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回來後,任守祥如往常一樣挾隻牛皮紙袋準時出門上班,晚上也準時回來張羅晚飯;任雲方偶爾幫些忙,多半時候則一身無用閒置在家裡。
小游還在假期中,每天很認真的做學校交代的暑期作業;反正假期那麼長,又沒什麼事好做,早些把規定的作業做完早些超生。她和大半同年齡腦袋低成長的小孩截然不同;天氣那麼熱,她才沒興趣像只瘋狗般在外頭跑來跑去搞得一頭汗和一身髒,她寧願待在家裡,少浪費一些熱量。
「奇怪,老爸今天這麼晚還沒回來?」才六點半,任雲方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任守祥多半在這時候回到家,她餓糊了,對時間的感受產生誤差。
小游低頭在冥恩,沒三秒睜開眼,預知了下個禮拜的紀事,埋頭寫著下星期的「暑假日記」。
「別再寫了!你這樣天天塗塗寫寫不煩啊?」任雲方從冰箱搜出一包餅乾,張口塞了好幾片。
「現在不寫,到時會更煩。」小游頭也不抬,說:「要吃東西到旁邊去,不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掉一大堆餅屑在我薄子上。」邊說邊吹氣,把掉到桌上的餅乾屑清到地下。
任雲方把餅乾丟回小冰箱,打開大門,門鈴聲極巧的配合她的動作響起來。她先看到停在門外巷於對面的灰黑色轎車,然後才看到穿著同色系西裝的陳經理。
「是你!」不是怎麼歡迎和樂意見到的口吻。
「我可以進來嗎?」陳經理禮貌的問,但態度很明顯。任雲方想不出借口拒絕,臉上明擺著不情願,側身讓他進去。
小游以為是任守祥回來了,抬頭迎接;發現迎接錯對象,直覺又要糟了,十成十又有黏人的麻煩。
任雲方尾隨在陳經理後面,不等他坐定就開口,無異逐客令。
「我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請你有話快說,長話短說,廢話少說,不相干的話就不必說!」
「令尊在嗎?我有事想跟他談。」陳經理彷彿沒聽到她的話,顯得沉穩篤定。
「不在!我爸還沒下班回來。」小游搶著回答,被任雲方瞪了一眼,警告她不必多事。
陳經理略感到驚訝,瞭解什麼似地點頭說:「是嗎?這麼快就找到工作了……」
什麼意思?任雲方和小游敏感地對看一眼。正在懷疑他來的用意時,任守祥提著兩個便當回來了。
看到陳經理,他愣了一下,不安地瞄了女兒一眼,似乎在擔心什麼秘密被拆穿。
「對不起,突然來打擾。」陳經理客套地說:「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到工作了,真替你感到高興。」
「謝謝。」任守祥尷尬地笑了笑,不安的表情卻更明顯。
任雲方疑竇頓起。她的神經粗歸粗,還沒到那麼離譜的程度。陳經理的話有明顯的語病,她老爸的臉色也不太對,一副惴惴不安作賊心虛的模樣,分明有問題。
「陳經理,我爸在公司工作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找工作?」她非弄清楚不可。
「咦?你還不知道嗎?」陳經理訝異抬頭,看看任雲方,又看看任守祥。「任先生,你尚未將辭職的事告訴令嬡嗎?」
「你說什麼?」任雲方大吃一驚。「爸,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嗯——就是——」到這個節骨跟,任守祥平庸懦弱溫吞的個性就顯得更沒出息,只囁嚅了半天,還是提不起勇氣把事情說清楚。
「你不可能無緣無故辭職的,一定有什麼原因。」任雲方深知任守祥的個性;他安分守己,不會做這種自找麻煩的事。突然她心念一動,激動地說:「是不是因為那件事?他們逼迫你辭職——還是,根本就是他們公報私仇將你開除?」
「任小姐,令尊的確是自己辭職的,公司並沒有逼迫他,有辭呈為憑。」陳經理提出證據說: 「公司體念令尊的辛勞;特別發給令尊五百萬的退職金,是不是這樣,任先生?」
「爸,是真的嗎?」任雲方匆匆瞄幾眼那封辭呈,半信半疑。
任守祥點點擺擺著頭,嘴裡嗯嗯哈哈,從進門到現在,就沒開口說過一句完整的話,但他這些舉動無異承認所有的事實。
「你怎麼這麼笨?他們逼你辭職,你就傻傻的聽話!」
「任小姐,令尊已經表示過了,是他自己……」
「你不必說得那麼好聽!你們公報私仇,欺負我爸老實,自己心裡有數!」
陳經理啞口無言。他早暗歎過了,任家扯上這件事,不知是他們的幸或不幸,只能看他們的造化了。而他只是公事公辦,對他們並不存什麼個人恩怨。
「對不起,爸不是有意瞞你們,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任守祥努力想笑。搓著手尷尬地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辭職就辭職了嘛!」任雲方不禁搖頭輕說。
天下就是有像她老爸這種傻瓜,被辭了工也不敢說,天天還假裝照常上下班,也不知那麼長的時間他是怎麼打發的!
