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相親失敗,純屬非戰之罪,張美美也不肯說為什麼;要說出來,那豬頭在跟她相親,卻被別的女人勾去了魂,還不給她面子的一徑跟她打聽別的女人的事,那她多沒面子!
「你到底不喜歡人家哪點?人家有學識,人也穩重,又有穩定的工作,多的是女人搶著要,你還拿喬,不曉得把握機會。」可這一來,阿姨就碎碎念。
「真要有人搶著要,還相什麼親!」她悶哼一聲。
「人家有條件,眼光高,想挑更合適的。也不想想自己都幾歲了,人家男人三十可不比我們女人三十,黃魚一條,過午就沒人要。」
「我才二十五!」簡直要滅她志氣。
「你想騙誰呀!我可是你阿姨,你小時還抱你噓過尿,幫你換過尿布。」
張美美悶哼兩聲。自己的阿姨,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嘴硬說:「過了二十五又怎麼樣?天下男人多的是,隨手一抓就是。」
「口氣這麼大,我怎麼就沒瞧過你抓上哪一個。」阿姨存心洩她的氣。
這麼看扁她!等著吧,看她到時挽著她的他在阿姨面前神氣的現一現,不讓她大吃一驚才怪。
阿姨歎口氣,苦口婆心:「我說美美,不是阿姨說你,你也別這麼挑,這個不要,那個也不要,當個老處女孤家寡人的有什麼好!」
「我又沒說我要當老處女!」
「那那個李先生有什麼不好?」
好吧,給它豁出去了--
「他比我矮。」
「就這樣?」阿姨白她一眼。
「這樣已經很嚴重了。跟他在一起,以後都不能穿高跟鞋,那多難受。」
「就為這點理由,你就白白放掉一個條件不錯的對象,活該你沒有男人要。」阿姨又好氣又好笑的搖頭。
說這什麼話!她可是她阿姨,竟講這種話來打擊她!
她吊個白眼,睨她阿姨,說:「阿姨,如果不是我媽還在,證明你是她如假包換的姊妹,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的阿姨,淨會打擊我。」
「誰叫你這麼難伺候。」阿姨又白白她。「好好的沒事把工作辭掉,也沒跟誰說一聲;介紹給你條件不錯的對象,你又嫌人家矮。哪個女孩像你這麼任性的?你爸媽在南部,天高皇帝遠管你不著,把你丟給我,你阿姨我可不能任你胡來。」
「什麼芝麻小事都要報備,那不煩死人。」
「誰叫你老讓人操心!文文小你四歲,男朋友都換了好幾個,現在那一個也交往了快三年,都快訂婚了,大概很快就會結婚。」文文是她老妹,跟她爸媽住老家,吃家裡住家裡的,成天只知道談戀愛。
「要訂婚了?陳大頭不是還在唸書嗎?」文文的男朋友有顆大頭,年紀跟她差不多,還在念博士,她都叫他陳大頭。
「沒差,反正都當完兵了。再說文文年紀也不小了,先把事情定下來,書可以慢慢念。」
「哦。什麼時候?」
「很快吧。你媽他們正在找人看日子。」
「哦。」她又哦一聲。
阿姨看看時間,說:「時間差不多了,應該快來了。」左右看了看,揚手召喚服務生。
服務生過來幫她們添了水,阿姨喝口水,略俯了俯身,說:「先說好,美美,這一次你可別再挑東挑西,也不許拿對方的身高當借口。」
「我什麼時候挑剔過!」真不懂她的心。
她多嚮往人家男女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甜蜜,恨不得有個男人愛,根本很不挑,都快「飢不擇食」了。若不是那個銀行李生太不上道,她說不准就跟他交往了。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這路多遙迢,何其困難啊!
