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在這裡兩個星期了。六月的天空不時下著雷雨,讓蓓莎感到更加不適。她經常頭疼,而且嘔吐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魯伯特王子的軍隊已經到來。蓓莎走向帳篷,聽到王子正在和瑞夫及其他手下談話的聲音。
「各位,我們必須開始有所行動。這是國王的命令。」他拿著一根棒子指著地圖說道。
瑞夫盯著地圖。臉上的表情顯然不同意這樣的說法。蓓莎可以從他緊繃的肩膀和嘴角的線條看出來。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地他並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盯著地圖,蹙緊了眉頭。
然後他抬起頭看見了她。他對眾人點了點頭,往蓓莎身旁走去。「你好嗎,親愛的?」
他對她微笑一下。「你睡了一整個上午嗎?」
「嗯。」她說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王子想要說服其他人開始行動。我不太確定這是否是個好主意。」
「這表示你要放棄圍城嗎?」
瑞夫看著葛氏城堡。「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水了。就算他們儲存了備用的水,城堡裡面有五百人,加上不知有多少馬匹,我不認為他們還能撐太久。」他低頭望著蓓莎。「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你生病了嗎?」
「沒有。我想是太熱了。」她故作輕鬆地說道。「你會怎樣處置莉薇、菲碧、黛娜和寶寶呢?」
「她們將會被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你是在擔心這個嗎?」
「我擔心她們是否在受苦。」她誠實地說道。
「能夠結束她們苦難的人是凱托。」瑞夫反駁道。「他只需要俯首投降就行了。」
「然後你會吊死他。」她說道。
「不。他會是國王的囚犯,不是我的。我只對他的投降感興趣。」他冷泠地說道。
蓓莎什麼也沒有說。她不相信他。瑞夫利用這場戰爭,只為了達成他自己的目的。他已經贏得他的地位和領土。但他依然希望用凱托的性命抵償他父親的。
瑞夫等待著蓓莎的回答,但他心中知道,她不會給他所想要聽的答案。他希望她會說她瞭解,和他一起為他的勝利而歡呼。但他知道只能得到她的沉默,就像她默默地允諾對他的忠誠一般。他也知道就是這份沉默和忠誠,帶給她內心深深的痛苦。
蓓莎轉身往帳篷走去。她沒有吃早餐,因此感到十分飢餓,但同時又覺得噁心。她的整個身體都不聽使喚。她的胸脯脹痛,情緒也起伏不定。
但她依然沒有告訴瑞夫。她想要告訴他,但她覺得這不是時候。她自己尚未理清對這件事的感覺,而且她很害怕。害怕他的反應不是她所想要得到的。他已經有了孩子。所以不會有那種初為人父的興奮。她知道他不會拒覺這個未出世的孩子,但他可能只會聳聳肩表示接受,答應扶養這個寶寶,謹止於此。這個孩子會是他的私生子。孩子的母親是他的情婦。孩子和她都沒有權利要求愛與尊嚴。她相信他會樂意提供後者,但前者就不知道了。
但她需要的不只是這些──她需要更多──不只是一個負責的反應。她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過著和她一樣的童年,總是覺得自己沒有人要,是多餘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地位,只是他人的負擔。但在她心中知道,這個未出世的寶寶已經受到了詛咒。
