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起,何澄空在桐梧悲慘的生活就開始。
整一星期,那可說是她活到當前為止,最沒有尊嚴的日子。也不知是出於誰的授意,她被規定了特別的位置;每天早上,她拿著一隻鋼杯,像集中營裡的俘虜一樣,乖乖地到餐廳廚房領取她當天的口糧,不時還要被心情不好或活得無聊的權貴變態生大聲斥喝,就像他們不知打哪找來諷刺她的地下的那隻狗。
她覺得她表情開始變化,和那隻狗變得近似。低下沒尊嚴且受屈受辱。那是她的狗臉歲月,揮也揮不掉的惡夢。
宋晴實在看不過去,礙於江海深,只能抱歉地望著何澄空,每每只能自我嫌棄地掉頭走開,對江海深也冷淡了。
江海深要何澄空求他,要她知道他的高高在上,只要她一開口,他可以不再計較。偏偏何澄空寧願受那些屈辱欺侮,也不肯對他示點弱,一再無視他的存在;加上宋晴的那些質問及指責的態度,更加惹惱他。而雖然宋晴受於他的壓力不再與何澄空接觸,但常常,他總見他們兩人隔著一大堆人明目張膽地眉來眼去的。這讓他更是不滿。即使也並沒有那個意思欺負她,只是小小一點為難,但他不聞不問,別人自以為是地揣測他的心思,就欺負得更起勁,讓何澄空更加不好過。
他高高在上,以為何澄空一定會去求他,並不知道在他背後看不見的地方,何澄空倒著什麼大楣。何澄空自然也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只以為一切都是他唆使的,對他有說不出的厭惡痛恨,當然在面對他時,更不會有笑容柔和。
「澄空。」很晚了,何澄空才拖著一身疲累回宿舍,在宿舍外被人叫住。
「宋晴?」宋晴半個身子掩在黑暗中,臉上有著愧色。「你怎麼來這裡?!」下意識望望左右。
「過來。」宋晴將她拉到暗處。這樣即使有人經過,如果沒有特別注意,也不會發現他們。「澄空我我對不起!」
他搭著她雙臂,看著她消瘦的臉龐,對自己的袖手旁觀既內疚又痛惡。
「這又不干你的事,你不必跟我道歉。」她也不知道該不該怨宋晴。但怨他也沒道理,他怎麼可能因為她而和江海深撕破臉哪!
宋晴苦笑一下。「他們那樣對你,我應該幫你才對的。但我對不起澄空。我跟海深認識很久了,他,我,這之間很複雜,我很難阻止他做什麼。你能明白嗎?」
實在,她沒理由怪他,但她也並不想聽他解釋。
「我明白,你不必再說了。」
「我實在對你很抱歉。好在,海深他也不是真正想為難你的──」他頓一下,似乎有些難啟齒。「海深他嗯,似乎對你感興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注意到你,對你發生興趣──」他望向她,似乎在詢問。
可她怎麼會知道?!
「聽我說,澄空。」雙手攏住她肩膀,有些急迫。「海深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你不要跟他作對,順著他一點,軟言相求他,這樣,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太過份的。」
「我什麼時候跟他作對了?」何澄空苦笑。「我根本不知道我哪裡得罪他了。他這麼大費周章,唆使那些人欺負我,就為了要我求他?」
「海深他沒有──」
「不是他會是誰?」她不信。「算了!如果能讓我安靜太平地過我的日子,要我求他我求就是。我也不願得罪桐梧這個皇少爺啊!」語氣說不出的諷剌。
「澄空,海深他人其實不錯」他靠近她一些。她聞到他身上一股清新的古龍水香味。他更靠得近,把味道過給了一點給她。
「你只要順著他一點,就不應有事。」等她發現,他已經摟住她。「對不起,這一次我不能幫你什麼,我──」
話抿住。他摟得又緊一些,像安慰,一會才放開她。
何澄空有些赧然,避開他目光,說:「其實也無所謂。我有我的打算,再熬一下,很快就會結束。」
宋晴楞一下。「什麼打算?」
「到時你就會知道。」不是她不相信宋晴,為免節外生枝,她想想還是有些保留。
宋晴也不追問,點個頭。「如果到最後真不行的話,你儘管來找我,我會盡我的能力幫忙你。」
「那就先謝謝你了。」說不定到時真會需要他的幫忙,何澄空沒有「很骨氣」地拒絕。「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澄空。」宋睛拉住她。「你──我──」挽留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只是又擁住她。
他把何澄空當朋友,原沒有想太多,這些天卻對她生出一股不忍,總忍不住想這樣緊緊擁抱住她,給她安慰、給她呵護。
那般又被摟抱住,呼吸間滿是他身上傳來的香氣,何澄空實在不習慣,她微微掙動一下,他這才放開她。
他低視著她。明明是那麼普通不起眼的女孩,為什麼他的心情有些改變了?
