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琪臻打電話來的時候,譚洛胥正好在路上開車。
「譚洛胥,你真是太不夠朋友了!」蔚琪臻劈頭就把他罵了一頓。
「我怎麼了?」還好譚洛胥戴著耳機,手機聲音變小,她罵人的威力因而聽來減弱很多。
「怎麼了?」蔚琪臻的語氣還是很差。「明知道我昨天要去找蒲雨苑,為什麼還把她帶走?」
「你知道了?」
「敢做就別怕人知道!」她氣嘟嘟的。
「我不怕你知道啊。」譚洛胥笑了。他本來就沒打算要瞞她,這種事肯定是瞞不了的,她只要一問蒲雨苑,就什麼都曝光了。
「真是!」蔚琪臻的口氣中明顯有著不屑的意味。「那天還在我跟小叔面前,信誓旦旦地說你不會追她,結果呢?」
「我沒追她。」並非狡辯,他只是狡猾了一點。「不信你可以去問她,我跟她做了什麼?什麼都沒做。」
沒錯,他是算準了蒲雨苑不可能把昨天的一切實況轉播,蔚琪臻其實也不知道關於蒲雨苑臉紅心跳啦,他挑逗她啦,那一類精彩的片段。
她改口:「那你找她出去幹嘛?」
「這個……也許……」譚洛胥已經不像昨天去接蒲雨苑時那麼衝動,而想到了個好理由,「鬧鬧你們。」
「鬧什麼呵!」蔚琪臻在電話中受不了地叫道:「瞎和!」
「蠻好玩的呵。」譚洛胥猜想,這個借口應該還可以安穩地搪塞一陣子。
「好玩吧,我看你還有辦法再玩?」她嗔忿的口吻,像在挑釁,又像存心要氣譚洛胥。「今天小叔跟蒲雨苑約了要請她吃飯,不過現在已經四點半,她早被小叔接走了,你這下玩不到了吧?!」
什麼?今天換成蔚時琪?
與蔚琪臻結束通話後,譚洛胥整個人立刻又不對勁了。
蒲雨苑被蔚時琪約走了?他瞄了眼車上的鐘,還真的已經四點多,他想攔截也攔截不及。
他的情緒驀地又沉入一種不安中,昨天造成他衝動接走蒲雨苑的那種感覺,又莫名其妙地打從心底浮起襲擊他,而今天的情況,似乎比昨天還嚴重。
若要分災難等級,今天應該是一級災吧?畢竟蒲雨苑還沒變成女同性戀,而他小叔除了年紀大一點外,擁有一切令女人心醉的本錢——或者年齡本身也是種魅力,對某些女人而言。
蒲雨苑和他小叔約會……
這樣的想法,竟然就像個釘錘似的,三不五時跑出來敲敲他的腦袋,敲得他頭疼眼昏心痛。他當下又再度決定。
她已經被接走了是吧?沒關係,蔚時琪請她吃飯,他知道蔚時琪會在哪請她吃飯。
他努力鎮定下來,照原定計劃處理了接下來的工作,等他能下班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他好整以暇地把西裝換下,穿上他習慣的休閒服,這才開了車,往蔚時琪的意大利餐廳去。
這餐廳他常跟蔚時琪來,服務生也認識他,他還不用開口,只是對服務生笑笑,服務生立刻就誤解了,以為他和蔚時琪是約好的,立刻客氣地帶他前往蔚時琪和蒲雨苑用餐的桌子。
在看見譚洛胥出現的那一霎那,蔚時琪和蒲雨苑幾乎是同時開口:
「你!」
「你也來啦!」
所不同的只是,一個是錯愕加上傷腦筋,另一個則有些意外的驚喜。
「我來吃飯,沒想到你們也在這,真巧啊。」譚洛胥笑道,不請自來地拉開椅子坐下。 ,
輕輕鬆鬆,得來全不費工夫,只為譚洛胥太瞭解蔚時琪,他要請女人吃飯,不上自己的餐店還上哪?他的餐廳有一流的廚師,他在這又能享受帝王般的待遇,順便還可以像女人炫耀一下他的事業。
於是,譚洛胥奸計得逞。蒲雨苑神經大條,沒什麼感覺,只當多了一個人聊天還蠻開心的;蔚時琪則是嘔,很嘔很嘔很嘔!
