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聲鏗鏗鏘鏘,響一聲頓兩秒,再響一聲,活像快斷氣的畜牲嘎呱在亂叫,一小節都沒彈完,就叫人雞皮疙瘩先掉光。
「Givemeabreak!阿蠻,你能不能別再彈了?」黛咪最先受不了,皺眉吊白眼,誇張地表示地快被搞瘋掉。
謝阿蠻無所謂的聳聳肩,肥吉他丟在一旁。反正她也不會彈,-是等得有些無聊,殺殺時間而已。再說,她也同意黛咪對她乖戾的批評:她彈吉他的技術比殺豬還糟糕!
「黑皮到底怎麼搞的?到現在還不回來!」黛咪向來沒耐性,不耐煩等待的枯燥。
他們這個鳥樂隊一個星期固定練習一次,大都窩在黑皮家。這回固定練習的日子還沒到,黑度就吆喝他們來,他自己反而不知鬼混到哪裡去了,難怪黛咪等得忍不住要發飆了。
「黛咪,你能不能安靜幾秒鐘,別在那裡晃來晃去?你整個人跟團火一樣,我都快被你搞煩了。」小沈,國立大學的黑羊學生,懶懶地癱在黑皮的床上說道。
黛咪將滿頭紅燥的鬈發編成十幾條的辮子,一一繫上妖冶的紅絲帶,再戴上一頂火艷的棒球帽,搭配身上一襲血鮮熱辣的迷你緊身小洋裝,整個彷如著了火,性感又狂野。光是用眼角掃一眼,就逼出一身熱汗。
黛咪拿眼角睨小沈一眼,不理會他煩躁的抗議,變本加厲在四處走來晃去,晃得謝阿蠻閉上眼還是躲不掉一團團的紅暈。
「黛咪……」她忍不住出聲,黛咪反應比她更快,轉過頭來一臉挑釁,眉毛挑得老高,表示說她現在心情很不好,沒事少惹她。謝阿蠻擺個非戰手勢說:「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不爽,但你再這樣晃來晃去--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當心小腿變粗了。」
黛咪眉毛挑得更高,作勢想發作,轉而重重皺眉,一團躁火頓時洩下氣來,在謝阿變身旁歪坐下去,滿嘴牢騷念個不停說:「Damnit!這個死黑皮,把我們叫到這裡來,自己卻到現在還不回來,搞甚麼嘛!」黛咪一生氣,習慣性吊出舶來話罵人。不過,他們這個鳥樂隊裡,除了黑皮,她吊弄洋文沒人理她。
火爆的氣氛持續了幾秒,罪魁禍首黑皮終於回來了。他不察一屋子怪異可疑的氣氛,一進門就嚷嚷亂叫,揮著手中一紙傳單,興奮異常說:「嘿嘿!你們猜我手上這是甚麼?」
沒人理他發神經,三個人,六隻白眼,全部冷冷瞪著他。他這才有點自知之明,涎著笑臉討好大家說:「別這樣,我有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那就別秀了,有屁快放!嘿!你如果還有點智商,就應該知道我們已經等得很火很不耐煩,對你很嗆了!」謝阿蠻推開黑皮涎湊過來的驗,嫌惡地瞪他一眼。
黑皮跟那只公孔雀一樣,都是那種叫她看了倒胃的男人。不過黑皮更槽。黑皮是另一種沒品味,一年到頭不分四季不管晴雨身上就裹著那麼一件黑色皮夾克,散發出一股腐朽的霉味。Pud裡一堆沒腦袋沒眼珠的女孩,把黑皮當偶像崇拜,對黑皮一成不變的黑夾克俯地膜拜,說甚麼又酷又有格調。她聽了在心裡暗笑,天曉得黑皮甚麼都有,就是沒有格調。
不過,這算是她個人乖戾的偏見,反正全天下的男人,她沒有一個看得順眼。男人如果像唐伯夫那樣,那麼騷、那麼愛打扮,那像甚麼話!但如果跟黑皮一樣,一年四季老是裹著一件皮夾克,沒死先發霉,又情何以堪?如果像她爸--那不如乾脆被閹掉。總歸一句話,好男人全都絕種死光了。
「你們聽我說--」黑皮揚揚手中的破紙張,壓低嗓音,製造弔詭的氣氛。
「不必說了!」黛咪一把將紙張搶過來,很不給黑皮面子。「這甚麼?第一屆金唱獎全國歌唱大賽……」她邊念邊側頭去看黑皮。
「嘿嘿!沒想到吧?」黑皮得意洋洋,一臉賊笑。
他吆喝大伙來就是為了這檔事。某家唱片公司和民歌西餐廳聯合主辦歌唱大賽,優勝的隊伍將得以和唱片公司簽約;決賽當天,並有電視台到現場實況錄像轉播。
「好像滿有意思的!」黛咪顯得興致勃勃。她做甚麼事都先不計成敗,-管有趣無趣,不會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謝阿蠻倒沒那麼熱衷。參加比賽是很花時間的,她才沒那種美國時間陪他們窮磨。她-是瞄一眼,不感興趣地說:「下個月就要比賽了,來得及嗎?報名期限怕不早就截止了。」她不置可否。黑皮做事一向顯前不顧後,下個月就要比賽了,現在才搞到消息,能成甚麼氣候!
