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真該吃過飯才過來的。」下了車,王印夏提提背袋,一手撫著肚子,對自己抱怨一聲。
從公車站還得走上十多分鐘才能到季家。這裡的住戶本來就不多,除了她這種小老百姓,沒有人在搭公車。這裡住的泰半是有錢人,要不自己開車,要不就是司機開車。
天都暗了,她肚子又餓,還得走上十多分鐘的路,感覺就更餓。
真是!竟忘了先吃過飯再過來。真真一疏忽鑄成大錯,一健忘成千古恨。
後頭有燈光照射過來。她回頭看了看,退到路旁讓出路來。
這條路到一半開始就是屬於季家的土地,往前直通到季家。所以,進來的車子若不是季家老闆夫婦,就是季安東兄弟或季家客人。
她等著,讓車子過去。
車燈打到她的臉,很不舒服;她舉手擋住那光線。
車子緩緩滑過去,在她前面不遠停了下來。
她覺得奇怪。駕駛座車窗打開,喔,是季安東。
「上來吧。」他手掌往內一擺,一種吩咐的手勢。
王印夏遲疑一下。她跟季安東幾乎稱不上有過什麼交流,即使過去住在季家那幾年,也不曾如此近距離的對著他,他這麼親切有善心,還真教她不習慣。
「怎麼了?」季安東在暗影裡的臉龐朝她一揚。
王印夏吸口氣,彎身坐了進去。
「謝謝。」長這麼大,她第一次坐這種昂貴的轎車。
季安東瞥她一眼。
「來找王嬸?」
「嗯。」王印夏再吸口氣,坐直身子。「上次真的麻煩你了,謝謝。」沒說她為什麼這時間跑來。
有本報告要用到的參考書她急著要,卻到處找不到,她懷疑是不是也誤放在她母親那裡了,想到上回的情況,乾脆自己跑一趟。
「不客氣。」季安東沒望她,看著前方。
王印夏也望著前方,不再說話。
她母親在季家幫傭,她們母女吃住都靠這份工,季安東也算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她跟他的關係沒有熟到可以像跟尋常朋友那樣聊天。
紀安東卻忽然說:「彥民有打電話給你吧?」
「啊?」王印夏茫茫的,完全在狀況外。
李芝琳說的沒錯,王印夏的住址電話不是國家機密,有心人很容易就查得到,馬彥民很快就查到。
他打了三兩次電話找過王印夏,但都很不巧,王印夏都不在。她甚至不知道馬彥民曾經打過電話找她。她那陽春電話沒有答錄機,沒有語音信箱,甚至連來電顯示都沒有。
「馬彥民。你在芝琳生日會上見過的。」
王印夏搖頭。
「沒有。」對於那晚,其實早快忘光,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季安東有些意外。以馬彥民的行動力,怎麼可能?
車子開得不快。但十多分鐘的路程,開車費時並不太久。二十秒過去,差不多可以看到季家大門了。
季安東忽然轉頭,說:「你那個朋友,她叫什麼名字?」
王印夏警覺地坐正,背靠著座背,挺得直直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連「請」字都忘記說了。
「你不覺得你那個朋友的話有些意思?」季安東語調乎平,口氣淡淡。
王印夏閉閉眼,臉頰燒起來,耳朵有點燙。那天她們說的那些話,季安東到底還是聽到了。
只是,她對他的說話方式有些反感。有什麼有意思的?
她抿抿嘴,不吭聲。
季安東停下車子,就停在路中間,轉向王印夏。車頭的燈光回映一些進暗影籠罩的車廂,銳利的雙眸散著冷光。
「她說的有句話是對的,但只對了一半。」目光盯著她。
王印夏皺眉的瞪著季安東,看進那黑黝的瞳孔裡頭、看見她和邱怡萍胡言亂語那一幕、看見她自己長篇大論、還有邱怡萍的不以為然……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口氣沉下來,忘了文明的禮節。
季安東一臉無事的平靜,說:「的確是有那個可能,女人的確可以憑借青春美貌飛上枝頭變鳳凰。不過,那只是基本條件,重點還在於蛻變的過程。」
「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懂嗎?沒關係,反正也不是太多人符合那樣的條件。」
馬彥民說的「改造栽培」談何容易;而且,又有多少男人風花雪月到那般程度?