她想要告訴某個人,想要傾吐內心的複雜情緒,想要有人瞭解她的感受,提供她一些安慰。但除了瑞夫之外,她沒有對象可以傾訴。
「啊,丫頭,你沒有來吃早餐。」比爾對走進帳篷的蓓莎說道。「桌上有新鮮的鹹肉和薄餅。」
「我吃薄餅就可以了。謝謝你,比爾。」蓓莎說道。
「隨便你吧。不過鹹肉可是特別加菜才有的呢。」
「我今天不想吃。有牛奶嗎?」
「嗯,在後面的壺裡。」比爾指著帳篷後方的水壺說道。
蓓莎大口地喝著香甜的牛奶。這些是葛家的乳牛身上擠出來的。它們被養在城堡外的小山丘上。這表示城堡裡的人已經好久沒有牛奶喝了。蓓莎放下牛奶,拿起一壺水繼續喝著。
沒有水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她簡直不敢想像。
就算凱托可以派人偷偷從密道中離開城堡。他們絕封不可能拿足夠的水回去給整個城堡中的人使用。他一定急壞了,每天都焦慮地希望救兵趕快到。然而,費將軍和雷爵士忙著在約克郡打仗,根本沒有辦法過來伸出援手。
她低頭看著吊橋下方的護城河。水位很低,因為已經六個星期沒有下過雨了。先前的積雪融化的水早已蒸發。河底的淤泥和雜草清晰可見。
如果她直接從吊橋下方游到城堡中的密道,很可能會被狄家的守衛看到。然而,如果她能夠繞道,從小島的後方過去的話……那裡很暗,火炬的光通常照不到,或許她有機會可以溜過去。而且密道的入口被吊橋的橋柱擋著。她可以躲在那後面,並有時間摸索密道的門。
蓓莎知道自己沒有選擇。她必須溜進城堡去和莉薇及菲碧說話。她需要知道她們過得怎麼樣,並且向她們傾訴她的秘密。她的朋友和這場該死的戰爭,以及瑞夫和凱托,一點關係也沒有。和她們說說話並不表示背叛瑞夫。過去他也諒解過她……並且終於接受她那麼做。
這一次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蓓莎和保羅換了午夜到四點的班,而保羅很高興地接受了。瑞夫對於蓓莎守夜並不感到驚訝。因此,當她用完晚餐之後,立刻就上床睡覺了。瑞夫則和魯伯特王子一行人繼續閒聊著。
十一點鐘時,瑞夫走進帳篷準備就寢。蓓莎昏沉沈地熟睡著。瑞夫伸出手,輕輕地搖著她。蓓莎猛然睜開眼睛。「你已經睡死了。」瑞夫柔聲說道。他已脫下身上的衣物,躺在她的身邊。
蓓莎呻吟了一聲。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令她感到腹部一陣噁心。
「回去睡吧。」瑞夫說道。「我來替你代班。」
「不……不。」她坐起身來,努力將睡意趕跑。她把被單踢到一旁,希望自己嘔吐的感覺快點消失。「不,輪到我當班,我就應該去做。」
「蓓莎,你生病了嗎?」瑞夫的聲音帶著關心。
「沒有……沒有。」她猛烈地搖著頭。「我只是不喜歡在半夜起床罷了。」她伸出手拿起衣物和靴子,穿上之後,站起身來準備出去。
當她一站起來,那股噁心感覺令她昏昏欲厥。她努力咬著下唇緊上腰帶,然後將小刀和劍插在腰帶上。
瑞夫躺在床墊上,用一隻手撐著身子。瞇起眼睛望著她。她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對勁。真的只是因為剛起床的緣故嗎?直覺告訴他,他應該堅持要她回去睡覺,那麼做對她而言將會是一種侮辱和否定。她不希望受到特別的待遇。
蓓莎對瑞夫點點頭之後走了出去。她來到駐守的地方。亞當微笑地向她打個招呼。「真高興見到你。不過,我以為當班的是保羅。」
「我和他換了班。因為我明天下午想要休息一下。」
「哦。」亞當點點頭。「好啦,沒什麼動靜。祝你晚安。」他揮揮手離去了。
蓓莎發覺自己噁心的感覺消失了。或許是太興奮的關係吧。她巡視了三次,沒有人注意到她。除了從帳篷中傳來的呼聲,以及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之外。四週一片寂靜。 蓓莎溜進樹叢中,找到那天下午她事先找好的一顆橡樹。她從樹洞中拿出一件黑色的披風。那是用來遮蓋她頭髮的。她脫下鞋襪和白襯衫,將它們藏在樹洞中,然後穿上披風。