「安啦!絕對來得及!」黑皮拍胸脯掛保證。「還有一個月才比賽,以我們的實力,絕對沒問題。」
「對啊!又還沒嘗試,怎麼知道成不成?」黛咪有點不以為然地瞧著謝阿蠻,跟黑皮一鼻孔出氣。
小沈伸伸懶腰,跳下床說:「你們真的要玩?這可不是在辦家家酒,一個沒搞好可是很丟人的……」
「沒甚麼丟不丟臉的,就是一個比賽而已不是嗎?」黛咪一副躍躍欲試的蠢動,就是愛現。
「既然你們要玩真的,那我也沒意見,痛快就好。」
小沈投下他的票,三個人一致轉頭望著謝阿蠻,六隻眼凝聚出一股無形的力,奮力逼她上梁山。
「你們這樣看著我做甚麼!」謝阿蠻側肩弓了弓胸膛,提防甚麼似地回視他們三人。「我不管你們怎麼瞎搞,就是別把我算上。」
沒人理會她的「但書」。三人頭一轉,成放射狀三角形靠成一團,自顧自商量起來。黛咪搶先發言說:「我們首先要取個團名,嗯,我想想……叫『飛行船』怎麼樣?」
「太老套了!」黑皮搖頭擺手,另外提案說:「命名取號是有學問的,不但要叫起來響亮,而且還要讓人覺得有股氣勢,聽起來就是大牌的感覺。所以,我建議用『黑色搖滾』這個團稱,震撼力夠又有份量!」
這麼驢的名字-有黑皮想得出來。謝阿蠻在肚裡暗暗嗤笑。她聰明的不表示任何意見,既然不想膛這混水,還是撇清得徹底一點好。
「甚麼『黑色搖滾』,難聽死了!」黛咪「嗤」一聲,潑黑皮冷水說:「這種發霉的名字,虧你想得出來。」
「『黑色搖滾』有甚麼不好?叫起來響亮又有氣勢--」黑皮反覆他那一套自以為是的陳腔濫調反駁黛咪,一邊朝小沈拚命猛遞笑臉,尋求支持。
小沈轉向謝阿蠻,意思要地決定。黑皮反應快,立刻涎著臉皮,黏向謝阿蠻的腦門,諂媚說:「阿蠻,你一向很有格調,品味獨出,所以你--」
「少噁心了!」謝阿蠻一巴掌拍向他的下巴,嫌惡地將他推開。「我說了,不管你們怎麼瞎搞,就是別把我算上。」
「可是,我已經報名了。」黑皮見情勢不利,采哀兵姿態,帶些莫可奈何,可憐兮兮地纖悔自白。
「甚麼?」謝阿蠻聞言跳起來,皺眉說:「黑皮,你怎麼可以不先問過大家的意見,就擅自作主替大家報名了?還取了個爛團名,未死先發霉,搞個屁啊!」
她就知道黑皮做事一定出紕漏,總要這邊那邊破爛幾個洞。黑皮那呆子,就憑著一股傻勁在做事。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哪知道,你們會有這麼多意見……」黑度為自己找理由,一臉無辜可憐相。
黛咪和小沈交換一眼。他們本來就贊成參加比賽,既然木已成舟,也就沒甚麼好為難黑皮。黛咪說:「算了!既然都已經報名了,再爭吵也沒甚麼意思。『黑色搖滾』就『黑色搖滾』吧!要發霉就大家一起發霉了。」
「我不管!」謝阿蠻耍賴。「你們別想生米煮成熟飯逼我上梁山。我不行的。」
「為甚麼不行?阿蠻你太沒義氣了!你這樣還算是我們樂隊的一分子嗎?」黑皮為謝阿蠻的「耍賴」痛心疾首,痛苦地捧著心做無聲的吶喊。
其它兩個人雖然沒像黑皮那麼誇張,但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一下子成為千夫所指,謝阿蠻-好老實招認,表示自己真有為難,並不是那麼不夠義氣。
