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又空了。沈冬生猶豫著要不要再叫一杯啤酒。天氣相當的冷,幾杯冷啤酒下肚,他已經凍得直發抖。可是……這種天氣、這種夜晚,不喝酒,留著腦袋大大清醒要幹什麼?
攤子邊只有他一個人;遠遠的、唯一的一張桌子上,一對情侶縮著脖子在吃米粉湯,還切了一盤豆乾及豬耳朵。攤子老闆則在鍋邊沒事忙,這邊切切那邊弄弄,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沈冬生呼口氣,正想呼叫老闆,有人在他肩膀拍了拍。
「沈老師。」
他抬頭。是學校的同事。應該是教歷史的吧,他偶爾碰著對他點個頭,不算熟。多半的時間,他都窩在美術教室,用洗筆筒喝咖啡,調色盤裝學生給的蛋糕,不怎麼熱中社交。
「蔡老師。」他禮貌的點個頭,一邊對小攤老闆舉舉空杯示意,要了另一杯涼啤酒。
「怎麼一個人?」蔡清和自動自發在他身旁坐下,姿態大剌剌的。「老闆,給我一碗餛飩麵。呼!」他用力搓著雙手,呵出一團熱氣。「呼!冷死人了,這天氣——」瞥眼一看,見沈冬生在喝著啤酒,說:「這種天氣你喝這種東西!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沈冬生聳個肩,沒預料到這個話題。他和蔡清和不熟,平時也聊不上什麼。事實上,他跟大半的同事都不熟——不,他在女中待得夠久了,不是時間上的生疏生份,而是,怎麼說,除了聊聊天氣說說馬屁,他跟同事之間說不上能真正聊些什麼。就是那樣。
「蔡老師呢?怎麼也一個人?」不過,他對蔡清和的印象倒是不壞。他跟他一樣,三十多歲的老頭一個了,在學校也是怪胎一個——哦,也不能說是怪,只是,蔡清和也不是那種緣開八面、社交型的就是了。
其實他自己在學校同事間的人緣還算好,只不過,他一直非常低調就是了。在女中六、七年了,他也學到一些教訓:受學生歡迎是一回事,鋒芒太露就不太好了。低調一點,相安無事。否則,就得結交這、巴結那以確保自己在團體中的人緣地位,不僅累又麻煩,只會搞得自己一團糟;再說,他也拉不下那個身段。
所以,他一直非常、非常的低調,少惹麻煩為上。
「我就住在這附近。」蔡清和唏哩呼嚕吃著面,大口大口的,嘴巴塞滿麵條,發音都含糊不清。
沈冬生點個頭,沒吭聲,自顧喝著他的啤酒。
蔡清和還是大口吃著面,吃到一半,忽然停下筷子,入定似了,低頭對著面動也不動。沈冬生以為他哪裡不對勁了,正想喊他,卻聽他歎口氣,說:
「唉!兩個大男人相對坐在這裡喝酒吃麵,未免太淒涼!」他丟下筷子,抬頭說:「到我那裡喝一杯吧,前兩天我剛好買了一些火鍋料。正好!這種天氣吃火鍋最好了。」
「不方便吧?」沈冬生想推托。
「有什麼不方便的!」蔡清和站起來。「就這麼說定。老闆,算帳!多少錢?一起算!」
「啊!這樣不太好,我自己來!」他急忙掏錢。
「不必跟我客氣。」蔡清和推開他的手,一邊會清了帳。「難得有這機會同你一起喝酒,算太清楚就沒意思了。」
「可是——」
「要不然,下回再讓你講好了。」
下回啊……沈冬生尷尬的默不作聲。他就怕這樣,太麻煩了。有下回,就有再下回,那樣一直下去,沒完沒了。
「我看你都不太跟同事來往,還以為你是那種孤芳自賞型的,沒想到你也會一個人喝悶酒。」
短短的路程,蔡清和滔滔不絕。沈冬生苦笑一下。他想說不是在喝悶酒,但也不能說不是,想想,就乾脆隨蔡清和去解釋了。
「進來吧。」電梯在七樓停了,出了電梯左轉的那間。
「打擾了。」沈冬生客套的喃喃一聲。
蔡清和的公寓不大,但他一個人住儘夠了。十多坪快二十坪的房子,一個單身漢住來也許還太奢侈。
「喝些什麼?」蔡清和問。
「隨便,什麼都好。」
