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過戀愛的人大概都知道,戀愛的那種感覺就像吃了嗎啡一樣,心情輕飄飄的,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張凡儂就是處在這種典型的戀愛症候群情境中,前兩天還滿心煩躁,此刻卻滿臉的笑。
「什麼事這麼高興?」她母親不禁大感好奇。從她「認識」這個女兒開始,從來沒見過她像這樣沒事對著空氣傻笑。
「沒有啊。」張凡儂奇怪她母親這麼問。她自己覺得她跟平常沒有兩樣。她幫她母親倒了一杯水,坐在她面前,說:「媽,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們商量……」
話才剛起頭,電話就響。鈴鈴的,叫得好不急切,一聲聲都好像在呼喚。
一定是徐明威!張凡儂心頭一陣甜蜜。
「我來接。」她比個手勢,快步跑過去接電話。
但「喂」了一聲之後,好半天她都沒有再出聲響,臉上的笑容收住,表情有幾分莫可奈何。
「媽,我出去一下。」掛上電話,她穿上外套,打算出門。
「要出去?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說?」她母親跟到門口。
「等我回來再說吧。」
「那你回不回來吃晚飯?」
現在都快五點了。張凡儂想想,說:「要,麻煩你準備我的份,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著就那麼出門,什麼也沒解釋。從她還小,她父母就不過度過問或干涉她個人的私事,所以她沒有凡事報備,解釋得一清二楚的習慣。但即使有,這種事她也無法說得一清二楚,這算是一種隱私。
換了一次公車,到了一家連鎖書店附設的咖啡店,她就看到陳麗媚穿了一身紅艷,張牙舞爪,很醒目地坐在臨窗的位子。
陳麗媚看見她,抬了抬眼皮,算是招乎。
她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來,叫了一杯藍山。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出來是為了什麼吧。」陳麗媚冷眼看著服務生端上咖啡,先聲奪人,一副談判的架勢。
張凡儂沒作聲,默認。她知道陳麗媚一定會來找她,而且很快,果然。
陳麗媚見她沒作聲,似乎是默認,提高聲調,說:「你到底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破壞我跟徐明威之間的事?!」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
「他怎麼說?」張凡儂反問。
陳麗媚「哼」一聲,悻悻的。「你自己心裡有數!你為什麼要從中破壞我們?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他的嗎?」
「那是因為──」張凡儂想反駁,但辯不出話。一開始她的確是很討厭徐明威,但後來她其實也搞不清楚是妒忌還是討厭,只是一勁告訴她自己討厭他。
「因為什麼?」陳麗媚冷冷地逼問。
張凡儂皺下眉,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陳麗媚,決定不接受她這樣的逼問和咄咄逼人的態度。她決定把話說清楚。
「因為我喜歡他。」她直直看著陳麗媚,第一次對自己也對別人承認。「還有,我並沒有破壞你們的事。如果徐明威真的喜歡你,我即使想破壞也破壞不成,你心裡應該有數才對。」
「你──」陳麗媚氣極。生氣說:「你還是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討人厭!你不是跟田奕中交往得好好的,怎麼現在甩開田奕中,對明威投懷送抱!你根本是個水性揚花,見異思遷的女人!」
「請你說話客氣一點!」張凡儂皺緊眉頭。「我跟田邊只是朋友,並沒有交往。我也沒對徐明威──」她驀然住口,深呼吸口氣,壓抑有些激動的情緒。放平口氣,說:「好吧,就算我對徐明威投懷送抱,也不干你的事。」她站起來,不想繼續跟她耗下去。
「等等!張凡儂──」陳麗媚叫住她。「你想就這樣走了嗎?」
「不然你想怎樣?我不可能因為你叫囂幾句,就不去喜歡徐明威。你想要我退出,不要再出現你們面前是不是?還是要我對你保證絕不會喜歡他?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
