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偏西,圓澄澄得像一顆橘子球;湛藍的天邊橫塗著一抹一抹朱紫橙黃的顏色,構圖如似一幅極艷的油彩畫。整個黃昏,紅得野艷,催著夕暮華麗的降臨。
海灘神秘瑰艷的夜,正要開張。
咚咚咚——織田操一間一間敲著旅館的房門,搜尋著杜小夜。劍眉橫豎,霸氣十足。
「杜小夜,你在哪裡?出來!」他毫不避諱、不管什麼叫丟臉地縱聲喊叫。
「這小子怎麼了?吃錯什麼藥了?」正要去找杜小夜的陳明,隨手拉了個人問。
那人聳聳肩。夏天一到了,總有人會莫名其妙地發癲。
陳明跟著無聊地聳個肩,吹著口哨走開。他敲開杜小夜的房門時,她已經洗完澡,換了衣服,摘掉隱形眼鏡。
看清楚是他,鬆了口氣。陳明戲諺地賊笑說。
「小夜,你很紅哦!那小子到處敲別人的房門在找你。」
馮妙儀正從浴室出來。杜小夜轉頭瞪陳明一眼,警告他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吞口口水粗聲說:「有屁快放!」
陳明笑得賊兮兮的,被杜小夜狠狠又瞪一眼,才收住笑,正經說:「導演請吃飯,不給面子的明天就別混了。就這樣,二十分鐘後在樓下大門口集合,別遲到!」
「等等!」杜小夜叫住他,面露難色。「能不能不去啊?」
「當然不成!你不想混了!?你想想,大夥兒一起吃飯喝酒多熱鬧!少了你一個人,那不是很掃興?再說是導演請客,算起來這頓飯錢你又有點『貢獻』,更是非到不可了!」
「可是…」
「別再可是了!明天再一天,這裡工作就告結束,今天晚上就當是喝『殺青酒』,不醉不歸啊」陳明一開口,把死的都說成活的,把喝酒也說成是工作的一部分和義務。
「妙儀姐……」杜小夜轉向馮妙儀。
「別擔心!既然是導演請大家吃飯,不去白不去。」馮沙儀撥撥濕頭髮,對著鏡子整理鬢旁的髮絲。
「那就這樣了!記得,二十分鐘後樓下大門口集合。」
陳明再囑咐一聲。
唉!真麻煩!杜小夜重重往床上橫躺下去,對著天花板吁歎一聲。她不是擔心,只是怕麻煩。
一大群人,不管到哪裡、做什麼,都是一件大麻煩。
她才剛剛把隱形眼鏡摘掉,也是一件大麻煩。還有,他們一定不肯老老實實在附近隨便找間小吃店應付了事,非得勞師動眾進城不可,千里迢迢,那又是一件大麻煩。
但儘管有那麼多「麻煩」,二十分鐘後,她還是乖乖地跟著馮妙儀到樓下大門口和其他人碰頭。十幾個人分乘兩輛廂型車,沿著濱海公路,浩浩蕩蕩地開進城,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那個以海產和小吃著名的港口城市。
一夥人興高采烈地殺到廟口的夜市小攤,一個個宛如識途老馬,又像擅長聞香的大狗,不需要人引導,本能地就跟著食物的味道走繞。
兩旁的攤子,燈火通明,從賣魷魚羹、天婦羅的,到海鮮大總匯,應有盡有;攤子後的店面裡頭,也是吃喝芽的不盡,無奇不有。
他們一攤逛過一攤。導演等人,直接挑家海鮮店,自去吃喝。杜小夜好奇,不忙著跟去,拉著馮妙儀在各家梭巡,一攤吃過一攤,覺得新鮮、刺激、好玩又有趣。
只不過,才吃到第四攤,她就掛了,肚子脹得受不了。
「真沒用!才吃這麼點東西,你就癱了?」馮妙儀搖頭看她。她們才不過吃了一碗天婦羅、一盤炒米粉、一份蚵仔煎,以及一碗魷魚羹而已。
後面還有好幾十「グX丫」可口美味的小吃,還有導演請客的海鮮大餐,難得可以吃個過癮,就這樣「掛」了,未免太暴殄天物。
「大概是開水喝太多了吧,才覺得胃脹。」杜小夜摸摸肚子。在來的途中,她整整喝了一瓶礦泉水。
小扁出來找人,在幾個攤外就猛衝著杜小夜招手,杜小夜沒戴眼鏡看不清,沒有理他。
「幹嘛不理人?」他重重拍了杜小夜肩膀一掌。「走了!大家都在海產店慶功了,就差你們兩個。」
他邊說,手腳跟著一起動,將杜小夜拖離小吃攤,又朝馮妙儀努努下巴,示意她一起走。
海產店裡,十幾個人分坐了兩桌,划拳拼酒的喊聲不絕於耳。他們才剛進店,陳明眼尖,立刻端了滿滿兩大杯啤酒來灌人;好不容易坐定,那些傢伙又一個一個笑嘻嘻地擠到跟前乾杯,滿嘴酒臭地嚷嚷著什麼不醉不歸。