「你們不必這樣看我,我是真的不行。」她說:「禮拜四和週末我有打工,無法配合樂隊練習。」
「打工?我怎麼不知道?」黑皮覺得稀奇。
從他認識謝阿蠻開始,這種話還是第一次從她嘴裡聽到。這就像聽到鯊魚學走路一樣,完全不對盤。
「你又不是我肚裡的寄生蟲,怎麼會知道?」謝阿蠻嘔他一句,才解釋道:「這個週末才開始的,在一家俱樂部駐唱。」
「駐唱?」混聲三部大合唱。這下子不-黑皮,連小沈和黛咪都覺得不可思議。
「駐唱?你說真的?哪家Pud敢花錢請你去嚇走他們的客人?」黑皮狗嘴吐不出象牙,開玩笑一向沒尺度。
謝阿蠻半習慣半不理睬,橫他一眼,揮個手不甚在意說:「叫甚麼『維瓦第』的吧!」
「『維瓦第』?」小沈吹了一聲口哨。「那家高級俱樂部?他們聘請的樂隊和歌手部是一流的,不是會員還不給進去。阿蠻,你是怎麼混進去的?」
對小沈誇張的言詞,謝阿蠻以翻個白眼做為答覆,大言不慚說:「想也知道,當然是以我性感的身材和嫵媚的嗓音『混』進去的。」她搔首弄姿,做作地擺個身段。
「沒想到你這種國中生的體型和破銅爛鐵的聲音也有人欣賞。阿蠻,你還真不怕丟臉!」黛咪就是嘴巴賤。
「黛咪,你少酸了。」黑皮不識時務,回駁黛咪一句,惹她一聲鼻哼。他習慣黛咪這種陰陽怪氣,不以為意,回過頭,粗魯地打謝阿蠻一掌說:「你幹嘛沒事跑到『維瓦第』賣唱?蹺家了是不是?」
謝阿蠻老爸惱她告他「不倫」狀,當她是棄嬰,除了喂錢甚麼都不管。這些黑皮也知道--謝阿蠻的事,他幾乎沒有不知道的。黛咪還笑他是個包打聽,其實這件事他們樂隊沒有人不知道。
「你神經啊!誰蹺家了!」謝阿蠻揉揉發疼的肩膀,一臉晦相。認識久了!交情變老,黑皮越來越不拿她當女人看,沒事就動手動腳,痛的不是他的肉,他一點都不心疼。
她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話。打工還要有理由嗎?如果做甚麼事都要有理由,那麼她甚麼都不必做,就-等著發霉發爛死了。
「我已經從實招認了,所以--」她亂七八糟比個手勢說:「你們別把我算進去,另外找個人--」
「甚麼話!少了你還有戲唱嗎?」黑皮不等她說完,半認真半誇張地挑眉斜眼,一點也不讓她置身事外。
一個樂隊裡最耀眼的通常是主唱,是舞台上眾所矚目的焦點,也是整個樂隊靈魂所在。但謝阿蠻可不認為她這個半調子「主唱」真是甚麼了不得的「靈魂人物」,她充其量-算是一具「殭屍」。
「我說不行啦!我不能配合練習時間--」
「沒問題!」黑皮儼然以團長的姿態擺出一副鳥架勢說:「禮拜四跟週末不能練習是不?那好辦!樂隊的練習時間就定在其它五天,直到比賽結束為止。怎麼樣?各位有沒有甚麼意見?」他環顧週遭一眼,詢問小沈和黛咪。
兩人都沒意見,聳聳肩表示贊同。既然他們都沒意見,那麼理所當然的,謝阿蠻也不能有意見,否則-怕會死得很難看。她識趣地不再嚕囌,反正丟臉丟定了,省一點口水也好。她在一旁安靜聽他們爭論不休,忍不住插嘴說:「別忘了,我們還少一個鼓手。」