她相信他是絕對找不到新工作的。誰會要個半隻腳都快跨進棺材的五十歲老頭?她想她老爸逆來順受慣了,但也未免太認命、太溫順了!連神都瞧不起。盡丟些麻煩扯他們一家的後腿。
她沒空自憐,懷著敵意盯著陳經理說:「你就為這件事來的?」
「那倒不是。」陳經理臉色一整。小游連忙擠向前,知道事情切到主題了,接下來的才是大麻煩。陳經理說:「你們在日本和少爺見過面對吧?」
「那又怎麼樣?」任雲方覺得十分反感。
陳經理不理她的挑釁,逕自對任守祥說:「任先生,你和公司有過協定,也簽了保證書,卻打破協定,擅自和大少爺見面,夫人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大表震怒,如果你不能確實遵守約定,後果恐怕難料。」
「這個……你誤會……」任守祥急得臉紅脖子粗,過份的著急慌張。
「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那裡遇見大少爺!真的!大少爺會來找我們,我也覺得很意外,我真的沒想到……」
「什麼協定?」任雲方不懂她老爸為什麼那麼低聲下氣,著急成那模樣,風間徹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和他見面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需要如此興師問罪?
陳經理約略將事情說清楚,並且把任守祥簽定的保證書給任雲方看過。雖然多少同情他們,但只要為風家辦事,他絕不會心軟的。再說,有些風波也是他們自找的,如果他們遵守約定,不再糾纏風間徹就沒事了。
「太過份了!簡直欺人太甚!」任雲方氣得跳腳。若說她個性浮躁,實在是從小遭受太多不公平的事所致,就像現在。「誰會去糾纏那個變態的傢伙!你們當他是神是寶,在我看來不過是個神經病!簡直莫名其妙!」
「你和大少爺在日本見過面總沒錯吧?」陳經理推推眼鏡,不苟言笑地說:「而且,根據報告,你還和大少爺兩人單獨在酒店房間裡,過了很久才一起出現……」
越說越離譜了!任雲方氣惱更甚,漲紅著臉說:「請你們搞清楚,是他硬闖到我房間來,趕都趕不走,而不是我發神經自找麻煩!那個人臉皮有多厚、多無賴,你們心裡應該有數!」
「間徹少爺不是那種人,再說,如果你們確實遵守約定,就不會發生任何風波。」
說來說去,他還是把所有事情歸咎在任雲方身上。任雲方氣得腦沖血,但既有任守祥簽訂的「喪權辱國」的條款在先,風家又如此無理取鬧,她索性閉嘴不講話。
任守祥不斷低頭道歉,盡力解釋事情絕非所傳那樣。小游冷眼旁觀,冷不妨丟下一枚炸彈,人小鬼大地說:「沒有用的,爸!你又不是大少爺,也不是雲方姐,你保證有什麼用?再說,愛情哪!哪能說不愛就不愛,雲方姐要被大少爺愛上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天下已經大亂了,她這枚炸彈無疑讓世界更亂。任雲方警告似地瞪她。
「小老頭,你別亂說話,你懂什麼叫愛?我看你是嫌我的麻煩還不夠多!」。
「我才沒有亂說!如果他不愛你,你也不愛他,怎麼會抱在一起親嘴?」
「那是因為……」任雲方直覺地想解釋,突然發現不對。「嘿!小鬼,你偷看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小游雙手負在背後,微微傴僂,像個小老頭。
任雲方不由得一陣尷尬,也不解釋了!反正這種事情只會越描越黑。陳經理察顏觀色,知道多說也無益,清清喉嚨說:「我想,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我只能給你們忠告,不要跟夫人作對,那對你們絕沒什麼好處的。」
「你放心,我躲他都來不及,才不會傻到去自找罪受。也請你轉告風夫人,沒人會去糾纏她的寶貝兒子,倒是請她把自己的寶貝兒子看緊一點,她那個兒子才是個大麻煩!」
她絕對沒有冤枉風間徹,這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挑起的;如果不是他,他們一家哪會莫名其妙受那麼多氣!
