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維波「正式」接受李柔寬的追求。
然後,他又有意見了。
「總要有個定情物什麼的吧?」星期五晚上,兩個人坐在餐桌旁,等著吃飯。李金髮自然在廚房,另外的兩個則還在回家的路上。
「要不要我給你掛一條狗牌?」定情物?虧他想得出來!
「過來。」他拉她過去。給她戴上一條白金項練,圓形的墜子上刻得居然是他的「波」字。
「你真的給我掛一條狗牌?」她抓著墜於,有些懊惱。
卻見他自己戴上一式一樣的白金項練,方形的墜子刻了「柔」字。
「我知道你粗心大意,所以我自己準備了。」說得一本正經。
「你不覺得肉麻嗎?阿波。」一個大男人戴那種東西,實在,如果他長得斯文秀氣也就罷了,偏偏他不笑時一副優等生的冷漠氣質,衣服內卻戴著這個……唉!
「這有什麼不對?」
「我就是覺得怪怪的。你別——你還是拿下來,改天我給你一個戒指。」
不是男人戴項練不好,只是戴在余維波身上,她就是覺得奇怪不適合。
「這可是你說的。別賴皮了。」他愉快笑起來,一副算計得逞,很合作的把項練取下來遞給她。
知道著了他的道,她白他一眼,想反悔,他先聲奪人。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又不是君子。」
「你承認自己是那種邪佞小人?」
李柔寬正要回嘴,傳來汽車引擎聲響。余建明與余維濤先後回來。
「阿姨。」她連忙把項練藏進衣服裡。
余維波皺了下眉頭。
「回來了?」李金髮從廚房出來。「正好可以開飯了。」
「今天晚了一點。」余維濤變了性子似,居然對李金髮開金口。然後轉向余維波。「阿波,你最近好像特別閒,每天就杵在家裡。」
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怎麼回事,偏余維濤不識趣要戳一戳。
「吃飯了。先吃飯,慢慢再聊。」李金髮像主人一樣招呼。「來,建明,公文包給我。」
「謝謝。」這麼多年,余建明很習慣這情況了,把公文包遞給李金髮。深吸一口氣,流出飢餓相。「好香!你今天煮了什麼?阿金。怎麼這麼香?」邊說邊往裡頭走去。
「我今天煮了蔥爆牛肉、海南醉雞、清炒野菜、勾芡紫菜湯,一些家常菜,都是你愛吃的。」
余建明已經忍不住,口水都快流下來,幾乎學李柔寬那樣用手夾了一塊爆牛肉。
「小李,你衛生一點行不行?」沒等李金髮發難,余維波先開口「管教」。
「我肚子餓嘛。」還理直氣壯的,一邊吮著手指上的油氣。
等大家都坐定,李柔寬迫不及待就狼吞虎嚥起來。
「吃慢點。你這樣要是出去被人見了,很丟臉的。你要考慮到我的立場。」余維波邊說邊夾了塊雞肉到她碗裡,自己還吃不到兩口。
「對了,」他看看大家。引來全桌的注意力。他勾勾唇角,氣定神閒,從容說:「小李說要給我一隻戒指。」
「咳咳!」李柔寬給嗆住,嘴裡的飯全噴出來。
「真是的,小心點。」他拍拍她的背,替她順氣。「來,喝口水。」
桌上三個人你看我我望你的。余建明先微笑說:「是嗎?你們倆都商量好了?」
「小李啊,老爸又不會反對,你怎麼沒先跟老爸說一聲。」李金發放下筷子,驚奇的睜大眼。
相對於余維濤的無動於衷,他的反應最驚奇。
「才沒啦!」李柔寬總算順過氣來。「是阿波自己說的,說要什麼定情物!」
「那不就是了?」余維濤插話了。不苟言笑的,很有戲劇效果。「你們什麼時候要把手續辦一辦?」
「定情物」這種白話,虧李柔寬當眾說得出來。就是這一點,他才始終不若阿波那樣意亂情迷起來吧?