王印夏突然控制不住,冷冷諷刺說:「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莫名其妙的說些讓人一頭霧水的話。」
「我以為你很清楚。你怎麼說的?王子不愛灰姑娘——」季安東態度閒閒的,不關痛癢的口氣令人痛恨。「王子不是不會愛灰姑娘,而是灰姑娘有沒有條件讓王子愛。」
有沒有條件提升到王子的「界面」。
「有條件的灰姑娘就不再叫灰姑娘。」王印夏輕哼一聲。「所謂的灰姑娘,就是除了一頭灰外,什麼都沒有,沒家世沒背景沒才學的女孩。王子怎麼可能會愛灰姑娘呢!美麗要靠粉雕衣妝。再怎麼青春貌美的女孩,如果成天一身粗布,整日做粗活,很快就變得粗鄙起來。在灰姑娘還是髒兮兮的灰姑娘時,王子根本連她是什麼屁都不曉得!」忍不住說了句粗話,又哼一聲,接著說:
「還不是要等到灰姑娘得到仙女或管他魔女也好的幫助,變成晶亮亮美麗動人的公主似的仙人,乘著南瓜變成的大馬車,浩浩蕩蕩的出現在王子面前,王子這才對她一見鍾情的。」
但這一點更要不得,讓普天下之平凡的女孩,老在不切實際的妄想仙女魔女會下凡來幫助她們。
「也就是說,」她挑釁的湊到季安東眼皮下。「王子看上的,實質上還是身份地位還有門戶與他相匹配的公主。」
季安東動也沒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童話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從不看童話。」王印夏帶諷的對他甜甜的笑一下,然後退開身子,乖戾的嗤一聲。「拜託!神仙和魔鬼如果都那麼閒,閒到可以沒事就隨便跑到人間幫人把南瓜變成馬車,那些觀音媽祖還有什麼三太子二郎神的,香火就不會那麼盛,生意就不會那麼昌隆了。」
看!她是那麼的理智、那麼的清醒,所以早早在馬桶上頓悟。
「那些教人什麼王子會看上灰姑娘、麻雀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童話,根本毫無建樹,只會荼毒少女心,禍害遺千年。」蹙眉又皺額。「好比你,像你們這些富家子弟、現代王子的,會看上只有一副好身軀的灰姑娘嗎?」
季安東眼珠窄起來。
「我將來的對象……」說得很慢。「不只是我,安森也一樣,一定要和我們季家門當戶對,個人條件也不太差。我對麻雀變鳳凰那種故事不大有興趣,也沒耐心去找什麼灰姑娘的。」口氣好像在談論一樁合約一樣。
王印夏一臉「我就說吧」的表情。
「不過,」季安東瞄瞄王印夏,附了個但書。「雖然我對什麼麻雀變鳳凰那種無聊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我倒是被你吸引了。」尤其知道馬彥民對她也有興趣後,那興趣就變得更濃厚。
啊?!
季安東這麼當面直接,王印夏反應不過來,呆愣的瞪著他。
「雖然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在季家的時候一直很注意我吧?奇怪,我居然沒留意過你。」那口氣理所當然的,信心過度又自以為是。
但不幸的,他說的都沒有錯,王印夏反駁不了,被窺透心思又被暴露了似,有點惱羞成怒,立刻別開頭。
「我不是那種風花雪月、一腔浪漫心思的男人,但彥民說的改造栽培確實很有意思。我很心動。我們就來試試看吧。」
「試什麼?」王印夏又皺眉。季安東這一堆自說自話,簡直莫名其妙,她沒有一句聽得懂。尤其是最後那些,更是沒頭沒腦。
「我在說我被你吸引,對你有意思。」季安東伸出手扳住她,一用力,將她扳向他,逼迫到車門邊,雙手環圍,兩邊包圍著,提防她竄逃。
大概時間地點不對,氣氛不對,心情也不對,王印夏的表情像在聽笑話,根本沒認真,要笑不笑的。
「我應該受寵若驚嗎?」
「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指指季安東圍困住她的雙臂。「你對我有意思,我就該認了,乖乖陪你玩玩,等你玩夠了,再隨便賞我一筆錢什麼的,打發我走人,是不是?」
也不動氣,嘴角撇得很諷刺。
季安東反倒笑了,放開手說:「我倒還沒想那麼多。倒是你,想像力挺豐富的。」