「唔……隨便是嗎?那就喝隨便吧。」蔡清和幽他一默。
材料都是現成的,所以也沒費多少時間功夫一切便就緒。兩人盤著腿,圍著矮桌,桌上那爐火鍋沸騰騰的,熱得冒泡。
「哪。」蔡清和拿出一瓶米酒。
米酒?喝這個!?沈冬生不禁苦笑起來。這下子才真正是淒涼了。
「不好意思,我找了找只有這個。要不然……嗯,我記得……你等等!」蔡清和在廚房翻索了一陣,興高采烈抱了一瓶日本清酒回客廳。
「這個好多了。」他倒了滿滿的兩杯酒。「來,別客氣。說真的,沒想到能這樣和你一起喝酒聊天。」
是啊,他也沒想到。沈冬生扯扯嘴角笑了笑,喝了一大口清酒。火鍋熱滾得很香,他也不客氣的夾了滿滿的一盤。熱氣撲襲他的臉,有一股溫辣,一不小心就會被薰出淚。他連忙又喝了一口清酒。
「說真的,你幹嘛大冷天裡一個人喝悶酒?」幾杯清酒喝下去,身子暖了,情緒也跟著輕鬆,一些陌生的防備也跟著卸掉,蔡清和的口氣像在對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似。
「沒什麼。」沈冬生一語帶過:「剛好想喝酒。」
「下次再想喝酒,就找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喝悶酒強。」
「兩個人,那豈不是『楚囚相對』了?」他開了句玩笑。
蔡清和笑起來。
「總比『獨自暗泣』好吧?」說得像深宮怨。
知道他在開玩笑,沈冬生只是笑了笑,舉起杯子示個意,一口氣將它乾了。自己再將杯子斟滿。
「就你一個人?」他看看屋子。他記得蔡清和好像訂親了,他還吃過他的大餅呢。
「嗯。一個人清靜多了。」蔡清和聳個肩,覺得不在乎。
那個不在乎多少有些刻意,沈冬生有些奇怪,但他沒多問。他總希望能和別人保持越簡潔的關係越好,關係太接近,難免變得複雜;一旦事情變得複雜,許多的麻煩就免不了。
「哪,吃吧!別客氣。東西很多,盡量吃。」蔡清和慇勤的招呼,又替自己也為沈冬生斟了一杯酒。
電話響,蔡清和正好將一盤薄豬肉片掃進火鍋裡,手裡還拿著筷子便咚咚地跑去接電話。
沈冬生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清酒,偶爾夾片豬肉。
「不!不!媽,我說過了,我沒空!不要——」蔡清和說著,突然氣急敗壞起來。
聲音那麼大,沈冬生想不聽也不行。偷窺了什麼似,有些不自在。
「不——媽,我說不要。你不要自作主張!聽我說——喂!媽,喂喂——」
「什麼嘛!」蔡清和對著話筒嘀咕,不甘不願地掛斷電話,咚咚地走回矮桌邊。
「我媽。」他對著空氣解釋:「真是的,獨斷獨行,硬要我回去相親,也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掛掉電話。」
「相親?」沈冬生有些意外,「為什麼?你不是已經……」
「吹了。你不知道嗎?」蔡清和一派滿不在乎。
沈冬生先是瞪著蔡清和片刻,忽然「啊」一聲低叫起來。
「啊,對喔。對不起。」
他是真的給忘了。當初那件事還鬧得滿大的。他記得蔡清和帖子都發了,結果未婚妻卻氣跑了,臨到結婚前一星期,婚禮硬生生的取消。
「無所謂。那件事反正是我混帳。」
聽蔡清和這麼說,沈冬生覺得不表示點什麼說不過去,便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蔡清和搖搖筷子,一副說來話長。
「還不就那麼回事。我把錢拿去玩股票,連結婚基金都賠光了,甚至把聘金也填進去,她氣瘋了,就跑了。」
原來。沈冬生瞭解地點點頭,說:「你沒有去求她回來?」
「當然。差點沒下跪!不過,她是吃了秤陀鐵了心,任憑我怎麼苦苦哀求就是不回頭。我能怎麼樣?只好一拍兩散。」
男與女之間,就是這樣,是吧?