對她那麼不忍,那麼放不下心
忍不住又伸手,又那樣將她摟進他懷中呵護安慰。
總是那麼巧,宋晴出現的前後,江海深如陰影隨形般也會跟著出現。
何澄空楞楞站在那裡,身上還留有被宋晴擁後的余蕩,一時心緒混亂,不知該怎麼反應接受。
手背隱隱作痛,被荊澤元踩傷的手,留下淡淡的疤,不仔細看並看不出來,卻總會像這般襲得突然,莫名地作痛起來。
她歎口氣,移到光下。方抬起頭,被阻在身前的身影猛然嚇一跳。那人背光對著她,她只看到一團黑影,但憑那高大的身形與他散發出的特殊的壓迫性的氣息,她一下就知道是江海深。
這個人,他到底想幹什麼?吃飽了太閒就等著找她麻煩嗎?
「你想清楚了沒有?」他高,但說話時卻還抬著下巴,彷彿他紆尊降貴跟她說話,是多大的施捨。「只要我開口,就沒有人敢再對你怎麼樣。」
你如果不開口,他們會對我怎麼樣嗎?!何澄空差點脫口而出。
欺負她的人,有大半是荊澤元那批人及姐妹會的人,其實算不到江海深頭上,但到底有小半的人自己揣測江海深的意思,為「主人」辦事。再則,林漾改變了形象,總要有一個代替她供大家發洩取樂的對象,自然而然,那角色就落到何澄空頭上。
她咬咬唇。雖然她很快就可以逃脫這個荒謬的地方,但如果一句道歉可以換幾天的平靜,她也不介意對江海深低聲下氣。
「江會長。」她卑屈地低著身子。「我多有得罪,態度又不恭順,不懂反省,我覺得非常地抱歉。我向您鄭重道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這樣的小人物一般見識,原諒我的冒犯及無知。」
這麼輕易就道歉,江海深卻深皺起眉。
諷刺嗎?她用「您」。
他是要她求他,要她切實瞭解他的存在感沒錯,但這不是他要的。
但他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這樣的低聲下氣,開口道歉求饒,也明白他的力量與不可抗拒了,不就是他要她明白的?他究竟還希望怎麼樣?
但內心深處,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總覺得不是這樣的,卻又說不出為什麼。
一開始宋晴接近她,他還嗤之以鼻。慢慢地,他卻愈在乎她的存在。他無法接受她可以與宋晴那樣說笑,面對他卻全然是不同的一副面孔。
明明是那麼不起眼的人,他卻愈在意。然後,他發現她的「真面目」──雖然並沒有看到她真正完全真實的面貌,但他很高興宋晴並不知道。可她偏偏與宋晴那樣親密!
憑什麼?!他哪點比不上宋晴?
他是江海深!她要示好、要諂媚的對象應該是他!她也不應該跟宋晴那樣接近,她要笑要掏心的對象應該是他才對!
偏她卻那麼不識抬舉。他非要她求他不可!
但現在她開口道歉了,為什麼他卻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不是他要的。他要──他要──
啊!他究竟要什麼?