一句話驚醒一窩呆瓜。她不禁搖頭,抓起薄外套,晃晃腦袋說:「你們慢慢商量吧,我先走了。」
這種「高難度」的事,還是留給他們去傷腦筋-是,一想到下個月拋頭露面還不夠,還要丟大臉讓人指指點點,她就感到胃一條一條抽起筋來。不過,話轉回來,她既然有勇氣到「維瓦第」賣唱,甚麼金唱獎歌唱大賽,想想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場面,橫豎是要丟臉,心一橫就沒甚麼好提心吊膽的了。
* * * * *
「小姐,要不要來根烤香腸?」路旁炭煙迷蕩,肉香四溢,掩暗在煙霧後的笑臉,態熱地招攬著謝阿蠻。
「嗯……給我兩--這甚麼?」謝阿蠻一邊吩咐攤販,一邊漫不經心的掏錢,眼光不經意地掃到炭烤架旁一台斜躺著的手控玩具台。
不等回答,她立刻明白那玩意是甚麼及它的功用任務。
「我不要買了,我要用『打』的!」她覺得很有意思。一般香腸攤都是買賣雙方互擲骰子比大小定輸贏給錢或香腸,這一家特別不一樣,他弄了台手控鋼珠台,過五關斬六將,打個「天霸王」才算數,給雙倍的香腸。
這是對人性的勾引,謝阿蠻一下子就上釣了。一根烤香腸不過二十塊,算算,她「送」給老闆的錢足夠買十根香暢。可她就是不死心,非得打到「天霸王」不可。
「我就不相信!」她從口袋又掏出個銅板遞給老闆,抓住右下角的彈鈕往後拉,然後用力一彈,小鋼珠像火箭一樣條地往上竄去,碰到頂,然後咯咯地一彈一彈地往下彈落。
她大聲地吆喝,緊張地注視小鋼珠的跑落點,正當她雙眼大睜,就要大聲歡呼時,突然一雙手搭落在她的肩膀,緊緊鎖住她的肩骨,像抓小雞一樣將她甩到牆邊。
她來不及反應,先就在盈滿肉香、蒜臭和炭煙味的夜氣中,聞到了一股嗆鼻反胃的古龍香水,然後就是那朵在她眼前搖晃不定,存心讓她眼花的噁心黃玫瑰。
「你想幹甚麼?」運氣真背啊!謝阿蠻哭喪著臉,一臉倒霉相。以前怎麼碰,都撞不出交點!怎麼一不小心窺知那「秘密」以後,街上隨便走就這麼好死不死地撞上這只公孔雀?
「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像你這種小毛頭,我連聞的興趣都沒有。」唐伯夫輕蔑地掃她一眼。
這種輕蔑的語氣和目光著實叫人氣短。就算她不在意這只公孔雀,被他打鼻孔這麼一哼,那股氣也實在嘔得很。但他說的多半又是事實,他是有條件和本事這麼囂張的。
「我知道,你喜歡肉彈型的,就像那個『瑪丹娜』--」
「果然是你!」陰森的表情當空罩來。
謝阿蠻暗叫一聲「槽」,她怕要因為太多嘴而惹禍上身了。
「你都看到了?」唐伯夫將她逼到牆角,半邊身體威脅她杵近她,逼得她絲毫沒有躲閃的空間。
「我……我……」謝阿蠻囁嚅著,一時傻了眼,不斷暗罵自己大嘴巴,自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那句話不但「洩漏」了她的「身份」--三流高中的四流學生--顯示她是「認識」唐伯夫和瑪丹娜的;更要命的是,還表明了她窺知他們那「好事」的秘密了,這簡直是自掘墳墓!