刻意安排的機會,和蒲雨苑難得的獨處時間,都因為譚洛胥這個刻意攪局的大電燈泡而泡湯了。
蔚時琪自此索然無趣,毫無興致,潦潦草草應付完晚餐,就客氣地護送蒲雨苑回家,然後和譚洛胥各自開著自己的車回到住處,蔚時琪特地趕在前頭,先一步守在譚洛胥家門前,譚洛胥一下車,就被他逮住,直逮進蔚琪臻家裡。
「咦?你不是去約會?這麼早回來?」蔚琪臻開門,先看見蔚時琪,然而跟在神色怨懟的蔚時琪身後的譚洛胥也出現了。
她立刻警覺:「你也在?啊,該不會……」
「你告訴他我今天跟蒲雨苑有約?」蔚時琪多少有點興師問罪的意味。
蔚琪臻只得硬著頭皮點頭,連忙補上一句:「你不早把蒲雨苑接走了嗎?他還能怎樣?」
「這傢伙,猜到我們會在我的餐廳吃飯,居然跑到我餐廳來攪局!」蔚時氣不忿地道。「還不視相地硬要跟我們同坐一桌。是我的約會,他卻跟蒲雨苑有說有笑的。」
光聽蔚時琪的形容,她就知道場面有多糟了,當然要跟時同仇敵愾:「你鬧也要有個限度吧?這太過分了。」
譚洛胥平白多出了兩個敵人,不過他並不緊張,從容地在蔚琪臻的客廳裡轉了一圈,尋找什麼。「你這裡不是藏著很多清酒?怎麼不拿出來?」
「還想喝酒咧!」蔚琪臻啐了一句,在沙發上坐下,根本不打算去拿酒。「先給我從實招來?」
「對,坦白從寬。」蔚時琪跟著補一句。
譚洛胥無所謂地笑:「坦白什麼啊!」
蔚琪臻肅起了臉:「還裝什麼傻啊你?」
「對,裝蒜。」蔚時琪在後頭又跟了一聲。似是凡事有蔚琪臻出頭,他在後面放馬後炮,譚洛胥笑著譏他:
「你是狗啊,去叼份報紙來給我。」
蔚時琪瞪他一眼,「我看你不只看不清眼前的情況,還欠揍啊?」
「你們要我說什麼嘛。」譚洛胥往沙發上一倒,倔倔的。
「你是不是想追蒲雨苑?」蔚琪臻坐起身來,認真問他。
譚洛胥的語氣中有種防禦性。「我說過了,不是。」
「我問錯了。」她收回剛才的話,重新措詞。「應該說,你是不是很喜歡蒲雨苑?」
他不回話了。這個問題像石頭般墜進他的心海裡,實在太沉重。他知道他可以繼續敷衍他們,推來推去打太極,但嚴重的是,當他面對自己時,難道也得繼續這麼模糊下去?
他踟躕了。
「說實話。」蔚時琪的語氣重了點,像個長輩。
譚洛胥苦笑。他連什麼才是實話都不知道,要他說什麼?