她將事先藏好的水果放進口袋中──蘋果和梨子。她只能帶這些。因為其他東西碰到水都會壞掉。不過她猜想,如果人口渴的話,水果的天然汁液是最好不過的禮物了。最後,她用手帕綁住她的鼻子和嘴巴。然後,她光著腳,悄悄地在樹葉中移動,來到了那個小島旁。
她開始趴在地上,往前匍匐前進。附近還有三個守衛,但蓓莎謹慎地計算著他們經過的時間,不聲不響地向前爬去。吊橋的影子遮去了光線,讓一身漆黑的她幸運地不被發現。片刻之後,她來到了密道的前方。
蓓莎深吸了一口氣。密道的門要如何打開呢?上次她是意外碰對的,但這一次她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她憑著記憶在石塊上摸索著。
夜晚的空氣雖然暖和,但全身濕透且沾滿泥濘的她,依然感到有些寒冷。她的手在顫抖著,牙齒也不停地打顫。她不知道自己是冷還是緊張,但她的手依然繼續在石塊來回摸索。
突然間門開了。她感覺到石塊移動了。她的心猛烈地跳著。她立刻鑽進密道中。裡面似乎比她印象中要暗得多,而且陰冷無比。
她猶豫了起來,身後的門依然開著。現在要回來還來得及……忘記這個瘋狂的主意。她的全身猛烈地顫抖著。如果她現在回去……
蓓莎輕輕地把門關上。密室裡面的財寶都已經不在了。她在黑暗中,快步朝前方的通道走去。然後她來到另一扇門前。她像上次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打開了它。
蓓莎發現自己又回到那個熟悉的環境。裡面一片寂靜無聲。她立刻衝上廚房的階梯。興奮和恐懼讓她忘記了寒冷,悄悄地往莉薇的臥房走去,然後打開房門溜了進去。
「是誰?誰在那裡?」菲碧驚恐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噓!是我。」蓓莎回答道。
「蓓莎,真的是你嗎?」莉薇從床上猛然坐起身來。
「是的。安靜一點。」蓓莎衝到床邊。兩個女孩並坐在床上。一臉驚訝地望著她。
「你全身都濕透了。」菲碧說道。
「因為我是從護城河半游半爬過來的。」蓓莎打個寒顫說道。「但我好像沒有受到應得的歡迎。」
「哦,我們當然歡迎你了,蓓莎!」莉薇從床上跳下來,緊緊地擁抱著蓓莎。「哦,你好冷。你全身都濕了。」
「我知道。」蓓莎說道。「我幫你們帶了些水果來。」她從口袋中將水果拿出來放在床上。
「把你的衣服脫下來吧。」莉薇開始脫下蓓莎的衣服。「你可以穿我的羊毛長袍。」
「哦,謝謝你。」蓓莎立刻脫下身上的衣物。「我最討厭濕衣服了。」
「這裡有毛──毛巾。」
蓓莎將身體擦乾後,穿上莉薇的長袍。她的身體終於停止顫抖了。
「我帶了些水果來給你們。」她重複說道,指了指床上。「雖然不多,不過我只能帶得動這些。」
「我不明白。」菲碧說道,拿起一個梨子咬了一口。「真好吃……不過你是怎麼進來的?沒有人出得去,所以你怎麼可能進得來呢?」
「有一個密道。」蓓莎說道,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不過我不能告訴你們。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好不好。我好擔心你們。」
「好可怕。」莉薇坐回床上說道。「我們什麼東──東西都不能煮,因為沒有水。」
「而且只有麥酒可以喝。」菲碧插口說道。「葛爵士生氣得不得了,而黛娜把所有的罪過都怪在他頭上。不過當然她沒有告訴他。所以她把氣都出在我們身上了。」她把梨子的果核扔進垃圾桶中,小心地拿起一個蘋果。
「而且好熱。」莉薇說道。「我們不──不能打開窗戶,因為外面有煙霧。而我父親也不讓我們出去。」