「你──」他趨近她,猛不防聞到一絲隱約的男人用的古龍水香味。
更確切地說,是宋晴用的古龍水香味,他聞得出來,那味道是宋晴常用的那款。
「你──」他臉色陡然大變,忿怒低咆。「宋晴來過了?你跟他見面了?」想想要怎樣地親近,她身上才會沾上宋晴的味道?愈想,他就愈不是滋味,表情愈是陰沉難看。
不可原諒!她竟沾了宋晴的味道!
「我沒有。」何澄空一口否認。心中卻無法不詫異他怎麼會知道。
「你還敢騙我!」他一把揪住她,將她揪到他身前,俯身威脅逼問。「說!你跟他做了什麼?幹了什麼勾當?」
「我沒有!」她還是否認。
「你到底說不說?」他將她揪緊,一口口冷氣吹到她臉上。「你身上沾滿了他的味道,居然還敢騙我給我說你究竟和他做了什麼?」
「我們什麼都沒做!」瞞不過了。她不知她沾染到宋晴用的古龍水香味。一定是他擁摟住她時沾染到的「宋晴他只是看在朋友的份上,說些話安慰我而已。」
「就這樣?」就這樣她身上會沾上宋晴的古龍水味?他神色更陰冷,目光也結凍起來。
「他還要我跟您道歉。他說江會長您是個好人,不會跟我計較、為難我的。」
口口聲聲「您」、「江會長」,不知怎地,江海深覺得刺耳極了。
「你還想騙我!到底說不說!」他更加用力,扳住她的肩膀似要將它扳碎。「給我老實說!」
「啊!」痛得她低呼出來,控制不住糾結起眉。「真的沒」
他更加又用力。
「啊──」低呼要變呻吟,眼角因痛溢出淚,脫口低喊:「放開我他只是擁抱我一下安慰我而已!這樣也不行嗎?」
「他抱了你?」不但沒放,力量更緊了。
何澄空只感到痛,再說不出話。
「他也吻了你嗎?」他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嘴角。
「沒有!」她反射喊出聲。
「你如果敢再欺騙我──」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很好!過來──」
他鉗住她,野蠻地將她拖進她宿舍,根本不管宿舍裡那些人驚訝的叫聲及目光,一路將她拖進她寢室。
「你幹什麼?江海深!放開我!」
不再叫「江會長」了,不再是「您」了?她叫他「江海深」。
江海深在盛怒中,嘴角揚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進去!」他將她摔進浴室,將水柱開到最大往她身上猛衝。「把他的味道全給我洗掉!洗乾淨!」
「你幹什麼!你這個瘋子!」何澄空忍不住叫喊起來。
強大的水柱打在身上的感覺非常不好受。她本能地閉著眼,雙手盲目地亂揮,想阻擋不斷沖打向她的水柱。一邊狂叫:「江海深,你快住手!你這個瘋子!混蛋」
宿舍的人聽到她的喊叫,但沒人敢過去。就連舍監也不敢接近,甚至也沒有任何師長出現。
「住手!江海深!」何澄空不斷狂叫。冷得直發抖。
強大的水柱衝擊下,她的眼鏡掉了、頭髮散了,全身不僅都濕了,濕衣服吸水變得沉重貼在她身上,又冷又陰更加的難受。
好不容易,江海深終於罷手。湊近到她冷得抖顫的身子前,用力嗅了嗅。
很好。沾染在她身上的宋晴的味道,都被他清洗掉了。
「你給我聽好!」他捏住她下巴,用力扳起來。「你要是敢再跟宋晴偷偷往來,敢再做出什麼越軌的舉動,我絕對不饒你!」
何澄空再氣忿不過,違逆理智說要忍耐的告誡,硬是使勁扳開江海深的手,忿怒地瞪著他。
「不要碰我!」甚至歇斯底里地吼著。
「我當然能碰!」她,他是要了,他怎麼不能碰!
