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晚上一定到不了目的地。」威爾說道,抬起頭望著灰暗的天空。
「的確。」瑞夫回頭望著身後的人馬。每個人看起來都眼睛通紅,一副宿醉的模樣。他們拉著馬韁,搖搖晃晃地坐在馬背上。
蓓莎騎在瑞夫身邊。她同樣感到疲憊不堪。一路上她很少開口說話。蓓莎的沉默當然和昨晚發生的事有關。接下來會怎麼樣呢?現在的她算是一個快樂的俘虜嗎?她不斷地偷瞄著瑞夫的臉,但他始終面無表情。自從他們起床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單獨說話。從一大早,瑞夫就忙著叫他那些喝醉酒的士兵起來上路,而且他的態度顯然不是很高興。
倪上校從後方騎馬過來。「看起來好像要下雪了。」
「是啊。」瑞夫說道。「你們有帳篷嗎?」 .
「是的。」倪上校回答道。「我們有足夠的裝備。你不和我們一起來嗎?」
瑞夫搖搖頭。「不,我會叫威爾和一半的人馬護送你們到皇室法庭。其他的人則和我一起往羅斯堡的路回家。」
蓓莎猛然抬起頭。這是她首次聽到他的計劃。不過,不管去哪裡,對她而言似乎沒有什麼差別。
「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了,上校。」瑞夫傾身握了握倪上校的手。「希望下次能夠在不同的場合見面。」
「我也是。」倪上校說道。「祝你們一路順風。」
「威爾,那麼這裡就交給你了。我想你可以在一個星期內回家。如果有事耽擱的話,別忘了派人捎個信。」
「我知道了。」威爾說道。
「一路順風。」蓓莎說道,然後就和其他十五個士兵跟在瑞夫身後,往另一條路走去。
他們騎了一段路之後。瑞夫站在一個小丘上,看著另一隊人馬離去。然後他又轉身開始往前走。
蓓莎突然想到剛才他說的話。「這裡就是羅斯堡嗎?這是你們家族的領地嗎?」
瑞夫起初沒有回答,然後才小聲地說道:「曾經是。」
蓓莎沒有再問下去。當他們騎過那片土地,她感到一股陰影籠罩著他。沒有人開口說話。唯一的聲音是馬蹄聲和蕭蕭的風聲。
瑞夫的心情沉重不已。他早就知道走這條路會有這種後果,但這是回狄家村最快的捷徑。他本來以為自己夠堅強,在打了一埸勝仗之後。應該不會被過去的陰影所困擾。但他們越靠近羅斯堡,他的情緒就越來越陰沉。
當他們來到那裡時,他轉身嚴肅地對喬治說道:「我在這裡和你們分開。帶其他人先回狄家村,我等一下再和你們碰頭。」
喬治似乎感到很不安。他知道這是哪裡。「你確定嗎,主人?」
瑞夫點點頭。
「我們要去哪裡?」蓓莎問道。
「你和喬治一起走。」瑞夫說道。然後他騎起『亞傑』,往一片荒蕪的土地走去。
「走吧,小姐。」喬治來到蓓莎身邊。「主人等一下就會跟上來。」
蓓莎皺起眉頭。和喬治一起往前走去。幾分鐘之後,她停下來說道:「我要到後面去一下。」
喬治點點頭。在荒郊野外,要上廁所是很容易解決的事。
蓓莎掉頭往後方騎去。她看到瑞夫停在前方的一座小丘上。他坐在馬背上。瞭望著山谷下的景色。他臉上的表情嚴肅得令她感到害怕。她突然間希望自己沒有離開喬治。
當她正準備轉身離去時,瑞夫轉頭看見了她。他望著她的雙眼空洞無比。她突然想到他昨天說過的話。她對他一無所知。他昨天曾經這麼說過---是昨天嗎?而她一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們昨晚繼續的記憶,像水晶一般地破碎了。
「過來吧。這是你想要看的。」他用嘲諷的聲音喊道。
蓓莎並不想去。但她已別無選擇。她騎著馬走上小丘,來到『亞傑』身邊。
「這樣你就可以看看葛家人的傑作。」瑞夫說道。「你看吧!」他用馬鞭指著前方說道。
蓓莎看著小丘下的山谷,看到一個黑色的廢墟。曾經是紅色的磚塊現在一片漆黑,傾倒的城牆,邊緣已殘破不堪,但依然看得出過去宅院的痕跡。倒塌的煙囪,破碎的窗戶玻璃,都依然躺在庭院的草地上。到處長滿了雜草和矮樹鼗。
蓓莎驚訝地望著眼前這一片荒無。
「我就是在那楝房子中出生的。」瑞夫用嘶啞的聲音說道。「當年,葛喬治站在那扇門口殺死我父親時,我才八歲。他們放了一把火燒燬了我的家園。他們把狄家人趕出這片土地,開始我們的放逐生活。」
「傑克說你父親是自殺的。」蓓莎說道。「葛喬治沒有殺你父親,是他自己殺死了自己 。」「是的,他之所以自殺,是為了避免承受被誤控為叛徒的羞辱。」瑞夫說道。「他之所以自殺,是不想讓他自己兒子,親眼目睹他在大庭廣眾下,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斬首。而那個二十年來,他稱之為是朋友的人,正是造成他死去的原因。」