沈冬生想想,說:「你真的就那樣算了?」未免太容易,且太簡單。不是愛情嗎?濃濃烈烈又甜甜酸酸的化學作用在那裡發酵嗎?怎麼——
「不然能怎麼樣?」蔡清和大手又一揮,像要抹消掉什麼。「那件事鬧大了,結果我可慘了。我老頭和老媽沒兩天就打電話,要我回去相親。我是老大,底下兩個弟弟都結婚了,剩下我一個人,我媽急得,可以想像,我的日子可難過嘍。」
「沒那麼嚴重吧?」沈冬生笑起來。
「怎麼不會!跟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的,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蔡清和邊說邊喝口清酒邊甩頭。「對了——」他突然看住沈冬生,起了餿主意。「你這個春假有事嗎?我看你老是一個人,乾脆跟我一起回去算了,讓我媽幫你介紹個對象,怎麼樣?」
怎麼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沈冬生嚇一跳。
「謝了!」忙不迭搖頭苦笑。
「說的也是。」蔡清和失笑起來,明白自己主意的「餿」,說:「真正有條件的人是不會淪落到婚姻市場的。」
說得這麼落魄淒涼。換沈冬生失笑起來。
「其實啊,」蔡清和媽夾片豬肉,說:「你別看我這樣,雖然我是沒你英俊有才華,不過,我可也是挺受學生歡迎的。每天都收到一大堆的電子郵件。」
「哦?」
蔡清和揚揚眉,一副「你不信?」的表情。
「不過,」他附註說:「都老嘍!全是一些十多歲的小毛頭的小孩玩意兒,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是的,都三十四了,學生的年紀都差他們一大截——
「不過,」蔡清和又說:「你條件好,長相又不差,怎麼到現在還是一個人?」
不只是在學生之間,其實,在女同事之間,沈冬生也是受歡迎的。只是,他一直相當低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知即無罪,也省了很多麻煩。
沈冬生猶豫一下,拿不定主意要洩漏多少自己的事。他沒料到會和蔡清和談到這樣的話題——完全沒預期,也沒防備。
最主要的是他不習慣,沒有頭緒該怎麼說起?
「唔,我……嗯……」吞吞吐吐的,喝了大大一口清酒。
「如果你不想說,無所謂。」蔡清和意外地很瞭解地比個手勢。
「不,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起,你知道的……」酒精讓情緒放鬆多了。沈冬生微微甩個頭,覺得有一絲暈眩了。
「其實,我跟你說,你也不相信……」他胡亂揮手,「我有個秘密,她是我的學生,你相信嗎?我們對看了兩年,不過,你不必緊張,什麼也沒發生——」
「她畢業了?」蔡清和略微嚴肅。也不是道德問題,只是,這種事情難免令人神經緊張。
「嗯。很多年前了。」
「哦。」聽他這麼說,蔡清和神情緩和下來。畢業了,那就不是問題了。「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啊?什麼?」沈冬生沒意會。
「你在猶豫什麼?去找她啊!兩廂情願的,不是嗎?」
「嗯,不……嗯,可是……」
「可是什麼?她結婚了嗎?還是……你有女朋友了?」
沈冬生默不作聲,吞了口酒。
算是,也算不是。他有個半新不舊、認識大半年有了的,關係算甜也算不甜的女朋友。每星期他們見面大概三次,吃她煮給他吃的營養料理;大概一次他會去她的、或是她到他的公寓消磨半天,聽聽音樂或看看書,偶爾外出到公園散個步。他會親親她的頭髮、抱抱她,她則喜歡慵懶的躺在他懷裡,像只溫馴的小貓咪。
就是那樣。
「那樣啊……」蔡清和瞭解什麼似的點點頭。
那樣就沒轍了。
「你知道的,我跟她從來沒有真正有過什麼。我……她,那麼多年了,我以為……」
「我明白,我明白……」蔡清和瞭解地拍拍他。
「太遲了,對不對?」沈冬生轉頭問道。
蔡清和沒說什麼,只是投給他一眼無言的瞭解。
「我就知道太遲了……太遲了……」沈冬生自言自語,喃喃的。
蔡清和再次拍拍他肩膀。
難怪大冷天裡,他要一個人喝悶酒。醉了省事。男人就是這點好消磨。
問題是,醒來以後,還是依舊。
「吃吧,先填飽肚子再說。」蔡清和一古腦兒倒了另一大盤滿滿的薄豬肉片。想起什麼似,對沈冬生笑說:「不過,沒想到你會有這種羅曼蒂克的煩惱和苦悶。」又勸了沈冬生一杯酒。