現在,話都挑明了,事情到此似乎告一段落,差只差她老爸失業了,一家人生活沒有著落。她很慶幸,她沒有氣昏頭的要她老爸把那五百萬退掉。那是她老爸辛勞一輩子的代價,跟骨氣無關。
***
安靜的日子不過兩個月,這天任雲方從外頭回來,發現任守祥愁眉苦臉,小游拿著臉盆當鼓敲,邊敲邊唱著流浪之歌,一片愁雲慘霧。
「怎麼了?」任雲方隨口問。就算全家高掛百分之百的失業率,也不必垂頭喪氣成這模樣。
「我們得準備去流浪了!餐風宿露,天涯四處為家。」標準的小游式的小老頭口吻。不過,這回聽起來特別沉重,煞有其事。
「爸?」
任雲方不禁把焦點轉向任守祥。小游少年早衰,慣有冷面笑匠的作風,語不驚人死不休,她自己偏偏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這次感覺非常不同,她的態度竟然表現出少有的沉重,不到最後生死關頭,她是絕不會有這種「異常」的反應。任雲方心裡難免忐忑,感覺事情的嚴重性。
偏偏任守祥只會慚愧的低頭歎氣,徹底的沒出息。經她再三催促,才一臉愧疚的道出前因後果。原來他為人作保,對方欠下一屁股債後-鋪蓋潛逃,債主找上了他,他們的房子可能會不保了。
「怎麼會?」任雲方簡直不敢置信,她老爸竟然會呆到這種地步!連她這種粗神經的人都知道緊守「三不政策」明哲保身:推銷員的話不能信、白花花的銀子不能借、還有就是會要人命的保人不能做,她老爸居然——居然爛好人做到這程度,連房子都給「保」掉了!
「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任守祥愧疚得抬不起頭,任雲方連搖頭都沒了力氣。
這種事根本不用想!人溺絕對不同於己溺,連這點憂患意識都沒有,難怪他干了二十年的小職員,還是個小職員!到頭來還落個被開除的淒慘下場。
她很想說些話安慰她老爸,但除了「呆」字外,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說的。
「雲方姐,房子如果沒了,以後我們該怎麼辦?」小游實事求是,提出最現實的問題。
天知道!她又不是神,又不能預知未來。
「就像你說的啊,餐風宿露、天涯海角四處為家。」她說。
話說得任守祥更抬不起頭來。他一向沒有嚴父的威嚴,和女兒之間上尊下卑的界限也很模糊;再說過錯在於他,他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有什麼事,他就怕她們反對、不認同,現在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只盼她們少數落一點。
「雲方、小游,爸知道不對,都是爸不好。」他拉下父親的尊嚴,發自內心的覺得對不起女兒。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任雲方煩躁地揮手說:「那個傢伙到底倒了人家多少錢?」
「我也不清楚,大概千來萬吧!明天那些債主就會上門來。」
「一千萬?這麼多!」小游和任雲方異口同聲叫出來。
這下真的毀了!他們一家恐怕真的得流落街頭,餐風宿露做神仙去。也許比那個更糟,因為神早就放棄他們。
姐妹倆相對默默無言,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了。任守祥一味道歉自責,換來更深重的沉默。
「我要去睡了。」小游無精打采,彎腰駝背得更像老頭。
隔天早上,果然有三四個人登門討債。談判了半天,因為他們其實也是受害人,就有債主為他們著想出主意說,保留房子,向銀行抵押貸款清債款,這樣他們就不致流離失所。
任守祥自然沒有異議,便跟銀行貸了五百萬,加上邵蓓琳原先給的退職金,湊足一千萬,事情才總算解決。
但現在欠銀行五百萬,按月攤還,光那利息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將來要怎麼還,也是一個大問題。幸好任守祥工作這幾年,身邊還有一點積蓄,倒是可以做點小生意賺錢。
只不過,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他想了想,做什麼都覺得不保險,只有賣吃的本錢少風險低又好賺。他把房子稍加裝整,前後隔開。後頭是住家,前頭當店面,開了家小吃店,賣些麵食水餃之類的小吃。
麵店開張,拜地點位置所賜,生意還算不惡。因為房子雖然是在巷子中,但位在十字巷交接的三角窗地帶,雖然沒有黃金店面那麼閃亮,至少也稱得上是「鍍金店面」。人潮帶動了賣相,讓他們得以苟延殘喘。