雖是同父同母兄弟,個性畢竟不一樣。
「快了。」余維波笑瞇瞇。
「才沒。阿濤,你不要瞎攪和。」
「你那麼努力追阿波,好不容易讓你追到了,你不想辦法抓緊一點,想讓他溜走嗎?」
余維波故意斜眼睨她,表示阿濤的話的可能性。李柔寬伸腳在桌底下踩他,臉上卻笑出花。
「我會買條鏈子把他鎖起來。」
說得余建明不禁笑起來。李金髮淨夾菜往她碗裡放,她愈吃愈多。
「對了,柔寬,工作的事阿姨幫你聯絡好了,你想你什麼時候可以和對方碰個面?那面談其實只是個形式,不必太緊張。」
「我隨時都可以。」
「那下個星期一行嗎?」
「什麼工作?」余維波忍不住狐疑。
余建明說:「我幫柔寬介紹一份旅行社的工作。」
「旅行社?我反對!」他想也不想便大聲反對。「你不是要到飯店工作嗎?怎麼變成旅行社了?」
「這有什麼差別?」李柔寬覺得沒什麼不一樣。
「當然有差!反正我不贊成就是了!」豈有此理,她居然完全沒跟他提過這回事!
「阿波!」余建明有點責備的意味。
余維濤卻安心吃他的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你講點理好不好?要工作的人是我,你怎麼可以隨便就反對。」李柔寬不滿。
「反正我就是反對。」他氣。簡直已不可理喻。
「阿波!」
「總之,我絕對反對到底。」他丟下筷子站起來。威脅說:「你要是接受那份工作,我們就分手!」
「你不可以這樣!」她叫起來,猛站起身。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我就是要這樣!」他丟下話,扭頭負氣上樓。
理智全丟光了,根本是意氣用事。
可是他氣不過,心理不平衡,氣她居然完全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最不平衡的是,全家人——連阿濤都知道,就只有他被蒙在鼓裡頭。
從以前就是這樣,她對阿濤就比較用心。他無法不嫉妒。是的,就是這樣,看,在機場時她就把他誤認是阿濤!
愈想心理愈不平衡,算起一條條舊帳。他卻沒想到,他跟她是那樣肌膚相親了,他的人都那樣滲透到她身體裡頭了,他卻還在這裡計較那些有沒有的。
沒辦法,他就是沒辦法不嫉妒。理智全起不了作用,完全昏了頭。
從來沒有想到,一向看來從容優閒、老愛笑不笑似的余維波——起碼她一直這麼認為,會是這麼不可理喻。
整個週末假日都在跟她嘔氣,對她採取「三不政策」——不聽、不看、不跟她說話。擺一副「不准就是不准,否則免談」的死人德性。
像現在,他一身西裝筆挺的走向她——應該說走向車子,還是那一副板著臉,好像便秘了好幾天的表情神態。
真是!她在心裡嘀咕。今天十點她要跟人家面談,現在,嗯,她偷瞄一眼腕表,都快九點半,她還是這麼慇勤的伺候他,接他到飯店上班,他居然還是這一坨大便臭模樣!
「早啊,阿波。睡得還好吧?」卻還是沒出息的諂笑,趕緊替他打開車門,伺候大爺就坐。
「你上去。今天我來開車。」繃著一張臭臉。
唷,他大爺總算開金口了,大概是良心發現了。
「沒關係,我來開車就好了,我——」
「上去!」他根本沒耐心聽她的,氣呼呼的把她推塞進車子裡,自己則走到駕駛座。
看樣子還是低氣壓過境,而且籠罩。
聰明的,最好識相的閉起嘴巴。
他嘴唇抿得薄緊,似乎也沒談心的打算。
「阿波!」她試探著。
像打在石頭上彈回來。
唷,不理她。
好吧,他愛氣就氣,等他氣飽了再慢慢說。
她將目光掉向窗外。建築物長得都差不多一個德性,都挺難看的。一堆招牌,亂七八糟的……咦?這路相看起來有點熟又不太熟。這……嗯,好像不是去飯店的路……
「阿波,你走錯方向了。這不是去飯店的路。快往右轉,掉頭回去。」她以為他開錯道。
余維波置若罔聞,往前繼續前進。
「阿波!我跟你說你開錯方向了!你到底要去哪?」
定神一瞧,這方向似乎是……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不到飯店嗎?」看到前方高速公路的指標,她氣急起來。
「我沒有跟你說,我今天的行程是到南部嗎?」等上了高速公路,他總算才又開了金口。
他是故意的,她幾乎跳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哇哇叫起來。「快回去!我要回去!我跟人家約了十點,快遲到了。阿波!你聽到沒有?!」
「現在掉頭也來不及了。」
「可以的,你快點下交流道!」她急得幾乎伸手去抓方向盤。
他瞥她一眼。「你別忘了我們現在可是在高速公路上,你想胡來也可以,我們就做一對『同命鴛鴦』。」
「你——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氣得腮幫都鼓了。