「你認為會很快結束嗎?」菲碧問蓓莎。
「我不知道。」蓓莎說道。「而且我不能談論這些。」她皺起眉頭,這似乎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既要對瑞夫忠誠,又要安慰她的朋友。
「你不能談論這些,是因為你是我們的敵人。」菲碧直截了當地說道。
「蓓莎才不是敵人!」莉薇憤憤不平地說道。「你怎麼可──可以這麼說?」
「嚴格說起來,菲碧說的並沒有錯。」蓓莎說道。「不過我並不是來這裡談論戰爭的。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好不好。還有……還有……呃,我想和你們說說話。」
「在軍隊裡面很寂寞嗎?」菲碧問道。
蓓莎聳聳肩,菲碧總是這麼心直口快。「我本來沒有想到會是那樣的,不過,是的,的確有點寂寞。」
她這一生一向孤獨慣了,即使是傑克在世時也一樣。但現在面對莉薇和菲碧,她才瞭解到自己很想念女性朋友的陪伴。而這一點是男女之間的熱情和纏綿沒有辦法取代的。
「那狄瑞夫呢?」菲碧繼續問道:「你還是他的情婦嗎?」
「我懷了他的孩子。」蓓莎脫口而出。
「哦!」莉薇睜大了眼睛。「可──可是你沒有結婚耶!」
「不用結婚也可以懷孕的,小東西。」蓓莎解釋道。「而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不會結婚嗎?」菲碧問道。「在孩子出生之前?」
「我覺得大概不會。」蓓莎用雙手將臉遮了起來。「我還沒有告訴瑞夫,不過……」她抬起頭,懊惱地輕笑一聲。「我並不是那種當貴族的料。你可以想像我當羅斯堡伯爵夫人嗎?」
「可是他是個亡命之徒啊!」
「不再是了。國王已經重新將爵位和領地封給了他。」蓓莎心想,透露這個消息應該不算是背叛。就算凱托還不知道,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的。
「我認為你會是個成功的伯──伯爵夫人。」莉薇說道。
「可是你想要嗎?」菲碧狐疑地問道。「你總是說你要當個不凡的人……想要當軍人……而且你不該是個女孩。」
「是的,不過顯然命運並不同意我的看法。」蓓莎無奈地說道。「否則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十足女人的地步。」
壁爐上的鍾敲了三響,蓓莎猛然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我得走了!我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她脫下長袍,換上她的濕衣服。
「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裡嗎?」
「只有你們兩個。而你們必須發誓不能說出去。」
「我們當然不會!」菲碧說道。
「你會再來嗎?」
「如果我能夠的話。」蓓莎穿上外套。「不過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有機會。」她無奈地望著她們。「我真希望能夠為你們做些什麼。」
「謝謝你的水果。」菲碧說道。然後她又好奇地問道:「你會害喜嗎?我聽說懷孕的人都會害喜。」
「幾乎一天到晚。」蓓莎扮了個鬼臉。「而且總是昏昏欲睡。」
「哦,真可怕,我很高興我打算不結婚。」莉薇說道,走過去吻蓓莎。
「蓓莎也不打算結婚啊!」菲碧反駁道。「是熱情讓她懷孕的,不是婚姻。」
蓓莎輕笑了一聲。「你說得真對,菲碧。保持處女之身吧,這樣就不會有問題了。」她站在門口,給了兩個女孩一個飛吻。「這場戰爭遲早會結束的。」然後她停頓一下。「你們願意當孩子的教母嗎?」
「當然。」莉薇說道。