「呵,你流汗囉!」蔚琪臻促狹地著他,「冷氣要不要開強一點?」
譚洛胥還是只能幹乾笑著,很無奈。
他承認,自己對蒲雨苑的那種在乎,關心,從來不曾在其他女人身上發生過,這讓他不僅弄不清眼前的情勢,更搞不懂自己,當然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對她。
追她嗎?這個太受人歡迎的女人,只是短短幾個月內,已經使他週遭的男人女人全對她傾心,他不想自己的眼光顯得這麼平凡,跟眾人沒兩樣。
但放棄她?只要一想到放棄兩個字,他心裡又會有股暗暗的失落。
就是這樣的思量,他左右不是,難以抉擇。「我不知道好不好?你們別追著我問!」
「怎麼會不知道?」蔚時琪調侃,「你不一向很聰明的嗎?」
譚洛胥歎,「人難免有對事情不確定的時候。」
「這麼說,」蔚琪臻引導似地具體化他的意思。「你是對她有點感覺,只是自己不確定?」
「也倒不兗得為了她神魂顛倒,只是……」
只是沒了她在身邊,他又好像少了一分魂,好像那絲魂魄不小心自動飛到她身上寄附去了,他的神思總牽繫著她。
這是譚洛胥本來想說的,但這種話要他當著蔚琪臻和蔚時琪的面說出口,還真要點勇氣才行,於是他只說了個開頭,就吶吶收口了。
「難得我們堂堂大律師,也有這麼為難的時候。」蔚時琪笑得挺樂,賊賊的。難得逮到一個可以糗譚洛胥的機會,他非把握不可。「而且還是為了個女人貼躊躇未決。」
「你要我怎麼辦?」譚洛胥被這兩人又逼又諷的,終於算是變相投降,間接承認了。「她也從沒對我表示過什麼。」
「這就好笑了,」蔚琪臻還真的笑了出來。「你就不能先表示啊?」
他深吸一口氣,「萬一她對我沒興趣呢?」
她繼續進逼:「你不試怎麼知道?」
他起眉:「這樣不如不要試。」
蔚琪臻拍拍額頭,快氣到發燒。「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龜毛耶。你是我認識的譚洛胥嗎?」
他無可救藥地沮喪起來。「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蔚時琪把椅墊往身邊一丟,站了起來。順口做了結論:「唉,搞什麼,原來你喜歡她嘛!」
「我沒過說我喜歡她!」譚洛胥急著努力澄清。「我剛才講那麼多,你們都沒在聽?」
這兩個人現在倒真像是沒在聽的樣子。蔚琪臻搖搖頭,挺無謂地啐道:「早說呢,我們就不跟你爭了。」
「我可沒要跟你們搶。」譚洛胥立刻又聲明。
「就是。」蔚時琪受不了地搖頭,走進廚房給自己倒水喝,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我要找個女朋友容易得很,哪像你,都廿八了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哎,讓給你讓給你了。」
「喂,我是不是在說廢話?」現在彷彿是,不管他說什麼,蔚時琪和蔚琪臻都已經認定他已經愛上蒲雨苑這樣的說法了。
「別喝水了,」她建議蔚時琪,「我的書房裡有瓶上回從京都帶回來的燒酒,要不要試試?」
「當然好。」有酒喝,何必喝水?蔚時琪當下把杯子往桌上一擱,隨她上書房去,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把譚洛胥當透明人似的,完全不在乎他的存在。
譚洛胥只得自己追上去,「我也要。喂——」
星期假日,照道理說蒲雨苑應該是很忙碌的。依常理判,她平常上班時間都有人搶著來接她下班了,一到放假的日子,她還不炙手可熱?