「對。」承認得很乾脆,乾脆得教她氣炸。「昨天我已經打電話替你回絕了,你趕去了,對方也不會等你。」
「啊?!」她驚訝的嘴巴張大開來。過半天才有反應。「你怎麼——怎麼可以這樣……」
這句話,她哇哇怪叫了很多遍。余維波居然可惡的獨斷獨行,干涉她的事情。
「我不僅可以,而且已經這樣做了。」
「對方不會聽你的!你並不是我的什麼人。」她真的生氣了,口不擇言。
果然,他臉色青起來。
「我不是你的什麼人?」重哼一聲,音調都扭曲了。「你敢再這麼說一遍?!」
「我——」幾乎脫口,抑制的死咬住唇。
原來他是這麼霸道,凶起來跟野蠻人差不多。
「我當然不敢。」不甘不願的嘴兒嘟得老高。
灰青難看的表情這才緩下來,卻還不忘又哼了一聲,告訴她他心中很不滿。
「你到底在氣什麼?」她實在不明白。「到旅行社工作也是工作,跟到飯店工作有什麼不一樣?你幹嘛反對?」
然後他反對,她就要聽他的?
豈有此理!——但她孬種的不敢吭一聲。他的臉色已經夠難看了,再火上加油,恐怕先遭殃、壯烈成仁的人會是她。
他冷嗤一聲。「有什麼不一樣?很好,我會慢慢告訴你。我們的帳,今天就一筆一筆慢慢算!」
他們的帳?
她吃驚轉身。他半邊臉的輪廓線條繃得好緊,是灰土色的,看樣子是玩真的。可是,她跟他之間有什麼帳?看他那模樣,似乎積怨很深,不禁教她打個冷顫。
車子並沒有筆直開到南部,半途下了高速公路,拐向一條不怎麼直的道路。然後,愈走愈往山裡頭,最後停在一處山區的木屋式小旅館。
「這是哪裡?」這下好了。窮鄉僻壤,這麼偏僻的地方,她是插翅也難飛。更別說,她根本不知道她被綁架到什麼地方。
余維波不聽不答,抓著她——是抓,不是「牽」,也不是「拉」——拖進小旅館。
旅館空蕩蕩的。空得像遺跡,更像廢墟。因為是木造的,處處呈現種原木色的古樸林調。
總共不到五間房。實在小得——嗯,個人化的有點那個。
揀了一間雙人房。余維波一路將她拖進房裡。「卡嚓」,落下鎖。像一隻獵鷹般——不,更像黑豹,兩眼發出凶光,虎視耽耽盯牢他的獵物。
「什麼嘛!」她甩開他,真的不滿。「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電話呢?我要打電話。」心裡記掛的還是十點的那個約。
余維波一把扯下電話線,將電話機丟進櫃子裡頭。然後用力將她抓到床上,拉把椅子,監守在床畔。
「你幹嘛?!」像犯人一樣被監控著,他又陰陽怪氣不出一聲,實在很不是滋味。
「算帳。」見她起身,他又把她壓回去。
掙扎不開,只得放棄。不滿說:「算什麼帳?」
「多得很。從以前,你就對阿濤特別用心,總是把我撇在後頭。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把我放在心上?!」口氣酸醋憤懣得不得了。
「你幹嘛突然提這個——」
「回答我!」他逼迫著。
「好嘛,好嘛。你不要這麼凶。有啦。」
像在說青菜蘿蔔一樣隨便的語氣。
他當然更生氣。「我要聽老實話,不要敷衍我!」用力捏住她手臂。
她警疼住。意識到他的認真,經心起來。看著他逼紅的眼睛,說:「當然有。而且放很多很深。」
他才慢慢放開她。冷白著臉。「為什麼大家都知道你不打算到飯店工作,只有我!只有我,到最後還被蒙在鼓裡?為什麼?你居然跟阿濤商量,卻連提也不跟我提一下?」
「我根本沒有跟阿濤商量!」原來他那麼在意。她明白這嚴重性,不敢再散慢,很認真解釋。「只是他剛好問起,我順口回答而已。我是想跟你說啊!可是那陣子你老是拒絕我,還該死的跟那個簡玉琪來來往往,要我怎麼說?!」
那眼神仍是懷疑的,但冷白的臉色回復一點溫度。
「那麼後來呢?為什麼又不說?」
「忘了。」她很老實回答。真的是忘了。
「忘了?」從齒縫繃出的,流露「不可饒恕」的冰冷口吻。
她乖乖低著頭,知道錯了。
「反正在你心裡,我本來就沒重要到必須太在意的地步對不對?我應該想得到的,你喜歡的根本就是阿濤,你想要的一直是他,因為得不到,你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我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阿波。」什麼冤枉都可以忍受,就是這個誤會不能爛下去。
「你不必再騙我。我早就知道的,在機場你根本就將我錯認是阿濤。」余維波聽不進去,表情又冷白起來。
「我說不是這樣的!」該死的!他怎麼會想到那麼離譜的地步。她吼叫起來,反抓住他衣服,將高級的白襯衫抓皺。「在機場見到你時,我的確想過是不是阿濤,但我也想會不會是你——可是,那不是重點,重點是——」
啊!不管了!那些羞恥的事全抖出來吧!