今宵有酒,就過今宵再說。
剩下的,明天再說。
※ ※ ※
不知道是誰說的,「沒有人是一座島」。好像是那個叫約翰但恩(John Donne)的傢伙,平時無所事事走走看看時,隨意浪漫的脫口說說吧,他也不確定。
總之,說這句話的傢伙,很浪漫的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牽個喜馬拉雅山脈黏在一起,峰峰相連,脈脈相接,拖泥帶水的分割不清。
可是,依他看,恰恰相反。每個人都是座島,而且還是孤島,彼此互不相通也不相連,只能依靠橋。不過,大海茫茫的,要築座橋,那實在太困難;所以,到頭來,每個人還是都各自為一座孤島。
他和荷莉——唐荷莉,他半新不舊的女朋友之間的關係,大概就像是這樣。儘管他們一星期大概見三次面,他的孤島還存在著一大片蠻荒地帶。
怪不得他會這樣想;他其實一直都這樣想。
還有四十分鐘才下課。沈冬生看看手錶,有些煩躁。他和唐荷莉約好六點在「塞內加爾」碰面。以往這時候他或多或少會有一絲期待——起碼,總比在課堂上無聊發呆好;但現在,那種感覺消失不見了。他懷疑,他是否是為了這理由而和唐荷莉持續約會見面的,因為發呆的時間若多了,難免東想西想,他不想那般的胡思亂想。
他再看看時間,還有三十八分鐘才下課。學生都很安靜的在作畫。他給她們一個題目,叫「想像」。意思是隨她們去塗鴉。時日越久,他越來越草率,反正在升學的高中裡,除了術科專班,也沒有人認真看待美術這門課。
一開始,他還算有些理想;還年輕的時候,難免還覺得挫折,久了,便麻木了。反正升學掛帥,這種美學課不重要,常常被擠到邊疆時間地帶——比如禮拜五下午的最後一堂課。更老是有其它科老師來借課,這個挪一點,那個騰一些,上課時間被分割光,煩不勝煩。
然而,今天,他壓根兒不想上課,偏偏卻沒有半個人來借課。真是!
這就是人生。
「老師!老師!」
學生叫他,他沒注意,回過神,卻見幾個人笑成一團。
「什麼事那麼好笑?」沈冬生問。這些小女生還是那麼愛發笑。
「沒有啦!林曉惠她——」
幾個小女生嘰嘰咕咕的,說不到兩句話又笑成一團,他根本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實在,有什麼事真的那麼好笑?看她們笑成那樣,他都替她們覺得嘴巴酸。
他搖搖頭,目光忽然一個錯亂抑或看花了,幽暗的角落浮貼出一個身影。
是她!不笑的她——
他踉蹌一步,身上的毛孔都僨張起來。
啊!徐夏生!
學生奇怪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失態了,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奔到教室後頭——
沒有。人影不見了。果然!
他定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是他看花了,她不可能會在這裡的。他甚至不知道這此際,她在世界的哪個角落。然而他卻在大白天裡,看見縹緲的海市蜃樓。
收到那張信卡,是半年前的事。這中間的日子,他時時疑惑,這此際的她,會是在哪裡?
明知道多想無益,他還是不禁。
他的心,從沒有這麼失落過。可是,奇怪,好像他一開始,其實就是這樣了。他那些個年輕歲月,他一直是這樣的。所以,怎麼能算是失落?只是他的性格。
只是……哎,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只是忘不掉那個名字,腦際裡時而會撞進與她兩眼相對的那歲月。
※ ※ ※
匆匆趕到「塞內加爾」時,已經六點過十多分了。沈冬生站在門口略微張望一下,唐荷莉已經在靠窗的座位上,正朝著他揮手。
「塞內加爾」是這幾年新興流行的連鎖咖啡店,裡頭什麼都賣,就是不賣水和綠葉的茶。他對這種流行咖啡店其實是有些「感冒」的,但唐荷莉喜歡,她尤其喜歡店裡那種老是幽幽暗暗、其實根本嚴重供電不足的黑魅氣氛。
「冬生,這裡!」唐荷莉嬌媚的出聲喊他,纖柔的手臂軟軟揮著,帶幾分女孩的俏皮。許多人都回頭看她。
「抱歉,遲到了。」沈冬生匆匆走過去。
唐荷莉仰頭對他笑一下,表示不介意。
唐荷莉是個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也相當瞭解她自己的魅力,舉手投足都散發應有的魅力味道。二十六歲的公關公司經理,怎麼看都十分迷人。