不過這個週末,她卻什麼約會也沒有,只能坐在那看著妹妹蒲雨毓興高采烈地整理著行李,準備和同學去宜蘭渡假。
「你今天沒事啊?」蒲雨毓頗為好奇地看著仍穿著家居服的姊姊。
「沒。」她倒躺在沙發上,懶懶地回答。
「怪了,之前不是挺搶手的?」蒲雨毓感興趣地問,「那個小叔啊?律師啊?都不見啦?」
蒲雨苑想了想。「曖。」
蒲雨毓霎霎眼,「蔚琪臻也沒來找你?」
蒲雨苑又吐了個虛字:「唔。」
蒲雨毓不太相信地。「怎麼搞的?」
「不知耶。」蒲雨苑說,聲音像個小女孩般。
「你又對人家表現得可有可無了對不對?」蒲雨毓大搖其頭。「人家又不想理你了?」
「沒有哇。」蒲雨苑抱著抱枕,把頭埋在枕裡,看起來也像個無辜的小女孩。
「說真的,」蒲雨毓暫停整理行李,跳上沙發跟姊姊一起湊熱鬧。「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這還真是個嚴重的問題。
她沉吟著,慢慢說:「蔚時琪很體貼,跟他在一起很能令人放心。琪臻也很好,善解人意,又瞭解我……」
「喂,你沒變成女同性戀吧?」蒲雨毓緊張地打斷姊姊。
「沒。」她笑了。「不過如果我變成同性戀,一定第一個考慮蔚琪臻。至於譚洛胥嘛……」蒲雨苑立刻又是蹙眉,又是噘嘴的,表情多得很。
「他並不體貼,心思也不細密,一般女人所需求的條件或小說中男主角的標準,他好像都不夠格。」
但他卻有種吸引她的特質。是什麼特質,她又說不上來,好像打從一認識他開始,她就不由自主地惦記著他,倒又不是什麼特殊的事要她記得他,只彷彿他這人對她很重要似的,她非記著他不可。
但她不敢老實告訴妹妹這些,或者也因為她不太能將她的想法用言語明確地表達出來。她反問蒲雨毓:
「你覺得呢?哪一個好?」
蒲雨就也抓了個抱枕枕著,笑道:「當然是譚洛胥。」
「為什麼?」蒲雨苑微。
「年輕、長得好看、有個令人尊重的職業、有錢、會笑、會玩……」蒲雨毓每講一個理由,就扳下一隻手指,十個指頭都快用光了。她下了結論:「所以,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照蒲雨毓的角度看,譚洛胥又好像是頗為完美的了。不過其實,若要真的愛上一個人,也不必因為他的完美吧?蒲雨苑不語了。
蒲雨毓鼓吹似地用手肘碰碰姊姊:「怎樣?主動打電話給他吧?」
主動?!她以驚嚇的面容看著妹妹。她這輩子從來還沒做過這樣的事!
蒲雨毓發出一聲受不了的低吟:「一個電話而已,不會死的!」
她還是死命搖頭。
「你以後要是變成孤獨老人,別怪我當年沒教你。」蒲雨毓把抱枕往姊姊身上一砸,跳下沙發繼續整理她的行李,然後快快樂樂地跟朋友去渡她的假了。
而她呢?尚未變成孤獨老人,不過現在她是個孤獨的女人。為了讓自己的週末不至於太慘,她跑去租了幾卷錄影帶,又去超市提了兩大袋的吃食,想著至少有電視陪她,她不會太無聊。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差不多到了晚上九點,她家居然停電了!