「我……你不要再過來,我會窒息的……」她漲紅了臉。
唐伯夫越逼越近,幾乎就要將她的身體壓在他的身板下,一張性格的臉,邪氣陰森又猙獰。她試著推開他,他素性將身體抵住她,陰聲惡氣地說:「我說過,我對這種干扁的小毛頭沒興趣。我-問你,你都看見了?」
「我……」謝阿蠻死命往牆壁鑽。唐伯夫這樣靠著她,實在是教她覺得窒息和威脅。她帶點心虛,理不直氣不壯說:「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是你們自己,要做那種事也不看看甚麼地方……」
照理說,她是挺瞧不起這只公孔雀,對他沒好印象,但不知為甚麼,她竟有一點怕他,怕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邪氣、陰惡、壞壞的、猙獰的……
唐伯夫當然不是一個「好」男人,他從來也沒掩飾過,但那些女人似乎就特別喜歡他那種壞壞的邪氣魅力。而她是知道他的「真面目」的,面對他,不禁有點膽寒。難怪黛咪說她一副短命相,知道別人的秘密的大概都活不長。
「你能不能別這樣靠……著我……會窒息……的……」謝阿蠻奮力把頭轉向牆壁,五官幾乎扭在一起。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斷氣。她實在再也受不了唐伯夫胸前那朵黃玫瑰噁心的香氣和他身上濃郁的古龍水味。那雙重的噁心的「男人香」一陣一陣撲鼻而來。幾乎裹罩她全身,她被熏得眼淚鼻涕都快分不清。
唐伯夫冷冷瞪她兩眼,才稍稍開身體。胸前一團濕黏,襯在淺淡的灰襯衫上,相當明顯突兀。
他皺皺眉,嫌惡地瞪著謝阿蠻。
謝阿蠻再度漲紅臉,很丟臉的,唐伯夫胸前那塊濕黏,不是沾著她的眼淚就是鼻水……
「沒辦法……我實在受不了你那身香味……那玫瑰……」她吶吶解釋,也不指望唐伯夫會聽她的。
「你早就認識我了?」唐伯夫直到這時才又再開口。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誰叫你們不挑個好地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幹那種好事……」謝阿蠻答非所問,她一心想撇清關係,反覆解釋個不停。
想想,她這麼緊張實在沒道理。她又何必害怕呢?錯又不在她!再說,這公孔雀敢做那種事還怕人家看?想想他那時還滿不在乎地對黛咪拋媚眼呢……越想越惱,不禁脫口而出說:「你還怕人家看到嗎?那時你還有心情對黛咪拋媚眼,我看你根本是一點都不在乎--」
她猛然煞住口,懊惱地對自己皺眉。多嘴惹禍,她怎麼學不乖,又脫口說這種不經大腦的話?
果然,唐伯夫陰森的眼睛瞇了起來,露出一種玩味的表情盯著謝阿蠻。他在研究她,琢磨著該如何對付她--
看著他那神情模樣,謝阿蠻心裡不禁發毛。她拚命告訴自己要鎮靜,她根本沒理由害怕……
「那位小姐,你的香腸烤好了--天霸王呢!」路邊那攤販驀然的一聲叫喊,驚破了他們之間飽漲的氣流。
謝阿蠻這才想起她剛剛被唐伯夫打斷的「偉大事業」。好不容易終於打中了「天霸王」,她看看那路邊攤販,閒著香腸的撲鼻香,眼光戀戀不捨……
唐伯夫循著她的眼光,心裡會意,嘴角猙獰一笑,對那攤販喊說:「不必了!你留著吧!」
「啊--」謝阿蠻一陣失望氣惱。是她好不容易才打中的「天霸王」呢!她為甚麼要聽唐伯夫的擺佈?
她張口要喊,立刻被唐伯夫用手堵住嘴巴。他在她耳邊低聲威脅說:「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我不敢保證我會做出甚麼!」他聲音刻意壓得很低,聽起來特別不懷好意。
「這……算威脅嗎?」她氣得發抖,嘴巴被捂著,聲音也跟著嗡嗡發抖。
但她氣歸氣,心裡直發毛。她「怕」唐伯夫;那種怕,不是因為敬畏懼怕而生的膽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莫名的軟弱情緒……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卻說不上來。
她力圖鎮靜,避開唐伯夫的眼光。讓唐伯去看出她的弱點,知道她「怕」他,等於自尋死路。
「上次我問你,是不是認識我,你不承認,脾氣倒挺大的,這下可沒話說了吧?」唐伯夫斜睇她一眼,慢慢放開手。「說,你接近我太太到底有甚麼企圖?」
「企圖?」謝阿蠻愣了一下,一時摸不著頭緒。
「沒錯。你不是跟她要了電話號碼嗎?」
唐伯夫表情陰森得可怕,冷酷無感情。謝阿蠻打個冷顫,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這真的是唐伯夫嗎?那個隨色飛舞的採花蜂,風騷賣弄的公孔雀?她迷惑了。那個邪氣輕佻,狡獪壞氣的男人,竟會有這種冷酷森狠的表情?