杜小夜在劫難逃,什麼海鮮的影兒都沒瞧見一塊,倒先灌了一肚子的酒。反正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桌間的氣氛又和樂融融,她乾脆豁出去,醉死了就算了。
回海邊的途中,她不停地覺得想吐,幾次嘔到喉頭了,全拚命地忍住。沒有人有餘暇照顧她,幾乎每個人都喝得差不多,兩眼朦朧,一臉醺然。
車到海邊,半醉的人挽著醉得一塌糊塗的,踉踉蹌蹌地下車回投宿的國民旅杜;其餘醉得差不多的互相勾肩搭背,大聲唱歌,腳步東歪西扭地走回旅館。
「你還好吧?」馮妙儀下了車,回頭等著還坐在車中殿後的杜小夜,好心地問候她一聲。
杜小夜慢慢地挪著身子下車,慢慢舉起手表示沒事,這會兒她實在說不出話,一開口准吐得稀哩嘩啦。
她怕馮妙儀等得不耐煩,站了一會,勉強開口說:
「我沒事,你先走吧,不必等我。我想在這裡耽一會,再慢慢走回旅館。」
「也好;那我就先走了。你也要早點回旅館,別耽太久;夜都深了,明天還要一大早起來工作。」馮妙儀關上車門,再叮嚀一聲,就逕自先走了。
杜小夜彎著腰,靜靜站了一會。
已經午夜了,四周很暗,放眼望去,只有幾盞微弱的燈光。遠遠可以聽到海濤的聲音,呼吸間充滿海潮的味道。
她慢慢地舉步,動作十分遲緩,像企鵝走路一樣,搖擺地朝旅館移去。他們投宿的國民旅社在海灘後上方,靠近公路,離海灘有小段距離;旅館下方是盥洗區,再下去是休息區,再走一小段路跨過拱橋才能下到海灘。露營區則在另一邊人口的左近地帶。
側耳傾聽,似乎可以聽到由營區隨風飄送來的歌唱,但她沒那種閒情逸致,全身上下只察覺胃的存在,只感到胃部絞脹難耐,不斷想嘔吐出來。
她拖著腳步,走一步停一步,最後實在忍不住了——
她衝到一旁電線桿旁,只手扶著電線桿,彎下腰,唏哩嘩啦吐得一塌糊塗,直到把胃裡的東西差不多都吐空了,才覺得好過一些,虛脫地癱靠在電線桿上。
慢慢的,她精神回魂了一些,開始覺得有點不對,伸手往後摸索。她以為她抱的是根柱子、電線桿什麼的,但伸手碰到的地方,卻溫溫、軟軟的,有點彈性,像人的身體……
她愕然地抬起頭——光線昏暗,她又沒戴眼鏡,人眼一片黑濛濛,但浮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張人的臉沒錯。
「你這傢伙——」那種喉嚨打結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心情很不好。她大大駭了一跳,駭醒了,脫口叫出來說:
「織田操?」
「哼!」織田操非常不滿地粗聲說:「我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裡,你居然沒看到,還把我當成電線桿,簡直太混蛋了。」
「這裡這麼暗,我又沒戴眼鏡,胃又難受得要命,一直想吐,哪注意到那麼多!」杜小夜委屈地解釋。
「儘管如此,你也不能把我當電線桿!」織田操蠻不講理,霸道說:「看看你,渾身酒臭,你沒事喝那麼多酒做什麼?」
「沒辦法啊,大家都喝——晤——」
話來不及說完,杜小夜連忙掩著嘴衝到一旁,又吐得一塌糊塗,粘了一身酸臭的殘液和味道。
「不要在這裡嘔吐,髒死了!」織田操極不客氣地批評她。
這是他的劣根性,只要有誰惹他生氣,他就毫不在乎地用話刺激對方;更何況,這個怒氣,他從傍晚憋到現在。
他將她拎到盥洗台,監視她沖洗乾淨,見她用衣服擦臉,又存心找碴地用輕蔑的語氣說:
「不要用衣服擦臉,那看起來很蠢!你不帶手帕的嗎?連這種東西都不帶,還算什麼女人!」
帶不帶手帕,跟是不是女人有什麼關係?杜小夜識趣地不跟他頂嘴,提著衣服的下擺,吶吶說:
「不能用衣服擦,那該怎麼辦?我又沒有帶那個……手帕……」
