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病呻吟的年代 第二十五章
    夏日陽光照得燦爛,晴天藍得瑰亮的時候,就表示又到了有人要離別的時候了。我怕離別這種心在滴血的場合,可是每一年夏日耀亮的陽光,卻總依舊高鳴著蕭邦的別離曲。

    五年了。沒有浩的日子,日子好像很漫長,可是五年還是這樣過了。

    這季節、該是沈浩回來的時候,為什麼我的心如此痛苦難過?!沈浩——五年了,已經五年了,真漫長的時光!

    一切都太遲了,況且沈潔果真回來了,我們之間——談什麼我們之間,我憑什麼再做任何奢侈的想像!

    沈浩是美麗,遙遠得不可輕易碰觸的夢。

    「你到底在煩什麼?不是和沈自揚很好嗎?跟定他就是了,還煩!」綠意來我的小蝸居,還是神-亮麗的青春。

    「你好像很快樂。」我盤腿坐在床上,靠著牆,答非所問。

    「我是很快樂。」她斜躺著,胸前抱著靠墊。「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愛?誰?」

    「李立得。」

    我輕呼一口氣,「當真的了?」

    「非他不嫁了。」她歪側著身子,不像是開玩笑。「我們計劃好了,等他服完兵役回來,就立刻訂婚,一起出國。」

    李立得夏天取得學土學位,現在人在南部某陸軍基地數饅頭。

    「是嗎?」事不關己,我對她的愛情卻遠不如她自己樂觀。「談這些還會不會太早?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等他的這兩年,如果各自心情思考想法有了改變,或者彼此各自發生了什麼讓人心動的邂逅,怎麼辮?」

    「絕對不會!」她斬釘截鐵地說:「除了我,立得他不會看上別的女孩子,我也絕對不會變心,更不會有什麼想法不能溝通的事發生。」

    從高中開始,我就一直非常欣賞綠意的自信,天真無畏的神采。可以說,這是她最吸引我的特別所在。雖然,她總因自我信心太強而自我意識過剩,氣焰高漲得刺人,言語態度難免有一種優越的姿態,而甚少考慮到別人的心情,我卻一直欣賞相信她遇事的果敢和決斷。

    她的事,關於愛情的或其它,我總笑笑的聽,很少說什麼。每回,她總說得那樣神-飛揚,讓人懷疑不得事情的必然性。可是,往往事情最終的桔果總和她的神采飛揚,落差一段顯眼的距離。儘管如此,她的自信心和優越感一點也不受影響。她對事情的最終結果,總有另一套說詞和看法,那樣的理所當然,我也一直如初地相信她的神采和信念。

    然而,對於愛情,我卻不像地這麼樂觀。當然,這可能和我封閉的個性,以及不順遂的際遇有關。用情於人太艱難,我不相信人類的感情,卻又抗拒不了本能對情的化學渴望,心與意識抗拒著,充滿尖銳的矛盾與無奈。

    有時,我實在不明白,夏綠意憑什麼對任何事情都那樣理直氣壯,那樣理所當然!她似乎從未為什麼事苦惱過,好像什麼困難煩人的事,一到她手裡都能迎刃而解,無須經過一番的掙扎和苦澀。

    就是夏綠意這樣的個性和際遇,使我這些年來一直欣賞羨慕著。綠意個性上的優點,轉化到行為上,有時實在刺眼傷人得厲害。可是,換個角度看,如果能坦然,綠意的樂觀、自信,甚至燃燒在她周邊那一身的狂焰,都能夠幫助照亮我黯淡的前景方向。

    偶爾,我也會想起呆呆曾說的,夏綠意這個人自我意識太盛,不會珍惜體諒別人的心,和她做朋友,濫情的我,會受傷太多,終至不堪負荷。

    呆呆的話沒有錯,我想,綠意最大的缺憾敗筆就在於地缺少了一份珍惜體諒別人的心腸。她很容易以自我為中心,輕忽一旁的人的心情起伏和消弱增長。有時和她在一起,會覺得負擔壓抑很重,可是沒理由這麼抱怨,錯在自己不坦然。