她困惑地看著他,接觸到他眼眸中的輕視猜忌,心裡猛閃過個念頭,恍然大悟,控制不住脫口低喊起來說:「我懂了!你是怕我把看見的事情告訴你太太?」
唐伯夫瞳孔縮了縮,表情更加冷酷。他的氣度很冷,一點都不像平常那個拈花惹草、風騷帶釣的風流種。
「我的事情從來沒有瞞過她。」他冷哼一聲,冷冷盯著謝阿蠻,一字一字由齒縫逼出來,一團團冷氣噴在她臉上說:「我也不在乎你怎麼說--但我警告你,你最好別亂說!」
一團團的冷氣噴在臉上,實在不舒服極了,謝阿蠻極力忍住想拂掉臉上那團團冷氣的衝動,悶哼說:「本來就不關我的事,我說甚麼嘴?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你的事有興趣?」她咬咬唇,不甘心地又哼了一聲。「哼!你如果怕別人說話,就別到處發情!敢做不敢當,算甚麼男人!把太太一個人丟在家裡,自己在外面亂來,東窗事發了才心虛--啊!你幹甚麼?」滿腔的不甘心變成了一聲驚呼。
唐伯夫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硬將它扳起。從路旁看來,那是親吻最好的角度,氣氛也很曖昧可疑。可-有謝阿蠻領略到肌肉被撕扯的痛楚--唐伯夫對她下手一點都不憐惜保留。
「我從來沒有瞞她甚麼,我的事她都知道。我也不管你究竟看到甚麼,要怎麼胡說。但我警告你,你最好別對她亂說!」一字一字都是威脅,口氣也更冷更陰更森。
「她」--自然就是指他太太佟曼去了。但有點令人費解,唐伯夫既然甚麼事都沒瞞他太太,也不怕他太太知道,又何必如此威脅她?
她知道唐伯夫不是在開玩笑。她分辨得出來,他說那些話是認真的,他的「警告」也不是裝裝樣子而已。但到底是為甚麼?他既然不怕佟曼芸知道他在外頭干的那些「好事」,又為甚麼不准她說?
她快速掃了唐伯夫一眼,順手拂了拂臉頰。她滿臉都是唐伯夫的味道,身上也沾滿了他的氣息。下巴也隱隱在作痛--
「我說過了,那不關我的事,我也沒興趣管你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跟你太太說甚麼!」去他的!管他到底為甚麼!反正不關她的事。
有一點可確定的是,唐伯夫很在乎佟曼芸。他雖然不怕佟曼芸知道他的風流韻事,但他也不准別人對佟曼芸胡說傷害她--就是這樣!這種事就是這樣。風流胡來的是男人,但受傷害的總是女人。
不過,這些都不干她的事,她-想把關係撇清,撇得越清越好。早知道,一開始否認到底就好了。
「唐--那個--」她差點脫口叫出他的名字,慌忙煞住,硬生生輕口說:「那個……其實我也沒有看到甚麼,我的視力不太好,所以……再說,我的原則是不關自己的事絕不自找麻煩,也沒興趣管別人的事--就這樣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她特別加重語氣,強調她甚麼也沒看到--至少,有看沒有到。她必須極力撇清和這件事的牽扯。
唐伯夫動也不動,探究似地望著她。她困難地轉開頭,尋找呼吸的空間。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窒息死掉!她已經很低聲下氣了,唐伯共還不滿意,不知他究竟想幹甚麼?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將她逼到死角,連轉身的空間也沒有,身體幾乎貼著她的身體,威脅得她幾乎動彈不得。她身上沾滿了他那身噁心的香氣,再這樣下去,她怕要窒息死在他懷裡。她打個哆嗦,有些無可奈何,說:「我甚麼也沒看到,甚麼也不會說,可以吧?」
唐伯共仍然動也不動,矗立如泰山。
他並沒有在聽她說話,-是一徑蹙額看著她,一副思索的表情。
他並不在乎謝阿蠻看到甚麼,-是覺得奇怪,他為甚麼會對她有種怪異的印象?