「重點是,我一見到你,心臟就狂跳,全身的細胞都非常亢奮,鼓噪個不停。居然對你興奮起來。我知道那樣很丟臉,高貴的淑女不會有那種反應,可是我那時口乾舌燥,不斷吞口水。然後,阿濤來了,我卻完全沒感覺。我不否認我以前喜歡阿濤——現在也喜歡,但那感情是不一樣的,不能混為一談!」
空氣陡然死寂下來,只有她起伏不停的喘息聲。
他像化石那樣定住了,直勾勾盯著她,很用力看著,看了良久,才開口:「怎麼個不一樣法?」
她閉閉眼,幾乎沒勇氣再睜開。低吟一聲,無力說:
「那一天,在你房間,我們……就是那個不一樣法。我會想碰你,撫摸你,吻你,感受你的身體。我也喜歡你碰我,撫摸我,親吻我——我——哎!」她遮住眼睛,又頹放下去。「我是不是很大膽很色很厚臉皮?」
回答她的是吸氣聲,粗重的。然後,溫暖的鼻息呵上她的臉。這整天,他冷森的臉第一次恢復人的表情,泛起柔漪。
「的確是很大膽很色很厚臉皮。」有力的手臂環抱住她。柔和的,生怕弄疼她的,
「我本來不想說,你硬逼我——」
「噓!」他比住她嘴唇。「我愛聽的。」
「我不知道你這麼會吃醋。」
「是你不好。誰叫你讓我不安。」手撩到她背後,唇印在她脖頸間。
「阿波,你不要……」
「我要。」一開始,他就不停了。撩開她的衣衫。
「可是……」現在是大白天,雖然林木鬱鬱,遮去大把的光,跟黃昏差不多。
「你不想要我嗎?」他不讓她「可是」。手一滑,滑進她的隱秘裡。
她喜歡與他這樣的肌膚之親。搖搖頭,紅著臉索取他更多的熱焰。就在意亂情迷之際,一道精光突然在她腦中閃了一閃。
「啊!」她叫起來。
「怎麼了?」他困難的開口。全身都著火了,他渴望狂烈的激燒。
「阿姨他們知道嗎?你沒到飯店、沒出現……」
「唔……該死!」他呻吟一聲兼加詛咒一句。
他完全忘了。他只是氣得「綁走」她,根本沒想到那麼多。既沒到飯店,也沒通知一聲,就這麼「消失」……
「即使天塌下來,也等明天再去煩惱吧。」
「你會幫我頂著?」
「放心,壓不垮你的。」他瞅她一笑,泰山壓頂,將她完全籠罩。
一晌貪歡。
江山無限,歡樂有期。肌膚之親是這樣的使人迷亂,貪歡的兩個人,根本沒想到,余建明與李金髮著急的差點去報失蹤。
還是余維濤冷靜,算出玄機。輕描淡寫說:「不必緊張,他們兩個人不是失蹤,是私奔。」
所以,隔天回到家後,兩個人被疲勞轟炸個不停——為什麼要私奔?
問得他們兩兩相對,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