「這哪需要想像,一般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這倒也是。紀安東不作聲。一般有點家底的男人,與年輕漂亮的女伴多半是這種模式。
「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童話,幾乎沒有發生過。
「你不想當灰姑娘?」
早幾年是很想,但現在——
「當灰姑娘有什麼好?」
「又有什麼不好?」他反問。
季安東居然會這麼問,王印夏忍不住了,搖頭說:
「季先生,我知道你是個精英,但也請你別侮辱我的智商好嗎?就連變成青蛙的王子,都還挑剔得很,連接個吻的對象,都要挑高貴的公主。你說,王子會愛灰姑娘嗎?」嗤笑了一下。「再說,我有比別人年輕、比別人漂亮嗎?憑什麼當得起王子殿下的錯愛?哎哎,我知道季家家大業大,又富又貴,但我沒興趣當什麼灰姑娘,充當你們無聊生活的調劑品。」
最後一句話絕對是肺腑之言。她想她母親賺人家的錢,多少得表示一點禮貌,心中想的話也乖乖藏著,這時卻沒忍住,大便一樣瀉了出來。
季安東抬著頭,眉毛挑了幾次,像有些訝異。他的眉濃,直銳像劍,眼睛深沉而明,眼神冷銳而酷;五官顯得有稜有角,可以說他英俊,但不俊美。「俊美」是帶柔性的,但季安東十分的男性,沒有那種柔軟的氣宇。
說實在,他不像商人。
從商的人,尤其是酒肉應酬文化盛行的東方生意人,多半腦滿腸肥,不重身形保養。但季安東——季安森也一樣,精銳得倒像從事運動的人。
季安東靜看她一會,像在咀嚼她說的那些話。
他承認,在李芝琳生日宴那一晚他看到的王印夏,簡直是驚艷。那個印象作用力不小,閉上眼睛,他還可以想出那晚她模樣裝扮的細節。
但光是年輕、漂亮,那是不夠的,跟她一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多得像海灘沙。
是的,她聰明、思慮敏捷,也夠大膽,不怕得罪他。
但那絕對不是吸引男人的特點;而且,她母親傭雇在季家,她是傭人的女兒,和他的關係不平衡。
但……
他仔細盯著王印夏,看得很專注。他看她似笑非笑微勾的唇角,濃密的睫毛一眨,然後不夠細緻的、濃直的眉皺了起來,然後還是皺眉,突地,臉兒惱紅起來——
「我不是怪獸,你不必看得那麼仔細。」整個人逼到他面前,連諷帶刺。「謝謝你的好意,反正已經差不多到了,我自己走進去就可以了。」
說完身子一轉,自己打開車門出去,卻由於太過急躁,腳步還沒踏實站穩就急著離開車子站出去,天又暗,不知踩著什麼,狠狠拐了一下,整個人朝前撲栽了下去。
根本來不及驚呼,就那樣狠狠栽到地上,手肘、膝蓋、鼻子全都撞到地面,臉上還沾上一些石屑。
她痛得歪嘴,擔心鼻子是不是撞歪了。
季安東連忙下車,走過去扶她起來。
「你還好吧?過來——把頭抬起來……」他蹲下去,不由分說將她拉過去,小心地幫她拂掉臉上石屑。
王印夏不想領情。但她才一動,就被季安東抓得緊緊的。
王印夏僵硬的抬起臉。他仔細檢查她的臉,一邊說:
「我身上沒瘟疫,你不用躲得那麼遠。」伸出手指拂拂她的臉龐。「還好,沒受什麼傷。不過,我還是送你上醫院吧。」
「不用了。」王印夏不領情。「我自己消毒擦個藥就可以。」掙動一下,想掙開季安東的手。
「你——」
「大哥?」季安東想說什麼,身後冷不防照來刺眼的燈光。
王印夏本能的抬手擋住刺眼的燈光。
那聲音……季安森回來了。
「怎麼了?」一陣車門聲響,季安森已走到他們跟前。
涼森的目光盯著他們有點曖昧的姿態——只見王印夏半蹲坐在地上,季安東則蹲在她身前,原擱在她臉龐的手滑到她肩上。
那涼森的目光讓王印夏敏感起來。她一言不發,默默站了起來。
季安東跟著站起來,這才回答季安森說:「沒什麼,印夏不小心跌倒。」
季安森仍懷疑的望王印夏一眼,但沒說什麼。
「沒事就趕快上車吧,你的車把路都堵了。」
季安東點個頭,轉向王印夏。
「上來吧。」
王印夏不想再節外生枝,順從的上了車。
季安東緩緩開了進去,季安森的朋馳跑車跟在後面,「呼地」刷了進去,姿態有些傲慢。
走進廚房,看到馬彥民和王印夏面對面坐著,一邊喝茶一邊在笑,好像聊得挺開心,季安東冷銳的劍眉斜挑起來。
「安東!」馬彥民立刻出聲叫他。
其實廚房裡也不止他們兩個人,老陳和老許老婆也都在。
「大少爺。」老陳和老許太太連忙喊人。
「季先生。」王印夏也禮貌的招呼。
「你來得正好,我跟印夏剛聊了一會。」
印夏?都熟到叫名字了?