蓓莎望了他一眼,然後低頭看著眼前的這片廢墟。他臉上的表情可怕得嚇人。他甚至已經遺忘了她的存在。
「葛喬治背叛朋友的代價。是得到羅斯堡領地所有的稅收。」他冷冷地說道。「我曾經想過,要用葛凱托的女兒當人質,來換取那些所有權當贖金。不過沒想到---」他停頓下來,望了蓓莎一眼,然後繼續說道:「我曾發誓要為我父親報仇,因此我一定會做到。我要葛凱托為他父親的背叛付出代價。」
蓓莎驚恐地發現,他的每一個字都不是隨便說說的。但在內心深處,她也為他的失落感到痛心。一個八歲的孩子,失去了父親,被趕出自己的家園流亡在外,被迫當個亡命之徒。一個父親死於非命的八歲孩子。
「你母親呢?」她試探地問道。
「在我們被驅逐之後的五個星期,她在生我妹妹時死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她死去的原因,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幫助一個逃亡的女人。一個叛徒的寡婦。嬰兒也在幾個小時之後死亡了。」
「哦,天啊!」蓓莎試圖不去想那個畫面。一個八歲的男孩看著自己的母親,聽她在生產過程中尖叫,無助地看著她受苦,承受她死亡的事實,最後自己變成一個沒有家的孤兒。但這是不對的。如果瑞夫一心只想著報仇,這兩個家族間的仇恨會世世代代沒完沒了。最後只會毀了所有的人。
「凱托並沒有害死你父親。」她說道。「他自己那時候也是個孩子,就像你一樣。你不能讓他為他父親的行為負責。」
「因為你是葛家人,所以你會這麼說。」瑞夫說道。「真奇怪,為什麼我總是會忘記你的身份呢?」
「這是我無法控制的,瑞夫。」
他沒有回答,繼續坐在『亞傑』背上,盯著他那個被毀成廢墟的家園。
蓓莎拉起馬韁。誠實地說道:「我永遠是個葛家人,而你也承認不會忘記這個事實。我不能待在狄家村。身為人質,我對你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對你永遠不會有任何意義。我永遠會是你的敵人。」
他望著她,眼中一片空白。「從這裡往南走,離葛氏城堡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回家吧,回到你所屬的葛家去。」
蓓莎騎馬下山丘,然後往南走去。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那個男人依然坐在馬背上,俯視著山谷,一心想著他的復仇。
蓓莎問了好幾次路,終於看到了葛氏城堡。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她騎到城堡的大門口,守守狐疑地望著她。當她通報了自己身份後,守衛打開了門,然後回頭喊道:「通知康中士過來。那女孩回來了。」
蓓莎下了馬,站在門口等著吉爾。一個人質奇跡似地被放回來,這樣的歡迎似乎顯得很不熱情。
吉爾快步走了過東。他正在用晚餐,脖子上依然圍著餐巾。他訝異地盯著蓓莎,片刻之後才說道:「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是逃出來的。」她說道。「他們剛才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呢?」
「葛爵士正在用晚餐。」他說道。「不過現在你可以進來了。跟我來。」
蓓莎本來想告訴他,她很清楚到飯廳的路怎麼走。但她決定保持沉默,像個囚犯般跟在他身後走去。
在飯廳中,凱托無奈地和莫布萊對談著。不過他的來訪卻讓黛娜完全變了一個人。布萊是出入宮廷的人。他的衣著時髦。舉止彬彬有禮,而且說話總是帶著調情的意味。黛娜一臉容光煥發的模樣。凱托則不然。
「如果你喜歡打獵,布萊,我可以--」凱托說到一半時,吉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抱歉打擾您用餐,爵爺。不過---」
「沒關係,吉爾。」凱托放下餐巾站起身來。他沒有看到站在他身後的蓓莎。「來吧,我們到我的書房去。失陪了,親愛的。」他對他妻子說道,然後走向門口。這時他驚訝地停住腳步。
「蓓莎,天啊,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是剛才回來的,爵爺。」吉爾在蓓莎開口前說道。「就這樣突然地出現在大門口。」