「真是的!書香世家淪落到這種地步!」天天在煙霧騰騰的鍋前耗費青春,洗碗抹桌、吆喝跑堂,任雲方耐力再好,也忍不住抱怨嗟歎。
「總比房子被拍賣,流落街頭當神仙好吧!」小游一貫小老頭的調調。她顯得比任雲方任勞任怨。
「你還好意思說!把所有的工作都丟給我,成天不曉得淨在忙些什麼,一點共患難的意識都沒有!我就不相信有哪個小學生像你這麼偉大!」
自從「家道衰落」開了這家麵店後,小游就一反常態,放了學後不到天黑不回家,星期假日逮著空就往外跑;而且學校作業無緣無故突然多了起來,總要拖到三更半夜才收拾得完。她懷疑小游是不是哪裡不對勁了,但小游看起來好好的,沒什麼異常,伶牙俐齒又一如往常,因此對於小游這些一時脫軌的現象,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像現在,她忙著擦擦抹抹;小游從上午就開始做的作業到現在都過午了卻還沒寫完。
「你們老師最近是怎麼搞的?怎麼每天都出那麼多的作業?就算是星期天,怕你們玩野了心收不回來,也不必用這種方法折騰人,簡直戕害民族的幼苗!」小游天天這樣沒日沒夜的寫個不停,實在叫她看不過去。
她湊過去,想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偉大的學問需要一個十歲的小學生這麼埋頭苦幹。小游身子一擋,不肯讓她看,嫌她多管閒事,說:「你不要煩我啦!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現在小學生跟你們以前不一樣了,我們也有功課的壓力和競爭的煩惱,不多做準備是不行的。」
這是什麼話?還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怪胎就是怪胎,果然不能以常理判斷。但任雲方早習慣小游的陰陽怪氣,並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這種標準的「小游式早衰症候群」反應,表示她是正常的。
「不管就不管,後悔了可別說我不關心你!」任雲方說。小游平常像個悶葫蘆,心竅卻不少,很有自己的主見,她對她從來不以大壓小。她換個話題說:「不過,不是我要虐待童工,但我這麼辛苦,你好歹總得隨便幫我個忙,聊表一下心意吧?我會很感激的。」
「感激有什麼用?又不值錢。」
「親情是無價的!你不覺得一家人應該『同甘共苦』?」她特別加重語氣道。其實,她倒不是真的非小游幫忙不可,只是說說而已。再說,小游並不是懶惰,該做的事她都會做,而且非常賣力,絲毫不讓他們操心。此外,小吃店的生意也沒好到必須全家動員、草木皆兵的程度。
小游翻個白眼,知道任雲方是無聊找事,並非真的非她幫忙不可,自顧忙她的作業,邊說:「雲方姐,你現在嘀咕個不停浪費的時間,足夠讓你把那些麵條分團擺好、把碗盤洗乾淨了。」
「謝謝你的好心提醒!」任雲方怪腔怪調的回答。
在她跟小游抬槓的時候,任守祥早就把這些工作做好,一邊還騰出空把桌椅整理乾淨。這個時間上門的客人不多,比較清閒。
「任先生!」三個人各忙各的,沒意料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MAT的心腹大臣陳經理。
對任雲方——或者任家來說,這個人的出現無疑意味著又有麻煩要發生了!而且通常不是小麻煩。是以,六隻眼睛驚訝疑惑之餘,難免綴著些些的猜疑。尤其是任雲方,眉一皺,明擺著不歡迎。
「陳經理?歡迎!歡迎!請裡面坐!」任守祥堆滿和氣的笑,欠身招呼。他知道陳經理沒事是不會上門的,但這兩三個月來都平靜無波,早巳橋歸橋路歸路了,他想不出跟風家還有什麼瓜葛。
「好久不見了!生意還好吧?」陳經理寒暄幾句。「夫人和少爺一直很關心你們的情況,特別要我來看看。」
完了!果然又有麻煩。小游未卜先知,翻個死魚眼,死氣沉沉地喊了任雲方一聲說: 「雲方姐……」
任雲方垂著八字眉回小游一個死魚眼。她跟小游有相同的預感——風家才沒有那麼好心,會特地派人來看他們,准又是來找碴的。
「你有什麼事就快說吧,不必客套了。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她一點也不相信風家的誠意。
陳經理尷尬地擺個笑臉,扶了扶眼鏡。
「那我就直說了。」他說:「是這樣的,間徹少爺現在人在西班牙,準備參加世界GP大賽第十四站的賽程。這場大賽是此季最後一役,也是決定勝負的一戰,對少爺來說非常重要,他希望你能到西班牙陪他。」
「你沒有搞錯吧?要我到西班牙陪他?」這簡直是個大笑話!