「哦?都聊些什麼?你這個大律師忙得都沒時間睡覺了,居然有那種時間陪人聊天,應該是很有趣才對。」
聽起來像玩笑,但季安東臉上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意味,像在談生意訂合約那麼嚴肅正經。
馬彥民哪聽不出弦外之音,挑挑眉,沖季安東一笑。
他是來找季安東的,卻沒想會在季家遇到王印夏,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一跟跟到了廚房。
王印夏原無意和馬彥民多打交道,但他親切主動,態度圓熟隨和,容易相處,又不會給人傲慢的感覺,所以他說一句,她禮貌的回一句,就那麼聊了起來。
「馬先生,季先生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王印夏立刻站起來。
不知道季安東會不會以為她在打什麼主意——勾引馬彥民,或飛上枝頭變鳳凰什麼的。
「沒關係,你也一起吧。」
「不了,你跟季先生應該有重要的事要談,我不打擾了。而且,我還有事。」
「那麼下次再聊。」馬彥民也不躁進。「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當著季安東的面,給了王印夏他私人的行動電話號碼,又笑著說:「當然,沒事也可以找我。」
季安東斜了斜眉,朝馬彥民望去,沒說什麼。
「謝謝。」王印夏遲疑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她朝老陳他們方向的空氣點一下頭,轉身走出廚房。
老陳和老許太太互相望了一眼。
老許太太說:「馬少爺,大少爺,廚房油煙地方,不好談事情,要不要到客廳,我端茶過去?」
「是啊。」老陳附和。
「不用了,你們忙你們的吧。」季安東盯著馬彥民。
老陳和老許太太又互相望了一眼,識趣的走開。
「你當真的嗎?彥民。」季安東冷銳的眼不放鬆。
馬彥民聳個肩。「若你指的是娶她,那還言之過早;若你問的是對她有興趣,是的。」
「你有興趣的女人千千萬萬。」
「那也不妨礙我對她的興趣,對吧?」
「你不怕她當真?」
馬彥民笑了一笑。
「到時再說了。」事情會變得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不過,我對印夏很有好感,真要到那地步,也無所謂。」
季安東皺皺眉。
「你呢?」馬彥民反問。
「我?你說呢?」季安東冷森的眼縮了縮,沒有回答。
「找到沒有?你這孩子,怎麼老是那麼粗心,丟三落四的!」
王印夏在她母親房間裡,這邊翻那邊找,王嬸也幫著找,一邊不禁叨念著,小小責備王印夏的粗心。
「我以為我放在書架上,上次還看到的,哪知道……」
「平時就要留心注意,要用的時候才不會臨時出問題。看看你!那本書很重要吧?是不是急著要?要真不行的話,再去買新的好了。」也替王印夏的粗心擔心。
統共就那麼兩三個袋子,搜過了,沒有。床下,沒有。櫃子裡,沒有。
王印夏坐下來喘口氣,說:「那很貴的。我回去再找找看,也許是掉在哪裡了,我沒注意到。」
「貴也沒辦法,誰叫你那麼粗心。」
「我再找找看,真找不到再說。」
「你喔。」王嬸搖搖頭。「今天就留在這裡過夜,明天再回去好了。」
王印夏看看時間。
「不了,現在還不是很晚,還趕得上晚班的公車。再說,你這個週末就會去我那的。」站了起來。「對了,媽,怡萍找我這個暑假去日本自助旅行。」
「日本?那不是很貴嗎?」
「是啊,所以我還沒決定。」
王嬸想了一下。「你想去嗎?大概要多少錢?」
「反正不便宜。」王印夏搖頭。「這個暑假你要我過來幫忙嗎?我想去找個打工。」
