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夠了!
一般人這時候多少都會有點脾氣吧?
(或者自慚形穢,像李芝琳陰險的目的一樣。王印夏小性子的懷疑。)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王印夏的預料之中,就像小說漫畫裡形容的一樣,像王子公主般英俊美麗迷人、門當戶又對的有錢人家少爺小姐戲劇性的相會了。
原本,這完全不關她的事。
隨著幫傭的母親落居在有錢人家。老闆家恰巧有兩個英俊迷人的兒子,近水樓台,這一切多像小說漫畫的情節。小說漫畫都是要賣錢的,所以多半到最後,主角的灰姑娘十成有九成與有錢的大少爺有情人終成眷屬,麻雀終於變鳳凰。
但是,她王印夏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或眼睛大大水汪汪的小說漫畫女主角;現實和那些主角有事沒事就談情說愛,好像什麼事都不用干的小說漫畫也不一樣。一切像童話,浪漫得,但結果——她知道一定不一樣。
因為,王子不愛灰姑娘。
王子為什麼不愛灰姑娘?
這還用問嗎?
門當戶對!門當戶對!
以為「九品中正制度」是幹什麼用的?
還以為這等流傳了千百年的撈什子是白洗腦的嗎?!
可幸她聰明。
實在,該說她聰明,還是她領悟力太強?
但為什麼,這時候,完全不關她事的這時候,她卻像個傻瓜站在這個空氣被各色香水味道污染得嚴重不通、害她鼻塞窒息的地方,沒事虐待她自己?
她那智商一五-、聰明優秀有智慧的腦袋跑到哪裡去了?!
(想也是被李芝琳陰險的陰謀蒙了去!王印夏沒好氣的這麼認為。)
再待五分鐘——
就再待五分鐘。她對自己發誓。
五分鐘之後,管李芝琳切不切蛋糕、唱不唱生日歌,她鐵定拔腿走人。
為了不失禮,她不僅盛裝打扮,而且已經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這裡浪費她生命中的一刻鐘了,已經很對得起她李大小姐了。
「欸,芝琳,你為什麼要找她來?那個王印夏跟我們又不合,平時也不來往,也談不上話……」跟她們根本不是同一國的。幾個穿名牌晚裝一挽著名牌包包的女孩圍著李芝琳,對王印夏的出現不屑又不解。
是啊,為什麼要找她?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王印夏撇撇嘴。
拜託!居然跟一群只有家世背景,只知道怎麼打扮玩樂、腦袋卻不怎麼靈光的小姐們有相同疑惑。
那幾個白癡女,以為她聽不到——或者,她們根本不在意她會不會聽到;就是這樣才顯得她們更沒腦筋,只有皮,沒一點修養,虧她們還是什麼名媛千金!
李大小姐就高段很多,至少她沒聽李小姐嘴碎過。只是,莫名其妙的,竟在生日前一個禮拜給她請帖。
平時頂多遠遠的眼對眼的瞄一下,講不到十句話,給她那個帖幹什麼?
她跟李芝琳,還有她來往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同一路的。而且,真要去了,浪費時間不說,她還要花錢買禮物。又不是有錢沒地方花!
結果,李芝琳居然跑到她家。
「你來幹什麼?跟你說過了,我沒時間。」
「你可以只待半小時,不會花你多少時間的。希望你能賞光。」
「我可沒錢買禮物。」也不是真沒錢,只是她嫌不值得。那些錢她要留著買一些英文書籍,那些書都是很吃錢的。
「不必你送我禮物。」
「李芝琳,你的生日會,名媛淑女不會少,長裙短裙也不會少,你看看我——你故意要我出醜嗎?」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怕跟別人不一樣的人。」她一身襯衫牛仔褲,李芝琳也跟著換了襯衫牛仔褲,也不怕春光曝光光。
看得王印夏目瞪口呆。
「我不懂。」她皺眉。「你跟我其實不熟,幹嘛一定要找我去?」
「你要是不來,我的生日宴就會很沒意思。」
為什麼她不去她李小姐的生日宴就會很沒意思?王印夏儘管知道自己很聰明,智商也不低,可她不會自以為是,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
可就在那時候,王印夏母親很不巧的剛好回去看她,與李芝琳碰個正著。她母親是見過李芝琳的,很客氣的問候李小姐,還有懷疑不安——和她們三輩子扯不上關係的侯門千金,怎麼會上門來找她的女兒?