「你──」陳麗媚狠狠瞪著她,憤懣說:「你未免太卑鄙自私了!又勢利!當初你以為明威成績不好,不止討厭他,還瞧不起他,現在知道他那麼優秀,就使盡手段投懷送抱。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這個話罵得夠毒了。張凡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放棄的!」陳麗媚不停叫囂,「我比你更早就喜歡他,我憑什麼要放棄!」
張凡儂轉身向陳麗媚,靜看了她一會,輕聲說:「可是他並不喜歡你。」
這才是一切的關鍵。對於愛情,女心總是太一廂情願,幻想對方的笑,對方的好,然後自己在那裡癡,那裡盼和眺。
她絕不要這種空中閣樓似的愛情,依附著文學的空幻美,文學的想像。
她是很「科學」的。她要一種「實心」的愛情,可以看得著,摸得著對方,而不是只存在於遠遠的凝視和自己一廂情願的想像。
兩情相悅吧。互相看得著,摸得著,感受得到對方──這才是愛情。
***
「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草地上,徐明威和張凡儂並肩坐著。難得出了一個大太陽,徐明威不由分說就拉了張凡儂出來,張凡儂一直不太開口,他覺得有些奇怪。
「沒什麼。我只是──」張凡儂搖搖頭,忽地抬頭,看著徐明威說:「徐明威,你是真的喜歡我吧?」問得那麼唐突,有點緊張兮兮。
她並不像外表那麼跋扈,她也會不安。
「當然。」徐明威靠得更近,摟著她。她問這個是多餘的,他一直是那麼喜歡她,渴望碰觸她。「我把自尊,驕傲和羞恥都拋到一邊了,好不容易才能接近你,才有今天。」他摟得更緊一些,親了親她耳畔和臉頰。
張凡儂立刻紅了臉。但她反而靠他更近一些。她要的就是這種「實心」的愛情,這種相互確認,彼此感受得到的愛情,而不是那種單方面的想像式愛情。
「欸,徐明威──」
徐明威掩住她的口,要求說:「你能不能試試,只叫我的名字。」
她被摀住口,張大眼瞪著他,忽而笑了,點了點頭。
「明──」但她實在不習慣,噗哧笑了出來。她一向連名帶姓叫慣他了,而且是兇惡的那種方式。
「再試試看嘛!張凡──」徐明威慫恿她,對她笑著。
「張凡?」張凡儂這才忽然注意到他對她的叫喚。
「啊!這個──」徐明威笑笑,說:「我在心裡都這樣叫你的。也這樣叫了你好些時候了,只是你一直沒注意。」
是嗎?這麼說她在他心裡是特別的?!張凡儂心裡甜甜的,不覺笑起來,添了幾分嫵媚。她斜睨著他,眼神帶笑,近乎撒嬌說:「那我也叫你『徐明』好了!」
「好啊。你叫什麼都好。」那個風情簡直教徐明威心折,移不開目光。
「徐──好奇怪!還是叫『明威』好了!」張凡儂自己喊著又笑起來,覺得怪彆扭的。
「不管你怎樣叫我都好!」徐明威摟著她,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嘴角輕輕一啄,親了親她。
兩人就那麼對視著,互相笑了起來。
「明威!」濃情蜜意最深的時刻,花田不巧走了過來。
兩人同時抬頭。張凡儂反射地想站起來,徐明威摟著不放。
花田看得目瞪口呆。平時一副天塌下來也不為所動的冷靜從容性格全走了樣,不僅眼睛張得大大的,嘴巴還半張著。說有多驚訝就有多驚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看看徐明威,又看看張凡儂,又看看徐明威,再看看張凡儂。心裡不止是驚訝,還充滿了迷惑。
***
「沒想到你跟那個張凡儂竟然會變成樣!」花田支著頭,冷眼看著徐明威那一副眉飛色舞的高興模樣。
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照得整個速食店熠熠生光,因為如此,速食店總給人一種窗明几淨的感覺。而此刻的徐明威,就像那透明的玻璃牆,所有的心情全寫在臉上,讓人一目瞭然。
「本來我也不敢想,可是──」他微笑又微笑,盡在不言中。
「可是怎樣?」花田追問。「快點老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徐明威想想,也不怕難堪,把事情簡單扼要的說明,包括他把驕傲、自尊丟在一邊,甚至不顧羞恥地糾纏張凡儂的經過都坦白說出來。
「真有這種事?」花田聽得簡直不敢相信,嘖嘖搖頭,好像很佩服的樣子。「我真是服了你,明威。你還真的實在是有夠『不要臉』!」一語雙關,既說他厚臉皮,又佩服他把自尊丟在一旁的勇氣。
「你少說風涼話!」徐明威白他一眼,趕他說:「沒事的話就快走人吧!少在這裡礙眼!」
「幹嘛?這樣急著趕我走?你和張凡儂約好了嗎?」
答對了!徐明威再白他一眼,沒有否認。
「哈!那我更不能走了!」花田存心搗亂,賴著不肯走。