    「想什麼?」她問。

    「沒什麼。」我說。想了想,還是說了。如果綠意的友情貴在她的坦然,那麼我是不是也該表露一些坦白的看法!「我還是覺得,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怎麼說?」

    「我問你,」我清了清喉嚨:「你愛上李立得那一點?他又有什麼地方值得你依戀不捨?你又怎麼保證兩年的時空相隔,你們的愛情一定不受一點影響?」

    「當然不會!」她再次斬釘截鐵地說:「他一放假我們就可以相聚在一起,我也可以去看他,反正兩年很快就會過去,我們之間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她換個姿態,接著又說:「我覺得你的問題很可笑,我愛上他那一點?愛情是沒有道理的,他每一點都值得我愛!奇怪!你不是也在談戀愛嗎?為什麼不懂這個道理?除非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沈自揚——」

    「夠了!」我打斷她的話,說:「現在不是談我,是談你,你不要多說其它的。」

    「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怕我說?除非你——」

    「夏綠意!」我再次打斷她的話:「談你和李立得的事好不好?哪次你不是神-飛揚的說著你的愛情故事,結果呢?沒有一次是真正圓滿有結果的!」

    綠意的臉一下脹得通紅,挑釁地看著我說: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也沒有。」我說:「我只是覺得你太樂觀了,愛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自己不也說過嗎?交情不是兩個人的事,你考慮過其他的嗎?」

    「當然想過了!」她的口氣仍然有著一絲不悅:「——你是不是不喜歡李立得?」

    「我喜不喜歡他,跟整件事情的發展有關連嗎?你會受我的影響嗎?」

    「不會。」她篤定的說:「可是我要知道為什麼!」

    「好吧—關於李立得——」我想了想說:「我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印象很薄弱——」我搖搖頭:「我覺得你們不怎麼相襯——」

    「不相襯?為什麼?」綠意不以為然。

    「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覺得不相襯!」我伸長了腿,剛剛盤坐太久,此刻一種麻酥蟻螯的酸刺感開始爬升而上。

    「說不出來表示你根本就沒有道理。」綠意悻悻然的。

    「也杵吧——你以前所謂的內涵和深度呢?你在李立得身上發覺到了?」

    綠意瞪我一眼,負氣不說話。

    「好了!別生氣了!」我開玩笑,試圖讓氣氛暖和些:「別這麼重色輕友,好個現實女子!」

    「重色輕友?這就是你心裡真正想的,對不對?說呀!你為什麼不喜歡李立得?」

    「綠意……」我不由得瞠目結舌,她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

    「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

    「說你為什麼說我重色輕友?為什麼不喜歡李立得?為什麼?」綠意固執地質問我。

    「我……」

    「你對他有偏見,」綠意不待我回答,搶著說出心中的不滿:「你嫉妒我,看不得我好,嫉妒我幸福快樂,所以對他有偏見!」

    「那麼,」我平靜地問:「你是不是也以為我佔有欲太強,不滿你跟李立得太好,被他搶走,所以不贊同他,對他有偏見,蓄意破壞你們的感情?」

    綠意回答說沒有。

    「夏綠意,」我繼續說,說開了也好,總是要坦白對待的。「你自己憑良心想想,你什麼時候真正把我放在心裡,在意過我的心情?我承認,我一直很欣賞你的自信和果斷,也很羨慕你的神-和樂觀,可是我犯不著嫉妒你。我對李立得根本談不上印象,你硬要說我對他有偏見,果真如此,我說了,你又會受我的影響嗎?不會。原本你就沒有把我看得太重,我又何必嫉妒你,怕那些男男女女奪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我縮回腿,曲著膝蓋,把頭擺在上頭。