當然,李芝琳邀請她參加生日宴會這回事,王印夏沒打算去,自然也就沒告訴過誰,她母親也不知道。結果,李芝琳轉向她母親,鄭重的說明來意,連她母親也一併邀請。
她母親沉默了許久後,說:「謝謝您的邀請,李小姐。不過,我還有工作,不方便參加。如果李小姐不嫌棄,讓印夏去給您祝賀。」
就是這樣,所以這一刻,王印夏被迫出現在這裡。
所謂這裡,李家豪宅的、有她住的公寓廚房浴室房間客廳統統加起來那麼大的客廳裡,外加上外面一個小花園,李家為他們獨生愛女李芝琳舉辦的生日宴會。
李家請了一堆名媛公子,當然還有他們的家世交、門戶交、事業交,還有那些侯門貴戶的老爺夫人。
衣香鬢影,女的媚態可掬,男的魅味可汲,人人手執著香檳,聊一句笑一聲。相較之下,她還覺得跟那些手捧著香檳、點心盤,滿頭大汗穿梭在那些有錢大爺小爺和他們的女人之間、忙著伺候的女侍更親近一些。
所以,王印夏真是受夠了。
她不來,硬把她扯來,還要聽人扯些什麼白馬王子。依她看,馬是黑的多。她在季家時就看夠了。睜眼閉眼那兩個,不必跑到這裡來看。
對,那兩個。一會兒和在場各家老爺夫人握手寒暄、一會兒和各家公子名媛議論談笑、在從前的從前時她一不小心就聽他們在扯些什麼門當戶對的、季家的那兩個少爺。
實在,這種什麼生日宴和隨便什麼名目的會,原是人家名媛公子的相會大會,就好像日不落帝國時代,倫敦貴族社交季一樣。她不合時宜的插在其中,真要比喻,即使不說什麼魚目混珠,也難免有灰姑娘混在一堆公主間濫竽充數之嫌。
但她王印夏一不看言情小說,二不沾愛情漫畫,三不碰異想天開的童話,當然不認為她自己是什麼灰姑娘。
會說王子不愛灰姑娘,實在,是因為她理性分析能力太強了。
想想,當灰姑娘還是灰姑娘,成天不知躲在哪戶人家的煙囪下掃灰掃塵的,王子見都沒見過她,叫他要怎麼愛上她?
要等到她穿上玻璃鞋,乘著南瓜變成的馬車,搖身一變成為美麗迷人且神秘的公主,還要趕在半夜十二點之前就急急離開,還故意不故意的留下一隻玻璃鞋,王子一時吃不著,這才對她一見鍾情、神魂顛倒的。
所以,王子看上的,除了青春貌美,還要有相對相配的身份背景襯托美人的皮相氣質與高貴,而不是那個一身灰撲撲骯髒的灰姑娘仙度瑞拉。
可這個世界上,一沒仙女,二沒南瓜變的馬車,三沒老鼠變的馬,四玻璃鞋不經穿,稍一跺腳就碎掉,危險且會傷到腳。
所以儘管劇情再雷同,別說「王子」不會看上她這個傭人的女兒灰姑娘王印夏,她也不會作那種白日的、不切實際的夢。
她十二歲時,跟著她母親到季家幫傭,住進了季家;還有司機老許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兒子,以及廚師老陳與老陳的女兒。老許的兩個兒子現在都結婚搬出去了,有穩定的工作;老陳的女兒秋美「爭氣」,嫁了一個有點小錢的小公司老闆,生了一個肥嘟嘟的兒子。
人家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她就是那個老鼠生的會打洞的女兒吧。
所以,她最好的「出路」,大概頂多也像老陳的女兒一樣,找到一個有點小錢的人家吧——或者,更「幸運」的,近水樓台撈到月?
哦,不不不。
老陳女兒那個有點小錢的老闆先生,起碼比老陳女兒大了十二三歲,站起來都沒她高,頭髮比她眉毛還要少。
她比較挑剔這一點。
基本上,大她五歲以上的就算是老頭了。
這季家少爺,老大沒四十也三十,老二沒三十也二十七八九,加上季老爺,一屋子老人家,她哪有興致!