差兩分六點半,進來一個高瘦、眉清目秀的男人,略微張望一下,看見了她們,便朝她們筆直定去。身材不錯,而且夠高,卻不會太單薄。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其實他很準時,是她們早到。
「沒有,我們也才剛到。快請坐。」阿姨一臉熱絡,像在店裡招呼那些上門的客人一樣。
「這是我外甥女美美。美美,這位是黃逸文先生。」人看起來斯文,名字也斯文,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從事的工作也斯文--黃逸文在國中教書。這些基本資料,見面之前阿姨就打聽清楚了。阿姨認識的人多,三教九流都通一通,黃逸文是她朋友的朋友的親戚,在朋友的聚會上見過一次,打聽到他還沒結婚,就那麼東牽西扯牽扯上。
跟上次一樣,按照阿姨事先提供的「標準答案」,她再視情況適當改良一下。比如說,這回她不說她聽什麼古典音樂了,只說偶爾聽些音樂。這樣一問一答,話題沒有間斷,有時還突破「問答」模式,變成「交談」,進行得可說是相當順利。
她對黃逸文印象不錯,看起來他對她的印象好像也不錯,如果沒有意外,也許能順利交往。至於那個貴公子……嗯,她當然也喜歡,而且很滿意,心頭小鹿亂亂竄,但她跟他只「碰巧」的一起吃過三兩次午飯,根本算不上是約會,也還談不上那一步,她總不能因為虛緲的可能性,就放棄其它好不容易有的機會吧。何況,也沒有人規定,認識這個就不能跟另一個交往吧。
她的男人運是真的來了。男人運一來,擋也擋不住。
「你們兩人慢慢聊,我還有點事,就不陪你們了。」大概因為有她在,兩人感覺仍有點拘謹放不開,阿姨想該給年輕人私下多一點交流的機會,於是找個借口退場。
離開時還對張美美擠擠眼,意思是要她積極一點。
積極一點,男人運好不容易來了。
但沒想到這一來,原本的好意卻弄巧成拙,本來談得好好的,氣氛也很融洽,卻因為張美美阿姨這一離開,話題中斷,忽地冷了下來。
兩人面對面,乾瞪眼,忽然不知說什麼好。
「嗯,咳!」黃逸文乾咳一下。
「那個……」張美美回個傻笑。
剛剛說到哪裡了?這個……那個……糟糕!完全沒印象!我看你,你看我的,都在思索該說些什麼好,尋找著話題。
「美美……嗯,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
「當然不會。大家都這麼叫我的,叫名字我反而覺得比較自在。」呼!總算有個算話題的話題了,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那個--」她傾傾身,才準備開口,猛不防一個高大的黑影罩下來。
「約會?」揚揚眉,睨了睨張美美和黃逸文,也不打聲招呼,就自動自發的坐在剛剛她阿姨坐的位子。
「你!」張美美立刻沉下臉。她居然忘了防備這個討厭的背後靈。
「就是我。」大剌剌的張臂架在椅臂上,態度張揚,很惹人討厭。
黃逸文疑惑的看看不速之客,又看著張美美,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趙俊傑高抬下巴,表情惡劣說:「你是要自己說,還是要我告訴他你跟我的關係?」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宇裡行間故意透著曖昧,要人懷疑。
他是故意來破壞的。這個陰險的小人!張美美生氣的瞪著他,卻不知該怎麼跟黃逸文解釋,怎麼說都不是。
「說不出口?我想你也沒那個臉說--」
「你別太過分!誰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快走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張美美脫口打斷她,語氣有點尖,有些刺耳。
看樣子,張美美跟這個男人是認識的,只是不知是什麼關係。看那男人的穿著打扮都像個富家公子,眼神氣質有點冷,甚至傲慢,不像是會與女人糾糾纏纏的,怎麼態度卻有點無賴?黃逸文默默看了一會,慢條斯理的說:
「先生,請問你跟張小姐有什麼關係?」
張小姐?趙俊傑挑挑眉。那麼她跟這男的不是他想的那種關係了?
張美美也抬起眼。剛剛才熱絡的喊她名字,馬上又打回成「張小姐」了。
「你跟她又是什麼關係?」他挑釁的反問。管他什麼關係,最後他都會讓它變成沒關係。
「朋友。」黃逸文回答得中規中矩。
「什麼樣的朋友?」
「這我就沒必要回答了。」黃逸文看一眼張美美。他不知道張美美跟這男的究竟有什麼糾葛,又是透過親戚的朋友的朋友介紹認識張美美,眼下這局面讓他心裡存疑,原先交談美好的感覺打了大折扣。
服務生這時走了過來。張美美搖手要她走,趙俊傑卻舉手叫住她。「給我一杯咖啡。」
「你這人怎麼這麼厚臉皮?又沒人請你坐在這裡。」她忍不住冷嘲起來。
「我倒不知道,原來你還是『有價』的。」他熱諷回去,還加重語氣。
「先生,我不知道你究竟跟張小姐有什麼關係,但你這樣說有點過分了。」聽得出來他是故意要跟她過不去,黃逸文相信他們的關係更不單純了,但為了面子,還是有必要為張美美說句話。
「我已經很客氣了。」他都還沒把她扒竊的事抖出來。「我跟她的關係,比你能想像的複雜多了。我勸你,別被她的外表給騙了,省得上她的當。」
該不會是她騙了他的感情吧?言外之意似乎如此。黃逸文不由得望了望張美美,眼神洩露出他的懷疑。
「你!」可惡的傢伙!張美美氣急,又不敢太大聲,怕引人側目,壓低聲音悶哼說:「你胡亂造謠,到底想怎麼樣?!」
「呃,張小姐,你跟這位先生大概有事要談,我就不打擾了。我們再聯絡。」
他要的結果就是這樣。看著黃逸文撒手撤退,他得意的笑了。
不會再聯絡了。這次相親算是砸了,她心裡有數,忍不住橫起眉,對那姓趙的怒目相向。低吼說:
「人都走了,你滿意了吧?!」
人都走了,他滿意了吧?