    「是的,有時我是很討厭你那種自以為是,優越感十足的態度。可是,又如何呢?各自有各自不同的才情,我從不認為自己比起你有什麼黯淡,又何須嫉妒你光彩奪目的意氣昂揚!」

    「也許,我錯在不坦然。我一直不喜歡說太多關於自己以及我們兩人相交的事,也懶得解釋太多,所有的感受都放在心底;而你卻一直很坦白自己的感受,相形之下,也許我就顯得陰險。」

    「大概你也覺得我陰險,所以這麼多年的交情了,到頭來,落在你眼裡,我竟是個看不得你順遂快樂的壞心眼女子。」

    綠意看著我,臉上一片坦蕩。她說:

    「你的確是很陰沉險詐,所以我不太喜歡和你在一起。每次跟你在一起,看你一臉不開朗的樣子,就讓人覺得心裡很沉重,很不舒服。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心裡負擔很重。」

    綠意這樣說,她心中一片坦蕩,我卻不免有所耿懷,我全心全意的對待啊!可是,卻又是真確不過的事實。我一直不開朗,不信任人類的情感,而綠意常說「視覺影響感覺」,她的直接感受,未嘗不是她內心對我最真切的感覺。

    「原來你一直這樣想,」我說:「那麼,我們是互相厭煩。雖然,我也許更不坦然。」

    「何止這樣,」綠意又說:「我覺得你一直要把自己所想所認為的,強制加在別人身上。你嘴巴雖然說沒有,你只是希望把你的感受讓好朋友分享,可是每個人看待事情都有不同的角度、想法,你這樣做不是一種變相的強迫嗎?好比你常常寄些文章給我,我跟你不一定有相同的感受;你喜歡天文地理,我也不見得欣賞,可是你一勁講那些、寄那些東西給我,你不認為你自己也是很自以為是嗎?」她搖搖頭:「這些都讓我覺得好累,負擔很重,每次見到你,心裡的壓力就很大。你一直那麼不快樂,我真不知該如何跟你相處!」

    哈!我突然笑了出來,笑得眼淚受不了刺激,一直流下來。

    「夏綠意,你很坦白,雖然很傷人。」

    綠意微微一笑,更毒的話跟在後頭:「那是你心理建設不健全才會覺得受傷害。其實不止是我,很多人第一眼看到你,都覺得你一臉厲盡滄桑的風霜。你其實不必這麼不快樂,可是你硬要把自己關在虛無瓢渺的小天地裡,自怨自艾,自憐自傷,搞得自己不快樂,別人也受影響。」

    她看我一眼,把抱墊丟開說:「傅自有就是一個例子。你們為什麼會分開?其實你應該好好檢討。人家沒有理由陪著你成天憂愁煩惱。你一個人不快樂,卻搞得週遭的人跟著你神經緊張。」她停頓一下,說:「大蘇,將心比心,你自己不也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自怨自艾,認為別人都不瞭解你,不信任人?!結果你對人家的好,往往成為別人的負擔;要不然就孤高冷漠,沒有人接近得了你。其實沒有理由那麼不快樂,有時我真的覺得,你這樣莫名其妙的煩惱,根本就是活該。」

    「這是你的真心話?」我沉默好久。她的話也許沒錯,卻不知為什麼句句聽來那樣錐心刺耳。

    她開玩笑說:「十足真金!」

    「一錢值多少?」我跟著笑出來。綠意的話,也許真的沒錯,可是要改,談何容易。我想,我並不是真的不快樂,只是個性使然,冷漠乖僻成性,就不特意追求歡笑。

    「你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了!」綠意誇張地擺擺手:「只好繼續忍受你的憂鬱,承受那種令人窒息的負擔。可是,我希望,至少做到彼此坦然!」

    我笑了笑,點頭答應。知己既難,知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麼,如果能夠坦然,這份情誼,就不枉一場。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