一下子便緊攫住她,不管她身上的潮濕,將她摟深到他懷中,摟得那麼緊,彷似要將她壓碎;更不顧她的掙扎,完全強迫地侵略地掠吻住她的唇,吻得那麼用力,存心要她身上沾染上他的氣味。
她身上,就只能沾有他的氣味!
有時,人實在要為自己的愚蠢負責。
江海深拖著何澄空入她宿舍寢室的事,第二天傳遍了整個桐梧。而且,有各種不同的版本。從江海深教訓她到曖昧地「收納」她,各種版本傳得繪聲繪影。
不管是什麼樣的版本情節,江海深「親自出手」了準沒錯,以江海深的身份地位,就算要做掉一個人,也不必他親自出面動手。所以,他「親自出面」這一點,太耐人尋味。也或許是震懾於這一點,一時間竟沒有人再動何澄空,只是用一種古怪的眼光盯著她。
面對各式各樣古怪奇異的眼光,何澄空皆保持沉默,彷彿一切跟她皆沒有關係。
一連兩天,都沒有什麼事發生,簡直風平浪靜。在餐廳看見林漾竟與艾瑪玉那夥人同桌坐在一起時,她小小嚇了一跳。林漾傳紙條給她,說有要事要跟她談,要她到舊體育館時,她還不疑有它,也沒深思太多。等進了形同廢棄、「人煙絕跡」的舊體育館後──
「林漾?」赫然看到不只是林漾,她竟與欺負過她的人為伍──還有艾瑪玉、祈圓圓、梁蘭那夥人,甚至「女王」荊筱梨時,震訝之餘,她才曉得自己有多蠢。
「林漾馬上就是我們姐妹會的成員了,名字豈是你能叫的!」梁蘭冷不防竄上前便摑了她一巴掌。
何澄空根本沒想到,也沒提防,結實地吃了那一巴掌。
「梁蘭。」女王荊筱梨叫回梁蘭,上下打量何澄空。「你就是何澄空?」
臉頰尚覺得熱辣辣的,何澄空默不作聲,反望著荊筱梨。
那副德性怎麼看怎麼教人倒胃口,她實在不懂,江海深怎麼會對她感興趣?荊筱梨打量又打量何澄空,心裡就愈加的氣懟不平衡。
「你到底是用什麼手段迷惑海深的?」若要說用「色相」迷惑,這個鄉巴佬何澄空根本不夠格。但或許像她這種無恥的女孩,有特別的手段也說不一定。不然,為什麼宋晴與江海深兩人竟都受了她的蠱惑?!
「我沒有。」這實在是有口難辯。
「沒有?那麼,我問你,那天晚上,海深怎麼會到你的寢室?」整個桐梧都在傳,荊筱梨簡直忍無可忍,漂亮精緻的臉孔扭了一下。
何澄空閉緊嘴巴不說話。
荊筱梨美麗的眉毛皺一下,艾瑪玉立刻竄出來,一把揪住何澄空的頭髮,叫囂說:「你到底說不說?不要臉的東西!不僅勾引宋晴學長,現在又千方百計想誘惑江會長!」
荊筱梨沒有阻止,姿態優雅地在那裡看著。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何澄空反覆來反覆去只肯說這一句「沒有」。
「啪啪」!艾瑪玉左右開弓連摑了她兩耳光。
「你到底說是不說!」用力又扯了她頭髮,將她扯跪到地上。
荊筱梨高高在上的,居高臨下,宣示說:「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別癡心妄想攀上和你身份不相稱的事。如果你保證不再去勾引海深,這一次我可以饒了你。」
何澄空忍不住冷笑起來,有點不知死活。「你看我這樣子,『勾引』得了誰?江大會長不來找我麻煩,我反倒要謝天謝地了。」不意遇上林漾的目光,林漾看她的眼光相當冷,沒有半點不忍或同情。
「你的意思是海深他自己主動招惹你?」
「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希望平靜地過我的日子而已。」