「喝些什麼?」唐荷莉問。
翻翻桌上的菜單,不是咖啡就是起士蛋糕,不是義大利面就是奶-有的沒有的,簡直教人倒盡胃口。沈冬生略皺眉,說:
「換個地方好嗎?」隨即搖頭改變主意:「不,算了。」
「啊,沒關係,如果你想換個地方的話。不過,為什麼?你不喜歡這裡嗎?」唐荷莉睜睜劃得夠大的眼睛,睫毛像洋娃娃一樣濃密的往上翹。
「不,算了。這裡就好。」豈止不喜歡,但……算了。
沈冬生低調的妥協。解釋理由太麻煩了,他有點懶。
服務生來,唐荷莉要了她的奶-海鮮什麼的,他也搞不清楚,聞起來還算香,但香中有股稠膩感。他的檸檬汁則乾脆多了,不會有那種黏黏答答的膠著不舒適感。
「怎麼就只喝這個?沒胃口?」唐荷莉關心問道。
的確是沒胃口。沈冬生笑笑,說:「也不怎麼餓。」
「要不要我的分一點給你?」說著,要將她那一團黏糊糊的奶-海鮮叉一半給他。
「不用了。」沈冬生連忙搖手阻止。那一大團黏糊糊的東西吃下去,他不胃痛才怪。
唐荷莉是個懂得品味的女人,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一股時尚的標準;他也愛她展現出來的那款優雅。她的美、她的好、她的女人味,他都能欣賞,但是……
這樣就好了嗎?就是這樣嗎?偶爾——不,時時,他會這麼問自己。他甚至不記得他是怎麼認識唐荷莉的。
唐荷莉有甜美的笑容,優雅的丰采,女人味十足的氣味感;這樣一個吸引人的女人,他的女朋友,他卻心不在焉在想什麼?
「春假快到了吧?有幾天假?」唐荷莉已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四天還是五天吧。」沈冬生回得不確定。好像整整有一個禮拜吧,如果加上週末假日。不過,他真的不確定。
「你確認一下。我把年假挪一挪,湊在一起,我們利用這個假期到國外旅遊渡假,你說好不好?」
上次的情人節,他有三星期的寒假,他們在泰國芭達雅的海灘過了一個慵懶的假期,還看了一場饒有趣味的人妖秀。
「你還有假嗎?」他問。
唐荷莉聳個肩。「如果假用完了,我就請假嘛。」
「這樣不太好吧?」這口氣聽起來像推托,沈冬生連忙補充說:「你工作那麼忙,脫得了身嗎?」
「可是,」唐荷莉停下又干,嘟了嘟嘴,「人家想跟你在一起嘛!」
她這舉動十分嬌憨,用在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身上,一點也不突兀,反而顯得相當可愛俏皮。
沈冬生握了握她的手,用吸管喝了一口檸檬汁。
好酸!
「這次恐怕不行。」如果可以,他真想丟掉吸管,直接端到嘴巴大口大口的喝掉。
唐荷莉抬眼詢問。他解釋:「有個同事邀我春假去他老家作客,早就答應的,不好改口。」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沒聽你提起?」
剛剛才決定的。突然就決定的。
「前些時候吧。我忘了,一直要跟你談的說。」
這不算謊話吧?蔡清和的確跟他提起這件事,而且好幾天前的時間也算是前些時候吧?
唐荷莉露出失望的表情,嘟嘴說:「這麼不巧,人家好期待的說……」
「對不起,下次吧。」沈冬生抱歉地扯扯嘴角,想笑,但沒笑成;想給她一個彌補的承諾,終究還是吞了回去。
唐荷莉還是原來的唐荷莉,不對勁的是他不,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低調、不管對什麼都無謂——究竟為什麼他會和唐荷莉在一起?
啊!想不起來了。他就這樣無所謂的過過來,沒有必要或非必要的想望,甚至對生活沒有太大的熱情——
他暗暗苦笑一下。什麼時候他竟變得幾分文藝腔了?
「看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我看我也來一些吧。」他指指唐荷莉吃著的那團黏糊糊的奶-海鮮,討好地表示。
果然,唐荷莉笑了起來,甜蜜的分給他一大半。
沈冬生微微對她笑了一笑。
認識唐荷莉以後,因為她有甜美的笑、愛笑,所以他陪著笑的機會也多了起來;所以,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好幾條,常常覺得嘴巴和臉頰酸。
啊,他多懷念那個不笑的人兒……那段回憶輕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