可當然,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麼「清高」、「超脫」、「透悟」的。
剛開始,剛到季家的時候,她才十二歲,還太懵懂,還不懂得仰慕。進入青春期,開始發熱病,大概有三年的時間,在她十五到十七歲之間,對季家兩個少爺,她覺得很羨慕加傾慕;他們的形象在那時的她的心中很英俊亮麗高大。她總是偷偷的望一望,再望一望。
但——
佛陀在菩提下頓悟,她在馬桶上領悟。
忽然有一天,她上廁所時,在馬桶上突然覺得——上天真公平,再漂亮英俊的人,也要坐馬桶、上大號。有錢沒錢,聰明笨蛋,平凡美麗,都是一樣的,都要吃喝拉撒,就算有什麼不一樣,頂多他們的廁所馬桶可用金子打造。
所以,就在那一天,十七歲過後不太久,王印夏在馬桶上領悟,熱病就那麼冷卻下來,從此不再發高熱與低燒。
十八歲,高中畢業上大學,就在同個城市裡,她還覺得住在季家比較省錢,她母親卻讓她搬出去。她們在外頭租了公寓,平時她自己一個人,她母親在星期假日回去看她,有時走不開,她就到季家去看她母親,暑假則去幫忙。
她發熱病的那些時,她母親總要她沒事少去打擾先生夫人少爺們,別妨礙到人家。而且,要記住,人家是老闆,她們是人家請的傭人。
她母親並不是有意要讓自己女兒自卑,嚴重打擊王印夏信心。只是她相信人家有錢,不會看上她們這種人家,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和自尊,以免自取其辱。
但到頭來這還是很自卑的,認為龍生龍,鳳生鳳,自己先認為自己身份低下,相信自己配不上人家,因為她們身份低。
王印夏卻不這麼認為。英雄不論出身,古代皇帝一堆上匪流氓,皇位是打天下打出來的。
再說,英雄不怕出身低,美人更不怕背景微寒。何況,她有腦袋,有能力,有身材,有美色皮相。
當然,在發熱病當時,王印夏腦袋並沒這麼犀利靈光;馬桶上了悟後,她參悟出了「禪機」,就很有自己的想法看法了。
不過,到底那是她母親,她不忍反駁她。她知道自己母親不是故意看低女兒,只是下意識被門第階級那一套洗腦束縛住,接受了那一套,更踩低自己的想法。而且,她對季家老少也不再怎麼在意,沒必要反駁證明什麼了。
就是這樣。從王印夏十二歲,她們就到季家;到現在,念了快四年大學,還是在季家——或者說,仍是季家的傭人。她母親仍在季家幫傭。
至於她,人不在季家屋簷下,她跟季家其實基本上已沒什麼關係。而且,她只有暑假或假日她母親走不開時,才會過去季家看她母親和幫忙,與季家實在沒什麼瓜葛。
大家都勸,好好的搬出去,沒的多花一筆錢,負擔不輕鬆,何必多花那不必花的錢。
但她母親覺得,女兒大了,就算她們自己不會去妄想,但如果不小心惹了一些閒言閒語就不好。所以,讓王印夏早早搬出去。
其實王印夏是無所謂,並不會想太多。
而王印夏母親還想過要辭職。只是,待在季家,雖然算人家的傭人,可是薪水不錯,時間也比較多,又提供住處,當初還可以將女兒帶在身邊就近照顧。對於孤女寡母倆,這穩定的工作住所是很重要的。
結果,一待待那麼久,也習慣了;季老闆夫婦為人也不錯,對她們很客氣,真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加上王印夏念大學,在外頭住以後,學費生活費房租,樣樣都要錢,就更難辭職了。
其實王印夏倒覺得住在季家,什麼都省,那些冤枉錢根本都不必花了。尤其老許和老陳的兒子女兒搬出去後,季家大房子後的傭人房,樓上樓下只住了他們三家統共五口人,比外頭公寓還寬敞舒服。雖然偶爾、有時候——季家招待客人或種種名目的宴會的時候,大家忙不過來,她也要跟著一起端端盤子、招呼客人用點心什麼的。
那樣子,在季家,王印夏的地位也就跟女傭沒兩樣。
就是因為這樣,當初老陳的女兒秋美,才迫不及待趕快搬出去,找個有點小錢的商人嫁了當少奶奶。
王印夏其實並不介意,只是最後還是當個聽話的乖女兒搬出去。只不過,多花那些錢,讓她覺得有點肉痛。
「其實你媽的做法是對的。反正留在季家也沒希望,不趕快搬出去,還留在那裡做什麼?當女傭嗎?」秋美這麼跟王印夏說。
秋美說的「沒希望」,是指攀上季家的兩個王子,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
季家的兩個「王子」,就像小說和漫畫裡描述的王子一樣,高大英俊迷人有魅力,當然還有錢。
有些世家公主王子,光有錢,整腦袋一團漿糊,全用錢撐起來。不過,季家那兩個與李芝琳例外。
季家那兩個現代王子,都受了精英教育,水上陸上運動都萬能,而且還聰明過人、辦事能力強。
只是,性格完全不一樣。
小說漫畫童話裡的王子要不溫柔便是體貼,外加善解人意,並且不畏艱難;要不又冷酷又霸氣又深情,還帶點淡淡的憂鬱,卻又果斷堅絕。
可是,季家那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