徐明威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好由他去。反正他跟張凡儂的事也不是秘密,他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說真的,明威,我沒想到你這麼癡情。」花田說,帶著一點調侃。「當年我就懷疑你喜歡張凡儂那個傢伙,你硬是不肯承認,你這傢伙!」
「我沒有不承認,只是不想到處宣揚而已。」
「不過,我實在搞不懂,以你的外在條件,隨便交就一籮筐,幹嘛那麼死心眼,非要那『一瓢』不可。」
花田這話在用「典故」,且半調侃。徐明威露出一副「沒辦法,就是遇上了」的表情,說:「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被她吸引,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其實她那時的打扮,一點都不突出,但我就是被她吸引。你不能否認,她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吧!只是,她就是不理人。我費了好大的勁總算才讓她注意到我。你不知道,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甚至不惜弄了那個匿名信的惡作劇──」
「什麼?!」花田跳起來。「那件事果然是你做的?!我就知道!我一直在懷疑!」
徐明威只是看著他,不再否認。
「你幹嘛那麼做?連我也被拖下水!」
「沒辦法,不是那麼做的話,她根本不會注意到我。當然要引起她注意的方法很多──比如考個好成績,也許。但那都是一時的。我希望的是,她能把我烙在心坎裡──」
「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吧?你看你差點就弄巧成拙。」花田有些不以為然。
徐明威苦笑一下。這話是沒錯,但當時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花田看看他,搖頭說:「我實在不瞭解張凡儂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魅力!人家是上了鴉片的癮,你啊!根本是中了她的毒。」
但就算是毒,也是最甜蜜的毒。徐明威只是笑著,沒說話。愛情原就是一種毒,沾上了那一瞬間,就注定解脫不了;也因為它的毒,讓人喜怒哭笑,全然由不得自己,無法戒,也無法逃脫。
「明威!」張凡儂匆匆跑進來,還在喘氣。這樣的她,實在是可愛的,而且可人,神態那麼嬌媚。
看見花田也在,她顯得大方,出聲招乎說:「嗨,花田。」最尷尬的時刻已經過去,此刻她很從容。
花田存心討厭,促狹笑說:「不介意我在這裡當電燈泡吧?」
「不介意,如果你知道自己這個電燈泡有夠亮的話。」張凡儂幽他一默。
花田哈哈大笑,瞄了徐明威一眼說:「沒想到你這麼幽默,張凡儂。如果你以前的個性也這麼可愛的話,明威就不必吃那麼多苦頭了!也不必冒險寫那個匿名信惡作劇,讓你記恨那麼久──」
「花田!」明威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什麼惡作劇?!」張凡儂面色變,轉各徐明威。
花田見狀,知道自己闖禍了,暗暗叫糟。
徐明威臉色變得死灰,伸手拉住張凡儂,啞著嗓子說:「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張凡儂重重甩開他的手,大聲說:「還說不你做的!到最後你還騙我……」
速食店的人都轉頭看著他們,徐明威急著解釋,顧不得別人的側目,苦聲哀求說:「拜託你聽我解釋,張凡,聽我說──」
「我不要聽!」
「張凡──」
「不要叫我!」張凡儂怒目看著他,充滿了怒焰。「沒想到你是這麼卑鄙的人!我居然那麼笨得相信你──」
「張凡──」
「不要再叫我了!」張凡儂甩開他伸向她的手,不肯聽他解釋,絕情地轉身離去。
「張凡──」徐明威要追,太急了,踢到了桌腳,撞翻了桌子的飲料,連帶整個人摔在到上。
「明威──」花田扶他起來,一臉歉疚。「真對不起,都是我──我不知道她什麼也不知道──」
徐明威搖搖頭,一副失魂落魄。「這下完了,我花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終於能接近她,這下全完了。」
「別灰心,好好跟她解釋,她應該會聽的。」
如果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徐明威搖頭又搖頭,一臉絕望,黑棕色的眼睛充滿憂傷。
他不知道他應該怎樣做,才能挽回這一切。這世間真的有撒旦嗎?他願意和他訂契約,用他的靈魂交換。只要她再一次回頭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