「等到你生了的時候,寄你的手環給我們,我們會想辦法去找你的。」菲碧說道。
蓓莎突然覺得感動不已。就算這個孩子會是個私生子,但她已經替他找到了兩個教母。
就算孩子長大沒有社會地位,她知道莉薇和菲碧會永遠在一旁支持的。
蓓莎循著原路溜了出去。她來到密道的門口,輕易地將門打開。她在護城河中半游半爬著,突然間感覺到一道火光照在她背上。她的心猛烈地跳著,根本不敢移動。然後她聽到一陣叫喊聲。她知道自己已經驚動了大家。
更多的火炬照了過來,然後槍炮和弓箭射中她身後的石牆。她焦急地往前游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更多的槍彈和弓箭射入水中,而她知道自己的生命隨時都有危險。
蓓莎抬起頭,向河岸上喊著秘密口令。然後她尖叫道:「不要再射了!」
三個衛兵將她拉上岸。她趴在地上喘息著。那些士兵站在那裡望著她。蓓莎抬起頭,看到一張張不熟悉的臉孔。他們是魯伯特王子的士兵,不是狄家的人。所以他們才不認識她。
「我是狄家的人。」蓓莎說道。
「狄家的人怎麼會從葛氏城堡裡出來呢?」其中一個士兵問道。
「把「他」帶去見衛兵長吧。」兩個士兵開始彎下身,準備將她拖走。
「我自己會走路。」蓓莎抗議道,但他們不理會她,繼續拖著她往前走。
魯伯特王子手下的衛兵長坐在帳篷內,一邊喝著麥酒,一邊和他的手下玩骰子。當兩個士兵拉著蓓莎走進去時,他抬起頭來望著她。
「我們逮到「他」溜出葛氏城堡,長官。從城堡的石牆溜出來的……好像是什麼密道。」
衛兵長盯著她,然後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你有什麼話好說,小子?」
蓓莎搖搖頭。突然間衛兵長打了她一個巴掌,他手上的戒指割破了她的嘴唇。
「說吧。」他嚴厲地催促道。「「你」到底是誰?」
蓓莎用手背擦拭著流血的嘴唇。「我是狄家的人。」
衛兵長再次打了她一巴掌,令她跌倒在地。「你可以請狄爵士來。」蓓莎說道。「他會證明的。」
頓時一片靜默,然後衛兵長說道:「「你」是怎麼認識狄爵士的,小子?」
「我告訴過你了。我是他的手下。」蓓莎勉強站起身來。
那個男人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好吧。不過如果這是什麼詭計的話,我會要「你」好看的。」然後他轉身對一個衛兵說道:「去請狄爵士過來吧。其他人回去繼續守衛。」
瑞夫被一個衛兵急促的聲音喊醒。他坐起身來穿上褲子。「什麼事?」
「是衛兵長派我來的,爵爺。我們逮到一個囚犯,從城堡裡游泳出來。長官想要審問「他」,但囚犯說「他」認識您。」
「真有趣。」瑞夫一邊穿衣服,一邊思索著。一個從葛氏城堡裡逃出來的囚犯,顯然是個不尋常的狀況。
他跟著衛兵來到營幔,對衛兵長微笑說道:「我們逮到了誰啊?」
蓓莎站在帳篷正中央。瑞夫看到她濕透的衣服,被打得流血的嘴,以及臉頰上的紅印。
「這是怎麼……」他開始說道,然後轉身面對衛兵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衛兵長面對狄爵士的銳利目光,顯得有些懼怕。「我們逮到「他」從城堡裡試圖游過來。守衛看到「他」從一個密道的門鑽出來的。」他看到伯爵臉上的表情稍微改變了,於是又大膽地說道:「「他」說認識您,爵爺。」
瑞夫沒有理會衛兵長。他轉身面向蓓莎,臉上表情一片空白。「你在城堡裡做什麼?」
蓓莎用手指摸了嘴唇一下。上面的血已經凝結成塊。「我去見莉薇和菲碧。」告訴他實話似乎是她唯一的選擇。然而,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看得出她已經完全失去瑞夫了。
「你是怎麼進去的?」他的聲音中不帶任何情緒。
「有一個密道。」她悲慘地說道。「那是我住在城堡中時發現的。」