她早該想到是這碼子事!
近一個月來,風間徹起碼打了一百通騷擾的電話,她壓根兒不理他。他硬是不死心,變本加厲命令她去看他;而且說什麼他很抱歉,「百花會」那一晚給她帶來了小小的麻煩。
小小的麻煩?那是他大少爺以為,對她來說根本是個大災難!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一家哪會落到這麼淒慘的地步!他大少爺不知民間疾苦,她卻無端受遭殃,叫她不惱他也難。
現在她老爸也被開除了,他們跟風家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早巳沒有任何瓜葛,她才沒那個義務當那種傻瓜!
「任小姐,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唐突,但——」
「知道就好!」任雲方懶得聽他把話說完,拐彎抹角諷刺帶拒絕說:「我忙得很,命也沒那麼好,吃飽閒著就等著遊山玩水。再說,我最近得了『籐蔓症』,你們不怕大少爺一不小心又讓我給糾纏上了?」
「雲方,你怎麼……唉!」老實的任守祥對女兒的不禮貌感到萬分歉疚。
任雲方很少說這種氣量狹小的話,也不是非常刁鑽的女孩,但她總有她的脾氣和情緒;再說,她和風間徹之間沒關沒系,沒理由說他們一聲令下,她就得奉召前去。更何況他們的生活被他們母子倆攪得一團糟,她已經夠憤慨了,現在還要她「捨身效命」,天下哪有這種道理!
陳經理滿臉尷尬,試圖再作說服——「這當中有許多誤會,希望任小姐不要放在心上。間徹少爺一再表明,希望能見到任小姐,他非常堅持,所以……」
「所以那根本不關我的事!」去他的風間徹!他以為他是誰!他堅不堅持干她屁事!再說她又不是洋娃娃,有什麼好看的?
「任小姐,請你別這麼說!」陳經理不放棄,接口道:「如果你肯答應的話,公司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動之以情不成,就用利誘。任雲方似笑非笑,看穿這伎倆,絲毫不為所動的說:「你忘了?陳經理,我老爸早被你們開除了,誰還在乎什麼公司!什麼虧待厚待!」
「雲方!」任守祥急得頻頻出汗。任雲方實在太不知輕重,不曉得順逆權威的利害關係。他不斷道歉說:「對不起!陳經理,小女實在太沒禮貌了,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陳經理微微一笑,表示並不介意,語重心長地說:「該說的我都說了!我還是那句忠告,不要跟夫人作對,那對你們絕沒有好處的。」
「利誘不成,就改威脅恫嚇了?」任雲方抬抬下巴,微昂著傲然的弧線。「請你轉告你家夫人和少爺,我們跟MAT集團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也不願跟他們再有任何瓜葛;我們既不想攀龍附鳳,也不想巴結權貴,沒有必要聽他們的命令行事!」
「不要再胡說八道了!」任守祥急忙把任雲方拉開,哈腰道歉說:「真對不起,陳經理,小女胡說一通,你千萬別理會!她還小,什麼事都不懂,我會好好說她!」
「爸,雲方姐也不是完全胡說。你現在又不替他們工作了,她當然沒義務替他們盡力。何況,到西班牙千里迢迢,又沒什麼好處,去了只是自找麻煩。」小游神態老成,著眼點實際又具體,不愧是現實的小老頭。
「這個不必擔心。我說了,只要任小姐肯答應,公司絕不會虧待你們。」
「那如果大少爺和雲方姐互相愛上了該怎麼辦?乾柴烈火可是一發不可收拾。」小游一本正經,認真嚴肅。
陳經理一陣語塞。這問題不在他管轄的範圍之內。
任守祥急忙又過來把小游拉開。他實在拿這兩個女兒沒辦法,心臟病險些發作。
「老闆,來碗搾菜肉絲面。」有顧客上門,任守祥趕過去招呼。留下的問題,他無力也無能解決。
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當然希望從此最好不要再和MAT扯上任何關係。但「MAT」三個字就像一道緊密的網,牢牢地將他們套住;他悲觀地認為,即使到下輩子,恐怕他們一家也掙脫不了這面網。
他實在不知道事情該怎麼收拾,乾脆就不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