「不要臉的東西!」祈圓圓上前踢她一腳。「你明目張膽勾引宋晴學長的事,誰不知道?現在又把主意打到江會長身上!你知不知道江會長和筱梨小姐是一對?!居然也敢把主意打到江會長身上!你也不去照照鏡子,憑你那副德性也配!」
「就是說嘛!」艾瑪玉也補上一腳。
何澄空這麼嘴硬,想想是需要給她一點教訓,荊筱梨嫌惡地看看何澄空有點紅腫的臉頰,輕輕拂了拂她自己的秀髮,對艾瑪玉說:「我先走了,這裡就交給你們處理。林漾!」她招手叫林漾,在她胸前別上一枚圓形的徽章。「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們姐妹會的一員了。」
「謝謝筱梨小姐。」林漾笑開,帶幾分奉承。
像是那枚徽章多麼珍貴似,摸了又摸,說不出的自得滿足。
「林漾」這樣的林漾實在太陌生,何澄空簡直不認識。
「看什麼看!」目送荊筱梨「起駕」後,艾瑪玉等人回頭,朝半跪的何澄空肚子踹了一腳。
「為什麼」她望著林漾,還是無法相信,更不明白。
「為什麼?」林漾扯動嘴角冷笑一聲,腳一踏,用力踩碎她掉在地上的眼鏡。「你以為我會感激你?你跟那些人一樣,表面上裝作很同情我,其實暗地裡都在笑我,甚至慶幸。慶幸那個人不是你,我活該要做你們那些人的替死鬼,然後嘴巴隨便說兩句安慰的話敷衍過去。」
那語氣充滿滿心的怨、滿心的恨。
「你比那些人更加虛偽、更加可惡。你明明可以早點幫我,可是你卻不聞不問。你甚至從來不跟我走在一塊,也不邀我一起去吃飯,就怕惹上麻煩吧!
「那些也都罷了,但你明知道我對宋晴學長的心意,卻不知羞恥地引誘他、利用他──何澄空,你太自私無恥了!我最恨最不能原諒的人就是你!」
「跟她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梁蘭說:「今天不給她一點教訓,她是不會知道厲害的!」
過去林漾所受到的欺負,就那樣全數在何澄空身上再來一次。
「像你這種醜女,也敢打宋晴學長的主意!」
「我們都沒能與宋晴學長並肩同起同坐,你這個醜八怪憑什麼?!」
「你最好給我安份一點,聽到沒有!」
罵一句,就甩她一個耳光,連帶踢她一腳、踹她一記。祈圓圓還拿出剪刀把她的衣服剪得破破碎碎的,想想不過癮,抓起她頭髮,隨便剪斷了一撮。
「你們幹什麼?不要──」何澄空本能地反抗。
艾瑪玉和梁蘭壓住她,不讓她動彈。她高聲叫一兩聲,林漾猛不防大力摑她一巴掌。
「你還叫!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會來幫你的。我要你也嘗嘗我經歷過的那種滋味!」欺負她的人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卻與她在一起一併欺負何澄空。
何澄空這才明白,原來林漾心裡是多麼地痛恨她。
梁蘭邊笑邊亂剪,把何澄空的頭髮剪得七零八落像狗啃的一樣;又拿了油性筆在她臉上亂塗一通,這還不滿意,乾脆提了一桶油漆潑在她身上。
「住手!你們!」何澄空眼睛幾乎張不開,只聽得到她們覺得有趣似的哈哈大笑。
「等等,我找人來觀賞。」梁蘭撥了手機,嘰咕說了一頓。用棒子戳一下何澄空。「你那麼愛勾引男人,我就找人來讓你勾個痛快。」
隔一會,兩個荊澤元的嘍囉出現。「找我們過來這裡幹什麼?」
「哪!」梁蘭指著趴在地上的何澄空。「這個女的騷得很,你們想怎麼玩都可以。」
何澄空的衣服被剪得破破碎碎,簡直衣不蔽體。露在外頭筆直修長的雙腿本來令人十分心動,但她被整得一身狼狽,又是油漆又是黏稠的液體又是發屑,臉上還被劃得亂七八糟,那兩個男的再有胃口也倒了十成十。