「你還好吧,孩子?沒有受傷嗎?」
蓓莎搖搖頭。「沒有,爵爺。不過我很疲倦。說來話長。」
「當然。來吧,我們私底下談。」
「什麼事,爵爺?」黛娜的聲音傳了過來。
「蓓莎回來了。」凱托說道。「真是奇跡。不過我想聽聽她怎麼說。」他關上門。然後他帶著蓓莎往書房走去。吉爾跟在他倆身後。
在書房中,凱托驚訝地望著蓓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抓錯人了。」她說道。「不過我想您已經知道了。」
「是的,我猜狄瑞夫那個混蛋的目標是莉薇。」他瞇起了眼睛。「你有沒有受到傷害?」
蓓莎搖搖頭。「綁架的過程有點可怕,不過當我一到狄家村,就一直受到不錯的待遇。」
「她說她是逃出來的,爵爺。」吉爾用尖銳的眼神望著她說道。
蓓莎猶豫了一下,凱托則瞇起了眼睛。
「是的。」她說道。她怎麼能夠說出事實呢?
「她騎了一匹母馬,爵爺。」吉爾說道。他依然懷疑地望著蓓莎。
「狄家的馬嗎?」
「是的。」蓓莎回答道。
「是你偷的嗎?」
「我想您可以這麼說吧。」她微微地搖晃著身子,然後用手扶著椅背。她實在無法應付這樣的審問。至少不是今晚。「我個人覺得只是借用罷了。」
「從狄家村逃亡並不容易。」吉爾說道。
蓓莎疑惑地望著他。他在暗示什麼?
「我們必須把馬送回去。」凱托說道。「我不想讓姓狄的指控我偷竊。」
「我們把馬騎到邊境,然後它可以自己找路回去。」
「是的。順便送個信給我們的朋友狄瑞夫。」凱托嚴肅地說道。他轉身面向蓓莎。「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
蓓莎低頭望著自己男人的裝束。「我的衣服在綁架過程中撕破了。」她解釋道。「這些衣服是他們給我的,那裡沒有女人。」她補充說道。
凱托點點頭。「這我聽說了。」他仔細地端詳著她。「你在那裡有沒有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消息是有用的,爵爺。」
「你知道他們軍隊的情形嗎?」
「很有效率,爵爺。而且他們是支持國王的。」
凱托站在那裡望著蓓莎。她說的是實話嗎?她真的是逃出來的嗎?剛才她似乎有些遲疑。她這次的歸來是狄瑞夫的詭計之一嗎?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逃得出戒備森嚴的狄家村呢?而且還偷了狄家的一匹馬。他實在搞不懂這個女孩。他能夠信任她嗎?他不知道。
他注意到她的手抓著椅背。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一點是確定的。這個孩子累壞了。
「我們明天再說吧。」他說道。「莉薇看到你會很高興的。她一直很擔心你。葛夫人說,莉薇最近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休息。你去看看她吧。」
「當然,爵爺。」蓓莎行個禮後離開了房間。
當她一打開莉薇的房間,立刻就忘了自己的不愉快。
莉薇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被罩緊緊地拉到下巴。她的身體僵硬得彷彿像是躺在棺材裡一樣。蓓莎的心猛然跳了起來。凱托說她生病了,而她看起來簡直像是快死了。
「莉薇?」
「蓓莎!」莉薇猛然坐起身,蓓莎的憂慮立刻消失了。莉薇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事。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莉薇的表情驚訝無比。然後她盯著蓓莎的裝束。「你穿長褲!」
「是的,是我沒錯……還有。我的確穿著長褲。」蓓莎關上門走到床邊。「你為什麼躺在床上呢?你父親說你生病了。」
「是啊。」莉薇抓起蓓莎的手。「哦,我好高興!高興看到你。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穿這種衣服暱?」她的黑眼睛中帶著神采,而她的臉頰也紅潤起來。
蓓莎坐在床邊。「說來話長。」
「告訴我!」莉薇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蓓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間她想要對莉薇訴說心中所有的苦。莉薇又催促道:「告訴我。」然後蓓莎開口說話了。 .