她知道織田操是藉題遷怒,他還在為下午的事生氣,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再惹他,乖乖聽他的話。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織田操不耐煩地大聲吼叫,心浮氣躁。
他有理由這麼生氣的。這混蛋傢伙,拿他賭錢下注,居然賭他輸球!而且他要她解釋的時候,她居然躲他,還回了他渾身的沙;而後他等了她一夜,她沒看到他也就算了,教人忍無可忍的是,她竟然當他是一柱電線桿!簡直——簡直——
「混蛋!」他愈想愈氣愈懊惱,衝著她的臉破口大罵。
正偷偷用袖子擦臉的杜小夜,被他突然沒頭沒腦罵了一臉,不由得偏過臉龐,閉緊雙眼。
「跟我來!」他氣消了一些,拉著她往海灘走去。
「喂!這麼晚了!你拉我到海灘去做什麼……」呼喝的叫聲,一下子就被迎面的風吞噬掉。
「少廢話,跟我走就是!」
「可是…」
「你再囉嗦,我就縫住你的嘴!」
織田操粗聲粗氣地咆哮威脅。夜色太黑,杜小夜看不清他的臉,但她可以想見,此刻他臉上那種難看的表情,兩道劍眉一定又在打結。
他走得又急又快,她跟不上他的腳步,一路被拖著小跑,時時被自己的腳絆到。下到海灘,腳下的沙粒松暖又柔軟,她一時沒有留意,被織田操拖著的腳步深深一踩,陷進沙堆裡,趴倒在沙灘上。
「你怎麼這麼蠢,連路都不會走!」織田操不但不扶她還在一旁風言涼語拐彎地罵她。
但看她狼狽的樣子,他的心情似乎又變好了一些。他憋了一晚上一肚子的悶氣,可不許她這個混蛋傢伙心情太快活。總之,他心情不好,他也不許她太快樂。
「快點起來!拖拖拉拉的做什麼?我可沒那閒功夫在這裡等你這個笨蛋!」他還是口不擇言地胡亂罵她,不過,口氣不再那麼粗蠻了,也少了很多火藥味。
杜小夜訕訕地爬起來。她不敢回嘴,一回嘴就完蛋了,又要惹織田操生氣,最後倒霉的還是她。
他們的關係實在非常莫名其妙。從他莫名其妙地踢她屁股一腳,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話片面宣佈她是他的「女人」,一切就變得愈來愈莫名其妙。他理所當然地「主宰」她,以她的「男朋友」自居;她理所當然地被他牽絆著,愈來愈難以否認,然後,他們的關係就愈來愈「理所當然」和莫名其妙。
而他對她的任何態度——不管是蠻橫、無禮、傲慢,或者粗聲惡氣和自以為是,似乎都顯得那麼天經地義、理直氣壯。偏偏她又無法抵制他,被他的蠻橫霸道克得死死的。
「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我明天還要工作……」織田操拉著她,一直往海灘外走去。潮聲愈來愈近,她口氣愈顯得猶豫和遲疑不進。
夜早深沉,整個海灘暗得如此際的海潮,廣漠而沒有燈光。星斗稀疏,天地共一色的沉靜,白日的喧囂人語隨著熱氣的蒸發早已滅寂,除了海水的潮騷,整個海灘只剩下偶爾的風吹細響。
夜,沉澱到色彩的最底層;黑暗讓此刻的世界神秘顫動地宛如渾沌初開。
「喂!你到底要做什麼?」織田操一直不說話,只是拉著她一徑往海水處接近,她不禁提高聲音,壓抑不住幾分急躁與不安。
「你不會看嗎?當然是游泳!」
織田操回頭皺她一眼,眉毛果然還在打結。他脫掉背心,抓住她的手腕拉她下水,她驚叫一聲,拚命抵抗,死不肯就範,固執得像頭牛立在原地,惹得織田操蠻性大發,硬是要將她抱下水。
四周沒有借力可供她攀憑,織田操力氣又大,她像條牛一樣,被他用力地一直拖到水邊。
「不要!我不要下去!我不會游泳啊!」她害怕得失聲大叫起來。
「什麼?」織田操愣了一下,回頭不相信地望著她。
「我怕水,不會游泳,這樣行不行?」她漲紅臉,心有餘悸,甩開他的手,往海灘上方退了好幾步,離海水遠一些,才安心下來。
織田操回頭又看看她,又轉頭看看海面,再回頭看她——他簡直不敢相信,她這麼大的人了,居然不會游泳,而且還害怕接近水!想想他十歲就挑戰遍各種海上活動,舉凡滑水、衝浪、潛水,亦或帆船、風浪板,無一不精,就連獨木舟也難不倒他,而這混蛋傢伙,居然——居然——是個對水有恐懼症的運動大白癡!