「就這種貨色?梁蘭,你要找人讓我們上,也找個像樣點的!」擺擺手,掉頭便要出去。
「免費給你們玩,你們還不要!」
何澄空只是乏力,意識清醒得很,明白梁蘭竟有這種惡毒主意,又怕又恨又急又恐懼,咬緊嘴角,輕輕在顫抖。
幸好,那兩人不屑地哼一聲。「想讓我們玩的多的是,隨手一把抓。這種貨色免了!」再不多浪費時間悻悻地轉身走開。
「真沒意思!」艾瑪玉說:「本來以為可以看到更精采的。」
「算她運氣好!」祈圓圓悻悻地又踹何澄空一腳。不滿地說:「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林漾蹲在何澄空面前,說:「何澄空,你要是跪著跟我們每個人磕個頭,就饒了你,怎麼樣?」
何澄空抿緊嘴巴不吭一聲,連看也不看林漾。
林漾湊得更近一些。「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你以為你能那麼容易脫離這裡嗎?」
她想幹什麼?!何澄空心頭一驚,倏然抬眼。
「你要在這邊裝死也罷,但你心裡打的如意算盤可不會那麼如意,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林漾掛一臉冷笑,慢慢站起來,朝向艾瑪玉她們。「你們慢慢陪她玩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理艾瑪玉她們疑惑的眼光,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一直往兄弟會成員住的宿舍走去。
「幹什麼?!」在離門口三十公尺遠的柵門前就被守門的擋住。
她高傲地抬抬下巴。「我是林漾,是姐妹會的。我有事要找江會長。」
像個破爛被丟在舊體育館的廁所地上,何澄空以為她今天晚上大概就要這麼窩在那裡了。
實在是沒力氣動──或是不想動。她只覺得全身的肌肉和骨頭都在痛,口乾舌燥、臉頰、四肢、身體的每個部位都熱辣辣,狂燒的疼刺。
「你還活著吧?」意外地,竟有人出現。
但她連眼都懶得睜開。
「好像被打得很慘的樣子。」那人蹲下去,檢視著。
聲音變近,且似曾聽見過,何澄空總算費力地睜開眼睛。「是你?」不曾想到過的邵琪。
「看來你還認得我,還沒有被打得糊塗,我看你一個人往這裡過來時就知道要糟。你就那麼相信林漾!虧你先前撇得那麼清,就有你這種昏了頭的蠢貨。」
「你都看到了?」跟蚊子叫一樣,說氣若游絲也不誇張。
「嗯。還好那兩個王八蛋過來時,你已經被打得很慘,引不起他們的興趣,要不然你可要更慘。」
邵琪不諱言她從頭看到尾,但明哲保身,不捲入給自己找麻煩。何澄空也不怨怪,邵琪這會肯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溜進來,已經很不錯了。
「你身上這身油漆得趕快洗掉才行,站得起來嗎?」
何澄空蠕動一下,才一牽動,全身的肌肉神經就狂叫,痛得她臉都扭曲。
「撐著點。」邵琪脫下外衣包住她,雙臂叉入她腋下,硬將她撐起來。「忍耐一下,你要不動,我一個人拖不動你。」
何澄空挨著邵琪,勉強自己走動。「謝了!」
邵琪咕噥抱怨。「這一點都不實惠。唉!好好的一件衣服就那麼毀了。」
何澄空蠕動嘴巴一下,像是在笑。
在邵琪半撐半拖下,慢慢地往她們宿舍方向蠕動。