她試圖把事情描述得很輕鬆,但莉薇從她自嘲和諷刺的口吻中,聽出了她的不快樂。而她明白,在她心目中一向開朗、活潑的蓓莎,現在卻深深地受到了傷害。
莉薇被她的故事感動了。「你愛他嗎?」最後她問道。
蓓莎苦笑了一聲。「愛?我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麼,莉薇。我想我是愛傑克的……或許我只是很依賴他,因為他是我唯一擁有的。不,我不認為我和狄瑞夫之間的是愛。」
「那麼是什麼呢?」莉薇問道。
蓓莎望著遠處,感覺到莉薇的關心所帶來的溫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的確,那麼是什呢?熱情、刺激、好奇?也許是全部。就算它們之間有什麼---即使她曾經感受到過某種情感-可以確定的是,狄瑞夫並沒有那種感覺。她永遠會是他的敵人。
「反正不是愛就是了。」蓓莎聳聳肩說道。「我不認為我這一生曾經感受到愛過。」
「我愛你。」莉薇說道,傾身摟住蓓莎纖瘦的身體。「我愛你。」
「哦,莉薇!」蓓莎望著她的眼睛,淚水開始滑落她的面頰。「你看看你把我都弄哭了 。」
「有時候哭-哭泣是好的。」莉薇也開始掉下眼淚。
片刻之後,蓓莎掙脫開莉薇的擁抱。「我只是太餓、太累了。」她勉強微笑說道。「我是從來不哭的。」
「你剛才不是哭了嗎?」莉薇也微笑說道。
「我們兩個真是一對。」蓓莎說道,然後望著旁邊小桌上的一盒食物。「這是你的晚餐嗎?我可以吃一點嗎?」
「我不餓。」莉薇說道,把盤子推到蓓莎面前。
「你確定嗎?」蓓莎拿起一隻雞腿。然後瞥了莉薇一眼。「我已經告訴你我的故事了。現在換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裝病呢?你到底在躲避什麼?」
「布--布萊。」莉薇躺回枕頭上說道。「他在這裡。」
「他怎麼了?」蓓莎一邊吃著雞腿、一邊問道。
莉薇思索著,試圖回答蓓莎的問題。她每次一想到他,就忍不住感覺嫌惡及恐懼。而那份感覺令她根本說不出話來。她總是選擇逃避。
她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你。我不-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殺了他。」她無助地看著蓓莎,而蓓莎似乎對她的話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這就是蓓莎與眾不同的地方。似乎沒有任何事會令她驚訝。
幾分鐘之後,莉薇說道:「我不會幫你殺他,不過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倒有一、兩個詭計。可以令他很不舒服。」
莉薇的眼睛一亮。「什-什麼詭計?」
蓓莎微微一笑。「我會告訴你的。不過首先你必須下床,讓自己恢復精神。如果你一直躲在這裡,我們是無法整這個叫布萊的傢伙。」
莉薇沒有說話。蓓莎真的會是布萊的對手嗎?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好脆弱。像一隻被貓追逐的小老鼠。不過,或許有蓓莎在這裡,她可以堅強起來。「好吧。」她說道。「我明天早上就會下床的。」
「太好了!」蓓莎鼓掌說道。
蓓莎知道她目前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因此,或許替莉薇煩惱她的問題,可以稍微讓她分心。此外,如果還可以動動歪膦筋整人的話,其實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