他不禁大大地搖頭,朝她逼近兩步。
「你想幹什麼?」她立刻豎起身上的刺,戒慎防備,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不理她的嚷嚷,一直逼到她跟前才停下來。
「難怪這整個禮拜,你總是將自己包得像個肉粽,從沒見你沾過一滴海水。」他總算恍然大悟,過去一個星期她為何總是離海水遠遠的,絕不受任何蔚藍的誘惑。
「你一直在監視我?」她大吃一驚,退開一步,隨即甩甩頭。
這其實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打從在海邊再相遇,每天收了工,他就理直氣壯地逼她看他衝浪,看得她頭昏腦脹,他當然也看透她的習慣。她懷疑,他是不是打算什麼都不做、整個夏天就耗在海邊,和那群聯合國小子比賽誰能衝破最大的浪。
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就是這樣,整天游手好閒,不事生產。她看他每天除了游泳、衝浪、潛水和玩帆船,就沒做過什麼有建樹的事情。
風聲呼呼的,熱帶海洋吹來熱情的迴響。織田操突然靠近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光古怪,而且有點壞。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杜小夜防賊一樣,對他帶著懷疑。雖然她是大近視,但還不至於離譜到將織田操眼中的古怪看成含情脈脈。她敢打賭,他一定又在想什麼用花樣了。
她暗忖著偷偷溜開,才剛起念,織田操驀地猛然抱住她,將她壓倒在沙灘上。她沒料到會是這樣,嚇駭一跳,本能地抵抗掙扎,兩人扭成一團,在沙灘上翻滾。
「放開我!你想幹什麼……神經病!」她邊掙扎邊詛咒。
對她的叫罵,織田操充耳不聞,很快就將她制服,將她壓在他身子底下。
「我一直想試試看,這樣將女人壓倒在身體下會是怎樣的感覺——」他一本正經地望著她因羞赧憤怒而漲紅的臉。
「神經病!」她又啐了他一聲。羞惱說:「你怎麼可以隨便將別人壓在身體下!你懂不懂什麼叫禮貌和尊重!?」
「我只管我想做的事。」織田操蠻不講理地回答。
不管什麼事,只要他想做的,他一定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他才不管她答不答應,總是強迫她屈服。
「你——」杜小夜又羞又氣,又惱又怒,偏偏就是拿他沒辦法。他天生是她的剋星。她氣惱說:「你知不知道你很重,會將人壓扁的,還不快起來!」
事情一開始,本來就很莫名其妙,所以現在不管發生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她也不會那麼大驚小怪、反應過度了。
不過,害羞是正常的,氣惱也是必要的,她不可能將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當成是正常的事,陪著織田操一起發神經。
「這感覺滿舒服的,我再耽一會。」織田操索性將臉湊到她臉旁。「你如果再多長一點肉就好了,感覺更舒服,但我看你大概只有身高在發育。」
「要你管——莫名其妙!」杜小夜困難地掙出手想推開他。「就算我只有身高在發育,總比你乳臭未乾來得好。怎麼說,你都不會比我大,充其量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男人的成熟度是不必和年齡成正比的——」織田操想證明什麼似的提高聲調。但他還是沉不住氣地問說:「就算你比我大也大不了多少。你幾月生的?」
「你又是什麼時候生的?」杜小夜反問。
織田操瞪著她看一會,才很不甘心地說出來。居然和她同月同日生,她足足比他大了一歲。
「哈!我會走路的時候,你還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小弟弟——」她得意萬分地嘲弄他。在他面前,第一次能將姿態擺得那麼高,心情痛快極了。
織田操兩道濃濃的劍眉又打結了,對她的「得意忘形」顯得十分氣惱,惱羞成怒,瞪著眼,語帶蠻橫地威脅她說:
「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再笑,我就將你的嘴巴堵起來!」他可不認為她比他大個幾個月——就算大他一歲好了——就能成什麼氣候。偏偏她一副得意裝大的模樣,教他看了就有氣。如果她以為「年齡」可以當做壓制他的籌碼,那她就大錯特錯!他從來不吃那一套,更別說她只不過比他大不了幾個月——呃,大不了一歲——罷了。