當然滿意了--不,這傢伙居然背著他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我問你,那傢伙到底是幹什麼的?你跟他是什麼關係?」非問清楚不可。
「關你屁事!」
的確是不關他的事。但奇怪的,他卻忍不住想弄清楚,不搞清楚,總覺得有個疙瘩在,相當不舒服。
「他叫你張小姐,不會是你的男朋友。客戶?就憑你那份爛工作?也不像……」
「那是正正當當的工作!你說話客氣點!」她抗議。
他不理她,自顧推測下去。「同事?不可能,我怎麼沒見過。」他早晚守在她店門外監視一段時間了,不可能沒見過那男的。「那麼,是普通朋友?也不像,太過客氣生疏。那麼……啊!」
他猛然抬頭,目光炯炯的盯住她,要吃人似,有點狠,還冒出火花,惡聲惡氣說:「你在哪裡騙了那傢伙,準備對他下手,對吧?!」
對他的頭!她哼一聲,不理他。
「我說得對不對?!你這個女人!」
「你有完沒完!誰騙誰了!」她簡直不耐煩。
因為先前的事件,他對她的行為淨往壞地方想。經過這段「跟監」的時日,竟變成莫名其妙的熟,往來互動或譏嘲諷刺都不自覺的理所當然起來。
這些,一開始誰也沒料到,就是到現在,也沒料到,沒去自覺。
「還說沒有!要不,你跟那個男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沒必要跟你報告。」
「看你作賊心虛,我猜的果然沒錯!」
「誰作賊心虛了!我相親不可以嗎?!」她氣不過,大聲叫出來。
整餐廳的人全回頭看著她。她尷尬極了,窘紅臉,像鴕鳥般把頭埋進沙子,難堪的低下頭,不敢去看、去接觸那些詫訝又帶著訕笑的目光。
「哈!相親?」他還在譏笑她。砸了,活該!
笑吧,笑吧,最好笑死他!
「不行嗎?」
「就憑你這模樣,有男人會要才怪。哼,醜八怪一個,還敢稱美女!」
可惡!剛要發作,但--咦!他在說什麼?不會是那個「美」吧?三聲美的那個美。
「你剛剛說什麼?什麼美女?二聲還是三聲?」小心翼翼的問。
「什麼二聲三聲的?」他不耐煩,看見她小心翼翼、甚至期待的表情,狐疑起來。「幹麼一副噁心的表情?那些人一天到晚對著你『美女』『美女』的叫,不噁心啊?還以為自己真的是天仙下凡!什麼美女,我看是霉女還差不多。」
最後一句,他簡直打鼻腔噴出來,口氣之不屑的,勾起她所有的國仇家恨與舊怨新仇。
「對啦!我就是霉女,那又怎麼樣?!」一股氣衝上腦門,她惱羞成怒,理智跑光光,竟自曝其短的口不擇言起來。「碰到我就等著發霉,男人運就跑光光,那又怎麼樣?!天下處處是芳草,我隨便拔就一大撮,怎麼樣?霉女就霉女,發霉就發霉,等著吧!哪天我就找個王子給你看!別太小看人了!」
原來他一直搞錯了,竟當真是那個「霉」!他看她又看她,再看她,突然爆出一聲大笑,引得餐廳其他人回頭來看,也不管,笑得更大聲。
「霉女……哈哈!」笑得她臉紅,更加惱怒。
咖啡來了。服務生奇怪的看看趙俊傑,同情的望張美美一眼。張美美更覺得難堪,又惜臉皮的發作不得,怕引起更大的波瀾,只小家子氣的把他的咖啡搶過去。
看見咖啡,忽然想起他被艷女潑了一臉酒的畫面,興奮的反諷說:「有些人光有臉笑別人,也不想自己當眾被人潑了一臉酒。」
「哼,不曉得是誰當場被甩,嘴巴張得像個白癡。」他立刻冷冷的回敬。
心情一下子蕩下去。
她還有臉提!就是那一天他把老奶奶的翡翠戒指給弄丟了。
其實,他現在也無法確定是不是她幹的;不,他認定一定是她幹的--但剛開始的氣憤輕蔑感覺已經悄悄變了。他之所以跟著她,是因為心裡的一份不踏實;但,完全是為了找回戒指嗎?他也說不清了。那機率很低,但下意識裡他不肯承認,每天跟著她背後有這個借口,可到最後,漸漸變得不清不楚了。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把東西交出來?」他冷漠起來。「這次只是給你一點教訓,再不交出來,我就不客氣了。」
「你要我說幾次才會懂?!我說我沒拿就是沒拿!我真懷疑你的智商比驢子還要低,聽不懂人話!」受不了他那陰陽怪氣的模樣。
他眸子窄了起來,射出的都是陰光。
「你不交出來是不?」俯身逼近她。「很好,那我們就這樣耗著吧。」
耗到天荒地老,耗到海枯石爛,耗到宇宙變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