「我說你啊,幹麼不學聰明一點?江海深既然對你有興趣,你就敷衍他嘛!反正他很快就沒興趣,你也有好日子過。」
「你難道沒看到女王陛下嗎?」有那麼簡單就好。
「她只是給你一點小教訓而已,你這『德性』,她不會認真當你是對手的。等江大少對你的新鮮感過了,她也不會找你的碴了。」
「都被揍成這樣了,現在再要去奉承,會不會有點太晚了?」何澄空乾笑自嘲起來,又沒足夠力氣,聲音斷續像氣管被割了漏風似。
「你喔!識時務為俊傑,我看你實在不怎麼聰明,最好還是早點離開這裡的好。」
「你也這麼想?」
「看你這淒慘的樣子,最好是早點走人了事,在火車上看見你,我原還以為你會適應得很好,本來也是那樣,誰曉得──只能怪你運氣不好!」
的確,她的運氣是挺背的。
在邵琪的半撐半拖半拉半扯半抬下,好不容易,終於將何澄空拖回寢室。
「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一路將她拖進浴室。
「放心,死不了。」一路掙扎回來,雖然全身疼痛不已,但何澄空覺得有了一些力氣動了。「謝謝你了!你還是快點走吧,被人看見你可麻煩了。」
「這倒是。你也快點把自己打理乾淨吧。」
邵琪也不假好心,幫何澄空旋開水龍頭,拿了自己沾滿油漆的外衣便走了。只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可她又不能出頭想想還是那個人可以幫忙看顧何澄空吧
何澄空用盡吃奶的力氣,將被撕得破破爛爛的衣服扯開,爬進浴缸。全身上下大概刷了幾次,刷得身體全都翻紅生疼,幾乎要破皮,身上的油漆才去掉。
那狗啃似被剪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怎麼看怎麼不行。沒辦法,她只好動手修理。
現在,眼鏡沒了,口字頭也沒了,黑斑雀斑與暗沉的臉色也不見了,所有的「偽裝」全都卸下。
也沒必要再偽裝了吧!這寢室現在只有她一個人,林漾是不會再回到這裡的。
她扯開浴巾,換上寬鬆的棉質睡衣褲,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鏡子裡自己那烏跡纍纍的身體。一碰就疼痛不已,不知道有沒有得內傷,她粗重地喘著氣,重重摔坐在床上,早已疼累不堪。
然後,才發現,她忘了關燈。掙扎又站起來──
「碰」地,寢室門猛不防被人一腳踹開。
「何澄空!」怒氣騰騰的江海深,裹了一層炸藥似,滿身怒焰兇猛地燒飄著,大有要將她吞噬的憤戾。
「你──」乍見她那剎,怒火卻凝住,甚至怔住。
站在那裡,眸眼半鎖姿態微傾,半惑半詫回望著他的人會是誰?
隱在濃密睫毛下的眼兒迷離朦朧,水漾漾的,含著波光似;肌白膚淨,而且雙腿修長,纖細裡又透露出豐盈。最勾人的是她臉上那原嫵媚,卻因短柔凌亂的頭髮而顯得中性又弔詭的妖冶風情。
這樣的「面貌」,他從來沒有見過──不,事實上,他根本從來沒有真正看過她的「真面目」。原來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你──」他踏前一步、兩步、三步──
完了!
從迷惑驚愕中回神,何澄空直覺完蛋糟糕了。
她以為絕不會有人來的,才那麼不小心去提防──
「你又想幹什麼?」她真的就擺脫不了這個厄運嗎?
江海深也回過神了。
聽到林漾說的事,他簡直怒不可抑。何澄空竟然偷偷計畫著想離開恫悟,企圖擺脫他!