現在瑞夫終於明瞭了一切。她知道有一個密道,但卻從來沒有提過。這場圍城行動早就可以結束,如果他們能夠攻進城堡的話。她知道這個秘密,但卻沒有告訴他。而這背後只有一個理由。
現在他知道她一直都在欺騙他。她先前帶著情報來找他,只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而葛凱托是利用那些財寶,讓一個間諜混進狄家的陣營。這個陷阱十分簡單,而他竟然中計了。
瑞夫冷冷地說道:「從圍城行動一開始,你就利用那個密道進出城堡。你一直在探訪你的親人,帶情報給他們,並且提供慰藉。凱托是怎麼說的──」
「不!」她喊道。「不,我沒有。這是第一次。我沒有背叛你,瑞夫。我只是想見我的朋友。只有這樣。」
「對不起。爵爺。不過我有點困惑。」衛兵長猶豫地說道。「這是你的手下嗎?」
瑞夫傾身將蓓莎頭上的軍帽摘下。「不。」他說道。「她不是我們的人,她只是和我們在一起。」
「哦。」衛兵長瞭解地點點頭。軍營中通常有一些女人跟隨,不過這一個的穿著倒是有些不尋常。「但您說她是間諜嗎?」
「看樣子是如此。」他冷冷地說道。「而且這不是第一次。」
「不,我沒有!」蓓莎絕望地說道。她不敢相信瑞夫竟然在衛兵長面前否認了她──並把她說成是妓女之輩。「你知道我沒有,瑞夫!」
他沒有理會她。「你不否認你是經由一個密道進入城堡的?」
「對。」
「你不否認你那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安撫敵人?」
「莉薇和菲碧不是敵人。」她說道,但她知道她的話一點信服力也沒有──至少這一次已經沒有用了。
「你進去了那個城堡。你和敵人在一起。」瑞夫揮了揮手。你宣誓要對狄家效忠,而你卻打破了這個誓言。」
蓓莎搖著頭,她的唇和臉頰顫抖著。「求求你。瑞夫──」
「你帶了什麼東西進城堡裡去?」他嚴肅地打斷了她。
她驚恐地望著他。「只有水果。」她說道。「我怕她們口渴。」這時她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衛兵長很快地說道:「這就是幫助敵人的最佳證據,國王的敵人。這是叛國罪,必須接受法庭的審問。」
瑞夫望著蓓莎。「我怎麼會笨到被你欺騙?」他說道。「你是葛家人,你的血液中本來就帶著欺騙和背叛的基因。」他嫌惡地轉過身。
「我們必須把她交給總部審問,爵爺。「衛兵長重複說道。
「瑞夫──」蓓莎伸出手央求道。他不可能就這樣離開她的。他不可能的。
他回過頭,用同樣冰冷的聲音說道:「我無能為力。是你害了你自己的。」然後他走出帳篷離去。
蓓莎盯著他的背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世界就這樣瓦解了,如此突然,而且絲毫沒有道理。士兵們用麻繩綁住她的手,將她推出去。她想要尖聲叫喊不公平,但她卻喊不出聲音來。
他們強迫她坐在營區旁的一棵樹下,緊緊地將她綁在樹幹上。蓓莎動彈不得,又濕又冷地坐在地上.等待黎明的到來。
瑞夫在營區中走著,憤怒像火山爆發般席捲著他的世界,留下的是無法言喻的傷痛。然而,在盲目的感官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我無能為力。」這句話一直在他腦海中纏繞著。
不論她做了什麼,他都不能讓她去面對法庭的審問。憤怒曾經讓他想要置之不理。但現在他的情緒已經稍微控制下來。哦,怒火依然在他心中燃燒著,傷痛也繼續剌痛著他的心。
但當他恢復理智時,他無法遺忘她曾經屬於過他,曾經對他有過的意義。他無法站在一旁讓他們傷害她,也不能看著她死。她錯了,她理當承受他們的責罰,但他不能讓它發生。
