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往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舟蚱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我趴靠著頂樓牆,越念著這闕詞,心裡越覺得蒼涼無依起來。唉!再這樣抑鬱憂結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被哀愁腐蝕浸死的。究竟是什麼樣哀慟的前塵忘事,令我這樣的不愉快?那一場大病嗎?那一年的寂寞挫折嗎?還是對這人世悲觀無所戀棧的自甘墮落?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美好已逝的過往,供我日日哀愁——,可是,這闕「武陵春」念來,卻句句那樣牽動我潛在的失意落寞。
我其實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不快樂墊了底,使我在滄桑之外,多加了一筆灰調的色彩。
大病之後的晦暗,應該早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散失無蹤。可是我刻意齊耳剪短,醜陋得一如一菌黑香菇的馬桶蓋,卻並沒有因此讓我的心境清淨開朗。那些早已化入塵埃的過往,依舊無形的將我框入所有的憂愁無奈之中。長髮為君留,綰住的是一圈圈的情意和相思,然而,即使我剪去了這一束象徵過往所有的恩怨與不平,依舊揮卻不去一腔的牽絆。
庸人自擾。也許吧!青春最大的毛病,就在於這些似是而非的憂鬱矛盾中。雖說憂愁不必有什麼名目,畢竟我還不到十七歲,難以承受這麼多無以名狀的哀愁。更何況,那一場大病,足使我黯然鬱結許久。年少的歲月裡,容不得太多蒼白的記憶,這陽光,如何怪罪我幽歎太多!
陽光的日子,對我來說,不是很愉快的記憶。可是,我很愛這一方晴朗高-的長空,深邃得像夢一樣,藍色的迷濛裡,有種柔和,撫平我心中淌血的傷口。
我想,我一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才會這麼眷戀這一片長天。謫居在這地球上,並不是我最後的方向,下凡當是為歷劫與償還——某種前世的債吧?我不知道。
呆呆嘲笑我,被太陽曬昏了頭,大夢亂做。我倚著樓牆,兀自想著關於前世的揣測,一邊漫望著遠山和穹蒼。已經快上課了,那游泳國手的身影,卻還未出現。
呆呆嫌陽光躁熱,躲在陰涼處背數學公式,剩下我在牆頭忠實的守候。說來好笑,我連那游泳國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竟然這樣荒唐的癡迷。其實,每次看到他遠淡的背影,並沒有甜蜜的喜悅,相反的,總是淡淡的惆悵與難過。可是,真的不知為什麼,他對我來說,像神話一樣的美麗。每天我爬上高樓,除了接近這一片高闊的藍空,更多的是為了看他如畫的背影。他的身影早凝入我的眼眶中,每一幀角度,都成了張張動人的畫作。
上課鐘響了,呆呆丟下我,自己先回教室。我對天長歎一聲,低下頭,卻正好對住他仰望頂樓上空的身影姿態。我貪戀地看著。我熟悉的一直是他的背影,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著他,雖然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他是是否看見了我,距離這麼遠,即使看見了也枉然。
我正又想歎氣時,他突然朝頂樓的方向揮揮手,然後指導老師就出現了,他旋即轉過身,和指導老師並肩走向校門口。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霧濕了眼,不爭氣地掉了幾顆眼淚。
回到教室,呆呆見了我,劈頭就問:
「怎麼了?眼眶紅紅的?」
我隨意一笑,回答說:「沒什麼,只是灑了幾滴眼淚。」
她支著頭,認真地研究我,突然說:
「我覺得你越看越不像這現世的人,倒像是小說漫畫中的主角,找錯時空,投錯年代。現代的人,誰像你這樣多愁善感,又無病呻吟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我笑問。
「這倒不是,」她笑說:「只是覺得你挺奇怪的,這麼多愁不完的閒事,又全是些不關痛癢的。同樣的青眷,我真不懂,何以你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說著,呆呆直起身子,環顧週遭一眼。
我不禁又笑了。
「那你呢?」我說:「你自己不也老氣橫秋的。同樣的青春,何以你也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
「我——」呆呆一時語塞,無辭以對,末了罵了我一句「狡猾」。
好呆呆,究霓讀懂了一點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