一陣錯愕,她只能呆在一片漆黑的電視機前……不,整個屋子都是黑黑的,好不容易才眼睛漸漸熟悉了黑暗,摸索著去找出了蠟燭點上。
偌大的屋子,只有這麼一點點燭光,窗戶透進的風吹打得燭影搖晃,一屋子影影憧憧,益加詭魅起來。蒲雨苑覺得渾身涼颼颼的,披了衣服打開窗戶向外看,整個社區都是一片黑暗,一個恐怖的狀況。
她回來窩在沙發裡,抱著抱枕像抱著一個安全的支柱。燭光把她的影子打在牆上,風卻又把影子吹得支離破碎,恐懼趁機填補了縫隙,一陣寒氣滲入她的背脊。
別怕,別怕,她安慰自己,停電,電話還是通的,她可以打電話找朋友,這樣她就不是孤獨一個,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她救星似地拿起手機,沒多加思考,就撥出了一個號碼。
「唯?」譚洛胥的聲音是加大了的,他那裡很吵,似乎有很多人,他聽不到對方的回應,怕是自己的問題,連忙又加大音量:「喂?哪位?」
蒲雨苑其實一接通電話就後悔了。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找別人單找他,彷彿出自一種反射動作。
但騎虎難下,她沉默了半天也只得開口。「我啦。」
譚洛胥聽得出是蒲雨苑的聲音,沒想到她會主動打電話給她,意外而驚喜,盡力用平常口氣問:「有事?」
她躊躇著,該不該把她的問題告訴他。先問了個無關緊要的。「你在哪裡呀?」
「我在朋友家。」譚洛胥終究還是關心她,他相信她不會無故打電話給她:「你怎麼了?」
蒲雨苑終於願意說:「我家……停電了。」
他笑了笑,不是小女孩,還怕停電。「你妹不在?」
她悶聲,「她跟同學去渡假了。」
「電會停多久?」他問。
「我怎麼曉得。」蒲雨苑的反應好像他問的是個可笑的問題。
「不會打電話去電力公司問?」譚洛胥反而覺得她可笑。
「怎麼問?」蒲雨苑直了眼,她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算了吧,別要求太多。譚洛胥認命地說:「我幫你差別,等會再打給你。」
她聽話地掛了電話,幾分鐘後他果然再打來,有氣有理地解釋給她聽。「電力公司說你家附近的線路臨時故障,已經在搶修了,不過大概還要幾個小時才修得好。」
「幾個小時!」蒲雨苑喊出了聲,很是懊惱。
譚洛胥想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會怕?」
他問得還算溫和,她的反應也和緩了許多,承認了。「唔……」
「在家等著,別亂跑。」譚洛胥只說了這句,就結束了通話。
蒲雨苑這邊卻呆楞楞的,通話都斷了,她還怔怔地拿著手機,好像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又好像被他剛才的話給嚇著了,一顆心陡地又是驚喜,卻又擔心。
她心喜的是他要來陪她,她不至於一個人孤單害怕。但她擔憂的也是他要來陪她,這裡停電黑漆漆的,還要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譚洛胥的速度夠快,當蒲雨苑仍在擔心與開心中掙扎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她所居住的公寓。
「真夠黑的,蠟燭怎不多點幾支?」他等於是摸黑進的門。
「我家就只剩兩支蠟燭嘛。」蒲雨苑說的好無辜。
譚洛胥只得進屋,慢慢適應一屋子的影影綽綽。就著茶几上的一支蠟燭他看見沙發上沒什麼空位,因為又是被子又是抱枕的,而面對著電視機前的茶几上堆著滿滿的吃食——
明顯告訴人家主人停電時在幹什麼。
一個美妙的週末,她卻一個人過,譚洛胥當然曉得,他是造成這情況的最大原因。在蔚琪臻和蔚時琪那天審完他之後,都表明了不跟他爭蒲雨苑的態度,但他自己對她又是不明不白的,導致蒲雨苑成了最大的犧牲者,忽然都沒人要了。
這讓他對今晚的蒲雨苑不只心疼,還有一點點歉疚,也當然更打定主意要陪她了。
他自動自發地在茶几上抓起一包洋芋片來啃。「嘩,這麼多吃的。變胖了怎麼辦?」
「反正又沒人在乎。」蒲雨苑咕噥著。
他在黑暗中看看她:「你怎麼曉得沒人在乎?」
燈光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卻出奇地溫柔,而這樣的溫柔,不只令她大大地不習慣,還沒來由地有點慌。
她舔丁舔略略乾燥的唇,改變話題:「嗯,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譚洛胥手持著果汁罐朝她舉了舉,他在拿洋芋片的同時,早聰明地順便替自己取了罐飲料。
蒲雨苑的話題轉換於焉失敗,無謂而沒意義的話起不了作用,譚洛胥問回他所好奇的:「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蒲雨苑盡量把語氣放得隨意:「隨便手機按到一個號碼,就打了。」
「真的。」光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不相信。
「我幹嘛騙你呀廠她急著辯解,太急了,反而讓人更懷疑。
譚洛胥笑了。看著她,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通常,當女人害怕的時候,最希望陪在她身的,是她最喜歡的人。」
這大概就是她剛才之所以打電話給他的理由,但她卻不想承認。「你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呵?」
又來了,挑逗或曖昧的,一個追一個躲的遊戲。但他今天並不想玩游戡,也許是累了,也許得無聊,他忽然只想問自己內心要一個最誠實的答案,到底他愛不愛她?
