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又下了一個禮拜的雨,我關緊了窗,拉密了薄簾,打暗了電燈,瑟縮在牆角里。
果然是感冒了。那個晚上冒雨去上課,回來後就覺得不對勁,原來只是輕微的咳嗽,下了課以後,喉嚨變得又澀又緊,冷風吹進身來,再怎麼彎縮,還是止不住一身惡寒的侵襲,拚命地顫抖個不停。當天深夜,一躺下床,整個人就像起火燃燒似的,卻是一股燒寒的滋味徹夜浸透著。冷汗流了全身,整個夜晚,我拚命忍住軟弱無力的暈眩,起床換了好幾次衣服。冷汗還是一直流,到最後連被都浸濕了。
隔天起床,仍是虛弱的站不住腳,我勉強熱了一壺開水,泡了碗麵,卻吃不到兩口就吃不下了。一整天我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做著一些無以名之的夢,而夢境和現實交纏著,意識混沌地辨不出真假虛幻。
這個深夜,持續發燒,背一著了床,便又火燒也似地燃熱著身體和腦門。冷汗又流了全身,到最後實在找不到長袖底衣了,只好穿著夏季無袖背心,再罩上毛線衣重又躺回床上。
第二天,更加虛脫無力,又咳得天昏地暗,不得巳,我只好冒著雨到藥房買了一包感冒膠囊成藥,順便買了些乾量,卻險些昏眩在雨中。
還是沒什麼食慾。那膠囊說是專治感冒咳嗽,藥性很強,十二小時服一次,我才吞了三顆,接下來的兩天卻更加不省人事。
雨還是不停地下,我已經連續缺課奸幾天了。藥吃了,咳嗽還是不停,雖然不再咳得那麼厲害,卻唇乾舌燥,整個人更虛弱無力,甚至連下樓吃飯的力氣都沒有。這幾天,我勉強吃了一兩個麵包和幾片餅乾、水果,再有的,就是白開水了。突然變得怕光,覺得燈光很刺眼,天黑了也不開燈,把窗戶關得死死,薄簾拉得密緊的。木木看我曠課那麼多天,覺得很奇怪,打電話來問,我輕描淡寫說是感冒了,要她沒事別來,過幾天感冒好了,就會去上課。反正期中考剛過,不礙事的。
我又繼續在蝸居躺了三夭。濾過性病毒無藥可醫,不管看醫生、吃藥,都只能做到一些防止症狀惡化的洽標療效而已,時間到了,自然不藥而癒,當然,倒楣的,染上些別的副作用就糟了。
病了這幾天,覺得自己變得很神仙,不用吃多少食物還是活得好好的,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吃喝拉撒睡這些肉身必經的負擔都減到最低,就是意識昏昏沉沉的,集中不了精神注意力。我懷疑我的腦子是不是燒壞了,整個人覺得疲軟不堪。
有時我走到窗邊,撩起窗簾往處看,雨花還是不停地飄落而下,空氣陰濕又冷寒,吸進肺裡,特別有一股麻涼的抖顫。這雨,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癱掉——可是我還是退回床邊,夢遊似地撩開被躺回床上。
感冒的這些夜晚,大半時候我的意識模糊不清,可是,偶爾會冒出一兩個時刻,思路特別的清明。可是在週遭一片靜寂,除了雨聲,再也找不出任何聲響,那清醒,混含著迷離不清的虛幻,像處在真空狀態一樣,四周真實的反而像虛夢一般。我每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愛覺到那種混沌迷離慢慢自其中溶透而出。
像現在,在這黝黑的世界裡,我縮靠在床角,覺得特別的清醒,清醒到瞪著黑暗發呆。我覺得很不舒服,身子很虛,軟趴趴的,連抬頭都覺得好費力。
這個夜,好寂靜,靜到了極點,除了吵雜的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聲響——包括我在內——不!好像有人在叫門。門鈴早壞了,我也懶得請房東找人來修……奇怪!我怎麼會想到這些……好像有人在拍門叫喚的聲音——好像!我張大眼睛,依然坐著不動,瞪著門的方向,黑暗中,突然覺得莫名的慌張。
拍門聲又響起來,我跟著更縮向床的最邊角。那個聲音讓我害怕,驚恐又慌亂,我用手搗住耳朵搖頭大叫:
「不要拍了!不要再拍了!沒有人,裡面沒有人在——」
聲音卻拍得更激烈了,夾雜有人的叫喊聲:
「寶!你在裡面嗎?開門!開開門哪!寶——」
「不在——不在——」我依然搗著耳朵搖頭大喊。
那個聲音卻不放棄,固執地又響起來:「寶!開門啊!是我,我知道你在裡面,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悉!我放下手,瞪著門,它又咚咚地響個不停:
