著歉意。「對不起,小蕙,我很抱歉。」
跟范江夏在一起?那就是要跟她分手?!
他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這樣對她?說一聲抱歉就可以了?就勾消一切了?!
她又氣又怒,又不甘心、又不相信,喃喃搖頭。「你別跟我開玩笑了,見深。」
「我沒有。我很抱歉,小蕙。」
抱歉?他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有如晴天霹靂,深深被背叛、被傷害。
「你怎麼可以!」她不僅難過傷心,自尊更受傷害,怒氣橫衝,吼了起來。
「對不起。」林見深只是道歉。
他無法多做解釋。就是喜歡上了,他無法做任何解釋。
「你太過分了!林見深!」她用盡力氣,毫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
林見深沒動,平靜望著她,任她發洩,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在國外多年,對於感情的分合,他並沒有那種在儒教教誨下所產生的對愛情的極高道德。愛情這回事,淡了,就很難勉強。但他覺得,愛情這回事,還是有它的道德性。
對張小蕙來說,他的離開,無異是背叛、負心、見異思遷,她覺得受傷害,也是必然的。
理虧的畢竟是他,張小蔥有發洩怒氣的權利。
「你太可恨了!」她恨恨地又甩了他一巴掌。
林見深又忍下來。
「你以為我會哭著求你是不是?」她握緊雙拳,全身發抖。「我沒有那麼下賤,也不希罕你這種自私無恥的男人!」維持著自尊,簡直口不擇言。
林見深默默不語,盡由她發洩。
「告訴你,你這種人,我不要了!她能撿的,也只是我不要的東西!」她歇斯底里吼著。抬高下巴,憤怒地甩頭走開。
張小蕙生氣憤怒,覺得被背叛、被傷害,這種感覺都是難免的,而且真實地扎痛著她。但她頭抬得高高的,不讓自己顯得淒慘。
她不是輸了,有條件更好的男人追求她,她不希罕林見深。
只是,難免還是覺得被侮辱、被踐踏。
但她不會躲在家裡大哭難過的,更不會偷偷躲起來掉淚。林見深這種男人比比皆是,丟了就算,憑她的條件不怕找不到更好的。她絕不會為了他,把自己搞得憔悴消瘦不能見人,他那種男人不配!
林見深摸摸臉頰,苦笑一下。天下負心的人就都像這樣吧?
不是沒有辯解的權利,但道義上,他終究負了張小蕙。兩個巴掌,是他該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