他要讓她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錯誤,但才踹開門,卻看到教他發怔的她。
雖然漂亮的女孩他早看過不少;雖然是不恰當的時機、不恰當的地點及不恰當的背景;雖然他原是在一團烈火燒颯的盛怒當中,但這樣的何澄空突襲進他的不防,勾挑得他心驀然亂章地跳動。
「你──」
「澄空!」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宋晴匆匆地趕了過來。
「海深?」看見江海深,他楞了一下。目光移向何澄空,他更楞住。心陡然一跳,接著一跳。
「澄空?!」簡直不相信,踉蹌一下,下意識地朝何澄空伸出手。
江海深猛覺一股不滿,相當不是滋味,腳一跨,便出手摟住何澄空的腰肢,一邊回睨。「你來幹什麼?」
「啊──」何澄空臉上閃過一抹痛楚,輕叫出聲。
江海深皺眉看去,見她額頭冒出細汗,覺得奇怪。正要開口,猛瞧見她臉上幾處不是太明顯的瘀痕。心一悸,不由分說扒開她的睡衣。
「你幹什麼?!」何澄空大驚,本能退卻抵抗。
江海深哪由得她,三兩下就扒掉她的衣服。
赫!宋晴吸口冷氣。
何澄空白淨光裸的胸口和背上,這裡一塊紫、那裡一塊青,和烏痕、瘀傷的,就算沒傷得太嚴重,少說也要兩三個禮拜才消褪得了。
江海深眼中火簇暴烈地跳動,大喝:「誰幹的?!」
何澄空反射地交抱雙臂遮掩住胸前,又氣又忿又不甘。「你們看夠了吧!可以請便了!」
「對不起,澄空,我們不是有意的──」宋晴想脫掉自己外衣給她,瞥及江海深的神色,渥疑住。
江海深脫掉自己的衣服,不顧她抵抗,強迫地將她包住。
宋晴默默看著,一波接一波的意外,他尚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人往他寢室裡丟了紙條,說何澄空出事。他急促趕過來,卻看到一個全然不一樣的何澄空。他內心滋味複雜,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然後,再看見她一身瘀傷、江海深強悍霸道的佔有舉動
「沒有我的允許,誰敢在我背後這麼做?!」江海深神色陰了陰。
聽他這麼說,何澄空更覺厭惡,嫌惡地丟開他包圍住她的衣服,抓了被單裹住自己。
「你──」激得他臉色一陣鐵青。吼說:「宋晴,你先出去!」
「海深──」
「出去!」
宋晴知道江海深應該不會傷害何澄空才對。或許一開始,江海深對何澄空只是因他而起的無聊興趣,何澄空沒有及時表示服從,才惹起江海深吧。而現在,江海深發現了她真正的面貌
難怪他一直覺得何澄空的長相與給他的感覺不協調。她這麼費事偽裝是為了怕麻煩吧?偏偏惹起了江海深啊?!江海深那樣不尋常的固執,難道他早知道何澄空的偽裝?!
宋晴暗暗苦笑。為什麼不可能呢?
恐怕,海深更加不會「放過」何澄空吧。
其實就連他自己,現在也弄不清楚他自己的心了
他默默看他們兩人一眼,退了出去。
何澄空默默看著他的背影,並沒說什麼。江海深看了,卻不是滋味,用力將她的臉扳向他,讓她只能看著他──
「一開始,你只要順從我,今天也不必吃這種苦。」
一開始,他把她看得如螞蟻不值;而後,他看不慣她與宋晴之間那種談笑和諧的氣氛;然後,他不滿她竟然敢忽視他;再然後,他忿怒她的不識抬舉。
跟著,他發現她的「偽裝」,他有些在意她了。但她太不知好歹,他非要她求他不可。
然而,在他還沒弄清楚他到底想要什麼之前,忽然這般撞見她的真正面目,那奇異的感受襲擊得他冷不防,使他的心跳那麼不正常。
但偏偏她還是那樣忽視他──
「求我!」他扳高她的臉,俯低相對,近得像是要相互貼觸。「只要你求我,我什麼都不再計較。」彷彿是恩賜,方法總是不對。
何澄空狠狠揮開他的手,說:「你侮辱人侮辱得還不夠嗎?還想怎麼樣?你以為你能控制所有的事情?!」
「你──」又一次,她拂開他的心意──起碼,他自以為他已經很屈就了。惡狠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等著吧!你非來求我不可!」
求他看她、愛憐她,並肩與她談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