威爾驚訝地聽著瑞夫告訴他發生的事,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聽從了瑞夫的命令後,便離開消失在營地中。
蓓莎倚靠在樹幹上。她的臉疼痛得發燙,而她的手也逐漸失去知覺。當威爾出現在她身旁時,她只是瞥了他一眼,嘴唇則痛得無法開口說話。
他蹲在她身邊,替她割斷繩索。「來吧。我必須在他們來之前把你帶走。」
她勉強說道:「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走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起來。她的心緒已經一團混亂,而她的身體也只好放棄了。
威爾沒有回答。他輕輕地將她挽起,半扛著她把她帶回瑞夫的帳篷。瑞夫正在等她,但他的眼神冷漠無比。威爾將她放下之後,就匆匆地離去。
「脫下那身衣服吧。」瑞夫說道,然後指指旁邊的一疊乾衣服。「如果你天亮時還在這裡,我恐怕就沒有辦法幫你了。快一點。」
蓓莎迷糊地脫下衣服,換上乾淨的衣物。兩人之間的靜默簡直令她無法忍受。她不敢正視他的臉,以及他眼中那股被背叛的眼神。她感覺到他的震怒已經消失,但這份冷淡無情及輕蔑更為糟糕。然而,她並沒有開口為自己辯駁。
當她穿上靴子時,喬治走了進來。「馬匹已經準備好了。」他說道。故意避開目光不去看蓓莎。
「你需要幫她上馬。她累壞了。」這是第一次他提到她的身體狀況,而蓓莎微微感到一絲希望從心中升起。但當她看著他時,他卻又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
喬治挽著蓓莎來到馬匹旁,幫助她爬上馬背。「我會牽著你的馬。你只要抓住馬鞍頭就可以了。」
蓓莎點點頭。瑞夫並沒有跟著他們走出帳篷。蓓莎不敢問喬治要帶她去哪裡。這時小奇突然興奮地從一旁跑了出來,想要蓓莎抱它上馬背。喬治沒有理會小狗,繼續往前走去。
「喬治,拜託你。」蓓莎抽泣地央求道。「小奇……」
喬治咒罵了一聲。「主人的命命中沒有提到那該死的小狗。」
「求求你。」
他注視著蓓莎一會兒,然後停下馬來,彎下身子抱起了小狗,將它遞給蓓莎。「拿去吧。」蓓莎勉強微笑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去哪裡,不過有小奇作伴,她感到安慰多了。
幾個小時之後,他們來到了狄家村。喬治牽著蓓莎的馬走到村外的一個石造建築物前方。那裡很狹窄,窗戶上都有鐵欄杆,巨大的木門上有一根鐵柱擋著。這裡是狄家村的監獄。
喬治將蓓莎抱下馬。她緊抓著小奇,彷彿沒有注意到週遭的環境。喬治打開木門,催促她走進那個幽暗狹小空間。裡面有兩間牢房,每一間都有一個窄床墊及一個便桶。
「進來吧,丫頭。」喬治將其中一間牢房打開,輕輕將她推進去。「我去替你拿一些水和麵包來。主人說,在他決定如何處置你之前,要你待在這裡。」
蓓莎跌坐在床墊上。上面有兩條薄毯子,而她立刻就倒在毯子上,失去了知覺。小奇緊靠在她胸前。她沒有聽到喬治拿著水和麵包回來的聲音,也沒有聽見沉重的木門和鐵欄杆被鎖上的聲音。
幾個小時之後,小奇喚醒了她。四周很暗,一時間蓓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小狗嗚咽著站在欄杆門口,顯然想要出去。
「哦,天啊。」蓓莎坐起身來,回憶頓時都回到腦海中,令她的腹部一陣翻攪。她的臉既僵硬又疼痛,嘴唇腫大了兩倍。她走到便盆前想嘔吐,但她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根本吐不出東西。「小奇」則繼續哀嚎著。
「我沒有辦法放你出去。」蓓莎坐在冰冷的石地上,這才瞭解到自己的慘狀。「我連自己都放不出去了。」上方的窗戶透進一束光線,她猜想應該是月光。四週一片全然的寂靜。
她會永遠被關在這裡嗎?