「如果你不想來,就不用了。」
「來這裡,雖然管吃管住,但他們不會算我薪水,我看我還是去找個打工比較划算。而且,我今年就畢業了,雖然要繼續上研究所,有個工作經驗也好,以後可以邊唸書邊做兼職翻譯。我有個同學在漫畫公司做兼職翻譯,也有人在做錄影帶翻譯,待遇還不錯,我也打算去。可以的話,我還想去補習班試一試,教成人美語會話。」
她主修英文,第二外語修了日語,又去選了法語課,即使沒堂堂拿A,聽說讀寫都不是大問題。
即使像李芝琳那種小學中學在國外讀書,大學才回來搶名額,年年暑假又出國的,說的英語也不會比她流利多少。上回英語演講比賽甚至被她蓋過,所以李芝琳才忽然注意起她。
所以,不去打工賺點錢的話,實在不划算。
要不,上回有個模特兒經紀公司找上她,要她去試試。想想,當模特兒什麼的,似乎更好賺。
「要賺錢,以後多的是機會,你還要繼續念研究所,還是先好好唸書,工作的事以後再說。」王嬸有不同的想法。
像她們這種人家,能讀書的時間就那麼幾年,只要她還可以勉強供得起女兒唸書,就不讓她分心去擔心錢的事,而放下功課去打工。即使暑暖,她也寧願她把那時間拿去多念點書。
王嬸也許有點固執。但讀書的時候專心讀書,基礎穩固能力足了,將來才有更大的可能性。等必須為生活工作時,到那時就算再疲累再想逃避,也由不得自己不工作了。
「要不,你去問問怡萍,算一下,看那個到日本自助旅行大概要多少錢。」王嬸說:「印夏,媽沒有能力,也只能供你念這麼多了,將來都要靠你自己,所以,把握這些時間好好唸書。將來即使你不想工作,也由不得你,而且即使再累再難過,你也沒得選擇。」
這道理她懂,可是……王印夏搖搖頭。
「媽,那真的不便宜,我想都夠我念完研究所的學費了。」甚至更多。
那麼貴?王嬸眉心微微糾結,沉默下來。
「媽,你不必擔心,打工的事我應付得來。而且,那跟我學的東西都有關,一邊賺錢,還可以一邊加強我的能力,很划算的。」
有那麼好的事?王嬸有點不相信。
王印夏笑一下,表示她說的都是真的。
「媽,」她停頓一下,想了想,問說:「你有沒有想過辭職?」
王嬸看女兒一眼。
「想是想過,不過,要是辭職了,媽能做什麼?」
「開家店什麼的。」
「那要很多錢的,我們哪有那個錢。而且,開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也不知道做不做得起來,生意會不會好。」
「但總是比較好吧。同樣是做工,可是開店是替自己做工。」
王嬸看著女兒,看了一會,慢慢說:「印夏,媽在季家幫傭,也是一份工作,不偷不搶,憑勞力賺錢,跟別人沒有什麼不同。」
「我明白,我沒有別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媽怕你想太多了。」王嬸點個頭,笑說:「等將來你工作賺錢了,就出錢幫媽開家服裝店好了。媽以前曾經跟人家學過修改衣服,可惜才學沒多久,什麼都不會。」
「好啊。等我賺大錢了,我就出錢幫你開一家店。」
王嬸笑起來。看看時間,說:「你要回去的話,就該走了,不然會趕不上公車的。」
「那我走了。」王印夏走到門口,目光掃過櫃子,說:「啊,書會不會放在那櫃子上?」
「不會吧?我看看。」王嬸搬了個凳子到櫃子前,爬上凳子。
凳子微微顛動,不怎麼平穩,隨時會翻倒的感覺。
「媽,你小心點——我看你還是下來,我來好了。」王印夏下放心。
「沒關係。」王嬸邊說邊踮起腳尖,伸手移開放在櫃子上的一些雜物查看。「印夏,我沒看到你的書——啊!」沒平衡好,腳下一拐,滑了出去。
凳子晃動一下,王嬸叫了一聲,從凳子上跌下來,連同凳子翻跌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