「你何必惱羞成怒,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杜小夜嘟囔著小聲抗議,但顯得氣壯理直。
織田操那麼蠻橫霸道,也唯有這點「事實」才能稍微壓抑下他的氣焰——雖然這實在是很無聊又沒什麼意義的舉動,而且不見得能產生什麼作用,然而,聊勝於無,免得她總是被他「欺負」。
「事實就是事實。」她猶不知死活地撩撥這個禁忌的話題,繼續說:「我就說嘛,你的個性那麼差,脾氣也不好,絲毫看不見成熟男人應有的風度,原來是年紀還小的緣——」
「你這混蛋——」織田操的臉色愈變愈難看,狠狠堵住杜小夜喋喋不休的嘴。
他的「威脅」,並不只是裝腔作勢、說說而已。他說得出做得出,從來不打折扣,連給對方有緩衝或後悔的機會也不留。他的作風是絕對的,而且蠻橫;當然,規矩和道理,是他自己訂的。
偏偏卻遇上一個不知好歹的杜小夜。不管存心或無心,有意或故意,她總是惹得他火冒三丈,怒髮衝冠。多半時候,她好像很可憐,總是被他欺負;但天曉得,他被她氣得只差沒吐血。
杜小夜的嘴被他狠狠堵住,錯愕地睜大眼睛瞪著他。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做——唉,不!她早該料到會有這種後果——不對!不對!不應該會這樣,不應該發生這種事……
唉!她的腦子完全混沌了,思緒變得亂七八糟——
「你怎麼可以隨便亂來!」織田操的嘴唇一離開她的嘴,她立刻惱恨說:「你連我是誰都不清楚,憑著自己高興,就隨便侵犯別人,不僅野蠻.又不道德!」
她真的生氣,氣他也氣自己。她氣他隨意「侵犯」她;
氣自己下意識裡把它當作「理所當然」的事、她更氣——明明他比她小,但他對她的態度卻像個主宰,立場顛倒。在他面前,她成了一個「小人」,只要惹他不高興,就沒完沒了。
「你是我的女人,我親你怎麼能說是『隨便』?」織田操面無愧色,不把杜小夜的氣惱當回事,漫不在乎地回答她的話說:「你叫杜小夜,身高一六八公分半,體重四十八公斤七,三圍33、23、34,今年二十一歲。家居南部鄉下,父母務農,你排行老大,下頭有一個讀中三的妹妹。高中畢業後,你北上賃居,連續四年落第,無顏見江東父老,不敢回鄉,經由馮妙儀介紹,在『卡布奇』擔任助理的工作。生活習慣枯燥,不抽煙。不喝酒、不喝咖啡、不過夜生活——當然,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說到這裡,他歪嘴笑了一下,貼著她的臉,眼睛對著她的眼睛,說:「怎麼樣,你的『底細』,我清楚得很。我怎麼可能連我的女人是誰都搞不清楚,就隨便摟隨便抱?我說過,我的吻很寶貴的!」
「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杜小夜吶吶的。她的底細,他的確是知道得夠多了。
「自然有人會告訴我。你應該也聽過許多我的事才對吧?」
「大概知道一些。」
「那就扯平了。」織田操挑了挑眉。既不問她知道一些什麼,也不提他自己的事。與她兩眼對著,看了一會,微微偏過臉龐,再一次吻住她的唇。
又來了!他總是這樣,只憑自己高興就隨意侵犯她。
但——她慢慢伸出手,摟住他的頭頸……
「不行!」她突然又睜大眼睛,抗拒說:「我們這樣子……這麼曖昧……如果讓別人撞見,我就完蛋.別想嫁人了!你快走開,別再跟我糾纏不清!」
「不要!我覺得這樣很舒服。」織田操毫不考慮就拒絕,又一次將唇貼上她的唇。
這一切實在太莫名其妙了,但又發生得那麼理所當然——她心跳著遲疑又矛盾,想排斥卻又出於本能地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吻像海浪,一波又一波,時而激烈時而柔緩,帶著鹼澀的味道。她覺得有些羞慚,沒想到自己居然那麼「淫蕩」,在半夜裡露天赤地之下,毫無遮攔地和一個認識不深的男人親熱地親吻擁抱,而且還恣意地享受、陶醉在他的吻帶來的那醉人的滋味和充滿誘惑的感覺裡頭。
她只覺得她的思緒比先前更混沌了……
四下遂歸諸靜寂,只有海潮不斷湧起一陣一陣的騷蕩,企圖掀覆一場潮浪,回到最初的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