這是個令人恐懼的念頭,幾乎比被抓去法庭審判還要悲慘。她努力壓抑自己的驚慌,忍住淚水,撕下一塊麵包。她緩緩地吃著。小奇終於忍不住尿意,跑到牢房的一角尿了出來,然後帶著歉意望著蓓莎。
突然間出現一個聲音。那是有人打開外面的大門,走進來的聲音。然後蓓莎看到一道燈光。
「啊,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怎麼會這樣呢?」
喬西的聲音此刻在蓓莎耳中聽來簡直是天籟。老人將油燈和一盤菜餚放在蓓莎牢房外的小桌子上。
「我最好把小狗放出來……哦,太遲了。」他搖著頭,看著角落裡的一攤液體。」我來看過好幾次了,不過你們兩個都睡得很熟。我會拿抹布給你的。」
「你可以放我們出去嗎?」蓓莎站起身來走到欄杆前。
「喬治說只有小狗可以。」喬西打開牢門,小奇衝了出去。喬西又將門關上。「我會拿抹布回來給你的。」然後他就和小奇一起離去。
喬西拿著一個水桶和抹布回來。他小心地打開牢房的門,將東西遞給蓓莎,然後又關上門。「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麼?喬治不肯說。」
「什麼也沒有。」蓓莎清理著小奇的穢物。「但瑞夫認為我有。」
「主人一向是個公正的人。」喬西說道,顯然不相信蓓莎的話。「我認識他這麼久……而且我從他嗷嗷待哺時就認識他了。」他打開門,拿回水桶和抹布,又將門關上。
「你沒有必要這樣開開關關的。」蓓莎疲憊地說道。「我哪兒也不會去的。小奇在哪裡?」
「在外面跑。」喬西說道,然後看看蓓莎蒼白,虛弱的面容。「你想吃點晚餐嗎?」
和過去這陣子一樣,蓓莎的肚子並不舒服,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吃東西。「我可以出去吃嗎?」
喬西猶豫著,然後他說道:「如果你保證──」
「我哪兒也不會去的。」蓓莎很快說道。喬西打開門讓她走了出來。「喬治告訴你什麼?」
「他只說主人下令要把你關在這裡,並且要我照顧你,因為這裡只剩下我們這些老人了。」他替她打開餐盤的蓋子。「裡面有湯匙給你喝湯用。」
因為沒有椅子,所以蓓莎站著吃喬西為她準備的晚餐。「你可以拿點水來讓我梳洗一番嗎?」
「是的,我的職責是帶給你所需的一切。」喬西點點頭說道。「替你清理便桶,帶水和食物來給你。明天早上我來的時候,會帶一些紅酒或麥酒來。」
蓓莎放下空餐盤,回到牢房中。「你可以帶些東西來,讓我有事好做嗎?譬如說紙筆,或是瑞夫的書之類的。什麼都可以。」
喬西猶豫著。「擅自從主人的家中拿他的東西嗎?這我可不知道。」
「我不認為他會介意的。」蓓莎說道:「如果他不高興,他會責怪我,而不是你。」
喬西皺起眉頭。她看起來如此絕望而不快樂。喬西想起過去那個精力充沛,總是笑顏常開的她。不管她做了什麼,監禁的懲罰的確是嚴厲了些。「我想可以吧。」他說道。「否則你整天坐在那裡,會無聊死的。」
「謝謝你。」蓓莎勉強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當喬西離開之後。蓓莎獨自躺在床墊上。她依然可以看見瑞夫冷酷的目光,聽到他輕蔑的口氣,而最痛苦的是,他竟然誤會了她。她愛他,而她曾經以為他也愛她。但他卻誤解了她。如果他真的愛她,他應該知道她是絕對不會背叛他的。如果他真的愛她,他會試圖接納她……接納她的身份和一切,而這些可怕的事都不會發生了。
蓓莎對於這兩個家族的仇恨和戰爭,已經感到厭倦不已。她也不想再為了滿足瑞夫而否定自己的出身。這個代價太高,而為的是得到他的……他的什麼呢?
尊重?愛?還是熱情?
哦,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已經化為塵埃和灰燼。蓓莎蜷縮著身子躺在床墊上,讓睡意暫時驅走她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