他確定他跟她是沒「關係」的--他從來不對學生出手,對那些繞著他團團轉的小女生也從不甚在意。而以這種「干扁」的身材和輪廓,他當然也不會費心去留意過。
但為甚麼?他對她竟有一種放不下的隱約印象,彷彿似曾相識過?
他覺得她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曾否在哪裡聞過。但那淡淡的感覺一直撩撥著他的記憶,牽引著他的思緒……
他疑惑地打量她,搜尋她的表情,看她那微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弧線倨傲的下巴和微露出一絲憤懣不屑的表情-- 啊?他胸口一緊,乍然恍悟!
就是那個眼神!就是那種感覺!
原來是她!
長久以來,他一直感覺到他周旁有縷輕蔑不屑的視線環繞著;不是很強烈,-是隱約地牽絆著他。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久了反倒慢慢成為習慣。那感覺很淡,有些飄忽,他老是抓不準它的來向,原來--原來全是這個傢伙在搞鬼!
他不動聲色,側了側身子,舉起手蓋過謝阿蠻的頭頂,斜倚著牆上。換了一副狎膩的表情、曖昧的要笑不笑,聲音有點懶,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你說,你叫甚麼名字?」
他突然間這個做甚麼?謝阿蠻狐疑地抬頭望他。
過去兩年七個月來,她不曾和唐伯夫正面接觸過,-是遠遠地輕蔑不屑著。她一直對他沒有好印象,看見他-覺得礙眼心煩。她討厭像他那種沒有一點貞操觀念的男人,下意識地對他心存偏見,看他不順眼。
但討厭歸討厭,不順眼歸不順眼,她的原則是不關自己的事絕不自找麻煩。所以她一向離得遠,小心地繞開公孔雀彩屏掃過的軌道,免得不小心被捲入那些圍著他團團轉的蠢女人定期發作的集體性歇斯底里症中。
她謹守著北緯三十八度的防線,小心地不越過雷池一步,偏偏就那麼不幸地撞見了公孔雀和瑪丹娜的那樁好事,無端地惹了一身腥。
「你問這個做甚麼?」她心存戒慮,提防甚麼似地看著唐伯夫。眼神有點不安,游移著,探索唐伯夫詭譎的表情和目光。
「你不說,我也查得出來。不過……」唐伯共似乎沒將她的戒慎放在眼裡,頓了一下,換了一種陰沉的表情口吻,重擺出威脅的態度說:「我隨時會盯著你,所以你最好別玩甚麼花樣。但你如果放聰明的話,我想,我們最好是不會再見面的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有機會再撞見的。」謝阿蠻很快地接口,咽一大口口水,順道將差點衝口而出的「我才沒那麼衰」的衝動咽到肚子裡。
「那最好。」唐伯夫若有所思地點頭,目光在謝阿蠻臉上流連不去。眼眸深邃得像是藍鑽、神秘、眩惑、冷淡,而且發著光;光中一縷縷難以言喻的虹彩,裡面映耀著謝阿蠻倔強的丰采。
他驀然收回目光,左右無意識地看,身體一百八十度的回轉,像是準備離開。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走了兩步,停了下來,突地又想起甚麼似的回過頭來。他又走向謝阿蠻,挨近她,下意識地皺眉,又朝左右看看,突然問:「你好像很討厭我?」
從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一臉詭異的神態,謝阿蠻一顆心就忐忑不安,不知他在玩甚麼把戲,卻沒想到他突然這麼問。
她一時沒防備,愣了一下,瞬即臉紅,被料中心思地難堪又不自在。
「我沒有必要回答。」她抿抿嘴,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討厭他,是她自己的事,即使他知道了,她也沒必要當著地的面承認她討厭他。沒的讓他以為她很在乎他。
「是嗎?」唐伯夫可有可無地哼了一聲,冷不防的笑了,笑得陰陰的。
他大步走到路邊,在攤子前停了一會,然後大步折回,丟給謝阿蠻一根烤香腸,揚揚眉說:「哪,你的『天霸王』--」
那個揚眉的動作,不知為何,讓謝阿蠻突地打個冷顫,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又疑惑又不安地看著大口漫不在乎嚼著烤香腸的唐伯夫,重又在瀰漫著肉香蒜臭的夜氣中,聞到那令她窒息的噁心的古龍水味以及淡淡的玫瑰香……
那是屬於唐伯夫特有的,危險男人香;勾魂引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