「我們今天不要這麼迂迴來迂迴去的好不好?」他驟地認真說。「我們講實話怎樣?」
他正經的語氣雨苑不由得專注了些,但她不懂他的意思:「什麼實話?」
他琥珀似的眼眸閃了閃,「這樣吧,我先講,講完了換你。」
說什麼?蒲雨苑的心忽然明顯地跳起來,期待而緊張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她不由得感謝燈光的幽暗,這樣他才看不清她臉上豐富的表情變化。
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終於下定決心,說了。「我對你的感覺很特別,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上你了。」
他說的很快,一個字連著一個宇,好像不這樣,怕自己會說不完似的。但無論他說得再快,蒲雨苑還是聽懂了。
不,應該說她是「聽見」了,但並非聽懂。他愛上她了?真的?他不是一直嫌她笨嗎?這真是太不可思議。
譚洛胥在簡單的告白之後長長吐了口氣,像釋放了一件壓在他心上許久的心事一般。他也急於知道雨苑的反應:「換你了。」
蒲雨苑整個人慢慢從遲鈍恢復正常,腦裡也漸漸開始消化譚洛胥剛才的表白。他愛她呢。光這個想法,就足以令她的心悄悄開始飛揚,慢慢慢慢飄高了起來。
她瞅著他,臉紅酡酡的,想開心又不敢太開心地,小小聲說:「我,跟你差不多啦。」
他慢慢笑了起來,顯然對蒲雨苑的答案很滿意。他認真地看住她:「你想我們有沒有可能?」
怎麼問這種問題。「也許……不知道。」
「試試看好不好?」他凝視著她,很認真很認真的,黝黑的眼睛裡透著洩漏感情的光芒。
「怎麼試?」蒲雨苑潤了潤唇,不知怎地,她的唇變得好幹。
「親親?看看感覺怎樣?」他半像玩笑地,卻又半像似正經地要求她。
親親?!太快了吧?蒲雨苑駭訝地抬頭看他,然而才望一眼,就失敗地垂下眼眸。不行呀,只要籠罩在他那令人癡迷的笑容之中,她大概就沒什麼反抗能力了。
「不用吧!」她防備地。
「怕什麼?」他已經向她跨前了一步。「還是嫌氣氛不夠好?有月色又有燭光,不是很圓滿?」
「怪怪的。」看見他往自己走來,蒲雨苑竟悄悄往後退了退。
「有什麼好怪?」他幽默地說,「這裡有乾柴烈火,還有孤男寡女,什麼事不可能發生?」
蒲雨苑並不覺得這麼緊張曖昧的時刻該笑,但她不由自主地被他逗笑了。
黝暗的燭光下,她的面頰顯得有點朦朧,然而那關不住的長睫,羽翼一般翩翩,兩瓣柔潤的唇,像正在綻放中的花朵,在微微的薰風中,緩緩地綻開,綻開……
他吻了她。
輕輕的一吻,唇瓣柔柔地貼著,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像品嚐著什麼,或試探著什麼,只是短暫的接觸,隨即分開。
她怔怔的,臉紅紅的,完全意外於這麼淺淺的一個吻,也能有如此的震撼,她感覺熱燙燙的,心是燙的,臉是燙的,讓他吻過的唇理所當然是燙的,就連思想,幾乎都是火辣辣的。
他也沒想過,竟會是這樣的感覺。他的心跳著,氣悄悄喘著,迷眩於她輕柔的唇,她身上淡淡的芬芳,他發出了一聲深深的,熱烈的歎息,知道自己的內心正在為她投降。
兩人的情感似乎都找著了一個釋放的出口,但那機會太過短暫,逼著他們把那激盪的感覺全收回來,然而那動盪不安的心,意亂情迷的眼,如何能收?