「開門!寶,是我,我是沈自揚,快開門!」
我跳起來,快速跑向門口,打開鎖,然後又飛快縮回床上的角落。
沈自揚用力打開門,跟著大叫:「寶——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打開電燈。
「不要開燈!」我舉起手擋住燈光。
他連忙關掉燈,快步走到我瑟縮的角落。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寶?你這麼變成這樣?他呢?怎麼把你一個人丟下不管?」
我縮著身子,抖個不停。「把門關上好嗎?我——好冷!」
他把門關上,開了一盞小燈,又回坐在床角。我還是抖個不停,把被蒙蓋到頭了,還是冷。
「寶!拜託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沈自揚的口氣好著急。
我這才轉頭看他。昏暗中,怎麼深刻的翰廓都不顯明,唯有那兩道清亮的眼神,黑暗中看來,夜明珠似地發出光亮的異。
「沒什麼!」我努力壓抑住顫抖。「我只是感冒了!」
「我就知道!」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憐惜地愛撫著,「我就知道你一定出事了!這些夭到你學校都沒看見你;到這裡來,門窗也都關得緊緊的,一點燈亮也沒有。好不容易問得一個認識你的鄰居,也說這些天都沒看見你下樓出現過。我不放心,又跑到學校去,找到你那個同學,她說打電話來,你只說是感冒了,不礙事。可是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對。果然!你一個人待在這屋裡多久了?怎麼不去看醫生?他呢?到那裡去了!為什麼不來照顧你,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可惡!」
「沈浩走了,回紐約了。」我垂著頭,軟軟地癱在他懷裡。
「走了!為什麼?」他甩一甩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快穿好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不要看醫生——」我還是軟趴趴的,全身無力。
「你不看也不行,由不得你了!」說著,四處搜尋,在椅子上找到一件外套幫我給穿上。
「走得動嗎?」他扶我下床.找到了鞋襪幫我穿上.跟著外套一掀,緊緊地把我裹罩在胸前,雙手橫胸一攔,密密地將我封護在胸懷裡。
我幾乎是被他扶持著走的。坐在車裡了,他還是不肯放開我.怕我又受寒。計程車司機看見我們這怪樣子,頻頻從後視鏡窺視。沈自揚只當不理,一會用手摸觸我的額頭,一會又用鼻尖下巴貼觸我的臉頰,又時時親吻我的額際,理整我的鬢髮。
醫生診察說我虛弱過度;感冒也未痊癒,而且拖得太久了。
「要多休息,多吃一些營養的東西,不可以再著涼,否則抵抗力太弱,病毒就容易侵入。」
打了一針營養劑!然後領取了一大包的藥。
這次生病;拖了這麼久.除了討厭醫院外,最主要的,還是身邊剩下不了多少錢,我雙不好再向家裡拿錢。再說.看一次醫生.那醫藥費足夠我活一個星期。反正我常感冒,我想,因便吃個藥就好了.那知身體越來越差,以前咳個三天就沒事了,現在演變成發燒無力。
我坐在床上;沈自揚把開水和藥拿到我面前,我接過來,低聲說:
「我會還你的。」
「還我?還什麼?」他皺了皺眉。
「醫藥費。」我說:「我知道,那花了不少錢。」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把病養好就好,其餘的以後再說。趕快把藥吃了.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就會舒服一點。」
我順從地把藥吞下,然後曲身躺下,他幫我把被蓋好。
「趕快睡吧!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他再輕輕理弄我的鬢髮,然後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我叫住他。
「沈自揚——」
他回頭。
「啊!我——我——謝謝!」
他微微一笑,然後關掉燈,將門帶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