他看著她微紅微赧的芳顏,盯著那烏黑靈燦的眸子,嫵媚紅潤的唇;她望著他,那雙褐色的眼眸亮亮的,燃著熱情的火焰。
幾乎是同時,他擁住她,她投入他的懷裡,他的唇堅定地壓向她,她回應著他的吻,之前所有的曖昧挑逗,壓抑下的情感,全在此時找到舒放的缺口,但她不急,他也不躁,反正電還得停很久,他們還有好多的時間,可以慢慢感受這令人銷魂的滋味。
柔軟的唇,吮吻而非攫取,婉轉而溫柔地訴說彼此的情感,靈活的舌,輕俏地挑逗著對方的性感,從舌尖而至唇瓣,從臉頰而至耳垂,她的手臂環著他的肩,他的手指輕撫她的臉龐,無一刻停止的甜蜜擁吻。
這一刻不只浪漫、性感,還充滿了愉悅、滿足,一種難以形容的細緻體驗,從沒體會過的感覺,令他們戀戀不捨彼此。
破蒲雨苑記錄的吻。
她不知道兩人廝紅了到底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渾身飄飄然,像浮在雲端上似的,如果不是那忽然亮起的燈,她大概可以一直這麼飄下去。
電力公司在最不羅曼蒂克的時刻送來了電,頓時屋子大放光明,家裡四周路燈霓虹燈什麼燈……也都一下子全亮了,霎時他們好像被曝光在舞台正中央一樣,兩人才終於在突變的氛圍下,戀戀不捨地結束了這浪漫的吻。
望著明亮的燈,都覺得有點煞風景,找到彼此的眼睛,忍不住相視一笑,笑得溫柔,笑得真心,一種兩情相悅,甜蜜窩心的情感。
譚洛胥看著那實在不太該在這時候亮的燈,有點感概。他來的借口是停電,現在電不停,是不是他就沒借口待下來了?
「電來了,還要不要我繼續陪你?」
「不用了。」蒲雨苑警覺地笑笑,還沒膽留他下來過夜。
他揚揚眉,假意地:「沒利用價值了就把我丟掉?好歹有點回報吧?」
「你想怎樣?」她笑著昂昂下巴,瀅燦的明眸中漾著一股逗人的俏皮。
他上上下下打旦著她,狡狡的眼光:「現在是牛夜一點,你想一個男人在半夜一點會想怎樣?」
蒲雨苑一口口水哽在喉嚨裡,差點自己被自己嗆到!天啊,他當真想留下來過夜?不會吧……
她驚訝失措又為難緊張的複雜表情讓他頓時冒出一陣大笑。「你以為我想幹什麼?吃宵夜!」
蒲雨苑這才曉得自己被耍了。不過她一直就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女孩子,也不知遇到道這種事是可以計較的,她反而燦燦地笑開了:
「宵夜!你怎麼知道我餓了?」
她翩然旋回房間拿了皮包鑰匙,鏡子前看見自己的頭髮亂亂的,於是隨便抓了兩條髮帶,往長髮上紮了兩條辮子便出去見人。
於是當她再出現的時候,譚洛胥看見的是一個紮了兩條辮子像個女孩般可愛,但又有張成熟面孔的漂亮女人,他忍不住要讚:
「你到底還要令我有多少意外?」
蒲雨苑蹙蹙眉,聽不太懂。「你指什麼?」
也許就是她這種不刻意經營的特別魅力,讓他不由自主地迷惑吧!他忽然有股驕傲而滿足的感覺,因為這個特別的女人是他的。
他笑了,口氣變得好溫柔:「走吧,我們去吃宵夜。」